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莫如风的笑容十分干净,像三四月里湛蓝的天,清爽明亮,只是不同于白奕那种绚烂到让人晕眩犯懒的明媚,他这笑容,温暖之中总让人能觉出一丝细弱的心疼来。

白奕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秦菁想着方才街上那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只又寒暄了两句莫如风的书童就催促着他说家里有人等,两人就各自散了。

秦菁带着苏雨和月七一行从金郁酒楼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若不是那杂货铺门前的血迹不及清理干净,她还真会当做那只是一场幻觉——

她不曾见过那个人,而刚才那一切也都不曾发生过。

秦菁金抿着唇角,眉宇间是少有的凝重之色,侧目看了月七一眼道:“白奕已经回去了?”

“是!”月七谨慎的四下里瞧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上前一步,踮脚凑近秦菁耳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把人带回去了,请公主放心,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白奕带着苏沐,秦菁倒是不担心他们会拿捏不住一个残废,只是因为方才这里人多眼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怕是以后会有麻烦。

不过眼下她心里正有很多困惑,也不是担心这些后事的时候,于是也容不得多想,只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好,你去吩咐备车,我们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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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表兄萧羽

萧府的拜帖是两日后送到秦菁手上的,当然,下帖子要来拜访她的不是萧羽,而是萧衍的原配夫人郑氏,不过那郑氏的身体不好,说是这阵子正在卧床调养,见面的日子就又往后延了两日。

萧羽和郑氏相依为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如此一来他便是坐不住了,紧随其后就派心腹李简递了请帖邀秦菁先行过府一叙。

由于萧羽这个人非同一般,白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来,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这日一早,秦菁梳洗完毕就带着墨荷上了马车赶往萧府。

墨荷坐在车上有些惴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您说大公子这一趟请您过府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翻书,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怕我明日贸然同二舅母见面时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提前叫我过去嘱咐一两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身边,关于萧羽的事也的知晓一二的,虽然从未见过,但只从秦菁此次不远万里也要亲自来见他的举动上看她便觉得萧家的这个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瞒过他们吗?”

“二舅母既然肯见我,她那里必然是信了的,至于羽表兄么——”秦菁说着却是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墨荷紧张的看她等着她的后话,可是短暂是失神之后她却再没说什么,复又垂眸下去继续看书。

当年萧衍为了掩护景帝从西楚人的伏击之下突围战死沙场,西楚人恼羞成怒将他分尸裂解,头颅高悬于两军阵前整整一月,风吹日晒,只让对面阵营里的大秦人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月之后那颗头颅被取下来时已经腐坏的面目全非,被随意的丢弃之后不知所踪。

据说那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萧衍的夫人郑氏都是寸步不离的死守在阵列之前遥望自己的丈夫的头颅不肯离去,也正是为此而心力交瘁染了一身病,可最终还能没能把萧衍的尸骸找回来,这样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术,攻心视为一个操纵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练使得秦菁深谙此道,她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萧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时间就已经派人秘密潜到了这里,试着想要查找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萧衍的尸骨。

不过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当时西楚人恨萧衍入骨,不把他挫骨扬灰已属侥幸,秦菁本来也是没报多少希望,只想着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郑氏讨个人情也是一样的,因为她知道萧衍早前初入军营时有一次去执行夜袭任务额头受了重伤,反正是白骨一堆,只要把关键特征做足了,那郑氏悲痛之余应该也不会太过仔细追究,这把亲情牌她还是可以顺利打出去。却不曾想也是她的运气,派出去的人明察暗访终于在月前传来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萧衍头颅的下落,说是当年他那头颅被丢弃之后,西楚军中一个年迈的火头兵于心不忍,于是趁着月黑风高给悄悄的掩埋了。

彼时那老兵已经退伍回了老家,暗卫们不得不乔装潜伏进西楚境内,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找到,最后顺着他给的线索指引于荒郊野地里挖出那颗头颅,而等他们带着萧衍的人头秘密穿越两国边境回来已经是在三天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衍的头颅虽然是找回来了,不过他那尸身确确实实被野狗分食而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已最终秦菁还是采取了当初定下的下策,让人找了一具身量与他相仿的尸骨代替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她借故靠近萧羽的伎俩,用心虽然拙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法子。

墨荷担心的事秦菁心里也有数,不过既然郑氏认了萧羽也是无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见她,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别的事都要见了面以后再说。

萧羽的府宅处于城西的乌鲤巷,地界不算繁华,但是环境清幽自然,很适合心情郁结的久病之人修养。

马车到了门口,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小厮搬着垫脚凳出来摆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车,门口台阶上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经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给秦菁请安道:“属下李简,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迎候表小姐!”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宁之行的行踪只控制在苏晋阳手里,而萧府的下人们大都只知道萧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对他的具体身世却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简这样的称呼已经很好的替秦菁遮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素净的笑容道,“表哥现在在府上吗?”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书房,表小姐请随属下过去吧!”李简说话时一直使劲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用多余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顺知礼,倒是个谨慎的人。

“好!你带路吧!”秦菁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提了裙摆随他上台阶跨进了门槛。

萧羽的这座宅子规模不是很大,只有四个小院落,但对于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来说,已经嫌大了。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简练,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开辟了一个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各种灌木花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水色与花色相映衬,会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大门朝南,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红瓦院墙绵连成一片,呈一个巨大的扇形。

李简带着秦菁主仆二人轻门熟路的穿过花园,进了左边第二的雅竹轩。

这小院进门首先入目的是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矮竹林占据了整个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林外一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侧则是开辟出一小片练武场,上面设置了木桩、箭靶等物,墙角下一排红漆木的兵器架子,上面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齐了,长矛的冷锋映着早上的旭日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李简目不斜视的一路前行,带着她们上了最里面的回廊,最后在主屋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门前头停下。

李简止步,也未敲门请示,而是直接推门把秦菁让到门口,对着屋里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萧羽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正对房门的墙壁跟前都是罗列的满满当当的红木书架,左右两侧各是两把黄花梨木的座椅,几个雕工精致的花盆架子分散摆在适当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绿色植物把整个屋子的格调提升上去,清新爽气。

东边的窗前一个蓝衫贵公子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个背影看去就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想必就是萧羽无疑。

秦菁站在门口快速的扫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举步走了进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萧羽自窗前回头,秦菁这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线优雅,眉目之间与萧澄昱年轻时候的画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难怪萧澄昱会一直记挂着他。

不同于萧家长房长孙萧然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这萧羽的面目生的颇有几分冷硬的质感,一眼看去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见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旧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过去,萧羽也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开口就是毫不拖泥带水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前两天开源典当的掌柜说他外出本来就是个借口,这一点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上看,萧羽对她的抵触情绪还是超出预料之外的。

对付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驰的好。

“算了!既然你还是没有准备与我细谈,那我便先行告辞好,改日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见吧!”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之中也跟着带了一丝清冷之意,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先是送到当铺的九尾凤钗,再是煞费苦心仿冒的尸骨,这个丫头耍尽心机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自己现身,萧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过神来,萧羽马上出言制止,语气之中带了丝冷蔑道:“是因为你解开了我母亲多年的心结,我才没有对那具尸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样是看在我母亲的情面上,就算你另有所图我也不会与你计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在我面前耍心机了,有话就一次性开门见山的说个明白好了!”

那具假尸骨上果然还是留有破绽,秦菁惋惜之余也是庆幸,好在郑氏那边宝她压对了,既然不将她扫地出门,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轻易见我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衬,既然表兄宽宏不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那小妹有话也就直说了。”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间没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怒情绪。

萧羽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暗暗的打量起这个表妹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有这份定力的确非同一般。

“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祈宁就是为了拜会表兄你的,最近京中发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闻,我找你,我想说关于萧家的事情。”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只是神态自若的径自说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长子,又是咱们尚书府的长孙,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让大房出来的二表哥占了头筹。外祖母心胸狭隘,一直容不下你们母子,我知道这些年对于萧家羽表兄心里是有着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对云都的那一家没有好感就该知道我其实也并不想见你。”萧羽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倒也不是讳莫如深的表现,只是看上去有了几分厌倦而已。

事实上陈年旧事隐藏了太多的刀疤暗伤,从来都是不提也罢,而萧羽显然是不喜欢追忆这段往昔的,纵使他现在富甲天下,那个受尽白眼的童年和庶出身份带来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了太多的疮口。

“我不请自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头我会一一对你解释。”秦菁并不受他态度的影响,面色容色仍是一派自然的正色道,“不过现在,我想先问表兄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萧羽不耐的蹙眉,还是勉强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年间,表兄可有想过回京?”秦菁回望他的眼睛,字字认真。

二十万兵权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么秘密,严氏狭隘,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胁迫萧澄昱把那二十万的兵权的归属权留到她自己的儿孙手中把持,但毕竟当年景帝许诺的对象是萧衍,他萧羽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严氏妄图夺权本来就理亏,他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一旦双方争执起来,萧家必定声名狼藉一败涂地,而到时候景帝若是再以萧家无德无贤为名重新收回这部分兵权也是说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刚刚被人占去,萧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以秦菁此来的目的萧羽也是有所准备的,无非就是劝她主动放弃,以保全萧家的名誉地位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就不曾放下那段仇恨,虽然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压制的很好,此时心里还是怒意翻滚,放佛要把整个心脏灼烧,可是——

为了大局考虑,他却不能爆发!

是以萧羽只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点冷淡的笑意,违心道:“我现在在这里,很好!”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里,只是眸光流转,笑意缱绻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慨道:“是啊,手握四海财源呼风唤雨,此处又是山高皇帝远,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顺心,乐得逍遥的。”

萧羽闻言,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他手下摊子大,耳目也广,从最近这段时间云都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他的确是对秦菁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多看了两眼,不过因为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他的底了。

萧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在秦菁脸上挖出两个洞来,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连根拔起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萧羽再度开口的声音里已经是再难掩盖那一丝愤怒的情绪。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或许有机会一尝羽表兄你多年的夙愿!”相对于他的剑拔弩张,秦菁脸上的光芒就是轻快明亮,她的语调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确,羽表兄你现在富贵临门万事无忧,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这纸醉金迷的岁月里快意过一生,可是当年二舅舅饮恨半生的遗憾又有谁去成全?他戎马一生为你换来的殊荣尊宠就这样拱手于人,而你自己磨砺多年的锋芒也要永世掩藏,终究不见天日,羽表兄自己又会甘心么?”

这些话盘亘在萧羽心头多年,却是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

萧羽心头剧烈一震,藏于袖子底下的双手不由的攥紧,他的目光带了防备但是隐藏更深的却是一种近乎痴狂的执念,最后还是一字一顿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当如何?”

秦菁闭目缓和了片刻的情绪,重新睁开眼时眼中更是华彩大放,灼灼生辉,“本宫的意思是有能者居之,论及才华本事大舅舅那一房与你都相差甚远,而且既然是这是当初父皇许诺给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你来承继这份荣耀才是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萧家才不会落人口实,别人戳到脊梁骨。”

这一次开口,她的身份突然变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荣安长公主!

萧羽是何等心智的一个人,他马上联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废等这一连串的事件,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声声说舍不得自己的才华埋没,其实却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来抓牢这二十万的兵权,以稳固她们母女在朝中的地位,这个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够盘算到政局之上,这一点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心中豁然开朗,萧羽心底的防备也终于彻底解除,再与秦菁对视时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丝顽虐的笑意,缓慢说道:“古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以论功名?却是我耳朵不太灵光,听公主表妹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父他们那一房来争个高下吗?这些话若是落到祖父的耳朵里,只怕也是不妥当的吧!”

说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给他一个契机他求之不得,只不过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又让他面对这个契机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宫知道,羽表兄为人豁达又心气高傲,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个尚书府看在眼里。钱财富贵不过粪土,单是表兄的这座庄园的分量就不止一个尚书府的分量对吧?”秦菁环顾四周,言辞之间颇为赞许,但话到一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目光转为凌厉道:“可尚书上面还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华功业何必承继于他人,大可以自己去开拓的不是吗?”

她虽然看重萧羽,却不能让萧家分崩瓦解,这是底线!

萧羽沉默的与她凝望,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公主表妹,我竟是头一次发现你还有这般口才。”

秦菁抿唇而笑,“那是羽表兄君子谦谦不同我一介女流争锋罢了。”

萧羽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什么为了我的功名前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把我推出来,将来好为宣王在大位之争上铺路。”

“只是同样的话说的动听些总会让人比较容易受用不是吗?”她所做的一切本来就全部都是为了秦宣,所以面对萧羽的冷嘲热讽秦菁也并不否认,她只是神色泰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他,字字铿然道:“而且宣儿的路每一步我都会为他铺好,不需要拿咱们自己人做垫脚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萧澄昱面前刻意服软,也从不肯回京城省亲,说到底这些年来萧羽心里憎恨的一直都是萧衍当年的际遇,在他杀身成仁的背后却换来这样凄凉的收场,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有了自己父亲的前车之鉴,想必如今的萧羽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国之君的承诺尤不靠谱,秦菁的所谓保证又有多少意义?

只是他仍然会因为这个表妹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动容,不为他们之间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而是因为——

他从这女子凛冽的眸光里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气风发,她的冷漠孤傲,甚至于她咄咄逼人的诘问。

第105章 久病成医

次日一早,郑氏如约而来,秦菁亲自带人到门口迎她。

萧家的马车并不奢华,只做一般富户人家的规模,简单得体。

萧羽扶着郑氏从马车上下来,郑氏是身量高挑的妇人,不过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的缘故让她的体力消耗殆尽,身子显得十分的瘦弱单薄,而她的面容也是异常憔悴,暗黄之下隐隐泛着青,倒像个病入膏肓的症状。

秦菁款步走下台阶,主动迎到她面前笑容得体的唤了声:“二舅母安好!”

“长公主!”郑氏勉力一笑,说着就要弯身给她见礼。

“出门在外舅母不必拘礼,怎么说荣安都是晚辈!”秦菁眼疾手快的赶紧上前握住郑氏的手拦下她。

郑氏见她如此随和,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这才得空细细的将秦菁上下打量一遍。

眼前少女生的清秀美丽,眉目之间并没有多少萧文皇后当年的影子,不能说她不端庄,只是在端庄娴静之外更有一种放佛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流露出来,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更为耀眼夺目一些。

“你这孩子!”郑氏笑着回握住秦菁的手,扭头看向萧羽道:“这是你表哥,羽儿,过来见过你表妹!”

“是,母亲!”萧羽应声从郑氏身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秦菁面前,从容的对着她拱手一揖,语气却是甚为冷淡道:“公主表妹!”

“咱们都是一家人,表哥客气了。”秦菁神态自若的笑笑,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又各怀心思的移开。

清晨的天气有些凉,偶尔夹着一丝冷风吹过,秦菁见着郑氏的脸色不好,就提议道:“舅母,这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话吧!”

“好!”郑氏感激的对她点头微笑,不想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冷风迎面袭来,被这风一吹她就掩着帕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羽眉头一皱,体贴的退会她身边为她抚着后背顺气,郑氏的咳的很厉害,声音沙哑之中更是带了声嘶力竭的震颤,让人听来心头发麻,不过片刻已经面红耳赤,近乎喘不过气来。

萧羽紧张的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丫头大声吩咐道:“还不去把母亲的药拿来?”

“是!”小丫头一愣赶紧应承道,才要转身去车上取药,另一个身量高挑穿一身桃色袄裙的窈窕少女已经快步过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瓶打开倒了粒半透明的翠色药丸递到萧羽面前道,“公子,夫人的药!”

萧羽一句话也不说的从她掌心捏了药丸服侍郑氏含到嘴里,不消他多说那少女已经一跺脚,扭头对着马车上刚下来的另一个绿衣少女脆声道,“旋舞,快点!”

唤作旋舞的少女疾走两步过来,把手里端着的一杯温水递给萧羽,萧羽接过去亲手送到郑氏唇边让她就着咽下药丸,也不知道是这药丸的效果真的如此显著还是被这口水暂时压制住了,郑氏这便慢慢缓了过来,只是脸色较之方才却是更加难看了。

看她这样子已然是病入膏肓的症状,也难怪萧羽会为了顺她的意而一再忍让不去揭穿她伪造萧衍尸骨的事实。

秦菁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勉强开口道:“舅母您还好吧?”

“没事,老毛病了!”郑氏捏着帕子掩住嘴,生怕一口风灌下来再度失态。

秦菁和萧羽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把她引进门,带到了前面的花厅叙话。

郑氏的出身不高,虽然性格刚毅刚毅,但在私底下却是个十分淳朴大度的人,秦菁不与她见外,她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拉着秦菁的手热络的与她攀谈。

当然她此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面感谢秦菁为她寻回了萧衍的尸骨,后来又说起自己和已故的夫君之间的往事,再到而今相依为命的儿子,偶尔也会问及萧澄昱和萧文皇后的一些近况,言语间并没有半点怨恨的情绪流露。

萧羽坐在旁边饮茶,偶尔也顺着她的话茬应答一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郑氏在自说自话,直至后来她说的多了又咳嗽起来。

萧羽急忙放下茶碗起身走过来,弯身蹲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担忧道,“母亲,您身子不适,不如今日我们就先回去,改日我再请了表妹过去和你说话?”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你还这样大惊小怪的,咳嗽两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郑氏笑着嗔他一眼,说完紧跟着又咳了两声,她这个毛病已经是持续多年的顽疾,如今每一咳嗽心口就被拉扯的生疼。

“母亲!”郑氏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其实萧羽心里比她有数,此时见她一再遮掩都藏不住的痛苦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郑氏的心思也是单纯,不想让儿子多为自己操心,于是只好勉强点头应允。

“好吧!”她按着胸口点头,继而转向秦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道,“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叨扰你了,今天便先回去了,回头等你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再让羽儿请你过去玩。”

“嗯!”秦菁回她一个笑容,“舅母的身体不适还特意过来看我,我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改日我一定再去府上拜访。”

彼此又寒暄了两句,秦菁都陪同萧羽一起亲自送了郑氏出门。

萧家的马车就等在门口,秦菁他们一行出了大门,不必萧羽招呼,两个小丫头已经一路小跑着迎上来。

旋舞的年纪要小一些,笑起来的时候带两个深深的酒窝,十分的娇俏,她上前一手扶了郑氏的一只胳膊笑眯眯的对萧羽福了福道:“公子,还是让奴婢和灵歌姐姐来吧!”

“夫人,奴婢先扶您上车吧!”穿桃色衣裳的灵歌也走上前来,扶了郑氏的另一只胳膊。

这两个丫头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处事却已经这样的圆滑机灵,秦菁的目光不由深刻三分,一直到目送她们一左一右把郑氏扶上马车,这才转向站在旁边的萧羽,正色道:“我看二舅母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萧羽从马车的方向收回目光,神情淡漠的看了她一眼道:“以为我父亲的事,早在十六年前母亲她就忧思成疾染上了恶疾,再加上这些年她的年纪渐渐大了,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大概——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萧羽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悲伤的情绪,只是秦菁侧目看他的时候却在他的目光之中隐隐看到了一线阴霾,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仿佛都被他周身的气势感染,变得冷飕飕的。

秦菁本想出言安慰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以他们彼此间现下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于是便是岔开话题道:“昨日我说的事情,不知道羽表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羽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不由的愣了下,“我先走了!”之后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

“表兄慢走!”秦菁并不多做纠缠,只是原地站着目送他离开。

因为她当初在景帝面前请旨离京是以要替秦宣寻医问药为借口,所以仅是为了做做样子,秦菁也还是命人隆重安排了一番,带人寻去了当地远近驰名的药铺太和堂,结果不想刚下马车就遇到了熟人。

“小姐,是莫公子!”苏雨眼睛一亮颇带了几分惊喜。

秦菁下意识的抬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见莫如风一身青衣,纤尘不染的带着自己的书童从对面的街角拐过来。

见到是她,莫如风也有几分意外,不由的快走两步迎上来道,“怎么是你?”

相较于前两日,这天莫如风的气色要好上很多,眉目间一片祥和的笑意暖若朝阳。

秦菁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又抬头去看了眼旁边太和堂的招牌,心里突然了悟,但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原来如风公子就是这家太和堂里大名鼎鼎的莫大夫吗?”

太和堂是祈宁县里的一家老字号招牌的药铺,传了祖孙三代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两年前这里的坐堂大夫在出门采买药材的路上遭了山匪,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无力经营就把这铺子转手盘了出去,也就是从那以后这间药铺的招牌开始慢慢打响,这镇上的人慢慢的都知道太和堂里有位医术高超的莫大夫坐镇,专诊疑难杂症,有妙手回春的美名,而且这个地方又濒临两国边境,来往的客商繁多,不知怎的这祈宁有位名医的消息就传到了云都。

当时秦菁也只是借故一听根本没有多想,但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位大夫既然医术高超自然也是有些资历和年纪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众人口中闻名遐迩的莫神医会是这个和她有过书面之缘的绝美少年。

莫如风乍一见她出现在这里本也奇怪,再听她如此一问也就了然,笑道:“你找我?”

他这样一说便是承认了,苏雨的眼睛瞪得老大,差一点失声尖叫起来,好在这药铺门前人来人往她有所顾忌还是给压制下去了。

莫如风的相貌生的实在扎眼,随便在这街上一站就容易引起围观,此时两人这才刚说了一句话,已经有不少行人侧目。

秦菁不动声色的点头:“是啊,我家里有位病人久治不愈,所以这才慕名前来想寻莫大夫你去替他诊一诊。”

莫如风微微一笑,“这里不方便,我们进去谈吧!”说完便旁边退开半步给秦菁让出路来。

秦菁与他点头示意,带着苏雨款步进了太和堂的大门。

这太和堂以经营药材为主,与一般的药铺无异,因为莫如风本来的身体就不好,能每日能看的病人有限,所以就没有在前面开设诊厅,进门之后他便直接将秦菁引进后室的一间书房里。

双方落左之后,书童上了茶,苏雨终于忍不住好奇的开口问道:“末公子,您真的是这里的大夫吗?”

“我不像么?”莫如风抿唇而笑,他的笑容自在随意,看的苏雨脸上不由一红,讷讷的赶紧垂下头去掩饰,小声嘀咕道:“我刚还以为你也是来这里看病的呢!”

其实莫如风这个样子的确更像是个病人,可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该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的。

“苏雨!”秦菁回头沉声的喝止她,对面的莫如风却是面色无异完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摆摆手道,“不碍的!所谓久病成医,在做这个大夫之前我也的确是个病人。”

从这几次见到他时他的面色上看莫如风的病情绝对不轻,可他的身上却从来不见一丝本该属于病人的颓废之气,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确实让人费解。

秦菁微微失神,莫如风已经把目光移向她道:“对了,方才你说家里的病人是何症状?”

秦菁所谓的病人就是秦宣,她的愿意是以巨资聘得这个“莫大夫”随她一起回京演一场戏罢了,可偏偏这个人变成了莫如风。

萧羽既然肯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那就说明这个莫如风和萧羽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了然。

秦菁端起茶碗低头抿了口茶,重新抬头看向莫如风的时候却是不答反问:“如风公子和我表哥萧羽相识很久了吗?”

“好像有五六年了吧!”莫如风自然答道,并没有因为她顾左右而言他而不快,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早些年舅舅带着我四处寻医问药的治病,阿羽是也是为了萧夫人的病四处求医,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翔阳遇到了,后来我到这里安顿下来开了这家药房,他便常常来寻我去给萧夫人看病了,一来二往也就熟识了。”

翔阳是位于西楚境内西南方向的一座较大的城池,这些年因为两国关系紧张极少有秦人能够过境去到西楚,能在两地之间游走的都绝非一般人。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莫如风却像是能东西她的心事一般,不等她问就已经主动开口道:“你不用奇怪,因为我本身就是西楚人,不过自我母亲去世以后,这十年间我已经很少回去了。”

他脸上笑容一直温润如风亘古不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提到“母亲”这个字眼的时候秦菁似乎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落寞的情绪,只是待她再要细看之时那道光影已经迅速消失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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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四海霸业

秦菁恍惚了一下,莫如风已经微微笑道:“令弟的病情阿羽之前也有对我提过,如有需要的话,到时候我可以随你往京城走一趟。”

萧羽会把重大的事情都对他透露,可见两人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只是莫如风这个恍若超脱世外的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来趟这趟浑水却是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的,可是他的表情太过自然平顺,愣是让人看不出一星半点阴谋算计的迹象来。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我便在这里先行谢过如风公子了。”秦菁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医者本分,举手之劳而已!”莫如风淡淡的回应。

秦菁颔首,顿了一下道:“不过我初到此地有些事情要办,可能还要多留几日——”

“没关系!”莫如风接过她的话茬温文而笑:“最近我不会远行,平时如果不在这药铺里就是在你阿羽的府上,你什么时候启程,着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好!”秦菁点头,起身告辞,“那几日我便先行告辞,到时候我会提前一日让苏沐过来通知你。”

“嗯!我送你出去!”莫如风也跟着站起来,他身边书童笑嘻嘻的快跑两步到门口打帘子,“小姐请!”

秦菁和莫如风一前一后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秦菁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对莫如风道:“对了,我舅母的病最近一直都是你在照料吗?”

“嗯?”莫如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怔愣片刻之后便是马上会意,神色微敛道:“萧夫人的情况你应该也看到了,很不乐观,早年她受了很重的寒热病没有及时医治就已经埋下了病根,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心中郁结不得开解,极大的损伤了她的心脉血气,这几年我都尽量在用温补的药物为她调理,可是损伤了本源实在是回天乏力,她的身体也早如强弩之末,在勉力支撑着的了,尤其是这几日——”莫如风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