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热烈的爱情被生活消耗干净,他想再要个儿子,想要个姓赵的儿子,这样也能跟家乡父老交代了,可妻子却悄悄做了绝育手术。周瑞的母亲是个新女性,她觉得女人不应该被家庭的生活淹没覆灭,女人应该活的更自我。肚子是我自己的,我想生就生。

于是,夫妻大战开始了,他们每天吵吵闹闹,最后竟然动了手。那一份曾是山盟海誓的爱情,曾为对方付出一辈子,甚至可以死的决心…很快的随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没有了。只是为了周瑞,只是为了周瑞有个父母双全的家,他们踩勉强在一起凑合着过这日子,两边都很痛苦。

周瑞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快找到了第二春。周瑞不去评判父母的对错,他只是想完成爸爸的心愿。这几年他自己来过几次,可是老太太的态度非常强硬,别说谈谈,就连见都不见他。

宋长安觉得,这一次赵学军这事做得有点托大,你就是个孩子,你怎么敢大包大揽这样的事情?现在开始烦了吧,知道难办了吧?该!

赵建国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农贸市场买了一斤猪肉,三斤排骨。这穿衣吃饭晾家当的。随着去年涨价风,猪肉从一块涨到八块。豆腐从两毛涨到八毛。赵建国是十七级干部,月薪不到二百,在他的工资单里,每个月还有两种补助,分别是自行车补助两块,洗涤费两块。

今年,都说养猪的赚了,其实按照赵建国的分析来看。养猪的应该是亏了才是,猪肉价格这么高,老百姓都吃不起了。养殖户的销路问题,市民吃猪肉,吃不起的问题,都要拿到下一次会议上讨论一下。他自己家倒是顿顿有肉,什么都不缺,那是亏了橘子这几年赚的越来越多。可别人家呢?哎…

提着菜篮,赵建国带着满脑袋工作回到家,一进门,他的老母亲就特神秘的对他招招手,还抿嘴冲他乐。这几年,这老太太越来越像孩子了。赵建国跟着母亲来到卧室,一进门便闻到一股子酸味,他郁闷的看着自己母亲说:“娘,别拿湿布子擦地毯,擦不干净还容易酸。”

老太太瞪了赵建国一眼,赵建国立刻不嘟囔了。

“军军买了个大锁,锁了我的柜么。他藏了什么宝了…你给娘弄开么,娘看看么…”老太太觉得孙子可有意思了,连忙把这件事分享给儿子听。

赵建国看着那个被绑的夸张的柜子,心里莫名奇妙的却是一忽悠,心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天晚饭,赵学军坐在新餐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排骨,赵建国突然冒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又捡了什么垃圾当宝贝儿了?你把你那堆玩意锁你屋子里成不,你锁你奶奶的柜子干嘛?”

赵学军端着饭的手,立刻僵直了。

“军军,给奶奶看看呗,奶奶不要你的宝贝么。就看看,看一眼么!看不坏么!”奶奶笑眯眯的逗着,今年春天起,奶奶所有的牙齿全部退休了。现在老太太吃东西漏饭,说话漏风,她怕丑,学会了抿嘴乐,有时候人多了,还用手捂着!

“奶奶,我带您去看牙医吧,您镶个假牙。”赵学军岔话题。

“赵学军,我跟你说,现在国家有文件,对很多文物都进行了重新修缮保护,你跟你干爹以后买东西,最好小心点。他脑袋有问题那是他的事儿,你可别给老子闯祸,知道了吗?”

“知道了。”几下扒拉完饭,赵学军站起来,去了奶奶的屋子。

“咱军只吃了一碗饭,排骨也只吃了三块。哥,不对么,娃是不是病了?”改霞看着那一大盘子糖醋排骨,不由得担心。

赵建国站起来跟着赵学军来到母亲的卧室。卧室里,赵学军单手杵着下巴,看着那个床头柜,一脸发愁。赵建国坐到儿子身边,想了半天后,用很温柔的语调开了头:“军军,咱父子俩交交心,咋样?”

赵学军仰面躺倒在地毯上,语气带着倦怠:“爸,问你个问题。”

赵建国立刻坐直,一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的人生导师的派头:“你说。”

“爸,如果有一个儿子,他没偷过谁的,没抢过谁的,他没害过谁,没伤过谁。他靠本事赚钱,每一分钱都来自辛勤劳动。他对社会有贡献,对国家,对家人都非常的热爱,并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

有一天,这个儿子…他发现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着的人。他反抗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族人,跟别人走了。那整个儿子,还算是好人吗?还是好儿子吗?他的家人还能原谅他吗?”

赵学军一边说,一边坐起来很认真的看着父亲。赵建国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听儿子讲完,立马的语气非常非常肯定的说:“当然可以原谅了,为什么不原谅呢!天下那有不关心孩子的父母,他们反对孩子的婚姻,那只是他们多活了几年,他们能看出孩子的幼稚。归根结底,那是怕孩子摔疼了。有时候,做人父母的是最不讨好的…”赵建国正说得高兴,突然停顿下来,下意识的吧唧下嘴巴:“我说军军,你说谁呢?该不会是你早恋了吧?”

赵学军一脸仰天长叹:“爸,我没有啊…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说了啊,当然能原谅了,自己的孩子啊!生孩子干啥,那就是来讨债的。那就是来招惹大人生气的,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就挺来气!啥是父母呢…父母就是一辈子都在纠正孩子的错误,原谅孩子的错误。这就是爹妈,除了爹妈,谁还会这么做呢?你上大街,给人两块钱说:大哥,我给你钱,你说我两句呗。你看谁说你!爹妈说你,那是怕你犯错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锁了奶奶的柜子,还发脾气不吃饭,这眼见着…”

“赵学军,你给我出来!”高橘子在门口高声喊着进来,她在屋里转了几圈,找到赵学军后,便揪着赵学军的耳朵向家外走。

赵建国看着心疼,他想跟,高橘子扭脸瞪他:“别跟啊,这事儿我们娘母俩的恩怨!”

赵学军被高橘子强拽着来到十一号楼,赵学军一边走,心里一边发怵,老妈好久没这么生气了…

宋长安家里,赵学兵,周瑞老实的贴着墙根站着,宋长安的脸上有些后悔,却也有些其他的意思。高橘子带着赵学军进来,一进门对着他的脸“啪!”就是一耳光。赵学军捂着脸没吭气,宋长安呆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什么事儿都敢做主呢?”高橘子一脸愤恨,顺手抓起宋长安家放在墙后的扫把就要打。宋长安上去阻拦,被赵学军一把推开。

“没你事!”

高橘子的扫把举得很高,看着赵学军一动不动的任她打的样子,越看越生气。终于,高橘子的火被勾起来,大扫把普天盖的一顿抽,赵学兵上去搂着弟弟,替他挨了不少下。

高橘子发泄了一阵,终于熄了火,她喘着气,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以为你是正确的,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你怎么就敢做这么大的主呢?不说你三伯的事儿有好些你不清楚。咱就说这事儿,你个破孩子才几岁,你就敢带着你三伯的骨灰进咱家,你知不知道,老母在堂,不能见后辈的遗体,这白发人不送黑发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奶奶活的长了?”

赵学军没吭气,低头看地面。

“你好心,我知道,可你就不想想,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声不吭的就做了主了?以后是不是你还要翻天了?你怎么就不能问问你爸,好吧,不能问你爸,你问你妈啊?啊?说话!”

“问他什么?我听下!你能问出他什么来?我就说嘛,怎么问那么古怪的问题呢,我就觉得那事听着耳熟…”赵建国在门口听了有一会了。

高橘子不吭气了,她一个反应就是蹦起来,挡在儿子面前拦着嚷道:“老赵,我打过了。”

周瑞连忙上前给自己小叔叔跪下:“叔,不是弟弟的错,这事儿怪我欠考虑。”

赵建国盯着自己的侄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爸…你爸没了?”

周瑞想哭,强憋着:“啊,没了…都四年了,叔…我爸有错,可他想回来。”

赵建国张嘴无言,指指自己家院子那边,周瑞点点头。

赵建国踉踉跄跄的往屋里跑,跑到大门口不敢哭,硬憋着一口气,那气憋的他差点憋炸了肺,他酝酿了很久,这才收泪进了屋,没一会…赵建国抱着那个床头柜出来了。

“打开。”赵建国对赵学军低声怒吼。

赵学军掏钥匙开锁,开的有些慢,赵建国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快点!”

月黑星稀的,老赵家一顿悄悄折腾,除了奶奶,家里家外都是一顿忙乱。赵学军没有过多的表情的跟在大人身后帮忙。

赵建国把自己三哥抱回老屋子,赵学军一路跟着,宋长安小心翼翼的跟着赵学军走。

“学军,对不起,这事是我说的,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是学生对吧,这是不是我们该做主的。”宋长安一直道歉。

赵学军停下脚步,看下他,点点头:“恩,我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就这样了,谢谢你。”

“你生气了?”宋长安小心的问。

“生气?我该恨我妈?还是该恨我爸?恨我死去的三伯?还是恨…算了,我跟你说我不生气,真的。”

没人相信赵学军不生气,赵学军这人那里都好,就一点…他小心眼,记仇的名声早就传出十万八千里了。

宋长安停下脚步,看着赵学军跟父亲远去,他呆看了一会自己安慰自己:“我没错,我是为他好。我没错…”

有些在孩子们眼里很大的事情,其实在大人眼里真的没多大。真的!即便是赵学军活了两辈子,他也没禅悟透,没想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老人家不想孙子进屋,那是想逼着儿子来。老赵家坟地不给招赘出去的子孙留地方,可爷爷却悄悄带着家里的两个儿子,半夜里在自己坟地里挖了个小坑口(山西的坟地是窑洞式)。他儿子站老子的地儿,族人总归没意见了吧?

第二天,赵建国把哥哥的骨灰寄存到了烈士陵园的一个骨灰堂。赵建业立过功,能进那里。他可以安心了,可以在故乡好好的呆着,呆到奶奶百年之后跟爷爷合葬的时候,爷爷的坟地会再次打开,那个时候三伯伯就可以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了。

第42章

王希你好:

最近一切都好吧?身体好吗?南方的饭菜都吃得惯吧。你上次来信,说再要几双改霞姑姑做的布鞋。我跟改霞姑姑说了。你在等几个月,等到二哥考完大学的时候,估计就能穿新鞋了。你要的醋我叫干爹带过去了,够你喝一年的。

王希,最近周围变动挺大的,我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但是我这边还是有变化的。你知道吗,前些日子,很多同学都跑出去了,我没去,二哥被爸爸关在家里也不许去。

现在想起这事儿来,我心情并不好。这种被周遭影响的不好,引得大家认为我在生闷气,主要就是上次跟你说的三伯那件事了。

其实那件事能那样解决,我可高兴了。我都做好被我爸追杀的准备了,我不是一次幻想,我爸揍死我,挖个坑把我埋了。连坟头都不给起,直接拿铁锹拍平,再踩上一只脚。事实上,他只踢我一脚,我觉得那是轻的。

最近我不太爱跟他们说话。原本没什么事情,可是他们非说我生气了,我解释过了,我没生气。可他们确定我生气,我只好继续生气。

我不爱说话,不爱动弹只是因为,最近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令我思绪混乱。我想安安静静的考虑下我的人生,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你上次来信说,你学到了好多东西,我也替你高兴。就像你说的,你的领导叫你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的工作,其他时间你随意。你说你的领导,不!老板是聪明的,他懂得在时间上利用你的认知快速的调动你的工作积极性。看到你的来信,看到你一天天进步,我真替你高兴,现在的你越来越细心了,我等着你建工厂的日子呢。

最干爹越来越彪悍了。他总是拿着他那一套生硬的人生感悟,去到处演讲,告诉别人这不对,那不对。原本很爱工作的干爹退下来后,把全部的激情用到了述说上,他不断的叙述,不断的控诉,反正,他说的那就是真理,别人都是放狗屁。当然,干爹学识渊博,有很多东西值得大家学习,他也值得全世界的喜欢。可是,现在全世界,只有我喜欢他,剩下的人都躲着他走,他真的是太能唠叨了。

他越来越爱说教,几乎就要把上下五千年整理出来,进行批判。于是最近,每当干爹的那双拖鞋板子在小巷门口响起,周围的邻居就都早早散去。我是多么想,告诉大家,干爹的心有多么柔软,干爹多想叫这个世界更加美好。可是,他用错方法,总是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往绝路上走。所有的人都没他看的清楚明白。他完全忘记,人这个个体,各有各得想法,各有各得经历,就像你我,在现世中不断改变着自己,不是我们自己想去改变自己,而是我们被迫着,就那样改变了。我们在成长,我们的道理,难道就不是道理吗?

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个果园吗,它现在不见了,那里盖起了大楼。你说大楼是坏的吗?还是果园的出现是个错误呢?我觉得这里没道理可以讲得,只是因为有人需要那里有什么,那里就会改变。

我这几天,有些咳嗽,嗓子哑哑的。我知道,我着凉了,却不敢说,我害怕麻烦到爸爸妈妈,害怕家里替我担心,给大家惹麻烦。

对了,我还害怕那个叫宋长安的家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讨好我。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出卖我,那个时候,我甚至是佩服的,那人他能在最短的时间,总计算出最快速处理问题的方式…

嘿嘿,我写到这里我可以想象,你那张歪牙花子脸又是一脸不耐烦的对我吼:别跟我提那个宋长安好不好!

好吧,我不提他,我跟你说点周围的事情,那是我看到的事情。那天,学校开饭了,很多学生聚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有人开始敲饭盆,大家一起越来越激动。接着饭菜也不吃,随手将食物一丢就奔跑出去。很多馒头,很多菜饭被丢在我们学校的泔水缸里,丢在地板下,丢在走廊里。

我看着雪白的大馒头,被踩在脚下,变成了黑面泥。我看到我的同学们就站在街道中央,群情激奋的说着什么。大家都说那是好事,可没过多久,有人太激动,激动的推翻了路边小贩卖菜的车子。

后来学校空了,上学的人三三两两。我上学的那间教室空荡荡的…有些寂寞。我喜欢学校,学校就是受益的地方,我有很多东西也许八辈子也弄不清楚,可我现在在学校,我在尽量弄懂那些我不擅长的东西。这是学校的作用吧?

前些天,他们还在说连续剧,在说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们互相反驳,有时候还会抬杠,大多的时候,我觉得我们都是一样天真的,就像…当初在小溪边抓鱼的你和我。后来,有人在上游喊:这里好多虾子啊,于是我们奔跑过去,捞了很久,半个虾子都没抓到。你知道吗,我觉得一切都是因为两个字“好玩”。有些人就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找了一顶高帽,戴在头上,慢慢的他们自己也相信自己便是正确的了。

王希,我非常想你,也不知道你停止长高没?我倒是长高了,这可真是好消息,在我沉默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长高了一个半厘米。看样子以后我该更加少说一些话才对,以前我长不高,一定是说话漏了元气了。对了,我还有喉结了,虽然不明显,可是我能摸得到呢。我照了一张特写给你,你记得好好珍藏,这是历史的光辉的一页啊!

上个礼拜我收到王瑞寄来的照片了。他穿着一条黄裤衩,光着上身,赤着脚。还被太阳晒得奇黑。他手里抱着刚砍下来的香蕉串傻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香蕉刚从树上砍下来的,没拆开的香蕉串子。我告诉你,你的弟弟王瑞他其实是一只猴子,这一点是确定的。他在今后的人生如果不当猴子,就太糟蹋人才了。

上次你给我寄来的椰子粉我收到了,并不喜欢喝。太椰子味了,太甜了。如果有的选择的话,王希,我希望你能够给我发明出一种有着茶叶的清香,有着饮料的淡甜的茶饮料喝。我这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懂得。颜色看上去绿绿的,闻上去清香香的。喝到嘴巴里有些微苦,又有些甘醇。夏天可以凉着喝,冬天可以暖了喝。它不会令人产生厌倦的感觉,又很有品位,适合国内所有类型的人去品尝的茶饮料。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能实现你人生中的大志愿的话,能给我造这种茶饮料吗?当然这不是请求,只是一个小小的期盼。说实话,最近那些饮料,实在是也没什么喝头。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奶奶又可以咀嚼硬一些的东西了。她配了全口的假牙,一张嘴,洁白洁白的会发白光全牙。奶奶除了吃东西,一般带不惯那个玩意儿,所以常将那副牙齿泡在厕所的玻璃杯里。那天改霞姑姑收拾浴室,顺手就将那个放了假牙的杯子放到了进门客厅的托盘里。后来二哥放学,一进门端起那个杯子就喝了半杯水后跑出门。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件事了,都没告诉他。二哥依旧愉快的活着,就像一张纯洁的白纸。我妈倒是有些担心,她怕二哥考大学的时候,考了全市第一名,却忘记写自己的名字。

家里最近一切都好,只是爸爸的情绪因为三伯的去世,有了好多后悔,每天都在追忆。后来随着他追忆,追忆完就后悔。我妈又开始想我大姨。我妈说,即使今后有了很多憾事,那也要把姐姐的孩子们找到,要他们快快乐乐的成人。爸倒是不同意,他觉得他留下周瑞哥,那是因为,周瑞哥哥的血脉里,流着赵家的血,赵家的血聪明。我妈不服气,就跳着脚跟我爸吵了一架,扬言搬回金鑫市场再也不回来了。

这几天,爸爸每天都很忙,晚上也不回来。对比学校的安静,政府那边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加班。我妈啥也没说,就卷着被子回家了。她总是惯着我爸,说实话,我觉得良良他们挺聪明的,真的,我跟他们还是很亲的。不管大姨夫那个人到底多傻逼,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们都不坏。

昨天,我送干爹去了飞机场,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他已经住了五六天了。你宿舍没电话,我也找不到你。有些事儿,在这里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干爹老了,人老了像孩子,他难免就有些唠叨,喜欢把他所知道的世界,强迫的灌输给你。干爹要是唠叨,你就听,千万别烦,有些道理,也许再过许多年,你会懂,可是这些道理,现在听了,难免是有些厌烦的。没人听干爹讲什么,他很寂寞,我很担心没有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能听他唠叨一下,对于一个热爱国家的老人,我们都要大度一些。所以,千万拜托,早晚的时候,就去陪陪他,陪他散步,遛弯,听他讲人生大道理,要做出很愿意听,很受教的样子,你要一直点头,表示你懂了。这样,他会觉得,他做了什么事情,影响到了你,于是他会更加开心。

对了,我给你寄得照片你收到没,那是你家,我家老房子,还有咱以前去的小公园,那里的大象滑梯,跷跷板。真可惜,大象的鼻子断了。我的技术不好,照的很失败,不过,我尽力了。

这次摸底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十三,这真是个矛盾的数字。你懂的。我的人生,总是在被这些,那些事影响,虽然我不在意,可是最近他们总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有两个优秀的哥哥不是我的错,我尽力了,真的,我非常想考的好一些,可是你知道的,我这是赵学军的脑袋,不是出题老师的脑袋。我不是抱怨,我就是觉得很傻啊。你知道吗,最近我们老班跟我杠上了。我不过就是在写作文的时候偷懒了一点懒吗。

他总是随便给我们一段话,叫我们写作文。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他说了电影叫我们写感想,那烈士的电影总结起来不就是十个字:悲壮!勇敢!坚定!骨头硬吗?我都把精髓浓缩写出来了,他还是叫了家长。我妈罚我给全家洗鞋垫,改霞姑姑嫌弃我洗的不干净,她又洗了一遍。

我真郁闷,你说古代的诗人,写一首锄禾日当午,二十个字能把一件事说清楚,现在我要为一个叫节约粮食的命题作文,写五百个老师要求的字数。不然,他算我作文零分。

好吧,你又要嫌弃我唠叨了。可是我除了跟你唠叨,还能跟谁唠叨呢。我跟我爸爸还没和好,他觉的我气性大。其实我真没生气,我发誓啊!

有人说,上学真好,我也觉得挺好。可是我也矛盾,我最近越来越跟大家没话题了。我们没办法跟他们反抗老师,也没办法跟他们放了学一起去哄在一起,我没办法学会舞厅里流行的那种“抽筋舞”,神啊,为什么要有这种舞蹈呢,每动一下,就抽筋一下。这种被我所厌恶的舞蹈,二哥倒是很喜欢,他常穿着他的战袍,就是那件雪白的白衬衣,去衬舞厅里的蓝光灯。大家都说,二哥的抽筋舞是很油条的,我完全看不出来。每当我看到二哥跳舞,我就想把那半杯牙齿水的事情告诉他。

对了,宋长安最近骑了一辆摩托车,他二叔给他买的重庆八零,要八千多呢。我不是羡慕他骑了一辆牛逼车,我只是想起那句话:要想死得快,就买一脚踹!

好吧,我坏心眼了,上上个星期,宋长安摔断了腿,现在打着石膏在家呢。这家伙彻底安静了,每天跟我哥一起跟家复习呢。但愿他们早考上大学,早死早托生。好吧,我又坏心眼了。

你上次寄来的那些磁带我收到了,没听几盘,就被闵顺借走,拿去吸引顾客去了,南方流行的东西总是比我们北方要快。对了,忘记跟你说一个人。彭娟,你记得她吗,她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

上个月底,彭娟回来了,她回来后没回家,只是半夜把我们叫起来,陪她又去爬了一回山,大哭一场之后,又走了。

昨天闵顺告诉我,彭娟结婚了,嫁给一个很有钱的人。那人比她大整整二十八岁。我无法阻止彭娟的悲剧,可我觉得周围的人呢并不觉得这是悲剧。彭娟有钱了,据说有很多很多钱。他的父亲找我跟闵顺要了几次地址,闵顺问彭娟的意见。彭娟叫闵顺转告她爸爸说:彭娟早死了…

王希,虽然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天也晚了,这几天,新闻挺多的,我要去看电视了。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

此致敬礼赵学军

一九八九年五月

第43章

一九九零年,万林市通往省会的高速公路开通,这一路逢山凿洞,遇水搭桥,遇到墓地,有主迁坟,没主统一择地再掩埋。

老常从高速路开工,就每天跟着工程队走,他收集了一路破盆烂瓦片,堆得城中那个老院子成了垃圾堆,大约工程队施工到了第三个月,这老头终于得偿所愿,整到几幅好的老棺材板。

现在的住房都是砖瓦结构,只有百年上的老屋子房梁,还有老墓地有上等的板材。这些木材可是做古琴琴板的上好材料。今后,将来都不会有那样的好板子了。

赵学军接了电话,去金鑫市场要了进货的货柜车,叫司机开着带着自己去拉…那个棺材板。

一九九零年,世界一片欣欣向荣。个体户的社会地位从社会体系末端一跃成了第一。虽然现在大家依旧觉得个体户有些不三不四的。但是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只是酸意跟羡慕。跟过去的鄙夷与看不起,那是两回事。

新修的几条城市道路四通八达的向全国各地延伸着。人命运的曲线也在延伸,在这一年里,整个华夏大地,呈现的是一片欣欣向荣!去年,宋长安,赵学兵都考到了外省的学校。宋长安托那条断腿的福气,这家伙临阵磨枪蹲家里刻苦复习了一段时间。在考试那天,他还表演了一次身残志坚坐着轮椅考大学,他上了一把子报纸,接着憋了一口气硬是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一类大学,主修经济。二哥考的相当不错,去了上海,主修管理学。

年初的时候,谭小康被人从省里遣送回来,这一次他耍的有点大。直接去老外最多的旅游区跪着跟国际友人伸冤了。被送回来后,这次没有好言相劝送他回家,他直接被收容管教了。在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儿女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很快的被放了出来了。

他这种人一提及告状那是百病全消,一旦被管制起来。那是肺结核也犯了,老寒腿也有了,炕也下不了了,拉屎拉尿都自理不了了。他一日三休克,五天一装死。整的人家收容所工作没办法做,全部得围着他转,日日得给他请医生,找护工,叫救护车,开小灶…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放掉他,不然看他每天整的这个样子,搞不清那天就真的死在收容所了。

谭小康一出来,顿时精神百倍,重新叫人写了状子,高苹果一条命现在价值五万元,而跟他打官司的那位砖厂老板,那位也是个奇人,人家不开买卖了,专陪着他打官司。高苹果的遗骸被几次三番的送回谭家村,最后一次,谭小康很绝,直接给自己打了一口薄棺材,也抬过去扬言,再动他老婆遗骸那就是再加一条人命官司。这一次,是彻底没人敢动高苹果了。

略去谭小康的漫长上访之路不提,赵家变化更加的大,去年年底高橘子将简易板子拼起来的金鑫市场彻底鸟枪换炮。从六月破土动工到今年年初三月剪彩开业。一座四四方方完全没有艺术美感,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完全的,万林市最大的,集贸交易批发市场建成了,名字现在叫三鑫市场,原来那个名儿有四个金,现在有九个金。

这座市场楼高五层,一层小百货,二层女装,三层男装,四层包括童装等各项杂项,五楼仓库办公区。高橘子结束了自己的商店,专业干起了包租婆的营生,她自封为副董事长,印了最少有十斤重的名片,见人就发一片,如果一天见她十次她能给你发十片。

她除了大手笔的新招聘四十多位待业青年,依旧启用了不少的前工艺美术厂的老员工。连同南方回来的谭月月,还有住下来的周瑞组织起了集团内阁核心。从三鑫市场建成,她一路马不停蹄的就直接过界到了省里,准备开第二家市场。这一次,她准备充分,决定走中上等消费阶级路线,要买地方,盖商城,盖销售品牌物品的大商城。

说起谭月月,这姑娘挺争气的。在南方打工打到今年三月,回来后跟父亲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一村的叔伯婶子看着,家里的弟妹一年半没洗澡,没人管,除了没饿死,基本全部辍学,放了羊。

一怒之下她带着弟妹来市里租屋子开了一家小饭店。可没多久,高橘子就找上了门。这一次,高橘子下定了决心,一定得管管。她悄悄的跟月月谈了下,很直白的说,自己不耐烦谭小康。谭月月倒是无所谓,她没办法换个爹,她倒是很清楚二姨担心什么,于是她也作出了一些保证。

现在谭月月是金鑫市场的副经理。这南方打工归来的姑娘,算是见了世面。她硬生生的将南方那边学来的管理机制用到了三鑫市场。虽然她没上过大学,可她有经验。才短短三个月她手底下那几十人,被她修理的一个个的乖得很。在私营企业,你干多少拿多少,干得多,拿得多。不耐烦,没问题,卷铺盖滚蛋吧。

自娘死,爹胡闹起,谭月月在情感上其实很依赖高橘子。她跟良良在南方呆着的那段时间,充分体会到了,没人管的娃,是多么的凄凉。每个月厂里的小姐妹,大家都能收到家信得到动力,独她跟良良累死累活,去邮局只能做一件事。给家里寄钱。最后这钱,还没都吃到弟妹嘴巴里。

谭月月对自己的未来相当清楚。她除了白天工作,晚上还上职工大学的夜校班,就连谭良良都给她赶去复读了。当然,这里面她二姨给了外面人无法想象,婆家人绝对不知道的高薪却也是真的。最叫赵学军放心的是,这位姐姐与高橘子的距离一直保持的很好。有时候要人帮,绝对不是上杆子赖着。你要知道对方的底线,知道对方那块肉最软,要懂得感激。谭月月在这一点上很有尺度,她每次回姥姥家,从不说半句她大姨家的情况,单这一点,就值得赵家人稀罕。

现在,她带着四个弟妹,住在金鑫市场五楼紧挨着仓库的单套职工宿舍里。高橘子很大方,金鑫市场的四个楼层经理都有宿舍住。就像谭月月他们住的那套,最少有六七十个平方米。这里冬天有暖气,有公共澡堂,一家人免费吃职工灶。虽弟妹的学费,生活费是谭月月一人管,可她没有额外的支出啊。在这里,也要夸奖谭小康一句,这人从不去金鑫市场捣乱,他就是饿死,都不去找孩子们的麻烦。偶尔,他还会去孩子们学校门口呆着,悄悄的看一会又悄悄地离开。

享受高二生活的赵学军,每一天都过得很寂寞,哥哥们不在家,奶奶越来越糊涂了,由于膀胱炎,老太太经常失禁,怎么伺候都是一身的骚味。她怕丑,干脆不出门了。

父亲赵建国,还是老样子,受老婆连累,经常应付个检查组什么的,总是走了一个黄文明,会有更多的黄文明站起来。高橘子要去省里做生意最大的原因,也是想避开万林市,别再连累丈夫。对于妻子这一点的想法,赵建国只是笑笑,人这辈子,总有最黄金的时段,他赵建国因为政绩而被提拔的时间其实已经过了,这几年他倒是一副很中庸的样子,内敛,含蓄,笑眯眯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不置评,没意见,你们想怎么就怎么。

赵学军把棺材板卸车后,给司机签了出外勤的单子,还写了个条子叫月月姐姐给司机洗车费,红包钱。人拉了三四副棺材板多不吉利啊。现在,赵学军在城里没地方住,干爹搬进山里了,赵学军没办法跟一院子的墓碑,墓志,寺庙里掉了头的佛像残身,外加今日这几幅棺材板子,墓地的随葬品,老常捡来的破砖块,烂瓦片一个地儿,说实话吧,那院子一进去一股子鬼气,一刮风一院子诡异的小旋风。

伴着夕阳,赵学军向学校慢悠悠的走着,今年年初起,每天他都开始参加晚自习了,高一那会子他躲了一段时间,后来老班不是有段时间盯上他了吗,叫了几回家长不是吗。这次晚自习是逃不了了,可怜赵学军是多么喜欢看傍晚时段的一休哥啊,他最爱那句台词:就到这里吧,休息!休息!

“学军,吃晚饭了没?”

自赵学兵披红挂彩的毕业后,整个一中上下都说,赵家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人并不看好整个少言寡语,对人不理不睬,特立独行的赵学军。毕业典礼后,大概是怕弟弟被欺负,赵学兵郑重其事的将学校新起来的这票老大的头儿叫到万林市宾馆,吃了顿。这位学校新大哥,赵学军并不陌生,徐步堂,赵学军重生第一天见到的人。

赵学军对徐步堂完全没有坏印象,大概是重生的雏鸟情节吧。因为留了一级,赵学军现在比徐步堂低了一届,用赵学兵的话来说,熬到高三就没人理招惹你了。

“还没呢,你带什么了?”赵学军对跟他打招呼的徐步堂笑笑。

徐步堂把书包丢给赵学军,跟他一起蹲在学校门口,赵学军翻了几下他的书包,看到他只带了干脆面,顿时厌恶了:“我不吃这个。”

逃学的闵顺来找赵学军玩,一到一中校门口,就看到赵学军将书包丢给徐步堂,徐步堂在那里唠叨:“靠,干脆面你都不吃?你想啥?”

“午餐肉。”赵学军唠叨着,站起来伸手摸钱,一窘。他钱给司机师傅买烟了。

“干啥呢?“闵顺不走路,用蹦的跑过来问。

“这货,不吃干脆面,非要吃午餐肉。你给买去…”徐步堂一脸气愤。

闵顺摸摸兜,眨巴下眼睛:“我也没带钱。”他说完,扭头看下正在上晚自习走在路上的娃们,一伸手搂住一个孩子就走。那孩子一脸痛苦眼巴巴的看着学校现在能拿的出来的徐步堂,徐步堂扭头看学校标语。

闵顺带着那孩子进了小卖店,拿了两盒午餐肉,两袋花生米,外加两瓶半斤装的本地白酒后,他指指那倒霉孩子说:“跟他要钱。”

赵学军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闵顺,觉得挺憋屈,他扭头对徐步堂小声骂到:“你就叫他欺负吧,还一中老大呢!我哥走了以后,你看你把一中的门户都扛不起来。”

徐步堂完全不觉得丢人,蹦起来迎过去:“我扛那个干毛,我从小就打不过他。”他说完,过去翻翻闵顺的衣兜,一见到那两瓶白酒,顿时一眼的小星星,美的很。

外校的,高三的,一起去了高二的教室。高二四班的同学早就对这对不时出现在自己班后面的两位不速之客习以为常。这几个月,老班动了个大手术,据说是卵巢有了毛病,啥子囊肿。替班老师有自己管理的班级,很少到这边来。

赵学军他们拼了一对桌子,骑着座位,坐好。闵顺跟徐步堂在那里小声的嘀嘀咕咕的:“好拳走,六六六,七个巧,八匹马,有了!有了哦!五魁首…”得,划上了…

赵学军不会划拳,前辈子他活的圈子窄,像个变态,这辈子被家里人保护,没机会学。轮到他,他会老虎杠子鸡,轮不到他的时候,他就看一本被班里翻破了的小说《笑傲江湖》。

赵学军并不觉得自己是他们所谓的坏学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好学生。真的,他热爱学校,热爱集体,热爱同学,甚至…他珍惜这里的每一天。他生命里的过客不多,徐步堂还有闵顺都是不可缺的朋友,他不想为了更高,更高的目标去错过什么风景,本职的事情他愿意去尽力做好,享受青春这也是必要的。

“学军,你问问宋长安,他摩托闲着也是闲着,借我骑两天!”闵顺拿着酒瓶灌了一口后,扭头问看书的赵学军。

“你自己打电话问他,骑那玩意干啥啊?找死没地方!”赵学军抢过小酒瓶,抿了一口,日的,怪不得本地酒厂要改制,要改革,这东西不贵是真的,难喝更加是真的。

“我不去跟他说,那逼养的跟我装孙子。”闵顺撇嘴。

“你很穷吗?”赵学军鄙视的看了一眼闵顺那双,价值老爹一个月工资的名牌运动鞋。

“我不敢买,我不气我妈,我现在大声咳嗽,我妈都吓得半死,我都半年没打架了,我说哥们,你说我去那里,给我妈整个小闺女什么的,给老太太找点事做好不好,这样,她也不用每天盯着我了。”闵顺一脸憋屈,自己家老太太这几年是发了,发了之后呢,对富贵的生活她不适应了。她每天陷入一种自责状态,后悔对大儿子不好,后悔自己跟丈夫太老实,给孩子做不起主,害的孩子堕落云云…那老太太的唠叨,堪比三个高橘子,整的闵家父子苦不堪言。

“那是一条命,你说养就养,你咋那么牛逼呢?”赵学军撇嘴讥讽他。

“就是,你看我家,除了我,三妹妹,每天唧唧喳喳魂都能给你说散了,女人多了实在烦人。”徐步堂摇头不赞许要个女孩。

一堂课,聊来聊去的,便过去了。赵学军跟着带着一丝酒意的徐步堂他们从教室搂着向外走,才走到一楼的时候,身后有人喊他:“赵学军,你等一下。”

赵学军与徐步堂他们扭头,看到高二四班的两位女同学站在学校门口,神情带着一丝尴尬,一丝别扭,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跟那里侧头看校园小树林。

呦,转眼的…这也是到了年纪了呢…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