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想着这一茬却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如今宗政明月的两个侍女贡菊和苦竹都走了,伍灵仙会不会借机上位呢。

直到詹总管发话安排他和伍灵仙两人搬进居安苑旁边的侍女楼里。

伍灵仙自是不必说了,她进府也快大半年了,雪衣侯像是完全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似的,从来没有踏进过她的院子,如今将她调来侍女楼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过是侯爷一个侍女罢了。

可白图大家就有嚼头了。

堂堂一个近身侍卫搬进侍女楼,众人私下笑谈侯爷还真是知人善用,对于白侍卫完全是男当女用了。

所以当詹总管在饭堂找到白图跟他说搬去侍女楼的时候,白图笑的谄媚,“总管大人,小的能不去波,小的就住花房,隔得也不远,有啥事儿,小的肯定一溜烟儿就蹿过去了。”

詹总管胖胖的脸上,笑时慈眉善目,“行是行,你自己跟侯爷说去,侯爷若是答应了自然没事。”

白图立时耷拉着脑袋了。

“要跟本侯说什么?”

门口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

饭堂里众人一惊,顿时跪倒一地,“拜见侯爷。”

宗政明月少有的来饭堂儿。

那一身胜雪的白衣上还带着晨起的雾气,逆光而立在正门口,叫人看不清神色。

白图梗着脖子回道,“禀侯爷,小的…小的想还住在花房,不去侍女楼。”

“哦,为何?”他声音清凉。

白图支吾半天,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是个男的为什么要住进侍女楼叫大家笑话吧。

支吾半天,脑门一充血,他脱口而出,“那伍灵仙是西蜀第一美女,就住在小的隔壁,小的怕把持不住。”

这个解释叫詹总管都皱起了眉头,“放肆。”

白图连忙跪地,“是,是,是,小的放肆了,放肆了。”

詹总管还要呵斥,宗政明月唇畔勾靥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飘忽笑意来。

他凤眼微抬,眼中丝丝缕缕淌出一些恣意来,“哦,如何个把持不住法?”

这话问到,白图心中暗叫一声苦。

正揪着心思想如何作答,就听那带着恣意的声音又说到,“你不是只好男色的吗?”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惊掉了大牙。

这白侍卫好男风的事情竟连侯爷也都知晓了,还被现下如此□□裸的说出来。

平时若是谁这么说白图一定恶狠狠的回嘴说,“信不信小爷现在就上了你?”

可现在对方是堂堂雪衣侯啊,胆儿再肥,他也不敢吭气啊!

可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白图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爽,眼一横,咬咬牙,耿直了脖子说到,“小的男女通吃!”

宗政明月看着脚下跪伏的这个瘦弱少年,心里确实被这句“男女通吃”的话镇住了。

他纤细洁白的脖颈再一次伏在他的脚下,仿佛一捏就碎掉的白瓷,可偏偏在这样纤细的身体里,总能叫他意外。

宗政明月点点头,十分平静的情绪说到,“何为近身侍卫?必是挨本侯近身的,侍女楼还是要住的,把持不住也是要把持的!”

直到侯爷离开,他还云里雾里,旁边的人对着他啧啧称奇,“啧啧,小白,你可真够行的,当着侯爷的面儿说自己男女通吃,还把持不住,那可是侯爷的侍妾啊!”

白图挠挠脑袋,横着眼珠子道,“小爷就是男女通吃!”

但回了花房只得收拾铺盖乖乖的搬进侍女楼,住的还是贡菊姑娘以前的那间房,伍灵仙的寝室就在他的隔壁。

老谷将他送至侍女楼门口,语重心长,“好好保护侯爷,侯爷安危关系后燕江山社稷,更关乎后燕国周边十几个民族部落的安稳平定。”

白图心念一动。

若说宗政明月的安危关系到后燕国的江山社稷,这已经不止一两个人跟他这么叮嘱过,但没想到垂暮之年的老谷能想到宗政明月的安危还关系到后燕国周边民族部落的安危,他真的仅仅是一个花农吗?

白图打心眼儿了不信。

侍女楼的条件比花房实在是好太多了,宽大柔软的床,八荒在上面欢腾的上跳下蹿。

桌椅,梳妆台都是梨花木的,白图叹一声,真是奢侈。

连侍女寝室都如此布置,那宗政明月的书房寝殿该多奢华才行啊!

说起宗政明月的寝殿白图就想起那一片花海。

不由的腹诽,堂堂一个大男人,每晚睡觉寝殿里非要搁那么多花花草草的,特别是那两只长相奇特的草,还非要放在床前不可。

唉,为高权重人的世界他真心看不懂。

搬进侍卫楼没几天就是他的休沐日。

水陆街两旁的古老银杏树,此刻早已光秃秃了。

好在今日竟然有阳光,淡淡的光晕虽未浸透下来,但清新的空气已依旧被街道两边的烟火味儿打得零零散散,依旧是热腾腾的豆皮香味儿,豆浆香味,炸油饼油条的香味儿。

白图深吸一口气,活着的感觉真好。

做豆皮的阿斌依旧热情的招呼他吃食。

回到自己的小院,屋里桌椅早已落了一层灰,他心中有些诧异,以往每每快到休沐日,白芍姑娘都会带着丫头小翠过来搽桌抹凳子的。

他心下疑惑,连身去了前面的春风楼,这才知道白芍姑娘早已离去,连小翠也一并带走,春风楼里谁也不知晓她们去了哪儿,这两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白图心中一时有些杂乱纷繁,坐在院前对着那一片凤仙花细捋思路。

几年前,他出了西蜀皇宫,本来是想找到贡菊的。当初得知西蜀丞相府丞相夫人偷偷将贡菊卖予牙婆,他便一路追寻,毫无结果,最后来到云中郡,入了侯府。

每到休沐日他都每晚潜进一家花楼里偷看那些姑娘们,直到有一天无意之中在春风楼里发现了白芍,她的小腹左边也有一道伤疤印记,而且那伤口又薄又细,很像当年阳起的软剑所为。

白图虽未确定,但凭着那伤口印记他便在心里将她当做了当年那个幼女,对她也多有照拂。

只是如今知道贡菊的身份才确定贡菊才是当年那个幼女。

那白芍又是谁呢?

她仅仅是个卖笑女那么简单吗?

为何忽然失踪,又去了哪里呢?

老谷病危

35老谷病危

小寒一过,天气是愈发冷了。

镇国侯府本就是沿湖而建,入暮时分湖面的冷空气扑鼻而来更觉得寒气逼人。

又要送花去居安苑的寝殿了。

老谷有些步履艰难的走在前面,后面是白图推着慢慢一车的盆花。

“谷先生,我说我一个人能行的,你非要出来,外面现在太冷了,别冻着了。”

这老谷也许是年纪太大了,近日似乎越来越怕冷了,这些时日除了送花去居安苑,他似乎就没有出过琉璃花房。

老谷回头冲他温和一笑,“没事,没事。”

“你还是不放心我吧?”白图不满的嘟囔道,“不就是置换几盆花吗,有啥不放心的?”

老谷嘿嘿一笑也不搭话。

甲一见是老谷和白图前来,十分亲切的打招呼。

白图看到他就知道此刻宗政明月在寝殿里,不由又是头皮一紧。

寝殿里地龙烧得火热,和寝殿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八角琉璃宫灯灯火辉明。

宗政明月坐在床边的兀几上,宫灯的光芒衬托出他长发泼墨,侧颜脖颈上的批发散发出诗意珍珠光泽。

白图赶紧垂下眼眸。

“小白,这两盆放在床头,一边一盆,可记住了。”

老谷撤下原来的那两盆长相奇特的草,又摆放上两盆新鲜的,一边嘱咐白图。

白图轻哼一声,都不知道他说多少遍了。

他搬起地上一盆君子兰就要往殿外走,就见老谷转身的时候像个木偶一样的踉跄着倒下。

白图瞬间丢了手上的花盆,飞快的掠过去一把抱住他,“谷先生”。

他焦急的喊到。

宗政明月本来床榻的另一边,隔空望着这边,十分镇定的叫到,“甲一,传管大夫去花房。”

白图抬头看了一眼宗政明月,那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再不犹豫,抱起老谷,飞快的出殿直往花房奔去。

宗政明月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眼眸幽明。

管大夫捏了人中,又按了太阳穴的,老谷这才幽幽转醒,白图这才神情放松了下来。

“管大夫,谷先生这是怎么了?”

白图问到。

管大夫状若无意的说到,“没事,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估计是疲倦了些。你去泡点人参水来。”

白图听了赶紧去。

卧房里只剩下了老谷和管大夫。

管大夫叹了口气,“唉,谷先生,你的身体…”

话音止住,愁眉不展。

躺在床上的老谷展出一个微弱的笑容,“管大夫不必替老朽担忧,本就意料之中的事。”

老谷倒是问起管大夫治蛊之法研究的如何了。

“有些眉目了,说起来还得谢谢谷先生那些经验心得,”他想想还是忍不住劝道,“其实谷先生只要再继续钻研一番必能找到解决法子的,可你…”

“医者不自治,苟活了这些时日老朽已是心满意足。”老谷说着透过窗外看向那边在炉火边烧水煮参汤的人影,想着小白刚刚关切的目光他笑了笑。

白图赶急赶忙的端来参汤,刚一放下,老谷边催促到,“小白,赶紧去居安苑把花换好。”

小白撅着嘴,“一天到晚就惦记着换花儿那点儿破事儿,你身体都这样了…”

老谷脸一沉,“忘记我和你说的话了?”

白图一时还真不知道他这会儿说的是哪些话,但他知道老谷的脾性,他若真不去,难道老谷从床上爬也要爬去居安苑的。

“我这就去,行了吧!”他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居安苑的寝殿里,殿门处依旧是他离开时摔破的盆花。

宗政明月坐于床头看着那盆长相奇怪的草,玉雕一样。

白图扫了他一眼,也不行礼,径直走过去,三两下置换了剩下的几盆花,又捡起地上摔坏的那盆,连花带土的抱着就要往殿外走。

身后传来一句声音,“晚上你殿外守夜。”

白图脚下一滞,木然的回道,“谨遵侯爷吩咐。”

回到花房他赶紧去看老谷,管大夫已走,留下几包药。

白图拿了药去炉火上煎,红色的火光照在他洁白的面容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一回头,房门那边正是老谷远远看着他的目光,那目光仿佛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仿佛是看他,又仿佛是穿过他看向别处,他冲着老谷微微一笑,“谷先生,药还要一会儿煎好,你先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叫你!”

老谷望着他目光慈爱柔软。

这一晚的天气格外阴沉,白图站在居安苑的殿门前木雕一样静立着,苑门口的甲一也不时的瞟了他一眼,心中微微诧异为何今晚忽然让白图守夜,而且还是殿门口处。

他双目平静幽远的望向湖面,湖水漆黑一片,和黑夜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吞噬一些。

他想起琉璃花房里温暖跳跃的火炉,他和老谷围着炉火煮茶的情景,又想到到自己第一次在居安苑门口第一次见到老谷的光景,想到刚刚来花房的时候,想到那些老谷手把手教他给花分苗的时候,想到那次验身他对自己的掩护…

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年龄和他的从前,而他亦从来没有打探过他的过往。

但有一种错觉,总觉得这个老人和自己仿佛血脉相连…

只是如今他却衰老异常,奄奄一息…

这个冬天似乎异常寒冷,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

“你就是如此守夜的?”

身后响起凛冽的声音,是宗政明月。

一阵草木香气,白图全身微震,他人已到眼前,双目冰寒的直视着他。

白图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属下心有所念,分心了!”

这是白图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又直接的对上宗政明月的面容。

灯光晦暗的寒夜里,他绝美的面容近在咫尺。

那薄唇轻吐,“挂念谷先生?”

“不,挂念谷先生说的话。”他平静的说到。

“哦,何话?”

“谷先生说,让属下好生保护侯爷,侯爷安危关乎后燕国江山社稷,更关乎国境边十几个民族部落的安稳平定。”

白图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宗政明月,试图从他神色中看出点儿情绪。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视这位能翻手覆云反覆雨的侯爷双眸,这双眼眸竟如此深邃幽蓝如面前寒夜之湖,又如此冰冷寒冽如无数个冬夜,波澜无惊。

宗政明月低头躬身紧紧俯看着眼前这个矮自己大半个头的少年。

而他面前无暇的面容如高山雪莲一样洁净,更如高山雪莲一样傲然迎视着,黑夜里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那双眼眸纯亮得如同里面有一千种琉璃的光彩,让人移不开目光。

“凡人终有一死。”宗政明月忽然说到,瞬间人已回到殿内,留下门外白图依旧立在寒夜风中。

“凡人终有一死。”他心中细想宗政明月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刚刚他说自己挂念的不是老谷,而是老谷说的那句话,他就是故意要将老谷的话说给这位雪衣侯听一听,如此一个老者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他的安危,高位者却对这些忠心者的生老病死无动于衷,何其凉薄。

宗政明月一句“凡人终有一死”就将他所有的思绪击破。

这既是解释他为何对老谷病重的淡然,也是点醒自己看透生老病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