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本事,又没有担待。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文不成,武不就,上不能奉养爹娘,下不能抚育子女,这样的男人,真是活着都浪费粮食更可气的是,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让二房那个心比天高,脑比猪蠢的女人,在贺家后院横行,差一点就害得自己的女儿身败名裂

许夫人越想越气,既恨二弟妹毒辣,又恨自己滥好心,贪贤名,才害得女儿九死一生。明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放纵自己的亲生女儿去亲近她。幸亏上天垂怜,才用一场落水点醒了女儿,让她明白了是非亲疏,好坏对错。

每次想到这里,许夫人就想去给自家的曾曾曾外祖母安解语去多上几次香。她当年就说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曾告诫后辈家人,为人处事切不可拖泥带水,否则既害了自己,又害别人。如今想来,虽说与世面上对妇人“温良恭谦让”的要求大相径庭,却是至理名言。依了她的话行事,能将很多麻烦事扼杀在萌芽状态。

这样一想,他们贺家,势必要分家了。不过在分家以前,二房的这桩亲上加亲,却是一定要办妥手续的。

“老爷,今日之事,还得二弟出面摆平了再说话。”许夫人喝完茶,也不多废话,立时就对二老爷贺思达下了指令。

大老爷贺思平听了不解,皱眉道:“他能做什么?还不是越帮越忙”

贺家的人都知道,凡事只要二老爷一出面,一定成不了。所以贺家名义上给二老爷管的差事,其实都是挂名,真正行事的,都是下面的管事。

许夫人也知道二老爷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不过这种话,大老爷能说,许夫人却不能说。

“老爷别急着说二弟。这事还只有二弟能办,而且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的。”许夫人把手揣在貂毛暖手笼里,微笑着道。

贺思平晓得夫人足智多谋,行事干净利落,唯一拖拉过的,不过是在女儿贺宁馨身上,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怪不得她。

“你说说,二弟能做些什么?”贺思平好奇地问道。

许夫人抿嘴笑了笑,对二老爷贺思达道:“二弟赶紧回去准备庚贴,再让你家的聂姨妈拿了她儿子的生辰八字过来,赶紧换庚贴、合八字、过大礼,风风光光、正正式式地把这桩亲上加亲的婚事办了再说”

贺思达闻言,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我做不了主……”二老爷想回去问问妻子李氏,这亲做得还是做不得。

贺思平倒是眉头舒展开来,笑道:“亲上加亲,真是再好不过”又对二老爷贺思达道:“你是做爹的,又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你说做得,就做得。——别罗嗦了,赶紧把你女儿的庚贴找出来,那聂姨妈不是正跪在你们院子里?找两个人,跟她一起回家,让她一个时辰之内,把庚贴和聘礼预备好了,送过来。这个大媒,就不劳别人,我来做吧”

许夫人却嗔怪道:“你是女家,不是男家,哪能做这个大媒?——你不用担心,我识得一个官媒,十分有本事,让她一手包了吧。”这个官媒,乃是安郡王手下的缇骑暗探,跟许夫人因为海盐事宜,打过几次交道,两人十分投缘。

贺思平对这些内宅之事不甚在意,有许夫人做他的贤内助,他放一万个心。因此许夫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言听计从。

许夫人见二老爷没有二话,便正色对他道:“二弟,今儿我就多说几句。你们家,也该好好管管了。二弟妹着三不着四,你就该拿出做丈夫的款来训她。今日之事,你要记得,你女儿贺宁羽,同她姨表兄聂维,乃是从小就定的娃娃亲,根本就没有什么‘私奔’之事。以后外头若是有人说歪话,你就该理直气壮地拉了他们去见官。——我们这边,大媒也有,庚贴也有,聘礼、嫁妆都有,乃是堂堂正正地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为了你女儿的一辈子,你该记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二老爷贺思达听了大嫂许夫人的话,腰杆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起来,对许夫人点头道:“大嫂言之有理。这事我确实做得了主。”

说完这话,二老爷贺思达起身对大老爷贺思平和许夫人行礼道:“大哥、大嫂,你们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跟聂姨妈说定了,就来找大老爷给我们羽儿写庚贴。”

看着二老爷雄纠纠气昂昂出去的背影,大老爷贺思平伸出一只手捻着颌下美髯赞叹道:“还是夫人有法子,二弟眼看就厉害起来了。”

许夫人却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是我的错。要是早……,今日就不会闹成这个地步。”

贺思平不知道许夫人在说什么,疑惑地问道:“这不都没事了吗?你还在愁什么?”

“愁什么?”许夫人看见贺思平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敢是刚才不在屋里,不知道我们家这二弟妹,今日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贺思平皱了眉头。他在外院,只听说贺宁羽跟她表哥聂维私奔了,却没有听见别的话。

“你不知道吧?若不是馨儿今天有急智,如今被毁掉的,就是我们贺家满门的名声”许夫人想起二太太李氏的样子,更添气恼。

贺思平心里一惊。他可知道,今日来得有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思平的脸色严峻起来。

许夫人定了定神,将今日堂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又不经意地提起几个月前贺宁馨在后园好端端却突然掉到池塘里去的事,一边说,一边眼里就有了泪意,道:“我们馨儿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这几年一直不安生。”

“总之,你自己想想,这两件事,实在古怪得很。”许夫人没有一个字,指明二太太就是幕后的黑手。她只是摆出事实,其中的道理,却得让贺思平自己去领悟。

贺思平却一时没有想到这么深,只皱眉道:“以后别让这个聂姨妈上门了……”

那边二老爷贺思达回到自己院子里,先着人把一直跪在院子里的聂姨妈请到二房的堂上,对她说了许夫人的主意。

聂姨妈先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担心贺家要对她儿子聂维不利。

如今却听说妹夫要把嫡亲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聂姨妈突然有了底气,笔挺地坐在贺家二房的正屋里,说话的声音都矜持了几分:“这样不太好吧?”

聂姨妈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白跪了。贺家是女儿,自己家是儿子,说来说去,这件事是贺家怕吃亏,自己做什么要低三下气的?

二老爷贺思达听见聂姨妈居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嚷嚷道:“你说什么?”

聂姨妈脸上一红,双唇翕合,嗫嚅了半天,才道:“这门亲做不得……”

二老爷吹胡子瞪眼睛,手臂伸得直直的,手指快指到聂姨妈脸上去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

聂姨妈想到若是自己认了,就得娶了妹妹的女儿做媳妇。虽说贺宁羽没什么不好,可是她没有个得力的娘家。如今聂家正需要一门得力的亲事来重振家门。若是贺大姑娘贺宁馨,聂姨妈肯定顺水推舟应了,明媒正娶也是可以的。

可是贺宁羽……聂姨妈脸上微红,硬着头皮道:“我们聂家是书香世家。我们老爷生前是举人,我不敢违了聂家的家训,娶个白身的女儿做媳妇。”

第一百零一章 分家 下

听见这个经常过来打秋风的聂姨妈居然嫌弃自己没有功名,不肯跟自己家结亲,二老爷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不上不下,顿时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咄咄嗦嗦地问道:“那你说,到底怎么办?——总不成,你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女儿拐走了”

聂姨妈踌躇半晌,低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羽儿做了傻事,就委屈她做妾吧。”又安慰二老爷道:“妹夫放心,虽说是妾,我会好好待羽儿。情分上,不比正妻差。等维儿娶了正妻,生了嫡子,我就让羽儿也生一个,日后也有个依靠……”

聂姨妈一席话没有说完,二太太李氏在里屋听了半天,现下实在忍不住了,从里屋挽着头发冲出来,啪地一声狠甩了聂姨妈一个耳光。

聂姨妈尖叫一声,从椅子上掀翻下来,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扇红的脸,对李氏怒道:“我是你大姐,你敢打我?”

李氏冷笑一声,走过来又下狠手踹了聂姨妈几脚,指着她斥骂道:“打得就是你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我们家挑三拣四?不是我一直看顾你们,你们娘儿俩早就饿死了,还轮到你在这里挑三拣四?——我警告你,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们家羽儿,今儿是嫁定你儿子了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来跟我充举人娘子,我呸不过是个穷寡妇,也想学人家嫌贫爱富”

聂姨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被李氏骂得着实有些下不来台,便从地上一咕噜爬起身来,撸了袖子,如市井泼妇一样,跟李氏对骂,大声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也谋算你们大房的家产,拼了命要我的维儿过来勾引贺大姑娘我跟你说,你也别做梦了还想做国公爷的丈母娘,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将李氏刚才的话,原样奉还。

这边大老爷贺思平同许夫人久等二老爷不到,担心他摆不平李家的两个女人,遂一起过来看看。

谁知在二房门口,就听见李氏同她姐姐聂姨妈互相对骂,将她们往日的盘算一五一十自己抖了出来。

二老爷贺思达这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做了些什么事,在屋里吓得面无人色,不断央求道:“你们小点儿声,让人听见像什么话……”二老爷虽然懦弱无能,可是也晓得是非对错,轻重缓急。自己的妻子和大姨的谋算,往小了说,只是妇人家眼皮子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想要占人家便宜。往大里说,却是可以流放、杀头的大罪……

这贺家内院里,二太太李氏虽然当过几天家,二老爷却知道,贺家依然是大嫂做主。二太太李氏不过是做了大嫂许夫人手下的大管事婆子而已。——也就这个婆娘掂不清轻重,居然起了这样的混帐念头。

先前大房的大姑娘同自己的妻子交好,二老爷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家也不是一无是处。却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不可告人的东西。

李氏同聂姨妈骂得兴起,一把将挡路的二老爷推到一旁,继续口沫四溅的互相揭短。

许夫人和贺大老爷两个人站在门口,听了这两个妇人的对骂,脸色越来越阴沉。

大老爷贺思平越听越怒,怒吼起来:“都给我住口——真是两个歹毒妇人,一丘之貉”

“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分家吧。”贺思平转身对二老爷贺思达道。

这些事,如果是许夫人对他说的,贺思平可能还有几分疑虑。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夫人,而是不相信自己的亲人会这样歹毒,会认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今却是他亲耳听到,是二房的人亲口所说。铁证如山,再也无法狡辩砌词。大老爷贺思平对二房真正寒了心,不想再帮扶他们。

许夫人也在心底里叹气,却没有如以往一样善解人意地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二老爷贺思达看见大哥的脸色,晓得这一次是来真的,突然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恐惧。想到幼时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贺思达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倒在一旁的椅子上,十分悲戚。

二太太李氏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猛然间一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穿的青绸袍子刚才在撕打中被聂姨妈扯破了,头发也乱糟糟的,赶紧窜到屋里躲起来。

聂姨妈无处可躲,只好讪讪地整了整衣裳,理了理头发,对屋里的人道:“你们有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要溜。

大老爷贺思平却冷冷地叫住了她,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娶还是不娶我的侄女儿?”

聂姨妈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这个,贺大老爷也是读书人,自然晓得礼仪廉耻,晓得什么是聘则为妻奔为妾……”

“这么说,你是不娶了?”贺思平又声音平平地问了一声。

聂姨妈摇摇头,陪着笑,不再言语。

贺思平便咳嗽一声,对自己的小厮道:“那好。——来人,拿我的帖子,给顺天府送过去,就说有聂家小子,拐走良家妇女,让官府下海捕文书,捉拿他归案”

聂姨妈白了脸,硬着头皮道:“这样闹出来,你们贺家的脸就丢尽了”

许夫人跟着冷笑一声,拂袖道:“我们不过是丢脸而已,你却要丢掉你儿子的命——看来你是不晓得,按大齐律,拐卖良家妇女和稚龄幼童,其罪当斩”

大齐朝里,人口可以买卖,却是要在官府里登记在案的人牙子才能做这样的生意。一般人若是拐了别人家的人口,无论贩卖与否,都当违例处置。一旦被抓,家产充公,家人会被官府卖为贱民,三代不能赎身。若是拐卖了良家妇女和稚龄幼童,一律处斩,没有商榷的余地。这条律例,是当初大齐朝初建的时候就立下的规矩,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自然对国家不利。到了大齐朝开国,在人身安全方面给予了足够的保障,才让大齐朝的国力蒸蒸日上。

聂姨妈一听许夫人把大齐朝的这条律例搬出来,打算拼着贺家没脸也要告自己的儿子,整个人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痿了下来。

外面的下人跟进来,对大老爷贺思平道:“帖子备好了,大老爷可是要给顺天府的府尹还是府丞送过去?”

聂姨妈回过神来,扑通一下子跪在贺大老爷面前,连连磕头道:“我娶我娶我一定明媒正娶——还请贺大老爷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

许夫人极为鄙夷地道:“别在这里磕头了。早答应了还能留几分体面,如今回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又叫过来自己的一个得力婆子,吩咐道:“你跟着聂姨妈回去,看着聂姨妈把一应东西都备好了,拿到官媒宋媒婆那里。就说是我说的,这桩婚事是两家人在孩子们幼年时定的,如今到了年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她三日之内一定把给六礼都给我过全了”

那婆子应了一声,走到聂姨妈身边,一伸手便将她拎了起来,如同抓小鸡一样,半拖半拽地拉了她出去。

屋里的贺二老爷赶紧弯着腰过来,对大老爷和许夫人低眉耷眼道:“大哥、大嫂……”低下的话似乎咽到他肚子里去了,听都听不清。

反正二老爷从来就不是话事人,许夫人也懒得跟他多做计较,只看着大老爷贺思平问道:“不如我们去娘那里?”

亲娘健在,要分家,当然名义上要娘点头才是。

贺思平点点头,起身对躬着腰站在他面前的二老爷道:“你收拾收拾,一会儿跟你媳妇来耕读堂。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把这个家给分了。”

二老爷贺思达对于自己出去当家作主十分惧怕,拉了大哥的衣襟,支支吾吾地想求情,道:“大哥,还是先把羽儿找回来,再做打算吧……”

贺思平沉吟了一会儿,招手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声,那小厮会意地点头,出去寻人去了。

二太太李氏在屋里换了衣裳,梳了头,对着外面听了一耳朵,听说是分家,心里不由一喜:跟着大房住虽好,但是哪里有自己单门独户地过日子好?

又想起贺宁羽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心里一阵难过。可惜刚才跟聂姨妈撕破脸,把什么话都说了,现下她也没脸再去见大房的两位。

等贺思平和许夫人都走了,李氏从里屋窜出来,对二老爷耳提面命道:“你赶紧过去,既然要分家,你要记得,我们贺家就两嫡亲兄弟,家事都要分一半才是啊”

二老爷嗐了一声,转身就走。

李氏又拉住他,罗罗嗦嗦道:“你一定要记着要东南盐场,还有京城里的海盐铺子。——不是有两个吗?大房和我们,正好一房一个。我们也不占他们的便宜……”

二老爷在贺家也帮着看些外面的产业,闻言皱眉道:“我们家哪有海盐铺子?你是被你大姐气糊涂了吧?”

李氏瞪着眼睛道:“燕阁和海阁,京城最大的两家海盐铺子,就是我们贺家的产业。你个天天在外面的大男人都不知道?”

二老爷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一把将李氏的手推开,跺脚道:“你省省吧——那是大嫂的嫁妆,哪有小叔子一家人分大嫂的嫁妆的”

李氏上前两步,又抓住二老爷的衣襟,问到他脸上:“你如何晓得是嫁妆?他们哄你这傻子呢——这盐场和海盐铺子,一定是大伯做了官之后,给贺家添的产业。我们并没有分家,凡是给贺家添的,我们都要分一半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去寻我娘家人来说个明白”

第一百零二章 析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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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贺思达一甩手将李氏掀在椅子上,苦着脸道:“你还有脸说你母亲家?看看你大姐聂姨妈,吃着我们的,穿着我们的,还嫌弃我们羽儿。再想想你爹李老爷,每次见了大哥都恨不得给他行礼。你指望这些人来给我们说情?他们不哄了你去卖了还差不多。——今日之事你就别管了,我做主就行。”

二老爷平生第一次硬气起来,将二太太李氏一个人扔在屋里,自己去了耕读堂。

耕读堂里,贺老太太坐在上首,大老爷贺思平同许夫人坐在左边的楠木扶手官椅上。二老爷一个人坐在右边,有些孤零零地。

今日二房院子里李氏同聂姨妈对骂的时候,并没有避人。再加上许夫人有心想让贺家的人知道这二太太李氏都做了些什么,这些话,自然就传到贺老太太耳朵里。

这些事情,让贺老太太十分气愤和伤感,她一辈子要强,唯一有过的私心,不过是想让过得好的大儿子,稍稍贴补一下二儿子。想着都是亲兄弟,二儿子一家自然会领大儿的情,互相帮扶才是兴家之道。谁知到底被自己的二儿子一家人破了功。

看见二老爷坐在这里,贺老太太忍不住不断数落着二老爷贺思达。

桩桩件件,从许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说起,到给他娶妻生子,又补贴了他们二房这么多年,说得二老爷的头越来越低,一幅无地自容的样子。

许夫人见了,趁贺老太太喝茶水的功夫,对贺老太太道:“娘,您消消气。说起来,这事儿其实并不是二弟的错。再说,我们馨儿福大命大,不都化险为夷了吗?——娘就不要再数落二弟了。”

贺老太太是真心觉得难过。她一辈子人穷志不短,从来没有贪图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老2媳妇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到了贺老太太的底线。她从来没有对媳妇们拿过架子,也没有让她们晨昏定省,就是希望将心比心,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在一起过日子。可是如今看来,有些人,不管教是不行的。

“来人,给我把老2媳妇叫过来。”贺老太太吩咐道。

耕读堂的婆子应了,去了二房的院子里,将二太太李氏叫了过来。

李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着银子最大,还是勉为其难地过来了。

来到耕读堂,李氏红着脸见过贺老太太,又跟大老爷和许夫人见了礼,便坐到二老爷身旁的椅子上。

贺老太太见人都来齐了,开口道:“本来我们贺家人丁少,就你们嫡亲兄弟两个,我还想着你们兄弟同心,比外人强些。如今看来,却是我的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偏着一方,来挖另一方的墙脚。”

李氏听见这话不像,在心底里嘀咕起来。

大老爷贺思平听见娘这样说,忙起身道:“是儿子们不孝,都不能让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让娘安享晚年。”

贺老太太摆手让他坐下,对他伤感地道:“你不用说了。你和你媳妇都是孝顺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老大,我以后就跟着你们过了。”

许夫人连忙站起来笑道:“娘当然跟着我们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是娘偏了我们了。”又对二老爷道:“二弟可别跟我们争。”

二老爷讪讪地起身笑了笑,道:“娘可以轮流在我们两家里住……”

李氏在旁扯了扯他的衣襟,二老爷便闭了嘴。

贺老太太冷眼看过去,见二儿子还是这样畏妻如虎。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将他们分出去,横竖折腾他们自己去。

“今日既然说分家,我就把帐放在这里。”贺老太太招手让自己的婆子拿过来两本帐。

摩索着那帐本,贺老太太对底下人道:“这个帐本,是老大成亲前,我们贺家的家业。老大成亲后,老大媳妇用自己的嫁妆补贴了我们贺家一大家子人,一直到老大考中状元,做了官,才没有再用老大媳妇的嫁妆。”又翻着另一本帐,道:“这个帐本,就是记着我们贺家,一共用了老大媳妇多少嫁妆银子。”

许夫人不曾料到贺老太太居然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帐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有些讪讪地,起身垂手侍立:“娘,这些陈年旧事,说它干啥?”

贺老太太看着许夫人,笑道:“对你是小事,对我可是大事。我贺英娘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直,再没有鬼鬼祟祟贪图过别人家的东西。你的嫁妆,是你的私产。你拿来贴补我们贺家,是你的情分。你就算不拿出来,也没人说你个不字。”

许夫人忙道:“我嫁到贺家,就是贺家人。娘这样说,倒是生分外道了。”又笑着打趣道:“难道娘没有把媳妇当作贺家人?”

贺老太太口齿不若许夫人伶俐,还要想一想,才解释道:“不是不把你当贺家人,而是你嫁到贺家,当由我们贺家供养你才是。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到我们贺家,不仅为我们贺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甚至自己拿出嫁妆银子,供老大进学,又供一家人的饭食衣裳,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才特地做了这本帐。”

说到这里,贺老太太眼圈有些红了。

那时候,贺家还是一贫如洗。贺老太太本来不愿接受媳妇的嫁妆银子来养家,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她不能为了自己的骨气,就让大儿子和二儿子耽误进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贺老太太宁愿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儿子供出来。从那时候起,她就更努力的下地干活,又仔细地将每一笔开销都记下来,打算日后有一天,贺家有出头之日的时候,她要把这些银子,都给大儿媳妇还回去。

真是没想到,这一天,这样快就到了。

许夫人见贺老太太说得动情,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如贺老太太这般的婆母,真是极少见。许夫人见过多少婆母,将媳妇的嫁妆榨得一干二净,还有拿着媳妇的嫁妆,不仅养一家的人,甚至还养一族的人。

而许夫人娘家豪富,当年拿出来的嫁妆银子,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以贺老太太的脾性,用媳妇的嫁妆银子得个温饱就够了,绝对不会想着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所以真是所费不多。

可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帮助,贺老太太都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还一直积攒着银子来描补。

这样的人,真是让人打心底里敬重叹服。

到了这份上,许夫人反倒不想说客气话了。

很明显,这笔帐压在贺老太太心里,已经有许多年了。不如让老人家了结这笔帐还好些。

“宁嬷嬷,过来给我念念。”贺老太太将帐本交到宁嬷嬷手里。

宁嬷嬷笑着接过帐本,展开来一一将当年的用度折合成银两念了出来。

从许夫人嫁过来,到贺思平中状元进了翰林院做官,一共五年时间。五年里,贺家全部的花费,也不过一千两银子。

“我们贺家以前只有十亩薄田。后来老大做了官,又陆续添置了一些田产。如今,我们有两百亩田产,还有老家的两个小庄子。这些年地里产的粮食,除了我们自家吃用,剩下的,我都让人拿到店铺里卖了,一共得银一千二百两。除去还给老大媳妇的一千两,剩下两百两,你们两家平分吧。老家的两个小庄子,你们两家也一家一个。另外那两百亩田产,是在这京城附近,我已经跟老大说了,当作是我们贺家的祭田,老大是嫡长子,祭田是族产,当然是由老大家的管着。每年田里的出产,除了留一份存着给后人,剩下的分一半给老2家吧。”

贺老太太利落地分派完了家事,端起茶盅了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什么?这十几年,就这么点儿银子和田产?”李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光贺家这幢三进宅院,就值万把两银子,贺家这些下人的开销,每个月都要花费数百两银子。还有东南盐场和海盐铺子……说没银子,谁信啊?

李氏不顾二老爷的拉扯,站起身道:“娘,您也不能偏心偏到胳肢窝去吧?——大老爷做了这么些年的官,只有这么点家产,说出去谁都不信啊”

大老爷贺思平听了李氏的话,脸色铁青,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贪官?”

李氏一噎,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只是,娘说了半天,一个铺子都没有说到……”

贺老太太看着李氏,冷然道:“我们贺家没有商铺。”

李氏不甘心,指着许夫人道:“大嫂的那么多铺子,还有东南盐场,海盐铺子,怎么会说没有铺子?——还不都是大老爷做了官后置办的,怎么能当了大嫂的私产?就算大嫂当年拿嫁妆补贴过家用,可是娘刚才也还清了,那海盐铺子可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了她“

贺老太太气急反笑,道:“你要不要看看你大嫂的嫁妆单子?顺便把你的嫁妆单子也给你大嫂看一看?”

人穷不要紧,可是不能因为穷,就挖苦心思去钻营歪门邪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自己穷,就一心想着劫富济贫,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老太太如今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带眼识人,给老2娶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心术不正的媳妇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人一开始就坏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都是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经了事才见真章的。二太太未嫁之前,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官家嫡女。相看的时候,也温柔和善,通情达理过得。只是做闺女的时候就穷养,嫁了人之后,不巧又让她见到人家的富贵,那颗不肯雌伏的心终于现形了……

听见贺老太太说起嫁妆,李氏脸一红,低头不语。两个儿媳妇的嫁妆单子,都在贺老太太那里有一份存档。贺老太太提嫁妆,也不是看不起李氏,而是敲打她,不要以为什么东西都要见面分一半。做人最重要的是要随时守分。

许夫人见状,回身跟自己的大丫鬟回秋耳语了几句,回秋领命而去。

一会儿的功夫,回秋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分店铺的契纸。

许夫人拿着店铺的契纸,对李氏道:“二弟妹,你口口声声说,这些铺子是大老爷做了官后置办的。这里是我那些店铺的契纸,你要不要看看上面的日子,到底是大老爷做官前,还是做官后?——这些契纸,都是在官府正经上过档子的,你若不信,还可以去顺天府查验一番。”

李氏咬着下唇,伸手接过许夫人递过来的店铺契纸,费了好大劲,才看明白契纸上所写。从那盖了印章的红漆来看,果然是许夫人嫁过来的那一年过得档。——那个时候,贺大老爷还在家里苦读,准备府试呢。

“现在你信了吧?——我们贺家如今住的这所宅子,也是你大嫂的陪嫁。说起来,到京城以后,这些家用,也大半是你大嫂贴补。这些银子,我都昧着良心,没有跟你大嫂算……”

不是不想算,只是京城的开销太大,贺老太太记了几次帐,发现就算她日日夜夜,不吃不喝的做活,也挣不了这么多银子来补给大儿媳。可是大儿子做了大官,官身的体面不能不顾。她不能为了自己心里安生,就让一家人继续住在寒门窄舍里,让大儿子没有了做官的体面。

“今日既然分了家,你们得赶快搬出去了。不过在搬出去之前,你得给我去跪祠堂。不跪上个三天三夜,你别想起来”贺老太太继续往李氏的伤口上撒盐。

李氏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不敢相信,自己绸缪了这么久,不过分了一百两银子连后面贺老太太让她去跪祠堂的话都没有听见。

许夫人淡淡地看着,也不言语。——李氏自作自受,她不会滥好心,去可怜她。

大老爷贺思平看见弟弟頹丧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对二老爷贺思达道:“宁风进学的费用,你不用担心,都在我身上。还有两个侄女的嫁妆,我也会让你大嫂帮你添补一些。”贺宁风是二老爷贺思达的嫡长子。除了长女贺宁羽以为,二老爷还有个庶女贺宁春。

许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算是给大老爷的话撑场面。——在外人面前,许夫人从来都是对大老爷唯命是从,给足了他面子。

贺老太太便对宁嬷嬷使了眼色,将二太太李氏拖到祠堂去了。

贺家到底人丁稀少。在别人家里分家这样的大事,不闹个一年半载的,不会消停。可是在贺家,几天就搞定了。

分完家,贺宁馨在自己屋里听着许夫人跟她说起这些事情,也在心底里不断叹息。

“你就不用再操心这些事情了,你堂妹也找回来了,也吹吹打打嫁到聂家了。你就好好打扮一下,明日跟我一起去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吧。”许夫人轻柔地将贺宁馨一缕秀发别到耳后,怜惜地叮嘱道。

第一百零三章 药丸

说起安郡王府的花会,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去过几次。后来她为了生孩子,将身子弄坏了,就再也没有去过,都是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带着二房的黄氏去的。

不知道安郡王府后花园的奇花异草,还是不是一样争奇斗艳,芬芳满园?

草木无情,所以年年春盛秋荣,谢过一茬,又开一茬。

人非草木,只有一世寿命,所以格外苟苟营营,唯恐落在人后,白瞎了一世为人的机会。

想到这些,贺宁馨不是不感慨的。不过感慨归感慨,贺宁馨并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她习惯凡事往前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自己侥天之幸,能同草木一样重活一世,她决定一定要珍惜这次的生命。这一世同上一世一样,她都有父母疼宠。不同的是,这一世,她身体健康,要嫁的男人也是个有人品,有见识的……

“馨儿,上次我给了你一套绿翡头面,我还没你戴过。要不这次正好戴上?前些日子,我托了这京城里最有名的绣庄,给你做了一套天水碧的新衫子,下午就送过来了,你好好试一试。他们的绣娘会跟着过来帮你试身,若是需要改的,立时改也来得及。”许夫人握了握贺宁馨的手,见她双手细软,手心温暖而不燥热,也无虚汗濡腻之感,就知道她这阵子身子养得不错。

贺宁馨也反手握住许夫人的手,轻轻地偎在了她怀里,低声道:“娘这样为女儿打算得事事周到,女儿都觉得自己跟个米虫一样,成日里无所事事。不能为父母分忧,帮家里解难,实在是汗颜。”

许夫人欣喜地摩索着贺宁馨的秀发,安慰她道:“女儿家一辈子不容易。不在娘家的时候多享享福,以后嫁了人,就算婆家再好,也不如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能过得姿恣意纵性。——趁你现在还在家里,娘还能疼你,就让娘多为你做些事,也算是弥补以前娘的过失。”

贺宁馨从许夫人怀里坐起身来,好奇地问道:“娘有何过失?”许夫人对这个女儿宠若珍宝,怎么会有过失?

许夫人见女儿没有丝毫怪自己,心里更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道:“以前二房跟我们一起的时候,娘用错了法子,让你受苦了……”

原来还是说当初的事儿。

贺宁馨忙岔开话题,问起安郡王府的情形。

许夫人也乐得不提当初,对她详说起安郡王府,笑道:“安郡王如今只有一个正妃,是辉国公宋家的嫡长女。要说辉国公家,三代以前也同安郡王府联过姻。要不是安郡王府有家训,不能三代以内跟同一家人联姻,辉国公家的女儿就都嫁到安郡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