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杀的梦吗?云玦显然没有将觅心术练好,她就这么在不杀的思绪里迷了路。她茫然无措地走了好久,逐渐看见两个影子,那个红色的影子自然就是不杀,云玦根本不可能认错。而另外一道纤细的身影却是个姑娘,她背对着云玦,云玦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似乎在哭。然后云玦就惊愕地看着那个姑娘扬起手臂给了不杀一个巴掌。然后哭着转身就跑,而那个姑娘居然有着和云玦一模一样的容颜。

云玦愣在那里缓不过来。

忽然视线模糊,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女,这个少女的模样云玦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杀的身影逐渐越来越清楚,他走过来,蹲在小女孩面前,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那个样子的不杀,云玦从未见过。

场景转换,这一次云玦没有看见自己,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年轻妇人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小男孩抬起头来,墨色的眼睛里是看不到底的仇恨。这仇恨的目光让云玦分外熟悉!脑海中就不自觉浮现了当年的那场大火……

“啊!”

云玦突然心里绞痛,她的魂魄从不杀的思绪里被轰了出来。而她的身体更是忍不住疼痛,胸腹间一阵沸腾,心脉絮乱,一口血喷了出来,喷在了不杀的脸上。

“觅心术,嗯?”不杀沾着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目光冷得让云玦心颤。

上神之境

云玦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急急向后退去数步才稳住身形。她的左臂受了重伤,皮肉被切开,露出森森白骨。

“哼!臭丫头!我不管你和摇光宗宗主是什么关系,今日胆敢对本宗下手,就别怪本宗不客气了!”孟泽成瞪着云玦一脸怒气。之前就看这个小丫头不顺眼,没想到今日她送上门来,真是胆子不小!

“宗主!当时谋害下山弟子可能不是摇光宗宗主而是她!”一个之前派去调查那十几个弟子被害一事的人突然指着云玦喊了一声。

孟泽成更气!

一把巨大的墨色铁锤出现在孟泽成手中,其上泛着幽幽的寒光,甚至伴着“吱吱”的奇怪响声。孟泽成猛地用力,双手在空中挥舞出诡异的轨迹,然后将手中的铁锤猛地朝向云玦掷去。

先前的对决,云玦早已身受重伤,更何况孟泽成修炼几千年,而她自己所有的力量不过是速成。此时再也无力对抗孟泽成的全力一击。铁锤咋向云玦的时候,云玦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开来了。撕心裂肺的痛。

隐宫中的少尊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的抓紧,然而又慢慢松开。他又重新倚在藤椅里,满不在意。

“不过是个麻烦傀儡,死了也好。”

云玦眼前的光景甚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口黑血吐出,她整个人竟是失去了意识。

·

“你终于醒过来了,嘿嘿嘿!”

云玦忍着痛睁开眼睛就看见弃桐那张老头脸。

“我还活着?”云玦摇了摇头,“这里是哪儿?”

弃桐乐呵呵地说:“这里是天玑宗!我带你来找容拾那小子治伤来了!”

云玦皱眉,问:“天玑宗?他们怎么会让我上山来?”虽然那个和自己模样一模一样的人已经正式成为了摇光宗宗主,然而云玦知道天玑宗这里的人可是对她也很抵触。只要她还是这张脸,他们就不会让她上山来。

弃桐挠挠头,也不说话。

“守山的人自然不让,他背着你冲上山的。”玉灵从外面走进来。

云玦抬头看见的不仅是玉灵,还有容拾。云玦还不及跟容拾道歉就忽然发现了什么,惊讶地问玉灵:“你有了修为?”

“嗯,”玉灵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本来就是模样俏丽的孩子,这一笑更是惹人怜惜。“我想了想对修炼也并不是太大的兴趣,可是觉得制药炼毒十分有趣!求了容拾教我。”

云玦就询问地望向容拾,容拾点头道:“他对药理倒是十分有天分。”

玉灵皆有主,玉灵这是在询问云玦的意见。

云玦便笑,道:“你要是有福气跟着容拾学习倒是你的运气了!”

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越来越觉得生机渺茫。若是玉灵有了好的归宿倒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你变了很多。”容拾走过来,坐在云玦的窗边,伸出两指搭在云玦的脉上。

云玦有些惊讶地抬头撞进容拾澄澈的眼眸里。她便不由苦笑了起来,道:“哪里有什么变化,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处处狼狈。”

“以前的你,即使知道明天就是死期,今日也会努力寻找生机。”容拾放下云玦的手腕正视她,“而不是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等待所谓的宿命。”

云玦掖鬓发的手就僵了一下,皱眉问:“你究竟知道多少?”

“全部。”

云玦惊讶地看着他,半天才张嘴问道:“什么叫全部?”

“你并不是什么凡人,而是少尊所造的第一个傀儡。”容拾皱眉,“为了打破天玑十子的神话,为了毁掉天玑宗,为了杀我师父。”

“我、我不明白。”云玦惊讶容拾居然什么都知道,更惊讶他的后半句话。

容拾倒是诧异了起来,问道:“你在隐宫这几年竟是不知晓这些隐情?”

云玦木讷地摇了摇头。

“在这西渊域出过很多天资卓越的修者,人人梦寐以求的事不过是登上上神境,从而离开西渊前往东圣之地。然而这西渊却有一人明明可以达到上神之境,却非要压抑自己的力量留在涅槃境。”容拾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你说的人是谁?”听见“上神”这个词,云玦就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正是创造你的人。”

弃桐挠了挠头,问:“可是他为啥非要赖在西渊不肯去东圣啊!东圣可是真正长生的仙地啊!”

“因为他有杀母之仇未报,又承诺永不杀此人。”

云玦愣愣地听了一个俗套的故事:一位人人敬仰的修者仙人酒后强迫了一个女人,然而他的婚期将近,新娘是一宗之主的女儿。未免此事败露破坏了他的名声和影响到这段婚姻,他不得不亲手杀死那个女人。然而那个女人命大,残存了一口气被人救下,更是在一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小男孩一直追问自己的父亲是谁却得不到答案只有自己母亲的哭泣。于是小男孩偷偷学习禁术,五年那年学会觅心术,终于用觅心术从熟睡的母亲那儿得到了答案。他哭着要去找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没来得及拦他。他父亲的妻子就找上门来,那个女人气势汹汹谩骂他的母亲,甚至厮打在一起。不过一会儿他自出生就未曾见过的父亲出现了,然而却一掌拍在她母亲的胸口,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下去。

他的父亲朝着他伸出手,然而小男孩一步步后退。他说:“我要杀了你。”

他的父亲皱眉,然后离开,并且将还在歇斯底里的妻子拉走。然而小男孩的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临死的时候握着小男孩的手求他:“答应娘,永远不要去杀你的父亲。”

小男孩虽恨,望着自己母亲临死前祈求的目光却不得不点了头。而“不杀”这个名字正是小男孩在五岁那一年自己起的名字,他要让自己记住这仇恨,还要时刻记住对母亲的承诺。

“于是,”容拾转过森来望着云玦,“他想要报仇却答应他母亲不能亲手杀那个男人,所以他要弄垮那个男人最在意的东西。”

“而我,就是一颗棋子。”云玦忽然又问;“听说你师父中毒了?他现在如何了?”

容拾苦笑,道:“那并不是□□,却是一种可以一点一滴吞噬人修为的慢性毒。直到吸空所有的修为使之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苦涩在心口蔓延,千年前的事情他身为一个晚辈不愿意去谈论他师父的过错。可是他也清楚是因为那一日摇光宗宗主的那一剑破了天玑十子的阵法。师父又是担心他的安危才会气血翻涌,加剧了毒素的蔓延。

明明知道那个人不是凌枢,却偏偏又一次着了道。

云玦回家

“阿双,接着!”

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站在树叉之间,摘了一个又一个海棠果朝着树下的少女扔去。

“哥哥慢点!诶,那里那里!那里的果子大!”阿双指着枝头一串海棠果朝着树上的阿一,却见着自己的哥哥慢慢站直身子,呆呆地望着远处。

“哥哥你怎么了?”阿双诧异地回头,顺着阿一的视线去看。

镇口有一株苦老的柳树,此时正有一个红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正往这边走来。那身影怎么那么熟悉?直到那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楚的时候,阿双才错愕的反应过来,那个人正是她离家多年的阿姐!惊喜的话还没有喊出来,树上的阿一已经跳了下来,抓了阿双的手就迎上去。

“阿姐!”

“阿姐!”

听着这魂牵梦萦的声音,望着面前虽然已经长大模样却没有变化的一对双胞胎弟妹,云玦鼻子有点酸,竟是有些想哭。

她终于又回来了。回到了这片故土,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望着这一对已经长大了的弟妹,云玦笑着点了点头。“是我,我回来了。”

“呦,这不是云家大丫头么?好几年没见还是那水灵灵的模样!”

“阿玦回家啦?”

“啧啧,一眨眼,都变成大姑娘了!”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云玦心里百味杂陈。家门越来越近,直到看见坐在家门口的一双父母,那种复杂的心绪就更深了。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望着门口的一双父母,他们的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云玦眼角有点湿。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玦的母亲呢喃着就将云玦搂在了怀里。

“哼,还知道回来。”云锦城还想再责怪几句,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忍了忍将头偏向一侧不敢去看。

那一日容拾说的对,自从知晓自己只不过是个傀儡,她那颗燃燃烧着的心就慢慢冷去了。傀儡生命皆有定数,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与其用最后的时光做无谓的挣扎,还不如回家看看,解去最后的挂念。

“阿姐吃饭啦!”

“这就来。”站在窗口的云玦回头冲着自己的妹妹笑了笑,去帮忙一起摆碗筷。她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了,每日和父母弟妹在一块,做些家务活,聊聊天,日子过得倒是悠哉得很。

“真香!”阿一吸了吸鼻子,就夹起一块排骨放在云玦的碗里。

“你爱吃肉,当所有人都爱吃肉呢?阿姐来吃水果丸子!”阿双笑嘻嘻地夹了一块黄桃丸子到云玦的碗里。

“你们两个啊,别就顾着你们姐姐,自己也吃。我瞧着阿玦一上午都没喝口水,先喝口汤。”云母慈爱地望着三个孩子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都是她的命根子。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话这种平淡的生活都幸福了。

“嗯,”云玦点头,“一起吃。”

“阿玦啊,你……”云锦城有些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云玦了然,将碗筷放下,道:“阿爹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放心吧,女儿没事。这些年机缘巧合去了西渊更是有幸得到几位仙者的点拨,得以跨进修真之途,更是被显赫的宗门收入门下。只不过是女儿太想你们了就告了假,回来陪你们一段日子再回去。”

她当然要走,她总不能死在家里,让云家的人再为她难过伤心。

云锦城听云玦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可是云玦的母亲听了却急了,急急追问:“怎么还要走啊?这才回来多久啊?可不可以不走了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仙人点拨阿玦那是她的造化,咱们怎么能误了她的修途!”云锦城皱眉道。

“阿姐你什么时候走呀?”阿双苦着一张脸有些舍不得,又是抓着云玦的手,“阿姐!你走的时候可不可以把我也带上呀!我也想去修者!”

“我也想!我也想!”阿一也说。

“不行!”云玦还没有说话,云锦城就厉声训斥。

云玦笑着握了阿双的手,又看了看阿一,道:“听阿爹的话,留在家里好好陪着爹娘,修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阿玦,你果然受苦了……”云玦的养母听她这么说一个没忍住,险些落下泪来。

“我很好,没……”云玦的话没有说完就望着窗外愣在那里。

她一个人偷偷离开西渊,容拾会来找她她不意外,不杀来找她她也不会意外。可是看见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出现在自己家院子里,她就不得不意外了。

云家人顺着云玦的目光也看见了院子里的容拾和不杀。他们毕竟是凡人,何曾看见过这般人物?一个一身白衣,广袖曳地,那面容更是如玉如珍,凡间不曾有过的仙气。而另一个,一身红色的铠甲,整个人就像是从死尸里走出来一样,竟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他模样如何倒是不敢细看。

“阿姐,他们该不会是你说的仙人吧?”阿双惊喜地问。

阿一更是迎了出去,说:“你们是来找我阿姐的吧?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快进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于是,等云玦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容拾和不杀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屋子的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冷的可怕。

“阿玦?阿玦?”云锦城叫了两次。

“啊?”

“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招待你的两个朋友?”

“多谢云父,不用麻烦了。”容拾笑着说。云家人瞧见仙人笑了都是送了一口气。

“嗳,嗳,这粗茶淡饭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要不我出去再买点菜吧?”云玦母亲说着就站了起来。

容拾也站起来,笑着说:“不用麻烦了,这些便很好。”

阿双拽了拽自己母亲的衣角,小声呢喃着说:“他们既然是仙人,是不是不用吃饭啊……”

“阿爹,阿娘,”云玦站起来,“你们先吃,我和他们出去说些事情!”

云玦说完就先走出屋子,不杀毫不犹豫地跟出去。容拾先是跟云家说道了别才出来。

无奈容拾和不杀两个人在这个小镇实在是太显眼了,一出了屋子就惹来许多目光,云玦想了想只好带着他们两个去了人迹罕至的后山。那里传言有很多狼,所有镇子里的人从来都不过去。

云玦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并排走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问。

容拾好笑道:“你这像见了鬼似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云玦索性直接说:“瞧着你们两个走在一起有些怪……”

“没什么怪的,我们本就认识了上千年。”不杀皱眉,声音还是一如的冷。

容拾在一旁补充,道:“而且还一起生活过几年。”

这下云玦的目光都真是像见了鬼。

不杀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而此时容拾似乎也并不想跟云玦解释太多,只是收了笑,正视云玦问道:“你当真甘心做一个一喜一怒都被人知晓的傀儡?一个生命将尽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等死的傀儡?”

不想。

当然不想。

可是……

云玦忘了一眼不杀,而后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她收了收心思,摆出笑脸来,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们不知道就你们两个的样子恐怕是把这个镇子上的人吓到了,刚才我家人呀也是吓得不行。”

容拾和不杀谁也不理她。

云玦就问容拾:“玉灵怎么样了?我可把他交给你照顾了,你可不许欺负他。”

容拾不理她。

云玦又试探地跟不杀说话:“任务失败了,我恐怕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不如你换个人试试?”

不杀更不会理她。

云玦索性将脸上装出来的假笑收了起来,说:“你们来找我难不成还能给我续命,让我长命百岁不成?”

“正是。”容拾笑如春风。

云玦偏过头再去看不杀,不杀也看着她缓缓点了头。

再入西渊

“这才回来几天就要走啊?要不再多住几天?”

“就是呀,阿姐!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

“好了好了,这次有仙人亲自来找她,说不定是有什么事儿,你们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耽误了她的正事。”

“可是……”

云玦望着家人的样子心里也不由漫起了几分不舍,她勉强笑了笑,说:“阿爹,阿娘不要为我担心,我之前几年不都是好好的吗?等过几年我再回来看你们。”

“你还会回来?”云玦的母亲拉着云玦的手就不肯放开。

“当然会回来啊!”云玦满口应下,又是转身拉着阿双和阿一的手,“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们,我……我再过几年再回来看你们。”

因为不杀在身后的缘故,云玦也不敢耽搁得太久,和一家人告别便随容拾和不杀再一次前往西渊。三个人瞬息间就是千里之外,云玦跟着他们两个愣是紧张地不敢说话。原本在不杀身边她就会紧张,更何况容拾和不杀两个人在一块。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她想问容拾,奈何不杀一直都在,就只得将这疑问继续压在心口。

“到了。”容拾停下脚步,叹息了一声。

云玦打了个喷嚏才打量起四周,他们三个人在这雪山之上行了一天一夜。满眼都是银白之色,云玦几乎有些失明,此时却发现面前这一座冰山似有些蹊跷。

容拾举剑,犹豫了片刻终于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符印。

脚下的冰山在移动,竟是缓缓出现一道小路来。容拾率先走进去,云玦立刻跟上去,而不杀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