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卢家是这样了,叶家怎么办呢?”沈妙还有疑问,犹豫着想说话,却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之前皇兄打算拉拢叶家,反正叶家无子嗣在,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翻不起风浪。”谢景行道:“但是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梦'',叶楣姐弟就是仇人。仇人怎么能拉拢,那是自取灭亡。”他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沈妙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要让对方改变一个早就开始筹谋的计划,不仅仅只是嘴巴上轻易说说而已。与这个计划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要随着重新计划,有多麻烦且不说,计划这东西,最怕的就是生出变数,谢景行却愿意为了她,来担负起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结果。

有多幸运才能在今生遇到这样的人啊。

谢景行见她神情有异,勾着沈妙的下巴令她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啧”了一声道:“怎么感动成这幅模样?不如以身好好报答我?”

沈妙推他,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打算如何对付叶家?”

谢景行思忖片刻,道:“这也不难,叶家既然不能是我们皇家的人,自然就和卢家是一伙的。找出来卢叶两家私下里往来的证据,卢家出事,叶家也跟着倒霉。你不是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连个陷害都不会了?”

沈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谢景行倒是能将这陷害别人的罪名说的一本正经堂堂正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似的。而且要陷害一国丞相,也并非这样简单的事情。

“叶家

“叶家其实比卢家好对付,叶家无非就是与朝中文臣势力复杂,可是一旦卢家倒霉,叶家被连累,那些文臣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和叶家划清关系。这么多年,孝武帝留下来的两大心腹,其实实力已经消磨不如往日风光了。”

沈妙想了想,道:“不是他们的实力被消磨,是你们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不必为他们所牵制的地步。”

幼兽终于长成了百兽之王,于是山林里那些跳梁小丑,如今也该一一收拾了。

谢景行看她,调侃:“这样崇敬我?”

沈妙面无表情道:“可崇敬可崇敬了。”

“夫人这么捧场,那必须得把夫人伺候好了。”谢景行肃容道,一个翻身将沈妙压在身下。

沈妙:“…”

叶府上。

叶楣和叶恪正在屋里说话。

叶茂才自诩读书人,屋里的陈设自然也是风雅十足的,动辄书画兰草,可是细细一看,那书画都是名家珍品,兰草也是上等花卉,便是桌子上的镇纸也是价值不菲。可见叶家富裕不假,读书人是真,''清贫''的读书人却未必真了。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

叶楣穿着绢丝锈荷花嵌晶明黄小衫配长裙,这衣裳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顶顶好的,她本来模样就生的出挑,这么一打扮,便是宫里的那些贵人都要逊色三分。天然一段风情,妩媚娇艳得很。

叶恪坐在她的对面,他的衣饰也如之前一般简单,布料却上了一个层次,显然,在叶家,他们姐弟两过的相当不错。

“姐,你之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叶恪皱眉问到。

叶楣端起桌上的茶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之前叶夫人寻女,一口咬定我是她的女儿,这其中太过混乱,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不过总归给咱们找了一处好去处,爹娘死了后,商铺已经照应不下去,况且如今当个官家千金,总比商户女儿好得多,你也是一样,有了叶丞相这个爹,你的仕途总能更顺利一些。”

叶恪苦笑:“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叶茂才不是根本不信你我的身份么?”

若说这世上有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叶楣和叶恪以前是不信的。可是自打叶家寻亲的人找上门来后,他们姐弟二人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世上是有这样的好事的。听闻叶家在十几年前叶夫人分娩的时候被奸人挑拨,害得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终于寻亲,找到了叶楣头上,这是不是真的,叶楣以为,这必然不是真的。

因为她和叶恪是一同出生的姐弟。

可是人总会有偏执的时候,譬如那看着十分正常的叶夫人,非要一口咬定叶楣就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劝说都不肯听,还非要因着叶楣的关系,将叶恪也接进叶府里去。

叶楣姐弟警惕防备,后来叶茂才也来见了他们二人。叶茂才比起叶夫人来说要清醒的多,开门见山的便说叶楣姐弟并不是叶夫人的儿女,不过因为叶夫人坚持,叶茂才并不想阻拦,想要为了夫人身子,愿意隐瞒下这个谎言,给叶楣二人叶家儿女的身份。

叶楣是什么人,精明无比,不弄清楚其中利弊自然不敢轻易跳入火坑,她想方设法打听到叶家的情况,得知叶家如今和皇室微妙的位置,加之叶家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算是后继无人,叶茂才自然需要一双“儿女”来堵住天下人的嘴巴。

互相得利,各取所需,一个瘸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这叶府的财富最后还不是落在叶恪手中?而凭借叶家这个名头,叶楣日后想要锦衣玉食嫁入高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是叶茂才打别的主意,他们姐弟二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也会想法子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叶楣姐弟就进了叶府,成了叶家的小姐和少爷。叶夫人信任他们,叶茂才提防他们,这对叶楣姐弟来说都没什么不同。叶家只是一个跳板,一个靠山,能帮助他们在未来的路上走的更快而已。

叶楣道:“信不信身份都不重要。你和我都是从商户走出来的,将他当作生意人就是了。只是这一笔生意,如今看来却是亏了,我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这样?”叶恪不解:“姐,你说的更清楚些。”

叶楣道:“之前我以为叶家在陇邺实力雄厚,不必忌惮什么,虽然和皇家关系微妙,到底还能平衡一二。不过近日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家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好,似乎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往前一步固然可以高枕无忧的活下去,可若是一个不好,亦是万丈深渊,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恪闻言,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他说:“你的意思是,叶家现在的局势很危险?”

“危不危险我也不知道,”叶楣冷笑一声:“叶茂才那个老狐狸,藏的严严实实,不肯让我们知道叶家的情况,叶夫人虽然信任我,却更信任叶茂才,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比登天还难。不过越是这样,我的直觉越是不安,总觉得这叶府很不好。”

“或许是你想多了也说不定。”叶恪想了想,到底还是摇头道:“叶家毕竟是大凉的丞相,怎么可能到你说的那一步。至于叶家人提防我们,大约是时日太短。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否则当初你提出要教人行刺睿亲王妃,他们叶家也不会就

家也不会就这么同意的,只是可惜,那睿亲王妃却是命大,竟然被那书生相救,躲过一劫。”

叶楣凝眸,忽而又笑起来,道:“她可真是好命,也可真是好运。”

“不过姐,”叶恪看向她:“当初你为什么要让叶家人杀了睿亲王妃?真的是因为想要入主睿亲王府么?总觉得这个决定匆匆忙忙,稍欠考虑似的。”

叶楣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若说我第一次看见她,便觉得不想要她活在这个世上,你信么?”

叶恪一愣,叶楣却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她刚随着叶家人来陇邺的时候,正好是谢渊皇城狩猎回来。叶茂才给了她解药,要她扮作无意间揭了悬赏榜出手相救。自然而然,叶家能拿出解药,只怕当初睿亲王的伤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叶楣以叶家人的身份去相救,难免令人怀疑到叶家身上,倒不如说来寻亲,恰好后面发现是叶家人更为顺理成章。

叶茂才是想借着叶楣来搭上睿亲王府,叶楣生的美貌,加之又是谢渊的救命恩人,留在睿亲王府日子越多,有些事情发生的就越是自然。

叶楣在那时候见到了睿亲王谢渊。

对于男人,叶楣称不上爱或者不爱,她有野心有手段,男人是她达成目的的工具,若是有更优秀更好的,换一个就是了。对她来说,就像是美丽的人要配华丽的衣裳,珍贵的首饰,富裕的宅子,自然也要高贵的夫君。

谢渊是她自长大以来见过最好的一个。

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还生的风流美貌,便是静静躺着,贵气天成,也惹得人侧目。更何况叶楣还从叶茂才嘴里得知,谢渊是个极有手段,很厉害的人。这么好的人,她想要据为己有很正常,而谢渊的冷淡,让她更想征服。

听闻谢渊有个王妃,不过叶楣从没见过她。晓得那个女人是明齐武将的女儿,也很是不以为然,武将之女,粗鄙不堪,千里迢迢过来也是只身一人,没有靠山,叶楣甚至并不觉得对方有做她对手的资格。

直到她看到沈妙的一刹那。

沈妙的衣裳还有些泥土,头发不甚整洁,面上亦是风尘仆仆之态,可是她就站在叶楣面前,逆着光,姿态端庄又威严,仿佛霸道的猛兽,在宣布自己的主权。

明明叶楣才是最光鲜的,沈妙是狼狈的。

可是那一刻,叶楣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她便是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能从面前这个女人手中争夺到一丝一毫。

在之后的日子里,沈妙对她颇为冷淡,偶尔叶楣还能感到淡淡的厌恶与恨意。

可是自古以来,女人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不仅是沈妙对她感到不舒服,叶楣也很不舒服沈妙。

听闻沈妙有父母宠爱,有大哥关怀,有好友有姐妹,还有谢渊对她的宠爱。虽是冷战,可是旁观者最清楚,若是无情无爱,又哪里用得上冷战?分明是爱到了骨子里,一举一动才会都牵扯到自己的情绪。

越是比较,叶楣就越是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这世上好的东西统统都该被沈妙一个人享用?她性子孤直不懂撒娇,又凭什么得到谢渊的青睐?

最不甘心的,就是比自己不如的人却过的更好。叶楣是妒忌的,也是厌恶的,她热爱抢夺别人的东西,将那些东西变为自己的。可是沈妙的东西,看上去要抢过来很艰难。

那怎么办呢?让沈妙消失好了。

所以叶楣告诉叶茂才,只有沈妙死了,谢渊的王妃之位空悬,她有把握能掌握住谢渊的心。

与其说叶楣想要抢夺谢渊,倒不如说,叶楣只是见不得沈妙过的比她好,叶楣不愿意输给沈妙。

叶茂才本就打着想要叶楣攀上睿亲王府的念头,终是应了。

可是谁想到沈妙竟然没死,竟然有人愿意为了沈妙而不惜以身相护。而且因为叶家的贸然出手,谢渊似乎有所怀疑,将叶家盯的很近,叶茂才还因此而迁怒于叶楣。

叶楣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败过。她利用各种可以利用的人,一直过的顺顺利利,抢别人的东西也是得心应手。无论是物还是人,亦或是人心。

可就是在沈妙这里碰了壁。

她抢不走沈妙的男人,也抢不走沈妙的命,更抢不走沈妙的好运。

第二百二十二章 傅明

“如今听闻睿亲王与睿亲王妃感情甚笃,”叶恪道:“前几日还听说他们二人把臂同游陇邺城,可见睿亲王对沈妙爱到了骨子里。说起来那沈妙容貌不及你,倒也不知道是怎么迷的对方对她死心塌地。”叶恪看向叶楣:“姐,现在还要入主睿亲王府么?”

叶楣有些心烦意乱。她在谢渊面前完全发挥不出自己的优势,当初在钦州的时候,若是她想利用哪个男人,自然是所向披靡。可是面对谢渊,她却总是觉得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谢渊根本就注意她,叶楣能感觉到,谢渊看她的目光,和看卢婉儿没什么两样,和明齐所有的官家小姐都没什么不一样。她觉得,她根本无法去征服谢渊,因为谢渊都没将她看作是一个女人。

思及此,叶楣便有些逃避般的道:“再说吧,叶茂才暂且没提起此事,也不必多想。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叶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若是叶家有朝一日倒霉,总不能还连累上你我,趁早再做打算。”

“其实…”叶恪吞吞吐吐道:“之前叶茂才找过我一回,有些想让你进宫的意思。”

进宫?叶楣眉心一跳,突然笑了,她笑的风情万种,却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叶茂才见谢渊不好勾搭,就让我攀上皇家?”

进宫,自然不是普通的进宫,而是进宫做皇帝的女人。叶楣冷笑道:“宫里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必然有所蹊跷。我若是进了宫,没有子嗣,百年之后无所依靠,若是皇帝驾崩,还要给他殉葬不成?叶茂才只打着交好皇家的主意,不管我的死活,我是不回进宫的。让他断了这条念想。”话到末处,已然有阴狠之意。

叶楣不是没想过进宫,只是她自来善于分析利弊,如今皇帝没有自己的儿子,只怕是皇帝自己的问题,没有儿子傍身的女人在后宫里能活到几时?别说是后宫了,便是高门大宅后院,没有儿子的下场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要么就是一辈子缩头缩脑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这都不是叶楣想要的。她想要往上爬,不断地往上爬,享受权利,这些比进宫当皇帝的女人更重要。

叶恪有些尴尬,道:“我也猜你是这般想的,所以当即就跟叶茂才说了不可能。”

“哦?”叶楣斜眼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真是这般跟他说的?”

叶恪躲闪着叶楣的目光,道:“姐,你还不相信我么。”

叶楣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笑容的意思是什么,她道:“总之你我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叶家可不是我们真正的家,叶家人也不是家人,况且家人尚且有自己的私心。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叶家如今究竟出了什么事,又做的是什么打算,若是有朝一日叶家倒霉,你我二人可不要也跟着陷进去,全身而退方是上策。”

“姐,哪有这样严重。”叶恪不以为然:“真要有这般严重,叶家早就开始为自己寻求退路了。”

叶楣冷笑:“怕就怕的是叶家自己都不知道大难临头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在唤:“大姐姐,二哥。”

叶恪上前将门打开,便见小厮推着叶鸿光站在外面。叶茂才虽然精明,对自己这个瘸子儿子却是不错,命人特意为他做了可以行动的椅子,由小厮推着,平日里自个儿也能在叶府里转转。不过叶夫人就对这个小妾生的养在他名下的儿子不怎么喜欢。

叶鸿光却是很喜欢叶楣和叶恪,大约是觉得叶府里冷清了多年突然来了兄弟姐妹,总是高兴地。他性子也十分单纯,如孩童一般纯稚,并不像是从叶家长养出来的。不过想想他从不出府,除了和叶茂才下棋之外就是看书,生出这样单纯的性子也是自然。

叶楣笑着道:“三弟可是有什么事?”

叶鸿光长得不像是叶茂才,也不像叶夫人,大约是像那位过世的小妾多一点,五官很是精致的。他也笑道:“爹让你们去书房一趟,我顺便过来将九连环给大姐姐送来,听说大姐姐解九连环是高手,所以才拿过来的。”

叶楣接过那九连环,道:“等我解开了,就亲自给三弟送过去。”

“谢谢大姐姐!”叶鸿光显得很是兴奋。

叶楣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叶恪,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沉色。

这个时候,叶茂才将他们二人叫进书房,显然是有新的事情要交代给他们办了。将他们二人当成棋子利用,可是叶楣他们又岂是乖乖任人摆布的?

必然又是一场你猜我往的交手。

静妃怀了身孕的事情,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陇邺。

永乐帝无子这么多年,自然是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最多的便是永乐帝身患隐疾无法有自己的子嗣,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静妃怀了孕,这意味可就多了。

只怕并不是永乐帝的问题,也许是永乐帝刻意为之,可是现在永乐帝“让”静妃怀孕,似乎也说明了一些问题。于是一干朝臣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将府上的女儿送进宫里。另一头,陇邺的一些持观望态度保持中立的朝臣也开始有了新的决议,无论如何,静妃怀孕,都给大凉朝廷后宫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沈妙和谢景行说起此事的时候,还道:“之前因为皇上没有孩子,所以后宫倒也清净,并未有太多纷争,可是静妃怀孕的事情一流传出来,各路大臣要送女儿进宫,争先恐后的生孩子,只怕后宫就乱了。”

一汪平静的水突然被一颗投入池水的石子激活,那才是最可怕的。

谢景行笑笑:“那也要生得出来才行。”

永乐帝给她们都喝了避子汤的,静妃是个意外,却因为这个意外,宫中日后对这一方面定然会更加严苛,一点儿空子也不会让人钻到。

“不过卢家也太心急了。”沈妙撑着下巴:“宫里还没流传出来,自个儿就先传出来了。现在整个陇邺都知道。”

“穿得越快死的越快。”谢景行正在穿外袍,沈妙站起身来帮他整理衣领处。他低头看着沈妙,道:“不过你若是怀了我的孩子,我也会让人传的陇邺人尽皆知。”

沈妙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敢让别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

“怎样?”谢景行蹙眉。

沈妙将他的衣领狠狠一扯,凶神恶煞道:“睿亲王府被灭满门的事情,也会传的陇邺人尽皆知。”

谢景行哈哈大笑,揽着她的腰,俯首在她耳边暧昧耳语:“家有悍妻,精疲力竭,恐是不行。”

“悍?”沈妙要发火了。

谢景行还要说什么,外头传来八角的声音:“主子,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现在出发么?”

沈妙松开手,道:“回来再说。”

谢景行好整以暇的坏笑:“任君采撷。”

沈妙:“滚。”

他们是要进宫的。这几日谢景行频频往宫里跑,应当是在和永乐帝商量对付卢家的事情,卢家大约也隐隐感到了压力,开始对兵力有所布置,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静妃有孕在身,永乐帝定然不会拿卢家怎么样,一边是怀疑,一边是坚信,卢家自己都混乱了,恰好遂了皇室的心意。各方势力开始布置,谢景行显得分外的忙。

沈妙也在裴郎留下来的信里猜度明齐如今乃至未来的局势,一边帮着沈家从傅修仪的监视下脱身。

今日沈妙也打算进宫看看显德皇后,恰好谢景行也要进宫,夫妻二人便一道同行了。

一到宫里,谢景行便径自去御书房见永乐帝,沈妙是要去见显德皇后的,由陶姑姑领着她去。沈妙见随行路上皆是铺了地毯,宫中行走的宫女也多了许多,心中有些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陶姑姑道:“这是静妃娘娘吩咐的,怕走路磕着碰着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伺候的宫婢都要比往日多很多的。这些日子宫里上上下下都被折腾坏了,皇后娘娘厚道,也懒得与她计较,却几乎教她将这后宫搅翻了天。”陶姑姑是显德皇后的女官,说话不用顾及什么,又因为显德皇后的关系,将沈妙当作是自己人,对静妃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她道:“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磨缠人的很,让人心里不大痛快。”

沈妙挑眉,问:“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陶姑姑就古怪的笑了笑:“皇上倒是不曾因为这个孩子对静妃有所变化,静妃因此而生闷气,才弄出这么多花样来呢。”又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叶家的小姐和少爷也都进宫了,叶家小姐还来看望静妃,大约是在静华宫里。亲王妃刚才进宫的时候未曾见着叶家的人么?”

叶家?沈妙摇头:“并未看到。”心中却起了思量,叶家的小姐少爷,自然指的是叶楣和叶恪。叶楣叶恪来看静妃?卢家和叶家本就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又岂是到了如今。突然来见静妃,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在筹谋什么?可是让叶楣来与静妃说道,且不说叶楣如何,静妃是个蠢的,又如何当得起这般大任?叶家只怕找错人了吧。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这会儿却是来见显德皇后的,因此倒也不好与陶姑姑多说此事,怀着疑问,便是到了御花园。

显德皇后不在未央宫,夏日渐渐到了尾声,即便陇邺的夏长,到了尾声,一样的开始泛出凉意。炎热的日子多了,难得有清爽的时候,坐在花园中吹吹风也是好的。沈妙见到显德皇后的时候,她正在煮茶喝,见了沈妙到来,便邀她一起来品茶。

“这是秋山黄,今年新送上的茶叶,本宫很喜欢,你也尝尝罢。”显德皇后笑道。她似乎很喜欢喝茶,本人也如茶叶一般悠长馥郁,是个十分有余味的女人。

沈妙端起茶杯来尝了一口,只觉得唇齿间都是苦涩,然而在苦涩之中,又有一丝绵长的香味,的确是十分独特的好茶。

显德皇后问:“怎么样?”

沈妙放下茶杯:“皇后娘娘煮的茶也是一绝。”

“本宫没什么爱好,就只有这点子喜欢了。”显德皇后笑了笑:“这茶味苦,年轻姑娘家大多不喜欢,不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会喜欢。大约本宫觉得,你与本宫还是有些相像的。”

沈妙称不敢,显德皇后又不甚在意的一笑:“不说这些了。那一晚你回去后,景行应当与你说了宫里的事情罢。”

沈妙微微一愣,道:“说了一些。”

“你会好奇,景行疼媳妇,自然会全部告诉你的。”显德皇后笑道:“那你听了后是什么感觉?觉得如今这个局势是个什么道理?”

这话几乎是有些考量沈妙的意思在里面了。沈妙也不敢含糊,想了想,就道:“如今卢家下场已成定局,静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无法力挽狂澜。既然皇上和殿下都已经有了决断,其余的便顺其自然就好了。”

“那孩子呢?”显德皇后抿了一口茶,问:“你以为,这个孩子留是不留?”

沈妙一顿,道:“留或者不留对大局都无所影响,做这个决定,还得全看娘娘的心意。”

“本宫的心意,”显德皇后微微叹了口气:“本宫的心意里,一直堵着一根刺,可是要说拔掉这根刺,本宫却又不够狠心了。”她自嘲的笑了笑:“这皇后的位置,果真不大适合本宫。习惯了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一回事。”

沈妙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显德皇后话锋一转:“亲王妃,你能当好整个睿亲王府的女主子,这毋庸置疑,可若是倘若未来你要背负的更重,面对的更复杂,你又能做好么?”

沈妙心中一跳,显德皇后这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若是从前,沈妙也不会多想,可是谢景行告诉过她永乐帝的事情。若是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若是永乐帝还有别的打算,沈妙几乎是立刻就像到了他们的打算。

她定了定神,道:“娘娘,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过臣妇会陪在殿下身边,殿下做什么,臣妇也会辅佐。”

显德皇后看了她一会儿,摇头叹道:“你没有野心,这很好。可是这也不好。”她道:“不过,景行不是皇上,所以你的运气很好。可是你要明白,有朝一日,当你到达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你不喜欢,却不能表现出不喜欢。你必须那么做,因为这是天下的道理。”

显德皇后这是在说她自己心中的感受么?沈妙平静道:“臣妇不会那么做的。天下的道理在最初,第一个被提出来的时候,也是被人所怀疑的。如果不能坚持本心,到达再高的地位也没有意义。身不由己,不过是因为自身不够努力去改变周遭的环境。”

显德皇后闻言,失神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深深的看了沈妙一眼。那一眼十分复杂,沈妙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羡慕,还有一点自嘲。她说:“或许吧,你说的很对,但是本宫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改变,也已经没有时间了。”她有些恹恹,沈妙察觉到,比起上一次来,显德皇后看着沧桑了许多,不是外貌。她看上去依旧高雅大方风姿绰约,有着皇后的贤德稳重,不过目光却隐隐有了沧桑之态,仿佛老妪。

因为静妃的缘故么?沈妙心里想着,便问出来,道:“听闻今日叶家姐弟也进了宫,见了静妃?”

“卢家出了个坏了龙种的娘娘,陇邺的虫子自然都要蠢蠢欲动了。叶家来往宫里,今日本是来见本宫的,不过本宫瞧着醉翁之意不在酒,便也随着他们去了。叶家大约是看卢静有了身子,打了别的注意,想从卢静那头试探着下手。”显德皇后的目光有些悠长:“他们叶家新找回来的那位小姐,可是生的极为美貌。不仅美貌,还很聪明,不仅聪明,还有野心。这样的女子,最适合在后宫生存。”

沈妙的目光微微一滞:“叶楣想进宫?”

楣夫人最后可是成了明齐傅修仪的皇后,如今不仅身世变成了大凉人,连未来也一并改了么?莫非她要成为永乐帝的女人,还想当大凉的皇后?沈妙觉得十分荒谬,又很可笑。

“大约是吧。”显德皇后不甚在意道:“不过陇邺的后宫本就名存实亡,叶楣想要在这里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可就打错了算盘。况且皇上如今也不打算收人。”

“若她还有别的办法呢?”沈妙问。叶楣心狠手辣,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往上爬,前生她是亲自领教过的,让叶楣无功而返,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沈妙不想低估对手,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大意酿成大错。

显德皇后奇怪的看向沈妙,道:“你好似很不喜欢这个叶家小姐。”随即又释然道:“诚然,这个叶楣心术不正,本宫也能瞧得出来。本宫在这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叶楣那双眼睛,贪欲太多,你提防她也是自然。当初皇家狩猎一事,外头传言你因为妒忌而处处针对叶楣,本宫就猜到那叶楣不简单。今日一见,倒的确如此。”

沈妙道:“臣妇的确很不喜欢她。”

“因为景行的关系么?”显德皇后难得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放心罢,景行自己就很聪明了,不会喜欢更聪明的女人。如叶楣这样贪心又有野心的就更不喜欢了。”

沈妙:“…”显德皇后这话,说的她像是很笨似的。

“景行和皇上商量着叶家也不要过多牵扯,本宫猜这其中也有你的原因。不过本宫本身就不喜欢叶家人,叶家虽是文臣,却无文臣风骨,反而圆滑虚伪,暗生不臣之心。叶家上下皆修歪门邪道,不过…”显德皇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叶家小少爷倒还不错,本宫与他说了话,倒如孩童般纯稚,可惜不良于行,在府里也不甚被人尊重。”

沈妙也曾听过那叶家瘸子少爷的事情,只是不晓得对方品性如何,听闻显德皇后这般说,倒也不禁有些感叹。难得的好人,却偏运气太差。

显德皇后道:“再过不久,陇邺里的局势会很紧张。睿亲王府只怕也会被人盯的死死的,景行经常在外,王府里也有照应不到的地方,都说防不胜防。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沈妙跟着肃起神色道:“臣妇明白了。”

对付卢叶两家,无疑是在陇邺城里掀起一场风暴,她作为谢景行的妻子,睿亲王府的王妃,自然是众矢之的。

显德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就要开始学着这些了。”

沈妙应了,正说着,却见陶姑姑跟个小宫女走过来。陶姑姑道:“惠嫔和宁贵人在花间小筑吵起来了,眼下正是不可开交的地步,娘娘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这些日子静妃怀孕,宫里的其他女眷都开始沉不住气了。原先大家都无子嗣,因此得不得皇帝宠爱也无关紧要,如今却不同,有一人登天,旁人都要想。人人都有私心,矛盾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加之还有许多大臣又打起了往永乐帝身边送人的主意,这后宫一改从前的平静,隔三差五就出点乱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时常这样,总是会给人添堵。

显德皇后面上就显出不悦的神情来,任谁脾气再好,整日都被这样的麻烦总是心情不好的。

“娘娘先去看看罢。”沈妙道:“不必管我。”她没有跟着显德皇后去看热闹的想法,这陇邺的后宫,与沈妙说到底也没什么关系,更帮不上忙。显德皇后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对着沈妙道:“本宫先去花间小筑一趟,亲王妃就在这里歇着喝喝茶,若是觉得乏味,便在花园里走一走,只要不走远了就行。”

沈妙身边有八角和茴香,皆是有武功在身,因此并不惧怕出什么意外,况且这宫里处处都是侍卫,自然也是安全的。

沈妙应了,显德皇后就和陶姑姑走远了。沈妙捧着茶杯,脑中却浮现起显德皇后的话来。

她总觉得显德皇后话里有话,之前便也想过,若是永乐帝真的活不长久,等永乐帝走后,这大凉的江山又是谁来坐?之前静妃没有身孕,想来他们打的主意并非是让永乐帝的子嗣继承帝位。况且永乐帝本身余毒未清,生出的孩子也可能先天不足,必然是无法承担大业的,这样一来,有着皇家血脉,有资格继承大凉帝位的,便只有谢景行一人了。

前生谢景行做皇帝了么?至少她死的时候,明齐覆亡的时候,永乐帝仍然活着,谢景行带兵打天下而已。

那么今生谢景行难道要做皇帝么?若是谢景行做了皇帝,她必然是皇后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后宫只有一人的先例。她对显德皇后说的笃定,她也的确不会容忍自己夫君有旁的女人,一旦这可能成真,沈妙能做的也无非是“你既无心我便休”。与谢景行一刀两断。

但是缘份来之不易,她并不想就这么斩断积了两世才做成的夫妻缘分。

她心里有些烦闷,站起身来,打算走到一边的池塘边吹吹风,八角和茴香跟着她。

与花园里树木繁密,层层掩映的树木之下,小径曲折,一条通着一条,四通八达,每一处都有新景致,十分风雅。

只是沈妙却无心欣赏再美的美景,她走到池塘边,凉风吹到脸上,清清爽爽十分舒服,也让她平静下来。

站了一阵子,她打算回到方才的石桌前坐下,估摸着显德皇后也该回来了。临走时目光随意的往一边的树林中一瞥。

就是这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