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躲不开呢?”匡策笑着又问。

宁书默了默,说:“实际上并没有倘若。”

宁棋以为匡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宁书的脸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然而从匡策拉开门时宁棋的惊恐,以及二人说话时宁棋脸上的妒意全被匡策尽收眼底。

匡策就恍然生出了这么个想法——倘若宁棋和宁书的身份交换一下该多好。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匡策送宁棋回屋子,宁书便回了自己的西跨院。她刚刚梳洗完准备躺下,匡策就来了——臭着一张脸。

宁书也很诧异,宁棋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惹怒匡策的?

许是这几日匡策真的累了,夜里睡得很熟。宁书却睡不着,她翻了个身背对匡策睁开了眼,白日里江姨娘的话就断断续续地涌进她的耳朵里。那个刺耳的“妾”如针一般一下下扎着她心口。

她有太多的矛盾堵在心里。

她需要一个出口解救自己,其实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却下不了这个决心。

事情总是朝着她预料的相反方向发展,倘若匡策真的对她弃之不顾让她一个人自生自灭或许她就不用如此纠结。可是这世上真的没有倘若。

好像真的只有另外一条路走了。

第二日一早,匡策醒来绕过屏风果然看见梳妆台前的已经被喝光的药碗。

他便嗤笑,道:“我竟是不知道我有染病给别人的特质,每每留宿第二日一早你就得生病喝药。”

说罢竟是拂袖而去。

不过宁书此时并没有多余的功夫理他是不是生气了,今儿一早有人来禀许家少夫人来寻她。这许家少夫人就是宁琴。

宁琴成婚也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宁书就想起了她未出嫁前的那些事,一桩桩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宁书还有个担心——丁纵就住在府上,若遇见了?

宁琴先是拜会了和王妃,然后又在宁棋那小坐了片刻,就被人领来了宁书这里。

宁书把宁琴拉过来坐下,自有首秋和午秋端了好些瓜果摆好。屏退了一干下人,宁书立刻握着宁琴的手问:“大姐,你今儿个怎么过来了?这段日子在许家可还好?”

宁琴明明还是那个宁琴却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她明明是笑着,却说:“三妹,我要合离。”

宁书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个大姐怎么总是时不时做出惊人的事儿来?宁书勉强镇静下来,问:“是许家待你不好还是姐夫待你不好?”

宁琴缓缓摇了摇头,她慢慢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如果当初不是一时冲动,我许是可以找到不嫁的法子。”宁琴语气幽幽,“还不是一时置气。”

宁书慢慢坐了下来,原本惊讶的眼睛逐渐静下来,她突然觉得身子很累,也如宁琴一般倚靠在椅背上支撑着自己。

宁琴是一时冲动,那么她自己呢?

其实她当时也不是就没有法子不嫁匡策的。

宁琴是一时置气,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宁书心里却越来越慌张,她不经意地就问了出来,“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宁琴扯了扯嘴角,别并不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别光说我啦,你在府上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呢。”宁书又加了一句“真的”。

宁书却并不想提自己的事儿,眼下还是宁琴的事更为重要。“大姐,你真的要合离?总该要有由头的,更何况……想要家里同意却是要费一番波折。”

宁琴沉默不语。

“莫不是你还想着……”宁书心里跳了两跳,她突然想起丁纵如今正在府上的事儿。

宁琴却很坚定地摇头,道:“不,我和他的缘分早就尽了。”

宁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劝还是支持?两个人沉默了下来,目光落在桌上的紫砂壶,里面的浓茶此时正飘着轻雾。

宁琴却说:“三妹,我打算合离的事儿你并不是第一个知晓的。”

宁书这就有些惊讶了,难道宁琴先一步告诉了宁棋。

“你和宁棋都是出嫁了的,家里几个弟弟我是影响不到了,所以先问了你四妹。”

宁书恍然,这个宁琴虽然时时做出惊人的事儿来,可却是顶好的姐姐。

“你四妹说——‘若有一日大姐寻得称心郎君,宁画要第一个吃喜糖。’”

宁书长长舒了口气。“四妹大概才是最通透的那一个。”

“不过我心里还是想先给四妹寻着好的夫家,”宁琴叹了口气,“要不然总归是不踏实。”

宁书点了点头,“我若有机会也会帮着相看的。”

宁琴在这里留了半日,和宁书说了许多体己的话,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才有些不舍地告别了宁书。宁书亲自送她出府,还未走到院门处,果真就遇上了丁纵,他跟在匡策身后正往院子里走。

宁琴眉眼不动,对匡策福了福身子,问了世子安好。

“大姐慢走。”匡策微微颔首。

丁纵站在匡策身后,目不斜视。

宁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扬着头,嘴角噙着笑,并未看他一眼。

没有落红

第42章

丁纵得了匡策交代的任务出了王府,绕了两条小路,就觉察到身后有人跟着。他停了下来,说:“既然故意让我觉察到,就不必躲了。”

“皇兄手下第一人当真是名不虚传。”从虚掩的宅院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匡元。

丁纵颇感意外。

“本世子想请你喝两杯。”匡元背着手,看向丁纵。样子还是那个跋扈的世子爷,却又多了几分精明算计。

“小人一介莽夫岂敢与世子爷饮酒。”丁纵木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匡元仍旧笑着,说:“明明一身本事,何必隐于暗处,被人当个奴才?”

丁纵看着匡元,等着他下文。

“近日西疆又起了几场暴.乱,正是要派军队消剿。而今大将军一位仍旧缺着。”匡元把话说到这里便停下,等着丁纵的反应。

丁纵果然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匡元就不得不接了一句“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岂不比你如今的身份更好?将军与奴才的选择便看你自己的了。”

丁纵抱了拳,道:“世子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先去给我家主子买西瓜了。”

说罢,也不等匡元的反应,丁纵转身便走。走了许久,丁纵黑色的眸子终究是划过一抹黯淡,脑海中不由地就浮现了宁琴的眉眼,倘若自己真的是个将军,又哪里会许她嫁给别人?然而事实上,他不仅不能求亲,而且连喜欢都不可以。

……

宁琴刚回了许家,院子的小丫头就急急迎上去。

“少夫人你可总算回来了!”小丫头朝屋内使了个眼色,偏巧这个时候瓷器摔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宁琴看了眼门口的几个面露难色的丫头,轻叹了口气,说:“今儿都提前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姑爷他……”初夏欲言又止,“要不奴婢跟着进去伺候?”

初夏是宁琴带过来的陪嫁丫头,这世上竟是没人比她更担心宁琴了。

“没事。”宁琴摇了摇头,已经掀起帘子,跨步进了屋子。许慕白站在窗边,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可是现在又脏又皱,整个人醉醺醺的,哪里还有昔年的安城佳公子模样。地上是七零八落的瓷器和打碎的酒坛子,床上的枕头也跌在地上。

宁琴全当没看见他,自顾脱下披风挂起来,又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将发间的珠钗取了下来——省得等下忍不住要刺向许慕白。

“舍得回来了?”许慕白走过来,站在宁琴身后,看着铜镜中宁琴的眉眼。

宁琴将盘发放下来,拿了梳子刚要梳,手中的梳子却被许慕白夺了过去。

“好你个宁琴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嗯?又去幽会了是不是!”许慕白将手中的梳子猛地置到地上,梳子就那么摔成了两半。

宁琴看着摔碎的木梳,心里累得慌,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呵!”许慕白冷笑,忽然一把抓住宁琴的衣领,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看。

“你松手!”宁琴拉着许慕白的手,“你喝醉了,我吩咐人给你煮醒酒茶。”

许慕白却是扒宁琴的衣服。

“许慕白!”宁琴使劲儿推开他,自己站起来靠着墙大口喘着气。

论体力宁琴并不能这般轻易推开许慕白,奈何此时的许慕白喝得大醉,脚步都有些虚。

“怎么?我是你的丈夫都不能碰你了?”许慕白稳了稳身形,又一步步朝着宁棋走过去,将自己左手递到宁琴面前。

“还记得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许慕白左手的手掌内侧有一道刀疤,伤口已经愈合了,却留下了这一道疤痕。就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着一道合不上的沟壑。

宁琴当然记得许慕白手心的那一道疤痕。她们大婚的那一日,喜帕上干干净净没有落红。宁琴呆愣在那里懵懂无措,纵使是性子再刚强的她也终究是慌张地落了泪,她哭着望向许慕白一遍一遍呢喃着:“我没有,我没有……”

“好。”当时的许慕白就轻轻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洒在喜帕上。

甚至第二日一早,许慕白还给宁琴画了眉。宁琴当真以为许慕白是个良人,这是一段好的姻缘。然而好景不过三日,那一日宁琴和初夏在屋子里闲聊。初夏本是夸奖许慕白是个哪哪都好的姑爷,又小声劝宁琴切不可再生别的念头,该好好过日子才对。

宁琴便说了一句“纵使以前如何,那人毕竟已经是过去了。”

偏偏是这一句话就正好落入了早归的许慕白耳中。

再联想之前宁琴的拒婚,许慕白便认定了宁琴心里有人,并且嫁给他的时候早已不是完璧。

宁琴突然觉得她等不下去了,她看着许慕白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我始终都是你的一个污点,我的存在就让你觉得是一种侮辱,那么就断了这段姻缘岂不更好?”

许慕白盯着宁琴,心里有点慌乱。他却用一种带着嘲讽笑意的语气问:“哦?你今天是终于承认了?那个人是谁?”

“许慕白,我们和离吧。”

终于说了出来,宁琴心里突然很轻松。

许慕白嘴角嘲讽的笑意就僵在那里,他伸手指着宁琴,挖苦道:“你想和离?你当真以为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宁琴不愿再看他,说:“那么,你休了我也成。”

许慕白本因醉酒的脸色就更显得扭曲,他几乎是将宁琴摔到床上的,然后去撕她新做的月白染翠竹的马面裙。

“你放手!”宁琴伸手去拔头上的发簪,发间光洁一片,一根发簪也没有。

疼吗?

疼。

宁琴身上的疼已经习惯了,可是她心里疼得慌!

下腹一阵尖锐的疼痛似要贯穿宁琴一般,滚烫的感觉包着她的疼痛。宁琴偏过头就看见大片大片的血迹,将整个鹅黄的被褥染红。

“放开我……”

宁琴又一次落了泪,和大婚那日一般哭得无措。

许慕白突然醒了酒。

“我……我去请大夫!”许慕白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冲了出去。

宁琴伸出手缓缓摸着自己的小.腹,去感受一丝一毫的生命迹象,终究是什么都感受不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真的好累。

书房承诺

第43章

匡策的院子正中的位置有一处鲤池,这一处池子并没有荷叶遮天的茂密,几处宽大的荷叶只在一角浮着,水下却是无数游来游去的鲤鱼。

此时匡策正站在池子旁,将手中小碗里的鱼食丢进池中,引得无数鲤鱼抢食。

宁书提裙款款而来的时候,恰逢匡策将小碗中最后的鱼食翻进鲤池。然后将手中的墨绿小碗放在石桌上,抱着胳膊望着跃起的鲤鱼蹙眉凝神。

宁书微立了片刻,侧首看向匡策开口问:“世子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你。”

明知匡策不是那个意思,宁书还是窘了片刻,就连原本过来寻他帮忙的话都开不了口。匡策的书房是不许人随便去的,虽然身为世子妃,宁书也不愿意破了规矩惹他不快,瞧着他今日在这边鲤池待了半晌,宁书便寻来了。

“有事?”匡策似从思绪中醒过来般,神态变得轻松了些。

宁书点头,说:“想请世子爷帮个忙。”

匡策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哥哥已经离家许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想请世子爷吩咐一声帮忙打听下他的下落。……宁书不太方便。”宁书抿抿嘴,如今嫁进王府竟是连出入自有都没了,而且刚嫁过来也实在不方便派手下的几个丫头出去打听消息。

宁书今天穿了藕荷色的轻纱襦裙,长发盘起云髻,三支银扣簪错落在发间。不似刚成婚那几日的大红艳丽,整个人显得文静秀丽,又带着点书卷气。

匡策的目光就落在宁书发间的银簪上,并且顺手摘了一支下来。

宁书慌忙去扶云髻,发髻下端就有那么点散开,她微愤愤然地看向匡策。

“你哥哥?宁珏?”匡策把玩着手中的银簪缓缓道:“本为元世子伴读,不过半月跟着祥王做事,立过几件小功,上个月西疆暴.乱,作为祥王暗势力先一步去了西疆。如今在西疆和几个土匪头子喝酒赌钱,指不定就入赘了哪个土匪窝。”

“你胡说,哥哥才不会喝酒赌钱入赘土匪窝!”宁书立即反驳,话一出口她自己就有点心虚。这些事宁璞断断是做不出来,至于宁珏嘛……宁书就好像又闻到了那一院子的爆竹味儿。

“要带信?”匡策将手里的银簪递给宁书,“这簪子真能杀人?”

“可以带信吗?会不会太麻烦世子了?”宁书这才晓得匡策是纠结那一日她误把他当成歹人拔了发间的簪子刺过去那一件事。她便接过了簪子,往自己发间插去,又没有镜子,宁书就插偏了,一绺发凸出来,没有理好。

匡策就上前了一步,又一次拔了那簪子给她重新插好。

“一掰就碎的样子,哪能防身。”匡策不赞同的皱眉,“跟我来书房。”

“好”宁书应着就跟在匡策身后。

匡策的书房竟是比大堂还要宽敞,四周的架子上两面是书籍资料,另两面却是大小不一的盒子。最为显眼的却是最中处的黑石案几,案几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瞧着像是石头,却是纯黑的。上面摆着一干笔墨纸砚。

宁书轻轻环视了一眼,便立在门口,不再乱看乱动。

匡策指了指案几,道:“需要给你哥哥带信的话,去写吧。用案头狮砚下没有我印章的白笺写。”

说罢,已经转身去了架子边。

“嗯。”宁书应下,这才提步向案几走去,案几上有几封没有寄出去的书信,又有一沓白笺,最上面的一张上面狂放潦草地写了个“林”字。宁书也不多看,取了狮砚下的白笺,拿了笔却不知道如何下笔。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提笔老实写下一句:

“姨娘让我带新纳的鞋子给你,可我寻不到你。”

匡策已经走到宁书背后,瞧着她写的内容后不由就笑出了声,他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千里家书竟是这么一句。”

“非礼勿视,君子岂有偷看之礼?”宁书顶嘴。

“是是是。”匡策笑着应下,又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宁书手里,“这个可比你那软丢丢的簪子好用多了。”

宁书这才去看手里的匕首,不过是一把比手掌稍微大一些的匕首,鞘外镶着一对猫眼,柄处却用金线刺了个“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