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一愣,微一偏头,才发现匆匆戴上的斗笠黑纱没有拉好,露出一截如雪的白发来。

“前辈,在下沈醉疏,路过此地,在山中迷路,被火光吸引而来,可否…”男子说道。

“不可以。”孟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是前辈。”

“呃…”沈醉疏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本以为是个老人,可听声音却是意外的年轻,那头白发只怕来历不寻常,自己一声前辈要是触及人家的伤心事就不好了啊。

“那个…在下只想…”沈醉疏道。

“我说了,不可以,滚。”孟寒冷声道。

“为什么?”沈醉疏睁大了眼睛,这年轻人未免脾气也太大了点吧?

“你身上有麻烦。”孟寒淡然道,“七绝公子都要逃的麻烦,我们更惹不起。”

“你怎么知道?”沈醉疏不意外被人叫破身份,毕竟他本就有名,可这年轻人怎么看得出来他在躲麻烦?

“气味。”孟寒道。

蛊虫告诉他的味道,有人在追沈醉疏。

“你属狗的吗?”沈醉疏抽了抽嘴角,无语道。

孟寒一抬头,手指动了动,一条只有手指粗细,一掌多长的碧绿色的小蛇从他衣袖里爬出来,尾巴亲昵地勾着他的手腕,扬起小脑袋,嘶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而它一抬起脑袋,才让人发现,小蛇腹部竟然有一条金线。

“金丝翡翠蛇!”沈醉疏脸色大变,虽然没有后退,但身体紧绷,显然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眼光不错。”孟寒一声嗤笑,指腹轻轻抚摸着小蛇的脑袋。

“不可能,金丝翡翠蛇凶残无比,没有人可以驯养,试图驯养之人无一不被反噬。”沈醉疏喃喃道。

“是吗?”孟寒道。

沈醉疏眼见他把那条“凶残无比”的蛇翻来覆去揉搓把玩,而小蛇仿佛还很享受似的,不由得寒毛直竖。

这可是北疆奇种金丝翡翠蛇,别说是被咬一口了,连蛇鳞上都布满了毒液,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挨着碰着就死好吗?

孟寒“哼”了一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金丝翡翠蛇也不是那么难养,蛇鳞的毒是它自己可以控制的,感觉到威胁才会放出来,要不然北疆的人畜早就死绝了。而饲养方式他更不用操心,直接给蛇下蛊,通过蛊虫控制就行了。养蛊会造成恐慌,而养蛇…江湖上以毒出名的人多半会养一两条毒蛇,只是都算是邪派而已。

沈醉疏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眼前的年轻人透着一股邪气,怎么看都不是名门正派,可江湖上出了什么毒术天才吗?他一头白发,应该会很好认才对。

“滚不滚?”孟寒不耐烦道。

沈醉疏刚想开口,但侧耳一听,随即叹了口气。

同一时刻,孟寒也得到蛊虫的报告,又有人来了。

“那个,我不是被追杀,没有危险的。”沈醉疏见对方手指微动,似乎想把金丝翡翠蛇扔过来,赶紧说道。

“我这里有女眷。”孟寒道。

“啊?”沈醉疏一愣,看了看帐篷和栓在边上的两匹马,顿时恍然大悟。

人家带着女眷,自然不乐意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呆着,不过…

“沈醉疏,你给我站住!”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娇斥,惊起一群夜鸟。

“我也带着女眷。”沈醉疏一脸诚恳道。

“…”孟寒无言,说好的麻烦呢?

“沈醉疏!”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精致的发髻散了一半,衣摆也被钩破了几处,看起来有些狼狈。

也是,大半夜的在山里追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也着实不容易。

“原来是桃花债。”孟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手指,在那少女注意到之前,让小蛇爬回袖子里。

“什么桃花债,我年纪都够做她爹了!”沈醉疏怒道。

“我还没嫌你老,你倒还嫌我小?”少女比他更生气。

“得得,我怕你了。”沈醉疏连连摇头,“天亮了我送你回家,现在赶紧休息。”

“好。”听到这句话,少女立即不闹了,送她回家?等到了家,看你往哪儿跑!

“这是我的地方。”孟寒冷声提醒。

“这个——拜托。”沈醉疏想了好一会儿,一脸正色地吐出两个字。

孟寒看着他无辜的表情,真想扔两条毒蛇过去——以前只听说七绝公子潇洒不羁,怎么没听说过他这么厚脸皮!

“让这位姑娘进来吧。”听了许久的秦绾拉开了帐篷的门,轻轻一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弄成这样子。”

“啊。”红衣少女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由得脸上一红。可是她被沈醉疏带着在山里转圈子还没跟丢就不容易了,行李什么的自然顾不得了。

“有劳姑娘了。”沈醉疏摸了摸鼻子,转开了眼神。

之前孟寒说女眷,他没多在意,可惊鸿一瞥中,他还是看见了,帐篷中的女子分明一派官家千金的做派,哪里像是江湖女子了?

要知道习武之人不论怎么掩饰,身体骨骼总是会留下痕迹的,可谁能想到秦绾偏偏是带着内力换了副真正的官家千金的壳子…

红衣少女钻进帐篷,不觉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平时她接触的女子一个个都英姿飒爽的,打起架来比男人都狠,可面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自己会不会吓到她?

“我叫秦紫曦,你可以叫我姐姐。”秦绾笑眯眯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脏污,重新梳了头发,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她换。

“嗯,秦姐姐,我叫邵小红,唉,我们这样成天舞刀弄剑的人家,也就会取小红小绿这样的名儿了。”邵小红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小红不是挺好的。”秦绾笑笑,也知道她就是随便抱怨几句,其实还是喜欢自己的名字的,要不也不会穿了一身大红。

不过,邵小红?好像她昨天才听过这个名字吧?

想着,她有些古怪地看了面前的少女一眼。洞仙湖的邵小红?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女孩子在里面换衣服,沈醉疏倒有些尴尬,在火堆边距离孟寒挺远的地方坐下来,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是你的,嗯…心上人?”

孟寒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树枝,就当没听到。

“说说嘛。”沈醉疏忍不住就想撩拨他。

年纪轻轻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何况这少年虽然看起来邪门,但就见他孤男寡女知道守夜避嫌,人品也坏不到哪里去嘛。

“七绝公子就这样的?”秦绾低声问道。

“是啊,他一向这样不拘小节的。”邵小红满不在乎地说道。

秦绾无语,她出师的时候就听说过沈醉疏的声名,不过,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感觉孟寒都快抓狂了,她一挑眉,拉开帐篷门探出头去,大声道:“好奇心这么重,没见过私奔的?”

“…”沈醉疏直接哑然。不是没见过私奔的,而是一个邪派弟子拐带官家千金——好吧,能说出这句话的姑娘,当然干得出私奔这种事。

“…”孟寒要不是带着斗笠,肯定可以看见他的脸已经黑透了。

“姐姐好霸气!”邵小红眼里星星闪耀,一脸崇拜。

“今晚你就睡这里吧。”秦绾笑道。

“可是…”邵小红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外面。

“放心,我保证他走不了。”秦绾道,“我最讨厌渣男了!”

她这话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外面的沈醉疏一脸苦笑道:“我哪里渣了…”

秦绾不想理他,只让邵小红安顿了,小姑娘也是累惨了,得到了保证,几乎是一躺平就睡着了。

不过大小姐如今对这个曾经她师父都赞誉有加的七绝公子印象非常不好。

要说沈醉疏渣,那倒不至于,毕竟他也没把邵小红怎么样,是邵小红追着他不放的,但让一个年纪只有他一半的小姑娘这样不顾危险追着他跑,秦绾不觉得沈醉疏完全没有责任。

有事没事逗人家小姑娘玩,等真的把人家的春心撩起来了,自己倒又怕了。说好听点是风流不羁,难听点,就是混账一个!

有了外人在,秦绾也不好干什么,和衣躺下,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终于挨到天亮,两个姑娘钻出帐篷,就见孟寒靠着大树还在睡,沈醉疏坐在火堆前,一脸的郁闷。

“你一晚没睡?失眠?”秦绾好奇道。

“姑娘睡得倒安心。”沈醉疏无奈地指指还在沉睡中的孟寒。

昨晚这年轻人倒是放心睡觉,可这深山里,就算没坏人也要防着蛇虫猛兽,总得有人守夜,孟寒放心,他怎么能放心?

于是,孟寒仗着有蛊虫,沈醉疏就义务给他们守了一晚上,一面还在想,明明自己过来时这少年挺警觉的,所以…果然还是故意让他守夜的吧!

孟寒是被一阵阵飘入鼻端的香气叫醒的,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秦绾坐在火堆前,架着锅子在煮汤。

汤底是昨晚吃剩下的烤兔子骨架,加入了一些林子里采摘的野菌,鲜香无比。

而沈醉疏已经快崩溃了,要不是有他盯着,眼前这位大小姐就要把随便什么蘑菇都往里丢——就算不认识,看那花花绿绿的模样也该知道有毒吧?可大小姐偏是越漂亮的越想要!他怕自己只要稍一疏忽,一会儿大家就要结伴上黄泉路了,不愧是千金小姐,没常识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其实秦绾挺遗憾的,世间的东西,本就越是有毒的味道越好,君不见年年有人拼死吃河豚?反正她自己毒药当补药吃,孟寒自幼以身饲蛊,虽说毒药对他没有好处,可也没什么坏处,反正是吃不死的,有美味吃当然欢迎。而沈醉疏和邵小红——大小姐沉思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请他们吃早餐了吗?

“好香。”孟寒慢吞吞地挪过来。

秦绾笑眯眯地盛了一碗汤给他,又指指边上那一堆已经洗干净却被沈醉疏封存的花蘑菇道:“要加餐吗?”

孟寒看看汤和面饼,果断道:“要!”

“哦。”秦绾找出一根铁丝,穿上一串蘑菇,挂到火上烤。

沈醉疏脸色发绿,迅速拿了食物,拉着邵小红躲得远远的。这万一哪个蘑菇掉进汤里,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个…好像有毒?”邵小红弱弱地说了一句。

“看了就知道吧?”孟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有毒你还吃!”邵小红差点跳起来。

“我吃,当然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毒不死。”孟寒没好气道。

如此天经地义的一句话,倒把沈醉疏和邵小红噎得半死。

好吧,看来自己确实是多管闲事了。沈醉疏无奈地想,用毒之人不怕毒也不奇怪,所以这些蘑菇根本就是这位大小姐明知有毒还特地采来给这少年吃的!至于她要往汤里扔,估计…是整自己好玩吧!

很快的,蘑菇就烤熟了。

秦绾想了想,还是有些遗憾地放弃了美味。

孟寒就算了,她给人瞧见百毒不侵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她想喝蘑菇汤,对烤蘑菇也兴趣不大。

“请问,两位这是要往哪儿去?”沈醉疏问道。

“襄城。”秦绾也不隐瞒。这里只有一条山路,一边是安县,一边是襄城,无论他们准备走哪个方向,都会注意到自己的行踪的。

“襄城最近可不平静啊?”沈醉疏的神色微动。

“我只是想从襄河入南楚。”秦绾淡然道。

“私奔而已,没必要逃离国家吧?”沈醉疏惊讶道。当然,除非是这位小姐的家世太过显赫,那倒是不得不逃。

“小姐你够了!”孟寒咬牙切齿道,“我是她的护卫,不是姘夫!”

“啊?”两人顿时傻眼。

“什么姘夫,有够难听的!”秦绾不满道。

“私奔就好听了?”孟寒怒道。

所以重点原来是这个吗!

“那秦姐姐说的私奔?”邵小红提问道。

“当然是说着玩的。”秦绾一脸的云淡风轻。

于是你这么轻描淡写地把私奔说着玩没问题吗!真的没问题吗!

“姑娘真是…豪爽。”沈醉疏满心的郁闷,半晌才艰难地道。

他错了,绝对是错了,哪里的官家千金小姐有这样的奇葩!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要说这两人是主仆,还真是绝配!

“我吃饱了。”邵小红放下碗,起身道,“姐姐,我帮你收拾。”

“嗯,把碗洗了就行。”秦绾也不客气地指使她。吃了她的早饭,自然应该帮她干活,邵小红可比吃得更多的沈醉疏自觉多了。大小姐心里又给某渣男记上了一比。

“帐篷不拆?”邵小红愣了一下。

“他不走。”秦绾直接道。反正她赶时间,不可能陪着这两人耗,一会儿自己单独上路还是会被发现的,不如自己说了,坦坦荡荡。

“他不是你的护卫吗?”邵小红奇道,该不会这句也是说着玩的吧?

“这里过去就是襄城了,倒是你们走哪条路?”秦绾问道。

“我要回安县。”邵小红果然被带偏了话题。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秦绾点点头。正好两个方向,怎么走都不会再碰面了。

“自己小心点。”孟寒叮嘱了一句。

“记着呢。”秦绾笑笑,进帐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放到马背上,就见沈醉疏和邵小红已经准备出发了,只是…她疑惑了一下,还是没管太多,上了马就打算走人,今天必须赶到襄城落脚,好安排账本的事,邵小红那边她已经刷了好感,给以后留了伏笔,现在就不打算插手了。

然而,刚走几步,就看见沈醉疏一脸疑惑地道:“姑娘,你去襄城不和我们同路吧?”

秦绾一愣,抬头看了看——没错,确实是襄城的方向,再看看邵小红,却见她一脸心虚加高兴的表情,显然是知道自己走错方向的。

“这是北?”沈醉疏指着南方道。

“…”秦绾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给了马儿一鞭子,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她走错路没关系吗?”沈醉疏有些担忧地道。

“她没错,是我们走错了,那是南!”邵小红终于忍不住吼道。

“啊。”沈醉疏沉默。

“所以说,昨晚你不是故意兜圈子,是真的迷路了?”孟寒的话一针见血。

“…”半晌,沈醉疏终于破罐子破摔地道,“谁叫这里的树都长一个样!”

孟寒叹了口气,江湖上一直传言七绝公子做事最是洒脱自由,素来走到哪里算哪里,原来只因为他是个路痴,就算真有目的地也是走不到的,这种理由说不出不知道要碎掉多少少女心。

“好吧,我原谅你了。”邵小红脸上红红的,显然心情很好。

女孩子哪怕再爱一个男人,但被那个男人耍着玩总是会难过的,不过…如果是迷路的话,本小姐原谅你了!

沈醉疏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妙,连连苦笑,赶紧道,“行了行了,我们走吧,你爹再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哦。”邵小红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眼珠一转,赶紧开始思考到时候怎么把人一起留下来。

“那边是西!”孟寒实在没忍住骂了出来。都告诉他南边在哪儿了,还能不知道要往反方向走?到底路痴到什么程度才会拐到西面去啊!

“没关系,我相信你!”邵小红一脸的认真,根本没带路的打算,就抱着多拖一刻是一刻的心思。

孟寒扶额哀叹。算了,随便他们走到哪个山沟里去吧,又不关他的事。

☆、第四章 交易

没有孟寒拖累她的速度,再加上休息够了,秦绾一路纵马飞奔,赶在黄昏时就到达了襄城,正好赶上关城门之前,省了半夜爬城墙的功夫。只是,原本和平时期,城门并不应该这么早就关闭的。

襄城,还真是成为风云会聚的中心了啊。

秦绾不动声色地在城里逛了逛,拐进了一条小巷。马匹太过显眼,早在进城之前,她就放生掉了。

“咚咚、咚咚咚。”她很有节奏地敲响了一户民居的门。

“哎呀,表姑娘来啦,快进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婆子,虽然满头白发,但双目有神,精神极好。

“谢谢婆婆。”秦绾笑着应了。

这里是李暄留给她的接应点——让她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到账本,至少总得给她派个了解襄城形势的人给她解说情况。

“怎么样了?”进入内室,秦绾沉声问道。

“不乐观。”老婆子摇了摇头,“祁家的人都被押在牢里,准备上解京城,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没剩一个坚守的,祁府倒是距离这里不远,每天晚上夜行人来来往往的,郡守大人头疼得要命——姑娘要不要去祁府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秦绾无奈道,“被人翻过千百遍的地方,大概连花园都被挖过好几遍了,还等我来找?”

“不止,连荷花池的水都被放干,每一条锦鲤都被剖开肚子检查过,死鱼的尸体几天没人收拾,还是发臭了,郡守府才派了人来打扫的。”老婆子面无表情道。

“噗——”秦绾不禁笑了起来,“这还真是…挺有创意的。”

“姑娘打算怎么办?”老婆子问道。

为了这件事都动用了埋伏在宁州的死间,可见王爷势在必得之心,可最终派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子,王爷是不是…被迷惑了?

一边想着,审视的目光在秦绾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要看出这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宁王这样的人放心托付如此大事。

“怎么说,祁府还是要去一趟的,不过我想见见祁家的人,婆婆有没有办法?”秦绾想了想道。

“祁家的人定了三天后就要押解上京,因为是重犯,郡守下令不让人探望。”老婆子沉吟了一下道,“不是没人想过贿赂牢头,但郡守从襄河水营借了一队官军来守门,一时间不好打通关节。”

“没人强闯过?”秦绾就不信没人把主意打到祁家人身上。

“倒是有。”老婆子苦笑了一下道,“但要偷偷潜进去有人试过了,不太可能,强闯的话怕事情闹得太大,万一朝廷一道谕旨就地处斩,就什么都完了。”

“看来不少人赌在从襄城回京的路上了。”秦绾道。

“听说郡守大人已经奏报朝廷,请官军护送了。”老婆子道。

“应该的。”秦绾点头,毫不意外。

虽说如果不是大军来,一队官兵未必比捕快厉害,但杀捕快是劫囚,顶多下海捕文书通缉,抓到也就是个砍头,遇到大赦还能捡条命,可杀官军就是造反,能诛九族,象征意义大不相同,相信不少有牵挂的人都得掂量一下。

“不过,姑娘的话,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老婆子又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婆婆有办法。”秦绾很满意,李暄留下的人,哪怕是个老婆子,显然有几分本事。

“姑娘是女子,可以扮作送饭的妇人进去,这点老婆子可以安排。”老婆子道。

言下之意,只要你敢进去。

秦绾了然,这么做自然是有风险的,毕竟她不是只想进去看一眼祁家人是否安好的,要跟他们接触,若是得不到信任,到时候祁家人只要喊一句,进入牢中的秦绾就如瓮中之鳖,被官军堵在里面了。

“把祁家人的资料给我,今晚我先去祁府瞧瞧,明天我准备好了你去安排。”秦绾毫不犹豫道。

富贵险中求,这点儿险都不敢冒的话,她干脆回去嫁人算了。

“是。”老婆子满意地笑了笑,又道,“老婆子早年丧夫,娘家姓尤,姑娘唤我尤婆子便是。”

“是,尤婆婆。”秦绾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

尤婆子没在意她改了一个字,慢慢地往外走去,一面道:“这屋子姑娘住,资料都在枕头下,老婆子去做晚饭,一会儿来喊姑娘。”

“谢谢婆婆。”秦绾也不介意客气一些,她知道尤婆子对自己还不信任,不过信任这东西也不会凭空就有,目前她只需要尤婆子尽心尽力,对她交代的事不会阳奉阴违就好。

枕下的资料并不多,薄薄几页纸就述尽了祁家的生平。

祁家并不是老牌世家,人口也不太复杂,父母在堂,不过老母亲享福惯了,受不了牢狱之苦,几日之前一病不起,就在牢中去了,尸体还停在义庄没人发丧。祁展天是独子,只有一个庶出妹妹嫁得挺远,基本和娘家没什么来往,俗话说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诛九族,光是抄家也抄不到出嫁女头上去,何况也没人相信祁展天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久不联系也没感情的庶妹手里。

然后就是祁展天的发妻和三个妾室,嫡长子祁印商夫妻并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孩,另有几个庶子极其妻小,一个庶女已出嫁,同样没在抓捕的名单内。

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把目光放在祁印商身上的,唯一的嫡子,能力也不差,最有可能握着祁展天的保命符。

秦绾放下资料,陷入了沉思。

肯定有人已经在祁印商身上下过手了,所以,最关键的是怎么取得祁印商的信任,不需要推心置腹,那也不可能,只要求他能安静听完自己话不招来官军就够了。

至于听完之后,秦绾有七、八分把握拿到东西——只要祁印商真的是知情人!

不管怎么说,总比自己漫无目的地翻找靠谱多了,万一此路不通,再找别的出路也来得及。

一场暴雨,洞仙湖水匪,还是给她抢出了好几日时间的。

等到天黑,吃过尤婆子简单的晚餐,秦绾换了一身夜行衣,取下所有会反光的首饰,头发只用暗色丝带扎了,也没带那把太过灿烂耀眼的短剑,拢了阴阳扇在袖中,就静悄悄地去了祁府。

大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大概是因为最近闹腾得厉害,一座被查封的空房子门口居然还站了四个官兵守卫,尽管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不怕四个小兵,可一旦闹出动静来,马上就会惊动大队官兵。

秦绾随便找了处院墙翻进去,很快就把这座不大的府邸粗粗走了一遍。

屋子里还没看,不过只看院子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就知道这里被人翻过多少遍,花草是肯定活不了的,就连树木都露出了根,荷花池的水就如尤婆子说的那样被抽干了,连底下的一层淤泥都被清了上来。

秦绾摇摇头,不想再去凑热闹,只是一边走,一边查看着可能被遗漏的地方,至于那些触手可及之处,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真有东西,还轮得到她?

如果是自己要藏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秦绾推己及人,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是她,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相信有什么地方能永久不被人找到,她只信自己。可祁家人押入打牢的时候肯定搜过身——对了,牢头的搜身手段能管什么用?至少不可能把女眷扒光了一寸一寸搜查身体,她随意就有十几种方法能带东西进去。而如今,襄城还有什么比大牢更安全的地方吗?

正想着,思路越来越清晰,猛然间,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同行?秦绾一挑眉,追了上去。

那人刚翻过一堵院墙,被堵了个正着,不由得恼怒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你我来意相同,各凭本事就是,若是闹起来惊动了官军,对谁都没有好处。”

秦绾很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却见这人全身都包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除了嗓音能听出是个男人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黑衣人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话半劝告半威胁,定能劝退这女子,便想离去。

“本小姐说过你可以走了吗?”秦绾身形一晃,继续拦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