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铭说:“那人说,到时候她自然会让母亲考虑沈三公子,只是我不说坏话就行了。”但没说我不能告诉我父亲!我就让父亲出面给你搅和一下!

平远侯呵呵一笑:“那我们就等着看他如何让你娘考虑这事吧。”

张允铭笑了,问道:“爹为何会借兵给我们?”

平远侯冷笑:“怎么能让那些粮谷武器和铁器运往北戎?!这事我们自然要暗地里做,可哪天真的被发现了,咱们到朝上撕开了脸面讲清楚,也是有理的!”

张允铭慌忙说:“爹可别想着用这种方式,会更招来皇帝和太子的嫉恨!”

平远侯叹气:“我何尝不明白。所以同意给你们人,用土匪的身份去打劫。”

张允铭松气,行礼道:“多谢爹通融。”

平远侯问道:“镇北侯府里的人知道的有谁?除了那个傻二小姐?”

张允铭没敢纠正平远侯,说道:“三个公子。”

平远侯问道:“没告诉沈侯?”

张允铭摇头:“沈二公子说怕他大义灭亲。”

平远侯嘿嘿一笑:“这种人,谁嫁他谁倒霉,他人一天到晚在边关,妻儿妇孺都在京城,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可想到那“故事”里的事,又叹气道:“可他若出了事,我们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张允铭也笑道:“那咱们就帮他一把手。爹,先这么着?您歇着了?”

平远侯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他挥手道:“记住每天都要向我细细讲述情况,每天!”

张允铭行礼,心情舒畅地走了。

平远侯自己在书房坐了许久,仔细地回想两个儿子所说的“未来”,对比那几页记录,越想越觉得事态的发展势不可挡:引外夷除内患,争皇位而断手足……那些事件环环地紧扣,让人挣脱不开。

他皱着眉头,自语着:“那个人会怎么干呢?”

平远侯和四皇子一样,认为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必然是个年纪很大的得道高人,有可能是女的,但他想也没想过会是个孩子。

他相信到最后的关头,那个人肯定会正式联络自己。他虽然不再掌兵,但是如果“预言”中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同时受害,那个镇北侯府的人定会来联合自己的力量。现在,那个人只指使着自己两个儿子小打小闹,可见是不想让自己插手。那么自己就在一边准备着,帮着两个儿子,视情形而后动吧。

他提起笔,斟酌地写了份名单,还反复勾勒,写完了,将名单放在火烛上烧了。

平远侯回到卧室时已是深夜,今夜,李氏在看账本,还没有睡。见他来了,李氏放下手中厚厚的账本,带着困意起身,为他更衣,低声问道:“侯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待到这么晚。”

李氏不敢睡是因为她知道书房被围起来了,只让她那两个儿子进去。她让人打听着,两个儿子先后都进去了,好久好久没有出来。她原来还担心是不是两个儿子惹了祸,可等到了大晚上,人来说那个“堂弟”饿惨了,出来吵着要生煎包和蛋饺汤,还没等做好,就先把剩饭吃了一碗。另外一个笑容满面地出来,又抽出了他那扇子,一路扇着招呼了外面等着他的那伙儿小厮一起回的院子。听来这个两个逆子都该没事儿才是。这事虽然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李氏还是想听平远侯说说,看看是不是他真的因为两个儿子干了什么生了气。

想到那“故事”里李氏悲惨的下场,平远侯紧握了李氏的手,叹息道:“夫人辛苦了。”

李氏被平远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困窘:“妾身有何辛苦,侯爷忙了一天,让人送的饭菜可好?那两个逆子可惹怒了侯爷?”

平远侯拉着李氏在床边坐了,说道:“夫人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孩子,哪里会惹我生气。”还少?!

李氏笑了:“听着倒像是没有侯爷的事儿似的。”

平远侯依然心情沉重,摇头说:“这些年,都是靠着夫人撑着这一大家子和我的人,夫人可觉得委屈?”故事中说日后李氏会倾尽家私为他整军,又护着幼子而死,平远侯心中触动,感叹道:“我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佳妇!”

李氏脸红了,小声说:“侯爷说什么话?这是妾身的福气。”见平远侯眉中抑郁不减,怕他不信自己的话,李氏接着说:“当初,在闺中,妾身就听说过侯爷的威名,少年将军,勇猛无敌,多少次孤身犯险,血战而归……那时,妾身就想着,天下英雄,侯爷当属第一。听说侯爷要娶妻,妾身就央求了娘亲……”这么多年,现在年纪大了,李氏才好意思这么说出来,年轻时可没这个脸,现在她说出口也觉得臊得很:那时她听说平远侯放话说要娶有钱的女子,平生头一次庆幸自己家是江南首富,暗自祈祷平远侯能看在钱的份儿上选了自己。

平远侯双手握了李氏的手:“可谁知嫁了一个有名无实的……”

李氏忙制止道:“侯爷可不能说自己的坏话。侯爷是谁?妾身还不知吗?侯爷心思如海,做下了多少安排,方能保住咱们一家。妾身得嫁侯爷,才能一生无忧,连带我父母,都能不虑钱财之累。”

平远侯想到如果像那个“故事”所说,自己其实没有保住家人。带着大多部下离京抗敌,自己的家小却被人所杀,一时激愤得眼睛又红了,紧握了李氏的手不说话。

李氏见平远侯表情悲伤,以为平远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听着像是自己就指望着得到平远侯给家人带来保护才嫁给了平远侯,忙压抑着羞意说:“当然,妾身并非为了这些才说侯爷好。那时……妾身在南方,与侯爷无缘相见,就让爹娘定了亲。许多姐妹都说武人没有相貌行止,我日后会后悔……洞房揭了盖头,妾身看了一眼侯爷,侯爷那么英俊,眼睛亮如明星,待人亲切,比妾身原来想的,真是好百倍不止……妾身当时觉得,就是那时为侯爷死了,此生也无憾了……”钱算什么?命给你了都可以,那年少的情怀啊!李氏脸红。

平远侯心中痛楚而感动,将李氏揽在身边,低声说:“夫人,为夫惭愧啊!夫人天仙一样的美,那么好的姿仪,嫁了我这无能的匹夫……”最后辜负了你!

今天丈夫这是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李氏赶忙阻止平远侯道:“侯爷千万不能这么说!妾身嫁与侯爷快二十年了,与侯爷相亲相爱,日子过得飞一样快,除了为那个孩子负疚,真没什么烦恼。虽然我父对我偏爱了些,多陪了嫁妆,可妾身家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金银满箱地嫁了?个个是豪门正妻。我的管家从江南回来告诉了我许多姊妹的事情,她们家家妾室庶子一堆,打得乌烟瘴气,有的已经退入了后堂,开始吃斋念佛,有的刻薄寡恩,甚至沾了人命,再也不是当初快乐清白的女孩。侯爷,妾身能与侯爷这样平静相守,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

平远侯紧搂着李氏说:“我这辈子,能有夫人,真是天大的幸运。”

李氏低声说:“等妾身老了,侯爷也许就会发现,有许多别的女子,更加年轻美貌……”

平远侯面现疑惑道:“自从娶了夫人,我怎么就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了呢?请夫人如实相告,这世上还有其他女子吗?”

李氏扑哧地笑了,眼波在平远侯脸上流连了一下,拉着声音问道:“是——吗——?”

平远侯坚定地点头:“是呀!我眼中就夫人一个女子,为夫真是可怜,一定是病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夫人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李氏忍着笑,忸怩地说:“侯爷放心,妾身会好好伺候侯爷。”

两个人执手相对,李氏惊讶地看到平远侯笑中眼含泪光,也许是发窘,平远侯马上起身去洗漱,然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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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罗次日起来发现,前一天被打的鼻子肿起来了,连带着脸也浮肿了。这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前胸剧痛,一动就更疼得无法忍受。每次呼吸都如万千针扎,令他只能慢慢喘息。喝水要小心翼翼,吃饭都得小口小口地下咽。不像以往他偶尔身上挨了一下刀枪,深吸口气,忍忍就能忘个大半。这种痛苦分分秒秒,让他说话都无法大声,明明嗓子里有痰,胸中堵得难受,可因为咳起来实在太疼,只能强忍着。

他长了这么大都没有这么窝囊过,心中的愤怒加上身体的疼痛,让火罗的心绪格外暴烈,如果不是他都不敢猛地站起来,他真想杀上几十个人解解气!

正当火罗在屋中难受得要死要活时,前面兵士来报说南朝太子竟然又派人来了!

火罗忍住疼痛,让翻译把人带了进来。太子的人先慰问了下昨日火罗殿下落水的事,火罗冷着脸,不说话——他一开口就想咳嗽,只能忍着听翻译啰嗦着那些客套。

接着太子的人又说起日后莫要断了联系,等到北疆平定后,火罗可以请吐谷可汗为他求娶皇帝的公主。

火罗听了翻译,一团火焰从胸中燃烧起来,将他的脸和脖子都烤得通红,太子的人以为他只是害羞,就没有在意。

火罗却在心中呐喊起来:我要娶那个四公主!我要杀了她!不,用马拖死她!……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权开口求娶,和番要由父王提出才行。现在自己若是露出了心思,不仅对方可以不予理会,那个四公主对他那么鄙夷,弄不好马上嫁人,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

草原上的野兽有天生的狡猾,鲁莽的火罗竟然完全掩盖住了自己的意图,只惜字如金地对太子派来的人说了几句日后不能失信,要按时送来粮谷铁器等等。

太子的人满口答应,三十万斤粮食也不多,平常大户人家一个粮仓就有二三十万斤粮食。这么小的代价就得到了火罗的合作,算是物有所值。

两边告别,太子的人刚出了院子,火罗就忍不住大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疼得哀叫,脸都白了,满头虚汗,缓了半天,才又喘过气儿来。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报仇”:早晚有一天,他受的苦,都要十倍百倍地还给那个四公主!那个太监,他要把他剁成泥!

又一日,双方签订盟约,不外乎南朝承认北疆之主吐谷可汗,吐谷可汗对南朝尊敬无犯。皇帝可没有许诺什么粮谷——谁也没有打败谁,为何要送礼?两国连官方的贸易往来都没有建立,边境处常常严查往来的货物。这么一来,太子私下许诺的三十万斤粮食和那些武器和铁器,对于不产粮食和铁的北疆就显得很珍贵。

火罗根本没有什么数字的印象,他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太子的人砍价砍到了三十万斤粮食,还不及他原来所提的十分之一,可他就觉得挺不错了。北戎以肉食为主,不事耕作,粮谷反而是副食,有点粮食就算自己没有白来这么一趟,更何况还有些铁器和武器。

盟约一定,火罗也不游览京城了,马上就准备启程北返。后面的几夜,来听壁脚的两家兄弟都没有听到什么。只有最后一夜,张允铭和张允铮来,张允铭被留在了外院,张允铮听到了太子送行来的人,提了一下所运粮谷和铁器当是明年开春送往北疆,也没有说具体的日程。

张允铮回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兄。次日在观弈阁,张允铭把这句话传递给了沈卓。

北戎使节离开的那天,张家和沈家的四个公子哥儿又聚在了欢饮阁的二楼,依窗观望。

火罗鼻子虽然不那么肿,可还是中间有些乌青,鼻梁明显被打断了,鼻子变得有些歪。他不愿落了架子,还是骑了马,可因为两肋生疼,只能微曲着背,紧锁眉头忍着疼痛,完全没有了当初进京时的狂傲。

沈坚低声对张允铭说:“看来你的堂弟把他打得不轻,真可惜我们没有看到。”

张允铭嘿声一笑,展开手中扇子,轻摇着说:“我这位弟弟,的确手重。”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火罗抬头,就看到了路边楼上的几个衣衫鲜亮的青年。他们都身直如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明显不怀好意。虽然他们穿的不是上次的衣服,可火罗还是认出这是他当初进城时对他讥笑的人。

火罗再次怒目而视,可刚要挺胸,就感到前胸如受重击般疼,只能咬着牙含着胸,多看了那些人几眼。

窗台处的几人都同时报以明朗的笑容,包括站在张允铭身后暗影里的张允铮也咧嘴冷笑了。可惜火罗除了看到张允铭身后隐约有两排白牙,实在看不清面容,自然认不出那个痛揍了他的“太监”正目送着他离开。

火罗扭回脸,瞬息中,他也怀疑自己挨打是不是这几个人做的圈套。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天的事,完完全全是自己主动上前惹起的。对方动了狠手也是自己先抽出匕首,那个太监一开始没使全力。话说如果自己早知道那个太监武艺高强,肯定不会那么贸然挑战。这几个人如果有心,该是明面来向自己找茬才对。

火罗的心思再次转到那件事上,恍惚中又看到了那女子极为美丽的半面容颜以及那让他发狂的眼神……一时间血涌到喉咙,差点背过气去。京城的街道显得格外拥挤而漫长,他真想一把火烧个精光!

北戎使节的队伍终于离开了京城的城门和那些看热闹的民众,火罗勒住缰绳,示意别人扶他下马。他的脚刚一着地,就弯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接着疼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后,才由人搀扶着进了马车——他的两肋实在受不了在马上的颠簸了,方才骑马从京城里出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毅力,现在只能躺着回去。

离此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那个老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情景。等这队人走过了,小道士看看老道士的神情,不解地问道:“师傅,怎么了?您的样子看着像是见了鬼。”

老道士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问小道士:“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道士歪着脖子:“我该看出什么来吗?”

老道士在小道士耳边说:“他来时,王气十足,能享富贵长寿,子孙满堂。可离去时,却满面晦气,别说什么王气了,活到而立之年都难。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发愁:“您怎么净问这些我不可能知道的问题?我又不认识他,他凭什么会告诉我呀?”

老道士捻须眯眼:“在京城里,发生了能改天换地的事,那个逆天之人出手了。”

小道士问:“出手了?就是打了他一顿?”

老道士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只打了他,不会断了他的王气。”

小道士嘟囔:“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师傅,日后我怎么办啊?靠什么吃饭呀?”

老道士也叹息了:“是啊!我怎么能错得这么离谱呢?算出来能视古今的通灵之人,竟是个肉眼凡胎!实在不成,你就还俗吧。”

小道士摇头:“不行!那更没饭吃了!我得一直跟着师傅您,说不定您能长命三百岁,我会死在您前面呢。”

老道士骂道:“你这个懒蛋!还不去背咒语!想吃一辈子闲饭吗?!”

小道士点头道:“那不应该吗?”

老道士拉了小道士说:“当然不应该!”他开始给小道士讲天道酬勤的大道理,两个人走回霄云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听命

就在火罗出城的同一时刻,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进入了平远侯府,说了自己的名姓,要拜见平远侯。

平远侯在书房见了这个人,这个人对着平远侯躬身行礼:“见过将军。”

平远侯一笑:“哪里还是什么将军?一个闲散之人罢了。”

文士打扮的人说道:“将军之威,末将永不敢忘。”

平远侯挥手道:“子远还是这么客气,我那大郎跟你学了整套!快坐吧!”

文士一笑,撩起长衫坐了,问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大郎了,他可是还在习文?”

平远侯叹气:“考了个秀才就沾沾自喜了许久,进士没录上还厚脸皮地说是他在里面睡了一天,自然考不上。”

文士呵呵笑起来:“将军不必苛责。”

平远侯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让你来,是让你助大郎他们干事,你不介意吧?”

文士立刻站起来,郑重说:“将军为何如此说?末将服从将军,更何况大郎乃是极为聪颖之人,末将必……”

平远侯再次挥手:“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就别总这么表忠心说好话了!”

文士一笑:“这不是从小被我爹逼着练出来的吗?已经习惯了。”

平远侯又叹气:“你爹也是死心眼!你现在想回去吗?”

文士摇头说:“我从十一岁时就追随将军,这么多年了,已有家小,跟着将军就觉得心安,回去也不习惯了。”

平远侯点头,又说道:“他帮着他们去做事,大郎你是知道的,可他有个弟弟……堂弟吧,那小子脾气暴躁,但心地不坏,你平时别和他计较,还要指点他一些。”

文士忙应道:“将军放心,末将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平远侯出声笑起来:“没事,你跟他打架对骂都没关系,就是不要在心里记恨他。”

文士真心行礼道:“将军待子远恩重如山……”

平远侯摆手:“行了行了!你好久不见,又跟我生疏了,让他们摆饭,我把你灌醉了,你就不说这些废话了!”

文士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行礼:“多谢将军宽待。”

平远侯无奈地叹气。

张允铭和张允铮两个人与沈坚沈卓大吃了一顿,高高兴兴地回府,一进门,就有人说让他们去侯爷的书房。

以为侯爷又来诘难他们了,两个人提着口气到了书房,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哈哈笑声。

哥俩儿个进去,见平远侯和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正守着一桌狼藉,笑呵呵地看向他们。

张允铭忙行礼道:“见过宋夫子!”

张允铮也跟着行礼,平远侯对张允铮说:“这是你哥的启蒙夫子,宋遥,宋子远,你可随你哥称他声宋夫子。”

张允铮脑子里嗡地一声,嘴半张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宋遥——他在天眼中背下的名单,此时突然浮现出来,他眨着眼背诵道:“宋遥?城东,柳园。李贵,城东,李家豆坊。关孚,城西,罗家巷,尽头倒数第三门。张信,城南,红袖楼伙计……”

平远侯与宋遥对视了一眼,平远侯严厉地看张允铮:“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住的地方?!”这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棋子,不到必需之时,决不启用。这些年都不联系,以免被人发现。现在是要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才叫了一个人过来。怎么张允铮一下就叫破了他的藏身之处?其他的人他都没有动用,谁都不可能知道。

张允铮结巴着:“是……是……”

张允铭打断说:“是那个人说的!”

张允铮沉默了。

平远侯转动着玉球,紧紧地盯着张允铮,半晌后,淡淡地说:“你难道也学会撒谎了?”

张允铮立刻恼了:“我才不撒谎!”他从小看张允铭谎话连篇,要与张允铭不同,就不撒谎。

平远侯眯着眼睛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别说是那个人告诉的!这些人的住址天底下只有我知道。若是我真如你哥哥所说,带兵北征,这些人与我同去了,就是能未卜先知的人,也不会知道这些人住的地方!”

张允铮其实心中渴望家人的承认,就说道:“那人给我开了片刻天眼,我说的人都没有随爹上战场,他们是爹给我留下的人。爹在出征前,让我背下了一份名单,就是这些名字。”

平远侯不可置信地看张允铮,心中震撼。他思虑深远,早就看出皇上对他不放心,才放手军权,可留下了保命的力量。虽然被张允铭用一个神秘之人的语言说动了心,但是总还留着一层半信半疑的理智。他不排除有个想帮着镇北侯战胜太子的阴谋家编出这么一套说头来将他拉下水的可能,他不愿太投入,要先仔细观察一番。可张允铮说出了这些人的名字,许多正是那天夜里他反复考虑要介绍给儿子们的人,他们既要能干,又要忠心,还不能欺负自己年轻的儿子,当时自己定下了人,就把名单烧了,可谓天知地知,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知。至于日后没有带他们上战场,自己都不知道。但现在张允铮就这么张嘴说出来了,实在太诡异了!

见平远侯盯着张允铮沉思不语,宋遥低声说:“将军,的确是有天眼之说。听说是第三只眼,在两眉之间,若是开了,能见过去未来,前世身后之事啊。人还说,必须是至诚纯粹之人才能有此奇遇,他们信任别人,所以能被引领。”

平远侯问张允铮道:“你得了这份名单后如何了?”

张允铮看张允铭,张允铭无奈地耸了下肩,说道:“你说吧,他不信也没办法。”

平远侯皱眉说:“什么叫我不信也没办法?!就因为这你就不告诉我了吗?!我是你爹,不管我信不信,你都得跟我说!快讲,你看到了什么?!”

张允铮勉强地说:“就是我哥说的那些,北戎来了,你和我哥上了战场。咱们府被抄杀,我受不了看娘死去,就醒了过来。”

宋遥被平远侯叫来,只说是帮着张大公子干事,根本不知道背景,现在听到这些,才感到事情严重,倒抽一口冷气,急问道:“将军!什么被抄杀?!这是怎么回事?!”

平远侯反问他:“你信吗?”

宋遥紧张地思考了片刻,坚定地说:“若是方才这位公子真的是从天眼中看到了那份名单,我信。那些兄弟都是将军埋下的关键人物,我虽然知道其中几个,可都不知道他们的住处。将军,这是天助将军啊,让这位公子开了天眼看到了天机,将军,这事关多少人的性命,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平远侯紧皱眉头,忽然又问张允铮:“那个人说你逃出之后,又如何了?”

张允铮认为那是自己的失败之处,闷闷地说:“她说我当夜杀出了牢营,找了爹旧部刺杀太子未遂,然后和太子,就是后来的皇帝,争斗了二十余年,最后被抓住了,受刑后被活剐而死……”

平远侯虽然一个劲儿告诫自己不可全信那个神秘人物的话,可听到这些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他一向对张允铮心存负疚,总对他百般容忍,这何尝不是源于他对这个孩子的深爱?张允铮长得最英俊,结合了他和李氏相貌上的优点,他看着他时,总有种不同于对长子严格要求的迁就之心。若是自己这个儿子真的下场悲惨,平远侯知道自己必然全无顾忌,与对方周旋到底。

宋遥虽然不知道所谓“那人”是何人,但是听到这种话,就更加紧张,低声说:“将军,现在就去联系南方各部吧!”

张允铭忙说:“先等等,不要忙。”

平远侯手中玉球又响了起来,好久,他慢慢地说道:“我毕竟是本朝武将,食朝廷俸禄多年,当为国效力,抵御外敌。无论如何,绝不能先动手扰乱天下。”说到这里,他突然理解了沈家的孩子们怕被父亲大义灭亲的忧虑:真的要行动时他才发现,心中道德的准则是如此强大,他无法因为一人的危言耸听就开始图谋颠覆社稷。

张允铮刚要开口,张允铭拉了他一下。果然,片刻后,平远侯又说:“可是若是有人欺我太甚,想害我家小,我也定不会任其得惩。”

张允铭看到了非常合适的时机,小声说:“爹,您不用想着要如何谋算皇上和太子,就看看那个人的计划吧。那人说她会坚持罪有所惩,后发制人,绝不会师出无名。”这样父亲就不会担个有异心之臣的罪名,这个年代看重忠诚,如果事情还没有发生,就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背叛了皇上,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掩饰不忠。

平远侯慢慢地点了头,又问道:“那人说没说太子的下场?”

张允铭点头:“她说了,我们两府覆灭后,朝廷南迁,后来太子登基,荒淫无道,他死后月内,江山易主于北戎……”

平远侯眯眼:“若是这样,小人真是亡国之君。”

宋遥小声说:“如果这么说出来了,这事就定成不了了。”

平远侯问道:“为何?”

宋遥表情神秘地说:“人们总说天机不可泄露,因为一泄露,那种未来就不会实现。所以那些预言之人,多用偈语,必须等事情过去了,人们才能明白其中意思。盖因若是说清楚了,人会有意或无意地去改命。一旦有所行动,那未来之事,就会变化。这人若真是未卜先知,可又都说清楚了,让各方人士有所戒备,那么未来的,就必不是那人所知的结局了。”

平远侯赞同地颔首,宋遥又说:“而且,此人行事定是极为小心翼翼,不加声张。他既知先机,就想让事情还如所预见那样发生,直到最后一刻,他会有翻天覆地的招数,一举改变最终的结果。不然,他若是提前动了,对方有察觉,行动有变,他就失了手。”

张允铭和张允铮交换目光,都觉得这个宋遥该是沈汶的知己。

平远侯说:“的确应该,若是我来选,我也会选那条已经知道了危险的路,而不是危险未知的路。”他思索了片刻,对张允铭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要格外小心,不能在明面留下痕迹。子远从明天起就跟着你们两个,把草寇的事落实了。去往北戎的路就那么几条,他要求梁湖的水匪,我想,最后那人肯定要选能梁湖周围的大路。三十万斤的粮食太子不见得一次运,也许会分开两三次,他运一次,我们就劫一次!路上的运输,可以赶了对方的马车走,你们要准备的,是水上的船只。若一船能载千斤,有那么二三十条该是够了。”

宋遥说:“我们的人里有许多南人,熟识水性,就是更多的船只也能掌控。”

平远侯接着说:“我明天把张信叫来,去南方召集旧部。那边离着远,有些动作也不会被轻易察觉。在山里找个地方,开始将人聚集在那里。那人预言说北戎来时我才招了大约两万义兵,这实在不够,山里至少要有两万人,若是真的像他所说的,要上战场,我们能把人很快调过来。”

宋遥连连点头:“这样就好,若是南边没有准备,我心里就不踏实。”

平远侯对两兄弟说:“你们常常与那人联系着,有什么新的进展马上要对子远说明,最好,让子远见见那人。”

张允铮为难:“这个……”

张允铭正经八百地说:“那人特别……小心,不爱见人。到了要用钱时,才找了我们,不然还会把我们蒙在鼓里。”

平远侯生气:“这个势利眼!”他转头对宋遥说:“你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尽管说!咱们得把事情办得棒棒的,看他还敢小看咱们!”

张允铮和张允铭都板着脸不敢笑:若是哪天父亲知道幕后的人是沈汶,该多么幻灭啊。

宋遥再次对平远侯行礼:“将军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他看着张允铮,笑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张大小姐’。”

张允铮立刻横眉立目起来。

平远侯叹气,问宋遥:“你还记得那年我们救的那位道长?”

宋遥说:“他与百姓被贼人绑在阵前挡箭,将军不让兵士射箭,自己跃马冲阵,那些人才没有死。”

平远侯点头:“他后来找到我,说我的第二子要当成女儿养到二十二岁。老子那时连婚事都没影儿,谁知道孩子在哪里?成亲后,我将此事与夫人说了,她就一意要按着那个道士的话去做。”

宋遥感慨地点头:“对呀!若能是当成女儿养大,日后出事,就是他们按户籍人头抄杀,他也能以女装逃出啊!”

张允铮愤怒地说:“我不想被当女的养,也不想逃!”

平远侯斥道:“也没真的当女儿养,不就把你关到园子里不让你出来见人吗?还给你找师傅教了武艺……”

张允铮叫:“我不想被关着!”

平远侯明显气短了:“你十岁后不就能夜里出府了吗?我们还准你去看灯……”

张允铮继续抱怨:“一年才一次!我哥就能跟着他的朋友们说说笑笑……”

宋遥忙劝:“好啦好啦,现在不就好了?你顶着个堂弟的名字,能出来了,还能交朋友。”哪里有朋友?张允铮马上想起了沈汶,那个讨厌鬼也不是朋友,顶多算是个吵架的人。

平远侯对哥儿俩个挥手说:“你们日后要听宋夫子的,别背着我们折腾!”

张允铭张允铮都应了,双双行礼告辞,平远侯让他们去向李氏请安,见他们出去了,才对宋遥说:“我们的人这么多年都懈怠了,该开始整编队伍了。”

宋遥也点头:“是,二十年了,许多兵士已过壮年,现在大概要招募他们的儿辈了。拉起这草莽之师,倒是个开始练兵演习的机会。”

虽然说是让张允铭去干,可人选却是要平远侯和宋遥来决定,两个人开始谈论谁去买船或者造船,谁去找藏兵的山区,谁去采买马匹等等。

张允铮和张允铭走出书房,都放了心。

张允铮小声说:“我原来还怕爹想主掌大局呢。”看这意思,平远侯是会听从沈汶的安排了。

张允铭也悄声回答:“我原来也以为爹一相信,就要动手推翻太子。可实际上,不管我们怎么说,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爹大概觉得听风就是雨,真的去谋害对方,非丈夫所为。”

张允铮现在理解了当初沈汶为何阻止自己先下手为强,感到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完全没有成熟和担当。他稍微有些羞愧之后,就决定日后见到沈汶要接着欺负她,给自己挣回面子。

张允铭再次感慨道:“像小胖鸭那样毫无耿介地算计别人给别人下套的人,这世上并不多。”

张允铮知道那是因为那些惨事对于沈汶而言是真的发生了,不是一个可信可不信的预言,不由得为沈汶辩护道:“什么叫算计下套?是自卫好不好?宋夫子不是说了?有她在那里筹划,那个预言才不会成真。不然,那些事情就会发生了。”

张允铭皱眉:“宋夫子那么说了吗?”

张允铮信誓旦旦地说:“他就是那么说了,你平常不爱记笔记,所以不用心。”

张允铭冷冷地看张允铮,张允铮问:“宋夫子是你的启蒙夫子?他人怎么样?”

张允铭翻了下眼睛说:“他生于大家,是个庶子,小的时候也被强迫着好好背了四书五经什么,可他就是不喜欢习文,十来岁因为这事,差点被父亲打死,他母亲悄悄送他出了家门。爹在路上捡了他,他就一直跟着爹,还算是爹的军师呢。”

张允铮不满:“我怎么就没有个启蒙夫子?”

张允铭笑:“你还抱怨?爹给你找的江湖上文武双全的逍遥公来教你,是你把他打跑了。”

张允铮切声说:“什么我把他打跑了?借口而已。他说他都在这里十年了,快憋死了。那最后的一年,他天天抱怨,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挑着我打他!”

张允铭感叹:“你这么坏的脾气,真对得起那个满肚子诡计的小胖鸭了,我就喜欢看你和她吵架,老天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