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倩如轻轻摇头,看也不看陆书皓,只对青霜说道:“备车回家。”

陆书皓愤怒大叫道:“你敢!哪都不许去。”

沈倩如根本不理陆书皓,只沉声道:“青霜备车,谁敢阻拦只管动手。”

陆书皓气的七窍生烟,冲过来就要扯沈倩如的胳膊。有青霜在侧,陆书皓自然连沈倩如的衣角都触不到,只见青霜在陆书皓的胳膊上一点,陆书皓便觉得半个身子又酸又麻,腿上一软便跌坐在秋香色地衣之上。

沈倩如也是在气头上,又因为知道青霜手里有分寸,便不理会陆书皓,只沉声道:“我们走。”

陆书皓想站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只能大叫道:“来人…”

门外的秋枫采薇采萍都冲了进来,大家一见老爷跌坐在地上,青霜护着夫人远远站着,三个人如乌眼鸡一般瞪着眼睛,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一时之间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大家回过神来,秋枫立刻站到沈倩如和青霜的身边,采薇略一迟疑也站了过去,只有采萍冲到陆书皓的旁边,吃力的将陆书皓扶起来坐到旁边红酸枝海棠鼓凳上。

沈倩如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转过身子沉声道:“青霜秋枫采薇,立刻随我回侯府。”

青霜秋枫采薇齐齐应了一声,三人簇拥着沈倩如走了出去。陆书皓被气的直喘粗气,拍着身旁的桌子愤然大叫道:“沈倩如,你敢走就永远别回来!”

已经走出房门的沈倩如脚步微滞了一下,旋即便又加快了几分。青霜和秋枫脸上都有愤愤之色,采薇为难的皱起眉头,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刚一张嘴却被秋枫扯了一下,秋枫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别说,采薇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糊里糊涂的跟着上了马车,往武威侯府而去。

沈倩如一走,陆书皓的怒气立刻飚升到了顶点,他此时也恢复了力气,只一把将采萍推开,将满屋的陈设家具砸了个遍。起初采萍还劝来着,可是陆书皓在狂怒之中,谁的话也听不进耳中,只知道拼命的砸东西,一只被扔到地上的甜白瓷茶杯碎片弹起后正扎在采萍的左肩上,疼的采萍不住的倒吸冷气,她扭头一看自己左肩的衣裳已经被血洇湿,便再不敢待下去,慌忙逃出了屋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抓住在院中当值的一个小丫鬟,采萍急急叫道:“快去请邱妈妈过来。”

小丫鬟正六被吓的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如今一听采萍大叫,便立刻向邱妈妈的住处跑去报信了。

不过盏茶时间,邱妈妈便急慌慌的跑了过来,刚一进院子便听到上房里传来乒乓乱响之声,邱妈妈冲着站在院中惊慌无措的丫鬟们跺脚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哪,也不知道劝着拦着老爷!若老爷有个闪失,看我饶得了你们谁!”说着,邱妈妈便冲进了上房。

邱妈妈刚一进门,一只豆青釉花觚便扔到了她的脚前,惊的邱妈妈一个倒仰正靠在门框上,才没有摔倒在地。邱妈妈撑着门框站起,她放眼一看,只见房中的博古架都被推倒在地,整间屋子里再没一件完整的家什,满地都是各种碎片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邱妈妈看向站在碎片之中的陆书皓,两行老泪不禁滚落下来,她心疼的哭道:“老爷,您心里有气打骂人也就是了,何苦和自己过不去,您站着别动,我这就去给您包扎伤口。”

原来陆书皓在砸东西泄愤之时被碎瓷片划破了自己的额头和手,鲜血正顺着额际手掌往下滴,看着挺吓人的。

陆书皓本就是个文弱的书生,刚才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已经耗尽他的力气,这会儿他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更没有勇气在满地的碎瓷碴子上行走。

邱妈妈用脚踢开碍事的碎瓷片儿,急急忙忙走到陆书皓的身边,用自己的帕子捂着陆书皓的额头,扶着他走进净房,取来药箱打了温水给陆书皓清理伤口,陆书皓见邱妈妈忙的团团转,脸上的焦急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委屈之感,伸手紧紧抱住邱妈妈的腰身,竟呜呜的哭了起来。

邱妈妈也哭了,她知道陆书皓必是委屈的不行才会流露出这般的无助脆弱,她抱着陆书皓的头,温柔道:“好孩子,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就好了…”

陆书皓哭了一小会儿,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推开邱妈妈呐呐道:“妈妈,我…失态了。”

邱妈妈轻轻抚弄着陆书皓的头,无比温柔的说道:“你是妈妈奶大的,在妈妈这里没有失态,你想怎么样都行。这会子心里好受点儿了?”

陆书皓抽抽鼻子,无言的点了点头。邱妈妈轻出一口气,赶紧替陆书皓包扎了伤口,又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轻声说道:“大少爷,让下人进来收拾屋子吧,您到书房去歇会儿。”

陆书皓没说话,只缓缓的站了起来向外走,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问道:“妈妈,阿如…她…真的走了?”

邱妈妈此时对沈倩如有一肚子的意见,只气鼓鼓道:“走了,上了车头也不回就走了。”

陆书皓的神色更加惨淡了几分,他茫然的点了点头,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失魂落魄的往书房走去。

看到陆书皓如此,邱妈妈心里更生气了。她觉得自从太夫人过世,便再没有人能辖制住沈倩如,偌大一个陆府她想怎么样都行,如今更是毫无顾忌的和老爷吵架,甚至还离家出走,这那里还象个正经妇道人家该做的事情。再这么下去只不定会发生些什么丢人败德之事,她再不做些什么可就真对不起太夫人临终的嘱托了。

邱妈妈追着陆书皓出了上房,见一个小丫鬟端了盆水从耳房里出来,邱妈妈一打眼瞧见那盆水泛着血色,便立刻叫住小丫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丫鬟忙垂头回道:“回妈妈的话,采萍姐姐受伤了,正在里面清洗伤口上药。”

邱妈妈哦了一声,让小丫鬟去倒水,自己快步走进西耳房,便看见采萍侧面朝里坐着,半露着左肩,肩头上还在渗着血水。

听到有人进来,采萍还以为是刚才那小丫鬟,便也没有回头,只用略带痛楚的声音问道:“小芹,这么快就找来药了?”

邱妈妈走上前道:“是我。”

采萍一惊,忙将衣服扯好转过头下了床向邱妈妈行礼道:“见过妈妈。”

邱妈妈见采萍脸色发白,倒别有一翻楚楚可怜的意思,她不禁有了个主意,忙扶住采萍,让她坐回床上,含笑说道:“采萍,难为你是个忠心为主子的,快坐下歇着吧,老爷掂记你的伤,特意让我来看看。”

采萍一听这话,原本苍白的脸儿立刻洇上极酽的酡红,深深低下头看也不敢看邱妈妈一眼。

邱妈妈历经世事,岂会看不出采萍的小儿女心思,她越发确定了心中念头,只笑道:“采萍,这几日你什么都别做,好好的养伤,女儿家身上可不能留疤的,瞧着的又白又嫩的皮肤,若是留了疤就太可惜了。”

采萍羞的说不出话来,邱妈妈微微侧着头仔细打量采萍,只见她虽然削肩蜂腰,臀部却很是圆润,一看便是极好生养的样子,邱妈妈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满意。

采萍低了半天的头,却没听邱妈妈再说什么,她有些不解的轻轻抬头,却见邱妈妈颇有意味的端详自己的腰部以下,采萍虽没经过什么,可是偶尔也会听府的婆子媳妇们说上些年轻姑娘不当听的话,因此更加害羞了。

邱妈妈见采萍的脸更红了,便笑着说道:“采萍,你好好养伤吧,你对老爷的忠心妈妈最清楚,日后必不辜负了你。”说完,邱妈妈便飞快的走了。

采萍手捂着脸,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里头有愧疚,是对主子沈倩如的,毕竟她的身份只是个陪嫁丫鬟,应该紧跟着夫人。可是她又放不下自己的那份心思,每回看到老爷回来,她那颗心欢喜的都要跳出胸膛了,她怎么都不愿意少看老爷一眼的。原本,象她这样的陪嫁丫鬟就是给老爷做通房的,夫人不方便的时候就应该由她来服侍老爷。采萍为了让自己安心,硬是将这一点深深的刻在自己心上。

再说沈倩如带着青霜秋枫采薇上车驶离陆府之后,她反倒犹豫起来。二嫂金氏发动的日子也就这几天了,若是她此时去侯府,家里的人势必会因为她而疏忽照顾二嫂,这让她怎么能安心呢。不去侯府?哪又要去何处?刚才在盛怒之下出了陆府,她决然不会再折回去的。

“停车…”沈倩如有些心烦意乱的喊了一声,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秋枫不解的问道:“二小姐,怎么不走了?”

沈倩如揉揉眉间,有些烦乱无助的说道:“等一会,让我好好想一想。”

青霜急道:“二小姐您还想什么呀,姑爷这么欺负您,您还不快回侯府请侯爷夫人为您做主。他还以为您是从前那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子们,欺负到我们武威侯府头上,断断不能就这么算了。”

采薇心思细密,跟着沈倩如的时间也长,因此对她的了解也比青霜秋枫多,她轻轻的建议道:“夫人,如今二舅夫人就快发动了,这会子侯府必然忙的很,不如先回沈府吧,自从亲家都比 爷回京之后,您还没过去看望亲家老爷呢。”

沈倩如点点头道:“采薇说的有理,调头,去帽儿胡同。”她为沈伯年置办的宅子就在帽儿胡同。

青霜一听这话便有些着急,正要说什么,却见秋枫向她摇了摇头。青霜闷闷的收住自己要说的话坐到了一旁。

很快便到了帽儿胡同,门子一见陆府的车子来了,忙一面向里回禀一面将车子接进府中。

沈伯年正在厅中会客,一听说女儿来了,忙对前来拜访自己的慕容璧说道:“贤侄宽坐,老夫去去就来。”说罢便飞快的迎了出去。再也顾不上因听说沈倩如到来而略显失态的慕容璧。

沈伯年刚走到院中,便看到女儿只带了三个丫鬟匆匆向他走来。他不由的心头一紧,暗自忖道:“陆府出了什么事?小如怎么会只来了三个丫鬟回来?”

沈倩如自出了陆府到进了沈府,一直没有落泪,此时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脚步微有些踉跄的急急迎出来,不知怎么的,她的鼻子一酸,一股泪意涌上,两行热泪便再也止不住的滚了出来。

“爹…”带着哭腔的唤了一声,沈倩如便扑进老父的怀中,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给了沈倩如无比的安全感,她紧紧抱着父亲的腰,哭了个稀里哗啦。

慢沈伯年几步走出来的慕容璧一听到沈倩如的哭声,只觉得一颗心象是被无数把钝刀子绞动一般,那绵绵不绝的隐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几乎是用跑的,慕容璧抢身来到沈伯年身侧,焦灼的叫道:“倩儿妹妹,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慕容大哥,慕容大哥帮你出气。”

正伏在父亲怀中哭个不休的沈倩如听到慕容璧的声音,不由呆住了,她怎么都想不到会在父亲家中见到根本不可能见到的慕容璧,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沈伯年被女儿的哭声绞的心乱如麻完全没了平日的淡定冷静,他也没注意到慕容璧话中透着的关切情意。只本能的拍着女儿的背,有些笨拙的哄道:“小如不哭,小如不哭…”

看到慕容璧,青霜秋枫采薇也都傻眼了,一时之间,沈府院中的这几个人都有向石像发展的趋势。最后还是沈倩如深深垂头离开父亲的怀抱,犹带哭意的福身行礼道:“女儿见过爹爹,慕容大哥,爹爹,容女儿告罪。”

沈伯年本能的“哦”了一声,沈倩如便低着头带着三个丫鬟急匆匆往自己的闺房走去。当日买这所宅子时她就给自己收拾了屋子,打算偶尔过来住几天陪陪老父亲的。

目送着沈倩如走远,慕容璧着急的问道:“沈叔叔,倩儿妹妹她怎么了?”

沈伯年抬眼看着慕容璧,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他沉沉道:“此乃老夫家事,不劳慕容公子动问。今日老夫家中有事,不便再招呼慕容公子,慕容公子请自便。”

慕容璧对沈倩如的称呼让沈伯年心中警铃大作,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自己女儿的幸福,原本对慕容璧的欣赏立刻一扫而光,甚至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慕容璧长叹一声抱拳道:“沈叔叔,慕容璧自小常在霍叔叔家走动,与飞扬云扬如亲生兄弟一般,这十多年来慕容璧听的最多的就是飞扬云扬说起他们如何后悔没有保护好小妹妹,让她流离失所早在找到倩儿妹妹之前,慕容璧便已经同飞扬云扬一样,决定找回这个小妹妹,并且一辈子万事如意她,不让她再失一丁点儿委屈。如今倩儿妹妹受了委屈,做哥哥的岂能袖手旁观。”

沈伯年皱眉审视着慕容璧,沉沉说道:“你毕竟不是倩儿的亲哥哥。”

慕容璧反应极快,他立刻说道:“沈叔叔与倩儿妹妹并无血脉之亲,可还不是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沈伯年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道:“瓜田李下不可不避,慕容公子请吧。”

看到沈伯年如此坚决,慕容璧双眉皱起,一向微笑的双唇紧紧抿了起来,一股上位者的威严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沈伯年明显感受到这种气场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可是他毫不畏惧,只定定的看着慕容璧,眼神无比坚定沉稳。

慕容璧心中暗自惊叹,能这样和自己对坚决对视的人很少,这沈叔叔身上虽然无武功内力,可是他那股浩然正气却给了他无尽的支持,如今能感受到这些浩然之气,着实难得的很。

沈伯年看着慕容璧的双眼,只见他眼神沈稳中透着担忧,那种关切之情绝不是能装出来的。可就是这样的关切担忧让沈伯年更不放心,他必须阻止慕容璧,让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发生。

对视一会儿之后,慕容璧居然主动让步了,他声音低沉的说道:“沈叔叔,倩儿妹妹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您快去看她吧,小侄告退。”

沈伯年点了点头,执意亲自将慕容璧送出大门,这才急急回转去看女儿。慕容璧回头望着关上的沈府大门,看了片刻后便转身疾走。他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到身后沈府大门吱吖吖的被人拉开了,然后便是声清脆的高喊:“大公子等等…”

慕容璧听声音是秋枫的,便转过身子看过去,只见秋枫飞跑过来急急说道:“大公子,刚才的事儿您千万去侯府说。”

慕容璧挑了挑眉,秋枫放低了声音说道:“二少夫人的日子快到了,侯府里忙的很,小姐不想在这时候给夫人添乱。”

慕容璧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道:“她的心思倒细,只是一家人若说这等话,岂不是让人难过?秋枫,回去告诉小姐,若她自己不说,我便一定会说,侯爷和夫人是我最敬重的长辈,飞扬云扬是我的好兄弟,让他们难过的事情我绝不做。”

秋枫低头应了,慕容璧又道:“秋枫,你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认识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从没见她如此过?”

秋枫犹豫了,她知道小姐一定不会同意自己告诉慕容璧大公子真相,可是不说,秋枫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小姐就要受那陆书皓的气,慕容大公子比那陆书皓不知道强多少倍,而且慕容大公子对小姐的心思她们这几个丫鬟可都心知肚明的。

慕容璧见秋枫为难,便立刻说道:“也罢,你不说也行,但要答我几个问题,你只点头或摇头便可。”

不等秋枫答应,慕容璧便飞快问道:“你家小姐在陆家受了气?”

秋枫立刻用力点头,慕容璧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秋枫,你回去好好服侍劝慰你家小姐,等她情绪稳定些,还是要劝着她回侯府,莫伤了侯爷夫人的心。”

秋枫忙说道:“原本小姐就是要回侯府的,都已经走到半道了,因为想着二少夫人…怕给府里添乱才折到这里的。”

慕容璧摇摇头道:“她原本是个聪明的,偏在这事上犯了糊涂,这也算是当局者迷。秋枫你回去仔细劝着,她会想明白过来的。我不会去说,就让她放心吧。”

秋枫向慕容璧行了礼退回沈府,慕容璧也匆匆走了。

秋枫和慕容璧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胡同拐角有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隐藏在墙角根儿,他的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慕容璧,当他看到慕容璧与秋枫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等慕容璧走后,他也匆匆离开帽儿胡同,悄悄来到皇宫西北角,从一个极不起眼的角门进了皇宫。

在离角门不远的柴房中换了衣裳,这人再走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六品太监的打扮,他匆匆找到总管太监李忠,附耳轻声说了一番话,听的李忠双眉紧锁,一个劲儿的摇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公公,皇上传您,您快过去吧。”

李忠听完密报正急步向御书房走去,迎面撞见一个飞奔的小太监,这小太监一看到李忠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急慌慌的叫了起来。李忠点点头,加快脚步赶到了御书房。

“李忠,朕命你拟的单子可曾拟好?”皇上见李忠进门便立刻问了起来。

李忠忙躬身回道:“回禀皇上,老奴已经拟得了,因这两日皇上政务太过繁忙,故而未曾呈上。”李忠边说边取出一份礼单展开放到皇上的御书案前。

这份单子是由皇上私库所出,给九公主慕容绣玉的陪嫁之物的详单,因皇上并未依前朝旧制将自己的私库交于皇后打理,而是让李忠做了他的私库总管,是以这单子得能李忠开列。

皇上细细看过单子,满意的点点头道:“甚合朕心,李忠,凡事交给你,朕便可放心了,朝中大臣若都似你这般忠心于朕,朕复有何忧?”

李忠忙垂首道:“皇上谬赞,老奴不敢当。”

皇上摆摆手道:“朕也有些乏了,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李忠忙应了一声,伸出手以供皇上搭着,主仆二人出了御书房,径往御花园而去。那些个服侍皇上太监保护皇上的侍卫们也都跟了上去。皇上皱了皱眉头,挥挥手道:“都不必跟着了,朕不过到御花园散步,没的让你们坏了朕的兴致。”

太监侍卫们只得远远跟着,他们既不能碍着皇上的眼,又得在皇上招唤之时立刻冲到近前。

皇上一路行来,见处处浓绿如荫,微黄的梅子与淡粉的新桃点缀其间,荷花池中新荷如盖,含羞带怯的花苞儿才悄悄的钻出水面,便有小小蜻蜓飞掠水面立于粉红的花苞尖儿之上…

久坐御书的烦闷被初夏的风光一扫而空,皇上边走边赏玩,脸上微微露出些笑意,他随意的说道:“李忠,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朕驾幸江州,那时也是初夏时节,朕与阿璧在忘机园中下棋,当时也是这样的风光,朕这一生之中所得的清闲自在,也只有那几日。”

李忠心里咯噔一下,他越发纠结了。他很清楚在皇上心里大公子有什么样的地位,若是皇上知道大公子真的对那陆沈氏动了心,只怕皇上必以雷霆手段处置陆沈氏,而大公子又是个极死心眼的人,只怕会对皇上…李忠摇摇头,简直不敢往下想。

皇上见李忠半天没有回话,便转身看着他,正好看见李忠摇头,皇上便笑问道:“怎么,朕说的不对?”

李忠忙道:“皇上说的极是。”

皇上呵呵笑道:“说的极是,李忠,你可听清朕在说什么?倒和朕打起马虎眼儿。”

李忠忙跪下请罪,皇上伸手将他拉起来,依旧笑道:“朕又没怪你,起来说话。对了,阿璧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李忠心中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如实回禀,可是欺骗皇上,这是李忠从来都不可能做的事情。

皇上见李忠神色有异,便敛了笑意问道:“李忠,阿璧做了什么?”

李忠忙又跪下,小声说道:“回皇上,大公子这几日一直处理漕帮事务,还去过武威侯府一次,还…”

皇上立刻追问道:“还什么?”

李忠又降低了声音道:“还去了沈伯年府上。”

皇上皱眉问道:“沈伯年是何人?”

李忠只得解释道:“沈伯年是陆探花夫人的养父。”

“什么?阿璧去了他的府上,李忠,阿璧到沈府之后,那陆夫人可曾过去?”皇上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李忠心中不禁一凛,熟悉皇上性情的他知道,此刻皇上就已经对那陆沈氏动了杀心。

“回皇上,大公子到沈府后不到一刻,陆夫人也去了。”李忠情知不实话实话不行,他只得一咬牙什么都说了。

皇上听罢冷笑数声,沉沉道:“好个陆沈氏,果是个有手段的,她一个人弄得朕之儿女个个不安,此等妖妇朕岂能容她!”

李忠见皇上杀机已起,忙磕头:“皇上,此事内情如何老奴不知,可否容老奴查明真相再做定夺,皇上,陆沈氏一人不足挂齿,可她到底是郡主的亲生骨肉啊…您知道这些年来郡主为了寻找这个丢失的小女儿用了多少的心血。”

“查明真相?哼,等你查明真相,朕的儿子怕已被她毁了!似此等妖妇,必不是郡主的亲生女儿,她这是思女心切认错了人。”皇上对从没见过面的沈倩如杀心顿起,连李忠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了。

李忠见皇上不为所动,只得重重磕头道:“皇上,老奴求您暂息雷霆之怒,大公子与夫人的性情一般无二,倘若大公子真的…老奴只怕大公子会有什么事啊!”

皇上听了这话,双眉紧紧拧起,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李忠偷眼见了,觉得有门儿,忙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道:“皇上,您就让老奴清楚之后再做决断吧。”

皇上长叹一声道:“罢了,你起来,快快去查清真相,还有,悄悄挑选德容兼备的女子安排到阿璧身边,他该成家了。”

李忠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忙谢恩起身。皇上看着李忠,叹息一声道:“也只有你知道朕的心思。”

李忠垂头连道不敢,皇上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了。只是此时他再看御花园中的风光,顿觉处处都失了颜色,怎么看都觉得兴味索然,没了兴致的皇上也不想再逛,径自去了养性斋。只有在养性斋里,皇上才觉得自己能卸下一切的包袱面具,做回一个真正的人。

李忠去布置人手加紧调查慕容璧的感情之事,他思量再三,将向他报告慕容璧去沈府的那个小太监叫到跟前,话中有话的说道:“大公子也该成家了,你去查查大公子到底喜欢谁,也好让皇上心里有个底。”

能被李忠挑中的,自然是聪明能干的人,他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李公公的意思,立刻干脆的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李忠点点头道:“要快。”那个“快”字的尾音被李忠有意拖长,那意思便更加清楚了。

在宫外的沈倩如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重要命的敌人,她此时正坐在养父沈伯年的对面嘤嘤啼哭,急的沈伯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如,你先别哭,跟爹爹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书皓欺负你了?”

沈倩如哭着点点头,沈伯年大怒,腾的站起来喝道:“好个陆书皓,为父已经警告过他,他竟然还敢欺负于你,小如,跟爹爹走,爹爹替你出气。”

沈伯年原本不是个暴脾气,可是事情一但牵涉到他的宝贝女儿,沈伯年的理智便在瞬间内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是一个做父亲的本能了。

“爹爹,女儿不去,他污蔑女儿的清白,女儿再也不要回去了。爹爹,女儿要休夫!”沈倩如一想到陆书皓那般不信任自己,将那样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便气的心口一个劲的抽疼,当下也不顾休夫会不会惊世骇俗,立刻叫了出来。

正向外走的沈伯年被惊呆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回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女儿,沈伯年一字一字问道:“小如,你说你要休夫?”

沈倩如还在气恼之中,便点点头道:“是,爹爹,女儿要休夫!”

“胡闹!”沈伯年暴喝一声大步走回来,拍着桌子怒道:“小如,书皓欺负你,是他不对,为父自不会轻饶了他,可你怎么能说出‘休夫’二字,你…你…你简直气煞为父了!”

沈倩如瞪大眼睛看着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她不相信父亲竟然会不支持自己,“爹爹,您…不同意?”沈倩如试探的问道。

“为父当然不同意!”沈伯年想也不想便说了起来。

沈倩如原本因激动而发红的小脸渐渐变白,她的心也慢慢冷静下来。拿着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沈倩如轻声问道:“爹爹,他污蔑女儿与人有染,女儿难道就这般生受着?女儿今年只有十八岁,难道女儿要用一生来承受这样的污蔑?”

沈伯年叹口气道:“小如,这相争无好口,焉知书皓不是一时说错了话?再者天下从无休夫之说,你…你怎可有如此离经叛道的念头,你自小便随为父读书明理,怎么如今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

听着父亲的责备,沈倩如觉得心里疼的简直无法呼吸,比之刚才被陆书皓污蔑的难过,沈倩如听了父亲的责备之后更多的是伤心失望,她原本一直以为父亲是自己最坚不可摧的依靠,没想到在自己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父亲却选择了质问责备于她。

在一旁服侍的青霜秋枫采薇都愣住了,片刻之后采薇的眉头紧紧皱起,明显不赞成主子的意思,而青霜和秋枫的眼中却有一抹难以自抑的兴奋之色。青霜更是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沈老爷,适才陆老爷还动手欲打二小姐,若非青霜到的及时,二小姐可就吃大亏了。”

沈伯年神色冷峻沉声道:“便是如此也不可提休夫之言,小如,你现在情绪激动需要冷静,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议。”说罢,沈伯年便飞快的走了出去。从小亲自教养起来的女儿提出要休夫,这比陆书皓欺负了沈倩如带给沈伯年的震撼要大的多。与其说他要女儿冷静,倒不如说是他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沈伯年走后,青霜气鼓鼓瞪着眼睛想开口说话,秋枫忙用力扯了她一下,向她摇了摇头,示意青霜别说话,青霜只得闷闷的站到一旁去了。

房中寂寂无声,沈倩如就那么定定的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站在一旁服侍的采薇觉得双脚又酸又涨难受的不行,忍不住轻轻抬了抬脚。

秋枫见状便用极低的声音说道:“采薇妹妹,你去给二小姐投个热帕子,再沏杯热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