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起不置可否。

白图望望身后空无一人,宗政明月竟然没有追来,而阳起亦是一副根本不担心他追来的神色。

她立即俯身倒地侧面贴在地上,隐隐听到一个方向似有打斗声。

白图站起身,双目怒睁视他,一声冷笑,“你磨磨蹭蹭不肯离去,就是为了等宗政明月来?”

阳起一时无语,刚想要如何解释,白图早转身向来时的路上跑去。

“小白…”他出声喊到,满目苍凉,迅速挡在她的身前,“别回去!”

那双眼眸黑暗中晶亮发憷,竟隐隐的涌上些哀痛之色,白图心中焦急,不知宗政明月如何,来不及细看那隐藏的欲言又止,沉着面喝道,“让开!”

阳起无动于衷,白图将手中橘色玫瑰一把丢在他面上,伸手就拔出赤练,“有本事拦我就在这里干一场,看看这些年是你进步大还是我进步大?”

阳起面色凄然,“为宗政明月你竟能对我拔剑以对?”

白图心中焦虑,语气不善,“别装可怜,你刚刚装了一路,还嫌骗我不够吗,我看你此刻和我战上几十个回合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想着刚刚他一副走路都有气无力的孱弱模样,一拖再拖,直到宗政明月前来,想必是算计得好好的,只有她是个傻子,为他的身体担忧,陪着他一同进入地道,若她不入地道,宗政明月未必会下到里面来,中他的圈套。

越想越心急,白图再不多想举剑就刺了过去。

阳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决绝的说到,“你知道的,你真的想杀我我绝不还手。”

赤练已到他面前他依旧动都不动,双眸都不眨一下,眼见着剑尖已到眼睫,白图侃侃收剑,旋身踏墙,在狭窄的过道里犹如土蛇出洞一样身姿灵活,飞蹿而过。

转眼她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阴暗的地道里,阳起站在远处慢慢闭上双眼,轻声低喃,“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离开呢,只要离开,你我一切如旧,如今,如今…”

他那双烟雨朦胧的眼眸拢了层层雨雾,缭绕着缭绕着,忽然无声无息间泪流满面,他喃喃道,“我的小白,我的小白…”

对于地道,白图再熟悉不过了,似乎在地道里她比地面还要蹿的飞快。这处地道显然修建得和当年西蜀皇宫里的地道有些神似,一样的就地取材,墙壁上都是当地的石块垒砌而成,地面铺的是随处可得的普通方砖。

很快他她便找到地道入口那里。

果然,一个黑衣人和宗政明月缠斗在一起,那个黑衣人全身黑色斗篷,一张面容看着十分陌生,但他出剑的身影和招式白图却无比的熟悉。

这个人正是阳起的师父。

当年在西蜀皇宫,白图亲眼目睹母亲被杀,她意识到自己重生的时刻是在这一刻开始,那么母亲的死便无力挽回,那么她唯一的选择便是逃跑,逃到后花园的假山之中昏睡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已是在地道之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阳起。

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阳起的师父。

他们发生争执,似乎阳起的师父并不想她留在地道里,但因为阳起的苦苦哀求他才同意。

自此白图也就远远的见到阳起的师父,对于他的一切她都是陌生的,除了武功。

阳起每晚都会出地道去某一个地方跟他学剑法,耳后,阳起再教给白图,如此两人一起练习揣摩比试。

她曾经也无数次的猜测过这个人的身份,但没想到此刻他就这么袒露了他的面容在自己面前。

这个人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容身材都十分清瘦,面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白净感觉,显得十分斯文,但那下手的招式却是处处致命,直指宗政明月身上的大穴。

白图此刻还发现一个人,这个人她并不陌生,竟是她在水陆街小院的邻居,白芍姑娘。

只是此刻她的身上丝毫已没了往日随意的娇柔之气,一身黑色劲装,恶眉恨眼,手中并无兵器。

白图看到她甚为惊讶,而对方却仿佛并不意外,面上甚至出现一丝得意的嘲讽笑意。

“白芍?”白图出声问到,“你怎么在这里?”

白芍并不理会她,双目转过去细细看着眼前两人一黑一白的打斗。

显然她在伺机而动,若不是地道狭窄,想必她早已加入战局。

白图看着缠斗的两人,渐渐发现问题,阳起的师父似乎早已习惯黑暗,在这昏幽的地道里他如若可见,而他所持的软剑在地道里也更易施展。

刚开始宗政明月,步履稍乱,而骄阳太过霸道,在狭窄之处根本无法施展开来,他侃侃抵挡,出手机会并不多。

但渐渐的,他的眼睛似乎已适应。

宗政明月不愧是当世的顶尖高手,尽管骄阳无法施展,但一时之间竟也没让黑衣人占到任何便宜。

都说宗政明月武功深不可测,此时可见一斑。

白图迅速在身后转角之处的墙面上搜索刚刚阳起关闭入口的机关,可那仅仅是闭关的机关,开启的机关却不知何处,她着急的在墙上一阵摸索。

再一回头,黑衣人的剑已划破宗政明月的袍脚,白图甚至能看清那袍脚金银双色的山水纹路一分为二。

宗政明月低头,骄阳剑尖一划,精准的将那破碎的袍脚索性切开。

白图心中一松,他彻底适应了地道中的黑暗光线。

她觉得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打开地道入口的门,否则长期下去宗政明月必会吃亏。

白图赶紧往墙上摸去。

那边白芍轻喊了一声,“退!”迅速按下石壁一个按钮。

顿时顶上一包细粉撒了下来,正落在宗政明月头上。

阳起的师父和白芍早已退到旁边,静静等待。

白芍轻声奼到,“爹,他双目已盲,赶紧解决了他。”

白图一愣,赶忙跑上前横在他们中间,“白芍,你和他有何冤仇,为何如此歹毒?”

白芍看着她轻蔑到,“我和他之间的仇,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黑衣人喝道,“说不完的仇只有鲜血和死亡才能清洗!”

“你们休想得逞!”白图横眉冷对。

白芍轻哼,“你果然向着他,亏得阳起还信誓旦旦说你会跟他走,真是多事!”

她的话是说给身后阳起听的。

那黑衣人转脸看着白图,低声呵斥到,“走开,先解决了他,老朽再来收拾你!”

白图心中无数的惊讶,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宗政明月的眼睛,她紧张的问到,“你眼睛怎么样!”

宗政明月轻哼一声,“无碍!”

“白芍,你为何喊他爹,你和阳起和他到底是何关系?”

白芍怒目以对,“你不是一直对我很是关心吗?怎么,这些都不知道吗?”

白图看着她静静说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没想到你竟然是罗生门的人?”

白芍冷冷一笑,“单纯善良?我就是太单纯善良了,竟然这么些年都没看出你竟然是个母的,女扮男装骗了我这么些年,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白图舔舔嘴唇,“我并无意骗你,我也是身不由己,那次你不告而别…”

阳起的师父不耐烦的打断她们的对话,“够了,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赶紧一起解决了宗政明月,早日报了我们的大仇!”

“什么仇?”白图问到,这才注意到,地道深处,阳起静静矗立,阴森森的赤霄亦然出鞘。

“他们是鬼洞族!”

宗政明月静静说到。

白图一愣,鬼洞族,似是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哪儿呢?

如此熟悉。

她拼命的想。

“你不配说这三个字!”

阳起的师父嘶声竭力的吼到,举剑就朝宗政明月的胸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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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宗政明月的双眼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无碍,他现在是根本看不见了,双目紧闭,拿剑的手颤抖的厉害。

白图心中一沉,看来刚刚那□□是剧毒,她终是飞身扑了过去,横开了黑衣人那凶狠的一剑。

黑衣人一剑受阻,借力反弹退后一步,站在一丈开外,头也不回的说到,“起儿,看好了,这就是你养的白眼狼!如今羽翼已丰,家养的狗崽子竟咬起主人来!”

黑衣人的话显然是对他身后阳起所言。

白图怒目以对,叉腰回应,“放你娘的狗屁。”

上辈子活得像条狗似得,这辈子她的最讨厌别人说神马神马狗,神马神马主人的。

宗政明月稳了稳身子,胸腔中发出的轰鸣,“我雪衣侯的人,怎么如此粗鲁?好好骂人!”

他这话许是因为极力克制痛苦才说出的话,带着点儿柔和的气息,在地道里回声暧昧久久。

“好吧,听候爷的,温柔点儿,”白图舔舔嘴唇,继续说道,“少在小爷面前充主人,你们鬼洞族生生世世都是可怜虫,过街老鼠,还敢在我面前充主人?”

白图想起那本伤情公子画册上的圣巴教密语记录的一些关于鬼洞族和圣巴教之间纠葛的辛秘。

显然她的话刺激了黑衣人,“少口出狂言,当初要不是起儿求情,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爹,废话少说,我们一起上,”白芍说到,有低喝身后的阳起。

白图撇撇嘴,“一起上也不是小爷的对手,侯爷,你一边儿凉快去。”

说着她伸手牵着他推向台阶。

宗政明月身体抖动得厉害,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白图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隐忍。

他洁白的面庞已转紫,红润的唇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惨白。这是什么毒,为何如此厉害。

“你们下的到底是何毒,雪衣侯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叫你们如此处心积虑?”

黑衣人神色肃穆,“不共戴天之仇,老朽等着一天等了半辈子了。”

白图心中焦急,看情景这不像是一般的毒,宗政明月还不知道能扛多久。

“你可真是够卑鄙无耻的,一把年纪了,设陷阱欺负一个后生不说,竟还做出下毒这么下三滥的事,可见你对自己的武功是有多么的不自信?”

白图尽量拖延他们的进攻,也想以此套出这到底是何毒。

黑衣人显然并未中套,神色始终淡淡的,倒是白芍忍不住了,“再口出狂言连你一起绞杀。”

白图撇撇嘴,“你们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我和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不一样费尽心思利用?”

白图说着那鄙夷之情更甚,深深刺激了白芍。

“你也别假模假样的,你这么护着宗政明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的心思你未必真知道,但你的心思我却是清楚的很,躲在烟花巷柳里,装可怜,原来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以前还真是我眼拙了。”

白芍听闻那烟花巷柳神情激奋,“爹,杀了他们!”

白图亮出赤练,一马当先,“有本事一起上!”

黑衣人嘲讽耻笑,“不知天高地厚,你那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还敢在老朽面前班门弄斧。”

说着便剑出三阳。

白图似是出剑迎战,却在半空中扭转,反方向硬生生劈向台阶之上的地道入口。

哪知那入口深受这一剑动都不动一下。

白图一愣,他本想借着出剑试一试武力冲出地道口的可能性。

黑衣人嗤笑,“别费那个劲了,这入口乃花岗岩板制成,就是挖地三尺没个三五天也是打不开的,你想一剑挑开,真是做梦。”

白图看着最后面的阳起神色冷峻,“你可真够用心良苦的啊!”

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白芍得意一笑,“不用心良苦,怎么能引来雪衣侯,他位高权重,周围护卫里三层外三层,想要他独处怕是比登天还难,可惜了,这么个得意的人儿,我们找了他多少年的软肋,只是没想到这个软肋竟然是你…哈哈哈哈。”

白芍眯着眼笑得癫狂。

“够了!”阳起忽然出声怒喝到。

白芍微愣,止住了笑意,回头看着他,“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这个软肋不还是你亲自发现的吗?”

白图呆立在那里,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目光炯炯的看着阳起,“是这样吗?”

白图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到,“妙心山庄被俘,根本就是你们罗生门的苦肉计对吗?你早已猜到最后你会被关进镇国侯府的地牢,而你也猜到我会想尽办法救你是吗?而出了地牢你假装要带我一起离开,实际却是拖延时间,等着宗政明月前来拦人,你早就算计好了,要将宗政明月引到这地道里面,刺杀下毒谋害,对吗?”

“真是用心良苦的设计啊!”

白图气结反而无比平静了,双目苍凉如水。

阳起静静看着她默不作声,两人之间不过是几丈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了一个人世一般久远。

“是,你都猜对了!”白芍讥诮的回道,“你该得意你的魅力,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还能迷得天下无双的雪衣侯为你不顾生死追下地道。”

。”

白芍还要说些什么,黑衣人呵斥到,“费这么多话干什么,还不赶紧速战速决。”

白图退后到宗政明月的身前,紧紧贴着他,一手背后一手举剑作势拼命。

宗政明月本跌坐在台阶上,若不是他意志坚定早已昏厥过去。

此刻还带着意识已实属不易,连黑衣人和白芍都惊讶他竟然还未倒下。

白图背后的手正挨着宗政明月的面容,她伸手碰触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心头一颤,他的面容竟冰寒刺骨。

她想讲手指塞进他的口中,让他吸一口她的鲜血。

可这招有人很是熟悉,绝不可能让她得逞。

阳起目光凄然又绝望的盯着她,“你竟也如此对他,你宁愿他知晓你的身份也要给他你的鲜血救他吗?”

白图恶狠狠的盯着他,目光坚定。

黑衣人瞬间已明白阳起所说,“住手,你的血只属于我的起儿!”

他绝不会让白图用她的血救宗政明月…

黑衣人和阳起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出剑。

他们双双刺向白图身后的宗政明月。

白图作势出剑,却并未真心迎战,而是迅速逆转身体,后背直接挡在了宗政明月眼前。

阳起惊愕间,飞快撤回,但赤霄剑尖还是没入了半寸,刺入白图的后背。

而他的师父黑衣人的剑却是彻底贯穿了她的胸膛,献血喷涌而出,溅了她面前宗政明月一脸。

“小白!”阳起双眼清寂,目光交织中,疼惜和急切再无处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