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世子殿下也听说了前些日,王曲大军破泸州城一事。”

轻山公子点点头。

西蜀太子眉头微蹙,继续道,“都道王曲大军既已破泸州城,似乎南平王难以支撑,其实不然。”

轻山公子似乎十分意外,轻喔一声,“如何不然?”

西蜀太子目中恨意一闪而逝,“那南平王借秦傲守城乃是一招欲擒故纵之计,估计让秦傲做出守城不利的事态,让我王军进了城,引得大军南下攻南平王首府桂郡,却在这途中遭遇层层伏击。”

他说的咬牙切齿。

轻山公子面露疑惑,“胜负未分,殿下何意如此悲观。”

西蜀太子一捶落在桌上,不管酒壶颤抖,连静躺的纯钧都发出轻微的轰鸣。

“王曲已派了密探像本宫求救,那南平王这些年看似闲散却是厉兵秣马,韬晦暗养,最可气的是,边境里一些部族受了某人是唆使,倾巢而出袭击王曲大军侧翼,粮草,后援皆早已切断,王曲大军不过是瓮中之鳖。”

轻山公子面上讶色一闪而逝,迅速淡定,“殿下太过悲观了吧,王曲大军可是足足四十万人,即使周边部族加入战局,不过是螳臂挡车。”

西蜀太子摇摇头,“不,这次绝不是儿戏,本宫这次确实是着了某些人的圈套,白白葬送了王曲大军。”

他像是掏心掏肺在自我剖析一般。

轻山公子面上始终淡然,叫人看不出内心端倪。

西蜀太子忽然紧紧握着轻山公子的手,声情并茂的说到,“殿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本宫的天下被南平王躲了去?”

轻山公子抽了双手,退到窗边,有些疏离的说到,“殿下说笑了,眼睁睁看着又如何,我早已不是南唐世子,这些纷争于我又有何干系?”

贡生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像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世子难道忘了南唐屠城之仇?”

所谓的屠城其实已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是南平王父王和南唐前皇的事。

南唐皇室作风奢靡,民间疾苦,前南平王又雄心勃勃,一弱一强之间自见分晓,前南平王急功近利之下欲快刀斩乱麻的推进扩大版图,便有了屠城的下作。

谁知,屠城的残忍和血腥倒是激起了生性懒散的南唐人骨子里的血腥,奋勇反抗,举国皆兵,又有后燕国的强力支持,这才免了灭国之灾。

轻山公子望着窗外,一身肃然,“太子殿下是在提醒你我之间不共戴天的世仇吗?”

西蜀太子踱步凑近,轻巧一笑,“世子殿下误会了,那时候你我皆还未出生于世,又哪儿来的世仇呢?”

他信步窗边,继续说到,“再说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对于世子殿下来说你我不但不是仇人反而是朋友。”

世人都道南唐世子一双清目,温和亲切,可此刻他看不到一丝暖意,那双眼带着穿透世事的光华久久的注视着窗外,叫他看不出一丝人心的端倪。

他顿顿声继续说道,“世子殿下可知,南平王和后燕国的险恶用心?”

轻山公子淡淡道,“哦,又和后燕国有何干系?”

西蜀太子声色俱厉的说到,“当然有干系!若是没有后燕国的支持,他南平王岂敢对抗王曲四十万大军?没有后燕国的支持,那些个蝼蚁部族敢打劫王曲大军的粮草?”

轻山公子回头看他,那双目波澜不惊,“当年若是没有西蜀国的支持,前南平王又岂敢入侵我南唐国,一日屠城一万多人?”

西蜀国太子看着眼前这双老僧入定般的眼眸一时哑然。

窗外青山绿水,暮色盎然,房内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西蜀太子一声悠然叹渭,“那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单论现下,世子殿下当真要错过如此良机?”

轻山公子无声淡笑,“何来良机?”

西蜀太子唇边勾起一丝他惯常的笑意,“本宫不信世子殿下会看不透现下这时局中暗藏的良机,不然,世子殿下又何必千里迢迢来赴本宫的约呢?”

轻山公子唇边飘悠出一丝笑意,西蜀太子连忙说到,“我们坐下喝杯茶水吧!”

说着他十分殷勤的率先入座分茶。

那紫砂的茶壶套中有套,即使两人说话这半天,再一倒出依旧沸腾。

上好的普洱,一落杯就是清香四溢。

轻山公子端起轻嗅,又轻轻放下,坐等对方解释。

西蜀太子贡生,轻啜一口,赶紧说到,“现下的局势对于世子殿下来说绝对是个良机。那南平王和王曲大军正在纠葛,绝不会背后插刀南唐,只要世子脱离了后燕国,你我连手,既能制南平王于死地报了当年那屠城之仇,日后又能后顾无忧。”

轻山公子低头,长指抚弄纯钧剑鞘,那上面的宝石熠熠生辉。

他眼皮微抬,瞟了对方一眼,慢慢说到,“若是南平王败,太子殿下难道还能将西蜀南部的地盘送给我南唐不成?”

西蜀太子微一沉吟,“倒也不是不可。”

轻山公子轻笑道,“现下,太子殿下大军受困肯定这般说辞,等到脱困怕是未必了吧!”

西蜀太子贡生一咬牙,“世子殿下这是不相信本宫的诚心?”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锦书来,双手奉上,“世子请看。”

轻山公子接过展开一看,这是一张盖着西蜀太子印的协议,协议若是南唐南军从东南面进攻南平王,所得城池皆归南唐国所有。

他唇边笑意飘忽不定,“若是在下没猜错的话,殿下怀里应该还有一份协议。”

西蜀太子贡生有些讪然,笑到,“都说雪衣侯战场上布局老谋深算,本宫倒看世子在时局上倒更为老谋深算吧!”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锦书,盖的是西蜀国印,协议的内容却明确划分了南平王座下一半的城池归于南唐。

轻山公子看完轻轻置于手边,这才笑着举杯,“以茶代酒敬殿下。”

西蜀太子面上微笑,心中却是大喜,看来这南唐世子是动心了。

他继而放下茶杯面露忧色道,“世子殿下不会是蒙骗本宫吧?若是拿了协议去献宝雪衣侯?”

轻山公子提壶倒茶的手上纹丝不动,细细的壶口倒出茶水不浅不溢,刚刚好,茶水面平静如镜。

“太子殿下如今还有选择吗?”

他眼神戏虐的看着对方,随即两人哈哈大笑。

西蜀太子说到,“还真如世子所言,当下本宫还真只能相信世子了。”

“那就请太子殿下谨记今日锦书所言,不要日后大军脱困又忘了许我南唐的城池!”

他这句话既是提醒亦是警告。

西蜀太子面上谦和微笑,心中对南平王愈加恨之入骨,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如此低三下四的求过人。

可王曲四十万大军受困南方,每日都有军士消亡,如此下去不出一月,四十万大军将不复存在,南平王下一步绝对会北上…

如今西蜀国内是腹背受敌,国外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后燕国,若是南平王北上,他不敢想象…

两人茶过三盏,便一起出门,下山。

天色已暗,下山之路壁逼仄,好在两人都目力过人,十分轻巧便下到了山腰。

一到山腰处的四合院后门,那里就有侍从在那里等候,一直领入二楼的宴席庭。

窗外楼下隐隐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轻山公子也不入座,一副欣赏山腰景色的轻松仪态,慢慢转至前楼。从二楼窗边看到下面院中灯火通明,再定睛一看,被围在中间那个人,一身十分平常的深灰云纹交领上衫,下身黑色男式儒裙,一副江湖后生的打扮。

他的身姿纤细决绝,挺拔如松,手中一把三尺来场的软剑,细丝闪亮,火光中闪烁着不可亵玩的寒光。

正是白图。

轻山公子眉头微蹙。

西蜀太子贡生得意一笑,“这算是初次见面送给世子殿下的见面礼了,可还满意?”

那眼中的笑意甚为暧昧,对于镇国侯府里,小小侍卫和世子关系暧昧的传闻果然不假。

轻山公子唇边莞尔,“看来太子殿下平日对在下关注不少啊!”

西蜀太子嬉笑着说到,“关心,关心而已,”说着又甚为神秘的说到,“这好礼是要成双的。”

说着两人转到侧面,他示意轻山公子看四合院正院廊下。

“这人?”

轻山公子有些微谔,“前些时日,本宫和殿下有些误会,本意只是教训教训雪衣侯,没成想竟叫罗生门的人钻了空子,竟然冒充了世子殿下,”说着奴奴嘴,“这不,绑了给世子殿下请罪”。

轻山公子嗤然,“就他,一个毛头小伙儿?还罗生门?太子殿下别随便找个替罪羊欺弄在下?”

西蜀太子慢条斯理道,“世子可别忘记了,那雪衣侯不也是个毛头小伙吗,你我可皆比他虚长了好几年岁啊!”

他轻蔑一笑,“世子别小瞧了此人,这人名阳起,可是罗生门一号人物,前些时日在边界哨所带了大半个罗生门的人袭击了雪衣侯。”

轻山公子轻哦一声,“哦,袭击了雪衣侯还能全身而退?”

西蜀太子点点头,“不简单吧!”

轻山公子不解道,“但又为何被殿下所擒?”

西蜀太子嘻嘻一笑,“本宫并未擒他,不过罗生门的弃子一枚,”说着又指指廊下那个一身对襟齐腰绣花襦裙的女子,“现在罗生门对外的人换成她了。”

那女子朱唇皓齿,淡淡的妆容带着点儿拒人之外的尊贵,面容眉清目秀,端庄典雅,宛如素菊般清冷。

轻山公子微微讶异,“都说罗生门是西蜀太子殿下脚边的一条狗,怎么,连殿下也不知道门主真实身份?”

西蜀太子讪然一笑,“其实本宫还真没见过,不过是互惠互利的交易罢了,就真是脚边一条狗也有咬主人一口的时候。”

“这人为何成了弃子?”

“这本宫也不清楚,横竖是他罗生门内部的事,”西蜀太子说完,津津有味的看着楼下,“咱们边吃边看,等到吃完了,这一个也趴下了,世子殿下该出气的出气,该心疼的心疼!”

白图此刻心中如万箭穿心,前几日的阳起还笑语晏晏的对自己说保重。

曾经那个鲜活的少年,那样和自己一样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似冬日湖水雾气一般迷人的双眸…

这一刻奄奄一息,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皮开肉绽的被掉在廊下。

在过去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他时常神色具溃的问自己,“小白,生活是否总是如此艰辛呢?”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握紧他的手,十分坚定用力的说,“不,所有的艰辛只是暂时的,总会过去的…”

可现在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艰辛隐忍,活的小心翼翼,而他呢,在罗生门里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一个不慎便是生死两茫茫,这一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

这个世道好好活着就那么难吗?他不信!

噌,他抖响手中赤练,气凝沉丹田,双眸入定,再不看阳起,沉着应战围攻过来的众人…

黄雀在后

56 黄雀在后下

风期遥望云归处,寒凉如许,露色浓,灯火明,剑风乍响,月光色白,又是更深露重苦寒夜。

白图黑纱斗笠早已掀飞,周边围攻的黑衣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他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结束了第一波战斗。

那晨雾夫人,不,应该说玉竹,甚是轻蔑的看着眼前杀红眼的灰衣黑裙少年,黑裙上被划开好大一个口子,黑纱布翻翘。交领上衣云纹点点血红,早已不只是旁人的血还是他的血。

“身手很是了得嘛,出剑这般狠厉,却穿的这般斯文,何不脱了再战。”玉竹嗤然道。

白图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惊骇,他不知玉竹这句话只是表面的意思还是有更深的涵义,她如此明言要自己脱了襦裙再战,是发现自己女子的身份了吗?

白图软剑腰间一划,下半身儒裙应声坠地,索性也撕了上半身的交领灰衣,里面是一身素黑的棉布劲装。

又有好几名黑衣人虎视眈眈的渐近。

夜风乍起,气运全身,劲装猎猎,在腰肢那里惊人的收起,衬得身前赤练软剑如凉如水,漠漠寒杀。

白图无声冷笑,“士可杀不可辱,夫人还想要在下脱吗?”

他出言试探。

“夫人生的倒是娇妍夺目可惜在下对你这一路的货色还真提不起兴致。”

她一声耻笑,“死到临头还要耍狠?”

说着,这晨雾夫人状若无意的看了一眼他露出的脖颈,两根绳子若隐如现。

“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衣物吗?衣服可是给活人穿的!等你死翘翘了,老娘把你扒光了挂在这山顶上晒成尸干儿。”晨雾夫人说得轻巧。

白图却是心中一定,看来他们未必知晓自己女子的身份,于是再心无旁骛,长剑舞动,又和几个黑衣高手奋力缠斗…

轻山公子面容波澜不惊,语气调侃的说到,“这罗生门的高手也不过如此嘛!侯府的一个侍卫需要罗生门几人围攻,车轮战?”

西蜀太子笑意浮起,“世子殿下可是心疼了?”

轻山公子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是有点儿了,好歹他和在下也算是有些交情。”

西蜀太子眉开眼笑,“能得世子殿下的心疼,这侍卫不简单哦!”

轻山公子淡淡一笑,再不言语,亦不看楼下。

白图愈战愈勇。

出剑,扭转,断肘,夺刀,回身切腹,动作迅捷,行云流水。

但渐渐发觉得这些高手似乎只是和他过招,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图,倒是刀刀破他衣物,好几次又要将他劲装上衣划破。

他脑中斗转星移,卖了一个破绽,故意让其中一人剑剑划开了他锁骨处,露出里面脖颈所带之处的两条绳链。

果然,那晨雾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

晨雾夫人刚要开口,旁边匆匆步来一个侍女,在她耳边轻言。

白图看那唇形,心下当即了然,有人让晨雾夫人快点儿结束战斗。

白图心想,今日这是一场恶斗了,他正严阵以待,忽然那晨雾夫人随手就是一刀插在旁边阳起的大腿上,本奄奄一息的阳起,微微一声孱弱的惊呼。

白图惊呼都来不及出口,红着眼恶狠狠的看着晨雾夫人,气急而默。

那晨雾夫人甚是得意的看着他,双目迥然,“脱了上衣!”

绑着的阳起垂着脑袋,微微睁开的双眼,泪水涟涟的望着白图,那唇形分明是说不要。

他面上尽是困苦焦心之色。

隔着一丈多宽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眼里千言万语。

白图想起那一次,那时候他们多大?好像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他藏在地道里跟着阳起练剑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他们头一天比试了一番,这一天轮到阳起和他师父比剑。

哪知道回来的时候他一头倒在地上稻草铺上,除了双眼,全身一动不动。

白图惊恐万分,跪在他身边,这才看清他身上全是剑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他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阳起看他泪水涟涟,唇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都是皮外伤,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端水给他喝,偷偷在他水里放了一滴他的血。

果然,阳起恢复的十分快,第三天便能起身走动了。

每次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阳起还会一身伤痕累累的回来,他依旧偷偷在他水里加一滴他的鲜血,让他恢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