“嗯!”宋楚兮点头。

比起殷黎,她其实更舍不得离开。

这时候,她甚至是舍不得有一时一刻是同这孩子分开的,只是——

不得已。

相较于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她更在乎的是这孩子的未来,作为母亲,她必须要对她负责的。

“我会回来的。”宋楚兮蹲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儿,“不过我这次离开的时间可能要有点长,也不好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暖暖会想我吗?”

殷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然后,她扭头去看了眼正在附近溜达的雪融,“那雪融你这就要带它走吗?”

“我要急着赶路,不太方便,它还是先留给你照顾吧。”宋楚兮道,恋恋不舍的又捏了捏她的脸,“听你父王的话,最近京城这里也是坏人多,你不要调皮,省的你父王担心,知道吗?”

“知道!”殷黎也不犹豫,很大声的点点头。

宋楚兮看着她浑然不知愁的模样,纵使有再多的舍不得,可是这一刻,心里也是莫名有些暖意流淌的。

她将孩子拢入怀中抱了抱,然后吻了吻她的鬓角。

严华看着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也不好催促,神色就略显出几分焦灼来。

宋楚兮也不好把她对殷黎的不舍得太过明显的暴露在人前,所以抱了抱她也就松开了。

她重新站起来,看向了站在旁边的殷湛,只是两个人却都没说话。

殷黎看看她,又去看自己的父亲,脖子转来转去的,总觉得这两人很有些奇怪,就走过去扯住了殷湛的袖子道:“父王,楚楚姐姐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们如果回了家了该怎么办?”

虽然殷湛在京城也有王府,但是对殷黎来说,临阳的王府才是家。

“到时候再说吧!”殷湛敷衍着道,回头看了眼天色,方才对宋楚兮道:“不早了!”

“那——”宋楚兮张了张嘴,这一瞬间又是千头万绪,过了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走了!”

“路上小心些。”殷湛道。

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任何逾矩动作,甚至于连多一句的叮咛和嘱咐都没有,两人就这样的分了手。

宋楚兮努力的控制情绪,没叫自己的视线再过分的留恋。

她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挥手带着童五和严华等人往巷子外面行去,心里却一遍一遍的在告诫自己——

没关系,只就只是暂时的一场分别,很快的她就会回来,必须——

尽快回来。

宛瑶的骑术是这段时间苦练出来的,因为她足够坚韧,掌握的倒也算纯属,她要跟着一起回去,宋楚兮自然没有驳回她的请求。

一行人出了巷子,宛瑶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然后策马走到宋楚兮身边,低声道:“主子——”

“我没事!”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却显得有些勉强。

她看着前方湛蓝的天空,很坚定的说:“很快就回来了!”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南塘的事情,然后赶回来,不能耽搁,哪怕是多一天多一刻都不能耽搁,而这世上,却是没人会懂得她的这种急切的心情的。

彼时那巷子里,一直倚靠在宋府大门边的程妡吐着气款步下了台阶,神色忧虑的盯着已经空荡荡一片的巷子口对殷湛道:“王爷您是不放心宋四小姐此行吗?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好歹能有个照应,难道——您是信不过我?”

最后一句话,半真半假,却是调侃的。

殷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你们程家的事,会是个天大的麻烦,你暂时还是留在京城吧。”

程妡当然知道他说得什么,不由的皱了眉头,这一刻却是终于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可是——我在这里才更不妥当吧?您不是说——”

她说着,又唯恐自己失言,谨慎的左右先看了眼,确定附件没人窥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我父亲他们真的已经投诚端木家主的话,回头一旦他在西疆起事,我父亲就等同于是叛国,我在京城,皇上就算只是为了泄愤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件事,几乎就是必然的。

程妡就是平时再冷静,但是在一个死局面前,到底也不能是完全布局生死的。

殷湛面上神情冷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若是信不过本王,大可以自己走!”

说完,他弯身将殷黎抱起来,就上了旁边的马车。

程妡当然不能信他,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可是就算她现在就先一步脱身,等到东窗事发之后,也只能是成为朝廷钦犯的。

而且,她还是程家的弃子,搅入了京城的乱局之中,现在再要回程家,也晚了。

殷湛带着殷黎,直接也就回了王府。

进了书房,卫恒就跟了进来,神色凝重道:“王爷,根据可靠地信报,端木家主离京之后的确是渠道捷径直接去了西疆,并且已经于暗中接手了齐国公手中的军队。那部分人都是西疆皇室留下用来翻盘的筹码,都是一心追随旧主的,他人既然已经到了,那也就不存在需要什么时间磨合的意思了,可是这都大半个月了,他却一直按兵不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在等南塘先动!”殷湛说道,面目冰冷,径自走到案后,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才弯身坐在了椅子上道:“在南塘全面被少戎掌控之前,他不想动。因为一旦他提前有所动作,成武帝为了针对他,势必要采取非常手段。少戎人在京中,成武帝很清楚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怎么肯能放心让少戎去率领宋家军抵挡?肯定是要直接先对少戎出手,然后强行启用别的人带兵围剿的。只要南塘不是在少戎的掌握之中,端木岐就把握不准那个地方对他的影响到底会成为屏障还是会拖他的后腿。所以两者权衡,他就宁愿先让少戎去得了对南塘的控制权,因为——”

殷湛说着,忽而顿了一下,眼底闪烁的光芒就突然收冷,“至少少戎和成武帝父子仇深似海,在他和朝廷之间,她虽然未必肯于助他,但至少也不会帮着成武帝父子一起阻挠他。说到底,他的目的只是复国,甚至要击溃北狄殷氏,报仇雪恨,他的心太大,乃至于南塘那么一点低地方,最后到底能不能全部拿下,他实在不必太介意。”

因为宋楚兮也和北狄皇室水火不容,所以端木岐对端木岐而言,就算他们之间不再关系亲密,但至少——

还可以做到同仇敌忾。

“这件事,怎么想来还是会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啊!”卫恒听着他分析形势,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有道理,可是——

卫恒总归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相信的,他的目光凌乱的左右扫了一圈,最后还是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殷湛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其实是南疆皇室的遗孤?可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为什么端木家的老夫人会倒戈,帮着他们一起算计了端木家,这么多年,瞒天过海,替他们隐藏身份?”

端木岐那两兄弟在端木家多年,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藏身的,而是——

利用了端木项要图谋大事的雄心抱负,暗中借由端木家积累的巨额财富转运出去,囤积了多年,现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便可以有了足够的钱粮供应,作为他们富国的支持了。

“这样看来,现在那位岳氏的身份可能就是有猫腻的!”殷湛道,这件事他没去查过。

一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要查出来不更容易,再者——

他们都已经知道端木岐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了,岳氏那么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就不需要再浪费过多的精力去过问了。

“端木项的婚事,是出了他第一个订婚的妻子的事情之后又仓促定下的,他成婚之前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妻子的,如果换了人,端木家的人估计也察觉不到。”殷湛随口说道。

他双手交叠,手肘撑在桌子上,眉头却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西疆皇室,暗中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居然一下子就发展到了现在让任何人都奈何不得他们的局面了?

这事情,真是相当棘手的。

*

宋楚兮折返南塘,一方面以雷霆手段将整个端木氏打压下去,一方面果然大郓城里民怨沸腾,端木家的人不可能束手就擒,煽动民心造势,又联合了另外的两个世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她只能一再的采取强权手腕镇压,下狠手对他们全部斩草除根,将那三个家族全部连根拔起。

最后终于将整个南塘的局面稳定下来,已经过了八月中秋。

匆忙的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又让皇帝派来的官员提前回去复命,她也赶紧收拾返京去见殷湛父女。

皇帝方面得了端木氏终于被歼灭的消息,皇帝甚至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传来了西疆军中巨变的噩耗。

、第013章

京城各方人马,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

宫里皇帝半夜被紧急递送进京的战报惊醒,大发雷霆,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谁都没能踏实,紧跟着殷绍,殷淮和殷述兄弟几个也都连夜进了宫。

宣王府里,殷湛才把密报烧掉,外面卫恒就来敲门,“殿下,程大小姐来了,您见吗?”

这三更半夜的,按理说程妡是不该往他这里跑的,看来她也是得到消息之后就方寸大乱了。

“让她进来吧!”殷湛淡淡说道,随手把灯罩放回去。

卫恒的脚步声离去,只片刻功夫,程妡就火急火燎的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神色之间能看出明显的慌乱来,也顾不得行礼,而是直接冲到了殷湛的桌案前,一直到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王爷,西疆方面的消息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那都是真的吗?”

“不仅仅是西疆皇室的旧址,与之毗邻的四座城池也在短短五天之内相继失守,被赫连氏的后裔拿下了,今晚最新的战报进京,想必宫里也得了消息,这会儿必定很不太平。”殷湛道,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似乎并不意外,只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像是陈述的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程妡的心里烦躁不已,眼神凌乱的四下乱飘,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她兀自失神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已的重新看向了殷湛,哭笑不得的确认道:“我们程家,真的满门全灭吗?”

皇帝之前就有心要收回齐国公手里的兵权,只是后来连着出事,他自己又重病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得已的就缓了这件事。

程家不会坐以待毙,程妡是早有准备的,后来殷湛私底下给她透露,说他的父兄应该已经投入了端木岐的手下。

那时候,她只以为那是程家人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妡六神无主,狠狠的一下子撑住了桌子,直视殷湛的面孔道:“我父亲投诚的对象,明明是南塘端木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外面的传言却是已经被灭国了的西疆赫连氏卷土重来?他们不仅掌控了军中,并且还将我程家满门尽数屠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些事情,合在一起,千头万绪,的确是叫人百思不解的。

殷湛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唇角勾了下,“你本就是聪慧之人,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还需要本王来告诉你吗?”

程妡的确不笨,可是这一刻,她的心乱了。

她的神色混乱,虽然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思考,但到底也是徒劳的。

殷湛等了会儿,这才不得已的开口道:“从端木项的秘密败露,到他被杀,再到后面整个南塘端木氏被灭,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端木岐明明有足够的能力阻止,却为什么还要袖手旁观吗?现在就应该明白了吧?”

别人不知道端木岐的下落也就算了,程妡既然知道他人是在西疆军中的,就当然知道,如果他想要保住端木氏,这大半年里就不会袖手旁观的看着宋楚兮一步一步在大郓城中为所欲为。

他不是管不了,只是不想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程妡不是联想不到其中真相,只是因为太离奇,她便不敢去想。

“你以为就凭借着一个端木岐,他凭什么有能力说服令尊大人为他所用?尤其还是在他被朝廷通缉的前提下?”殷湛反问。

他站起身来,款步踱到一边,站在旁边的一盆兰草的花架子前面,盯着上面翠绿宽厚的叶片才又继续慢慢说道:“按照常理来讲,就算端木岐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而投奔了令尊,以令尊的身份地位,也轮不到他本末倒置的骑到你们程家人的头上去。但事实刚好相反,令尊不仅将他尊为上宾,甚至对他言听计从?这种关系,不可能是突然建立起来的,所以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们程家,根本就不是因为朝廷的威逼,为求自保而不得已的倒戈的,而是自古有之,老早之前令尊就已经另拜了新主了,只是举兵起事的时机未到,他不好贸然动作,所以才继续伪装成朝廷的忠臣的良将。你真以为他当初提议送你进京联姻,是为了试探朝廷对你们程家的心思吗?”

殷湛自己说着,就摇头冷笑了一声,“不过就是因为赫连氏复国的最好时机未到,程家送你进京,故意迷惑皇上,造成你们程家对朝廷示弱的假象,好借故继续拖延时间的。否则的话,这大半年来,就算皇上的身体再怎么样的不好,他也不会把程家的事情继续拖着了。”

就是因为程家曾应试图用联姻来服软求情,皇帝才一直没有怀疑他们起了外心死,所以在朝中皇子争位内乱的时候他才能放心暂缓了对付程家的事。

程妡听到这里,就是心头一凉。

她的脸色白了白,嘴巴涨了几次都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说我父亲早就对朝廷起了逆反之心?可是——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放着高官厚禄,好好的日子不过,齐国公是疯了吗?非要兵行险招,去谋这种富贵?

而最可笑的是,他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得到就先一命呜呼了。

程妡想笑,可是面对程家那么多天无辜丧生的生命——

哪怕她早就被家族遗弃,她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本王已经叫人暗中去查了,虽然还有些具体的细节可能就只能求证当事人了,但事情的大致经过已经明了。”殷湛道,眼前已经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回头看了程妡一眼。

程妡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莫名的紧张,干吞了两下。

殷湛就又重新移开了目光道:“你父亲大概是没和你说过,你们程氏一门本是出自西疆的叛臣,当年朝廷和西疆交战,帝国的战队来势汹汹,西疆人根本不敌,当时本该打前锋的程家人更是临阵倒戈,做了北狄朝廷的降兵,并且带着北狄的军队直捣黄龙,成了灭掉西疆一国的主力,只是因为作为前朝的叛臣,那名声太不好听,又因为在收服西疆的几场战役中你们程氏一门功不可没,所以先皇才特别恩准,将这段黑历史给摸去了。”

“什么?”程妡脚下一个踉跄,脸色惨白的连着后退数步。

“西疆赫连氏的后嗣是怎么从那场灭国之祸中逃出生天的,本王暂时也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为了觊觎南塘端木氏手中掌握的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为了将那些财富收入囊中,作为他们复国的强有力的后盾,西疆的余孽步步为营,老早就开始筹谋计划,先是破坏了端木项和李家的亲事,又再他后来仓促定下的婚事上做了手脚,用赫连氏皇族的死士代替岳氏嫁入了端木家做内应——”端木氏只是西疆皇室复国的一个跳板,只可惜端木项英明一世,最后苦心筹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想来便叫人唏嘘的。

殷湛的声音顿了好一会儿,可程妡却被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完全的震慑住了,根本也反应不过来要追问什么。

这一晚,注定了要是给无眠之夜,殷湛也是无事可做,过了会儿就又继续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应该都是赫连皇族的后嗣,他们用了在端木家蛰伏的岳氏做内应,将两个孩子先后换进了端木家,然后借由这个身份的便利,慢慢渗入,逐渐取得了端木项的信任,利用端木家的财力,不断扩中自己复国的资本。端木项本来也有光复南塘政权的心思,大概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端木岐掌握在手的力量都是替南塘谋的,只是最后全部都围他人做了嫁衣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反而可以让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几乎可以是明目张胆的扩张势力,笼络可用的力量。

不仅仅是端木项,好像是这整个天下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思及此处,殷湛的唇角也不禁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那兄弟两个的确是隐藏的够深,当初如果不是端木岐先指使齐国公对朝廷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进而让他和宋楚兮追查到了线索,恐怕就真要等到今天,北狄突然失去了半壁江山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程妡被这些惊天内幕一再的打击,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也只能勉强的让自己开口,“那我们程家——”

“端木岐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所领教的才对。”殷湛转身面对她,却是不答反问。

程妡的脸色又于瞬间变了几次,最后才面部僵硬的勉强开口,“那是——他连和他无冤无仇,甚至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端木氏都能毫不留情的一手摧毁,何况我们程家——程家不仅是西疆的叛臣,更是导致西疆帝国迅速瓦解被摧毁的罪魁回首,他不会放过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齐国公有这么大的把柄落下,而西疆皇室又从一开始就保存了准备留用于复国的实力,那么他们要威胁拿下了齐国公,根本就不在话下。

要么配合他们,要么——

死!

不过如此而已。

齐国公为求自保,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答应归顺旧主,只是——

重新恢复了身份并且掌权了的端木岐到底也没有对他网开一面。

“我们程家今天的这样的下场,王爷您其实是早就料到了的,对吧?”程妡的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一直游魂一样的失神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的抬头看向了殷湛。

“这样也好!”殷湛道,面上报请不变,无喜无悲,“至少齐国公府一门被屠,他们二度背主的丑闻就不会被暴露出来,虽然说程家手中的二十万兵权突然之间就被别人收归了己用,事情看着有猫腻在,但至少现在在外人额看来,你们程家的人是被西疆赫连氏所灭,至少——你是不必担这干系了。”

“呵——”程妡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仓促的笑了一声出来。

她程氏一门满门被屠,她真是好大的造化,因为一大早被推出来用做了弃子,所以反而意外的逃过一劫了。

她该高兴吗?可就算是劫后余生,她现在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赫连氏!西疆赫连氏!”程妡喃喃的不住低语,“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接下来呢?他们要复立西疆一国,然后和朝廷正式开战,来报当年的灭国之仇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可这是灭国之仇,赫连氏的后嗣既然卷土重来,那么他们和北狄的朝廷必定势同水火,一场惨烈的大对决,在所难免。

这些事情,都是大势所趋,殷湛也不横加议论,只是目色深沉的盯着墙角的宫灯,思绪却已经走远,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后收到宋楚兮那封信上面的日期,计算着她的归期。

*

皇宫。

皇帝在寝宫里狠狠得发了一通脾气,把整个内殿都砸了个稀巴烂,已然是力气耗尽的时候,殷绍那兄弟几个也就到了。

高金立扶着皇帝从内殿出来。

殷绍几个看着溅到脚边的碎瓷片,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又出了什么事。

兄弟三个都垂眸敛目的站着。

皇帝从里面出来,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这几个儿子的脸,刚刚平复了些许的情绪就又一下子突然爆发。

他一把甩开高金立的手,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将手里刚收到四城战报一股脑儿全部朝几人脸上甩去,怒骂道:“你们都还有脸前来见朕?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

上一回重伤之后,太医都说他命不久矣,但是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他居然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又撑了大半年下来。

只是这段时间,他消瘦得厉害,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的凸起,手脚上也都一眼就能看清楚皮下骨骼的轮廓,除了多一口气之外,却也和一具骷髅无异了。

殷绍几个也无话可说,齐齐跪下去请罪,“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息怒?你们叫朕怎么息怒?”皇帝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

他大口的喘着气,还是暴跳如雷的指着几个人的鼻子叫骂,“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于西疆旧址上的二十万驻军全部叛出,齐国公府满门覆灭,朕这里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现在又突然告诉朕,有赫连氏的余孽复起?还让朕在一夕之间就连失五座城池?这不是明晃晃的打朕的脸吗?你门叫朕息怒?朕怎么息怒?”

二十万的兵权遗失,整个西疆的地界全面失手,随后四座城池连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是天大的事。

皇帝的喉咙里,粗重的喘息声摧古拉朽,听在耳朵里,叫人分外的难受。

殷绍等人谁都不想主动去触霉头,全都低着头不吭声。

皇帝想要发泄,但是没人接茬,反而就有火发不出了。

他咬牙切齿的扫了几个儿子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手一指殷绍,“你是太子,你来说,这次西疆的战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绍的消息也是刚刚才得到的,他和皇帝同样的震惊,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毫无踪迹可循,他能解释什么?

“父皇,这战报和消息都还只是初步的,你先冷静一下,要不——就等明日早朝,跟朝臣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殷绍诚恳的建议。

“西疆的余孽来势汹汹,你叫朕怎么能等?”皇帝道。

高金立递了茶水给他,他喝了一口,终究是心中怒气难平,狠狠得一下子将茶碗又砸了出去。

殷绍几个都铁青着脸,就是死咬着要管不去撞他的枪口。

皇帝自己也是心里乱糟糟的,这会儿再看这几人唯恐惹祸上身一样的表情,顿时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滚!全都给朕滚!”他怒骂。

“父皇息怒!”几人还是诚恳的请罪。

皇帝又发了一通脾气,几人就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受他的数落,也就顺水推舟的退了。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几个人的心里却都并不见轻松。

殷述和两外两人不是一路的,直接就先行一步,殷淮就迫不及待的对殷绍道:“太子哥,西疆怎么会突然就起了战事了?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也太邪门了,也难怪父皇会大发雷霆的,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殷绍的脸色阴沉,用力的抿着唇角。

他一时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上头反正还有父皇在,就算天塌下来,父皇也会顶着,这国事——暂时还轮不大你我来操心,先回去睡吧!”

“可是——”殷淮哪里能真的回去睡,“那伙人来势汹汹,看着这个架势,是一定会开战的,西疆的驻军又全部损失了,一时之间朝廷这里哪里顾得上?我怕——”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先回去吧!”殷绍道,明显没什么心情同他多言。

说着,他四下里看了眼,又再嘱咐殷淮道:“最近先不要乱说话,父皇的心情不好。”

“臣弟明白的!”殷淮点头应了,到底也还是难掩的心事重重,唉声叹气的带着随从先走了。

殷绍出宫也直接回了太子府,进了书房,他转身刚往椅子上一坐就直接看向了跟进来的庞生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庞生这一路都在低头思索着什么,闻言才如梦初醒,赶紧抬头。

他拧眉看着殷绍,心中明显是有些看法的,只是迟疑着没有开口。

“有话但说无妨,这里只有你和本宫,没有外人。”殷绍道。

“殿下——”庞生这才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其事的看着他道:“这些事综合起来,您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殷绍挑眉,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庞生就道:“属下指的是——西疆和南塘。”

根本就不单单是皇帝以为那些凑在一起的巧合,最巧的还是这两件事。

“殿下不觉得此事十分的古怪蹊跷吗?”庞生道,认真的分析道:“就算这世上真的有西疆的余孽存在,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动作,并且一击必杀,几乎是算无遗策的连连得胜,这至少说明,他们起事的计划筹谋已久,又是缜密周到的布局准备的。可是他们选什么样的时机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在宋四小姐刚刚平定了南塘诸方势力的这个当口?殿下您难道不觉得他们两方面就像是——”

庞生的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用一种深度忧虑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殷绍。

殷绍的唇角玩味着弯起一抹笑,“他们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庞生垂下眼睛,算是默认。

“真是有意思!”殷绍的手指缓慢的敲击着桌面,然后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西疆赫连氏…赫连氏…”

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个大胆的揣测的,只是因为毫无依据,所以才按下不提,只是潜意识里却是印象无比鲜明的相信——

那就是最趋近于事实的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一时进京之间,就只能听到烛火的爆裂声。

许久之后,殷绍方才闭上眼叹了口气,“朝廷发出通缉端木岐的告示一直到现在也毫无回音,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