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二官人心中大乱,只能连连点头:“好,好,让我仔细去挑选一下,拿个名单给爹过目。”

严敬同意了,严二官人有些慌乱地告退,严敬只认为自己的儿子听说会打仗而吓着了,也没觉得奇怪。

严二官人回到家,在书案前发呆,严二夫人来找他,看他的样子问:“哎呦,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蜡黄,不舒服吗?”

严二官人对严二夫人一直无话不谈,说道:“我爹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哪……”他犹豫起来,准备想清楚再说……

严二夫人催促:“你要说什么呀?我跟你说呀,我心里总也放不下咱们那位,正想跟你商量,我们去边关看看她去吧?她一个人在那里,没人照顾,这有个病什么的,可怎么办哪?”严二夫人眼泪汪汪了。

严二官人心神恍惚:“那边要打仗了……”

严二夫人惊呼了一声,严二官人忙对她做了个嘘声,严二夫人慌忙地说:“那可怎么好?!得把她叫回来呀!”

严二官人像是下了决心:“爹让我找人投军边关,到时候,我就带着孩子们去,正好说服她回来。”

严二夫人连声赞同:“好呀,好呀!我也跟你去!”

严二官人忙摇头:“不行!妇道人家,得好好看家!”

严二夫人不敢大声吵,压低声音对严二官人说:“你说什么?!你儿子现在在干什么?我女儿现在在哪里?谁更像是个男子?!”

严二官人不服:“怎么不说是我女儿你儿子?”

严二夫人生气:“你胡搅蛮缠!这是我的意思吗?”

严二官人仰天长叹:“谁在胡搅蛮缠?唯女子与小人难……”

严二夫人打断:“难什么难?!你不带上我,我就死给你看!你看三弟和三弟妹总在外面,两口子走了那么多地方!我羡慕死了!我自从过了门就陪着你守着书院,也得出去走走!你别想自己偷着出去玩!……”

严二官人接着摇头:“我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严二夫人哼了一声:“我女儿去的时候,她爹也没同意!这能阻止她吗?”

严二官人抱头:“你先出去,我头疼!我还得帮着爹找人呢!”

严二夫人成竹在胸地说:“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改主意我可跟你急!”一扭身就走。

严二官人对着她后背说:“什么定了?!定什么?什么都没有定!”严二夫人根本不理他,出门而去。严二官人对空哀叹:“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留……”

这是屈原“远游”里的句子,严敬总说严二官人死读书,一点没有灵气,可现在严二官人觉得这么背出来特别有感觉,他也想写点儿东西……

可惜灵感倏忽而过,严二官人没抓住,只能垂头丧气地打开名册,开始挑拣精于术数学生,结果发现严氏书院虽然有近千学子,可精于术数的书生,于册上不过二三十人。

孔子倡周礼六艺,因为他认为春秋礼义崩坏,就大力提倡周礼。周礼六艺是为贵族孩子提供的教育,分六个学科: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礼分五礼:吉、凶、宾、军、嘉;乐分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镬、大武;射分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御有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书有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数有九数。反正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意思。孔子自己就受过全面良好的教育,据说身材又高又壮,不然也无法从一系列的颠沛流离中幸存下来,在平均年龄大概才十几岁的战乱环境里,活到了七十多。

数在六艺中处于末位,严氏书院用的教材就是“九章算术”。《九章算术》共收有246个数学问题,除了加减乘除外,还有个开平方或者负数,有实数系统的雏形。

因为这“数”并不难,大家随便一学就过了,没有几个人再往深里去研究术数,学子们为了科举,都去学更艰深的文史经典。现在要找精于术数的,就要看他们是不是研习了《九章算术》之外的书籍,可否有才有学。

严二官人花了段时间走访这些学子的家长。这些孩子都出身中等人家,有建功立业的动力,一听说是严老夫子要严二官人来询问的,大多说要去——严敬是谁?曾经的严相!这些孩子平时连严敬的面都见不到,现在如果借着这个机会露个脸,日后他提点一声,也许就能当官了!这不就是这些平民家庭省吃俭用地把孩子送到严敬书院来的目的吗?跻身官僚阶层,不再是个平民或者商人。……

至于有危险,家长们觉得富贵险中求,而正在青春期的少年们都觉得离死亡很远,认为其他人都死了,自己也死不了。所以几乎严二官人询问的所有人都表示愿意去边关。有其他学子听见了流言蜚语,也叫着要投军,还特别疯狂,严二官人反复删减,最后定下了五十人。

严敬一个个读了他们的背景,排除了种种顾虑,就让他们在书院里对着孔子之位礼拜发誓,保证不能叛国叛军。结果离年底还半年多,人选的问题就解决了。余下的时间就是让教术数的夫子给他们多上上课,就等着新年时严三官人夫妇回来过年,然后严二官人带领他们去边关。

严二官人好容易说服了父亲自己作为严氏书院的管理者,理应跟着这些孩子走,他自然不敢告诉自己父亲自己的夫人也在闹着要去,更不敢说他大逆不道的女儿已经在边关了。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不劝阻夫人,也不对父亲说实话,就准备着瞒天过海,到时候一走了之。因为他认为到边关是去说服自己那个一向不听话的女儿,多一张严二夫人的嘴也许就多了一分胜算。

五月时,南方的雨季以瓢泼大雨悍然登场,只几天,就江河暴涨,接着到处是破堤破坝,险情频频。过些时日,长江沿岸地区也进入了雨季,同样是暴雨连绵。等到黄河地区进入雨季时,又是倾盆降雨!虽然不是天天大雨,但是雨多晴少,黄河九曲,自古就是一条水难之河,结果多处决口,几处改道,涝灾泛滥南北,让刚从长年旱灾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再次陷入了困苦。

太子看着几尺高的灾情奏章,心生烦躁。他现在算是明白皇帝为何让他亲政了:没好事!全是坏事,而且,是没法解决的坏事!你们这么上书求救,朝廷能干什么?给你们钱?给你们粮食?给你们调集人力?一样儿也做不到!那你们还费这力气做什么?

本着自己难过,也不能让自己的敌人好受的原则,太子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份旨意:让原来为民祈福消除了旱情的沈二小姐再次入庙祈福——你不是说你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吗?那就再去一次吧!太子觉得,既然沈二小姐是个聪明人,把她调出府来,也许她的婚事就能在她不在时定下来,她没法插手。而且,如果想对她下手,还可以在外面再试试。就是没法杀了她,至少能让她提心吊胆一番。

还有一件事让太子开怀片刻:一份从遥远的海边小城送出的奏章,经过层层批阅,因其指摘严重,终于被递入了皇城:一名罗姓县令,指镇北侯和平远侯两家勾结!

这真太珍贵了!第一手的原始资料。太子可不敢浪费掉这么宝贝的证据,他将这份奏章截留了下来。他再也不敢大量地销毁奏章,但是如果给三皇子复阅的奏章少那么一两份,完全可以推说成是遗失。他要把这份奏章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再用,而不是现在单独呈给皇帝。北戎还没有发动,谁也无法撼动镇北侯。

太子又想起自己前一年时曾建言修水利,看看!这不就说中了?!可是他也知道,那时那么一说,就是为了和三皇子的加强军力抗衡,真的要修,也一样没钱没粮。可是这并不妨碍太子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竭力渲染当初自己如何有预见,想把以前三皇子的储粮备荒之言给比下去。朝上的文官多少的太子一边的人,一时称赞太子远见卓识之类的溢美之词充斥了朝野。

叶大公子让人把几次印刷《路人谈古》的一些分红让人带给了四皇子,请他转给“路人”。叶大公子授意送信的人对四皇子谈起了京城现在对太子去年兴水利之言的种种赞美言论,其中不乏贬低三皇子强兵论的轻蔑言语。于是不久,叶大公子就又接到了署名“路人”几篇文字。还是借说典故,暗讽时政。言辞虽然平和,但是观点尖锐,其中讲到过往治水的先例,从兴修水利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官制的清明、所需的时限等等方面讲了许多失败的例子,进而引申到如果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贸然兴建水利,必然劳民过甚,恐引起乱事。笔触一转,又谈到了成功的储粮备荒,抵御外夷的先例。评价间,似乎是说放着蛮夷不加抵御,而去兴建水利,简直是授人以柄……

反正说到最后,人们就看出来了,相比与三皇子之储粮论,某人所说的“兴水利”之言,看来就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理所当然的无知念头,根本不明白天时地利人力的限制,罔顾外强的威胁,若是真听了,祸患无穷,幸好没听。

这几篇文章立刻被清流们用来反击太子,一时间,朝野的论调又变了,太子方面的歌功颂德显得那么浅薄,太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能标榜自己有预见能力的事例,很快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被丑化成了个白痴般的呓语。

太子方面的幕僚们赶紧开始口诛笔伐,可惜敌不过“路人”所写的那些文字的分量。

太子皱眉读着幕僚送来的“路人”写的文章,一边读一边说:“奸佞!小人!……”读完骂完,还不解气,用手狠狠地将几张纸撕成了碎片,扔到了地上。太子气得手抖着指地上:“找出这个人,杀了他!”

幕僚们也点头说:“此人形同三皇子那边的专用文人了,的确可恶!可惜此人行事甚是诡秘,从来不出面,书局所印的文稿,都是由叶大公子送的。他写的东西又都是史实,从不明言时政,无法抓他的把柄。”

太子问:“是叶大公子写吗?”

幕僚摇头:“肯定不是,叶大公子过去没写出过什么文章,更别说这么好的策论了。”

太子凝眉沉思:“会不会是叶中书?”

幕僚又摇头:“不该是,这策略中的观点十分新奇,据说这次叶中书因为叶大公子没有让他看稿子就送印了,还专门追到了书馆去看草样。”

太子又问:“谁在印?”

幕僚回答:“开始是叶家的书馆,后来,简老夫子几个门生的书馆看在同门情谊上也帮着印了。”

太子咬着牙:“去,让人把这几家书馆都烧了!看他们谁还敢印!”

幕僚有些发愁:天天下雨,怎么烧?看来这位殿下脑子是有点错位了。等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日夜在下雨,烧可能有些困难,派人去打砸还可以。”

太子想想,点头说:“派人去打砸,把书籍什么的找出来,烧!”

太子虽然坚定,可是天不作美,一连几天都是下大雨,雨中人们眼睛都睁不开,哪怕是乘车,来回都不方便。要去打砸的人只好等啊等,等到雨终于停了,就都挤在一辆马车里去下手了。

太阳好容易出来一天,连绵大雨后,满街都是烂泥,各家都忙着到街边院子里晒衣服晒单子,城中满是人。想打砸叶家书馆的几个人刚刚拿着棒子从车上下来,就引来了周围众多的目光。许多人围拢过来,几乎是好奇地看着这几个人到了叶家书馆前,见其中一个人抬脚踹门,有人就大喊:“他们想打劫叶家书馆呀!”

百姓们对读书人都有种尊敬,对书馆书店什么的,也爱屋及乌,很有爱惜之心。若是去打砸个茶馆肉铺也就罢了,也许是商家有仇之类的,可打砸书馆就不对了!

本来被雨闷在家里好几天的人们,可算找机会出门了,听到喊声,都蜂拥而至:“谁在打砸?”“哎?!怎么砸人家书馆呀!嗨!住手!”“大家快来帮忙呀!这些人要烧书啊!”……

几百热心管闲事的市井百姓一齐出手,就把前来打砸书馆的人给扭住了。等到三皇子府中的叶大公子得了信儿,带着人匆匆赶来时,那些来进行犯罪活动的人早被捆结实了,一堆放在书馆前,承受着大家的教训:“你怎么不学好呢?!干什么不成怎么来干坏事?!”“书馆也是能砸的?这是读书人的地方,你没见识就不要胡来!”……

叶大公子马上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严厉地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旁边的百姓啧啧感叹:“看看人家!一句话就显出不同了!”“就是呀!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被绑的人自然不出声,叶大公子也无奈,只好把人送官了。

到傍晚时,他就知道城中还有其他几家书馆也遭了劫,大多被旁边的人制止了,只有一家印出的书籍被抢出来,点了火。周围的人一见就更急了,扑救了火后,还把那些人狠狠地打得半死。

叶大公子知道这些书馆都是帮着他印了那个路人写的文章,看来是太子来报复了。叶大公子自然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么几年是他在为三皇子盯着文官这边的事儿,没两把刷子也混不到今天。他马上让人把几家书馆最近所印书籍和册子的名字和作者用大楷写了一个单子,等到提审那些打砸之人的时候,就让人举着站到了衙门前。前来听堂的人们一看就明白了:这些书名中的头一位,都是“路人”写的文字。看来是有人不喜欢这位写的文字呀!原来没有读过“路人”文章的人们,这时也要去找来读一读了!读后自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位借古讽今,看来是直指太子。太子也不含糊,对着描写就入了座,说不过人家,就来打砸书馆。

于是,那些被抓的人再怎么百般抵赖有人指使,只说是想敲诈几个钱,官府追不追究,能不能给那几家书馆一个公道,都已经无关紧要,大家心中有了计较:太子竟然使出这么下流的手段,来报复一个文人!太没有道义了!

叶中书是京城清流的重要人物,他的师尊简老夫子门下文人辈出。对叶家书局下手,形同对清流的遏制,文人们立刻联想起诸如焚书坑儒、以言定罪、兴文字狱之类的事,对太子的戒备之心更深,觉得此人为君,定然一片血雨腥风,不会让人好过的。

这么一折腾,形同炒作,路人的文名更盛,对他文字的需求骤然增多,他的“谈古”杂文简直成了文人学子必读之物。不仅原来的几家书馆印他的文字,京城其他书馆也印他的作品。有的人怕遭到太子的报复,偷偷地印,因为实在想赚上几个钱。

叶大公子把这些事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了四皇子,让他替自己向“路人”转告声谢谢和敬佩,告诉他得到了京城文人的支持,自己会让人往外省去分发他的作品,他将获得更广的名声!

四皇子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但是怎么敢露出一星半点?忙伪装笔迹给叶大公子写了回信,说多谢叶大公子的赏识,本人一定再接再厉多写一些好文字,态度积极,口吻谦虚,特别后辈。

送走信后,四皇子微笑着对丁内侍说:“你公子我现在可是个有名的人了!日后靠着卖文也该能养活自家,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哪?”

丁内侍恭恭敬敬地说:“殿下一向聪明,当然能干。”

四皇子一挥手:“你总是一副说好话的口气,跟你说叫公子你怎么忘了?什么殿下殿下的,我正想忘了我是什么皇子,现在就等着哪天去个岛上开开心心地当个散淡之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丁内侍又点头,暗自想,如果那样,是不是月季就能随便来玩了?

叶大公子跟三皇子说了书馆的事,三皇子笑了一下说:“他现在如此不自重了?”

叶大公子说:“那个路人的文章也的确写得犀利,条理清晰,让人很难辩驳。你不读读?”学学人家的遣词造句,给自己添些文采。

三皇子忙摆手:“算了!你说好自然是好的。我现在一看见文字就头大!如果是兵家着作还可以,和太子打嘴仗的,就免了吧。”

于是,三皇子连一篇路人的文章也没有读,自然就没有机会辨别出那他应该感到有些熟悉的文笔。

简老夫子读了那些文章,曾经怀疑是三皇子写的,当然被叶中书根据叶大公子的反馈断然否决了。简老夫子根本没想到这些是出自于自己另一个皇家学生之手,可见四皇子之隐藏不露。

镇北侯府接到了皇宫递出来的让沈二小姐去为民祈福的旨意,全府都忙乱起来。杨氏指使柳氏给沈汶准备去庙里的衣物等等,沈卓知道这是太子在搞鬼,怕沈汶遇袭,自然挑了最强悍的护卫,送“奉旨祈福”的沈汶去庙里。

☆、旧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祝福和谅解。祝大家元旦快乐!来年健康如意!

沈汶觉得太子不会再次来袭击她,一次两次下手都没成,当然会变聪明点儿,就找机会对沈卓说:“你不必紧张,他不应该来硬的了。”

沈卓眉间都有皱纹了:“来什么都得打回去,不能让他得逞。”

启程之日,沈卓的卫队人人带刀挎剑,全副武装。

沈汶和苏婉娘与要护送她们的沈湘去向老夫人和杨氏辞行。

杨氏这些天一直对老夫人唠叨:“上次我就说不该让汶儿去祈福,看看,这一下落下了把柄,有个灾呀难呀的,怎么就抓着汶儿不放了?”……

老夫人不搭理她,总是沉默地捻着佛珠。

见她们进来了,杨氏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最后努力一下:“汶儿啊,你真要去庙里吗?要是你不想去……”

沈汶忙说:“娘,我上次住了庙,旱灾不就过去了吗?这次我去祈福,水灾也会过去的。”她喜欢住在庙中,自由自在,还能干些事。

杨氏拍大腿:“我的傻女儿!哪儿有这种事?!那就是凑巧了,你现在及笄了,好好在家待着。现在已经有人来提亲了,娘要给你选门好亲事。”

沈汶带着羞涩持了手绢掩在胸口说:“娘,如果……”她眼睛看向沈湘,沈湘回瞪她,以为她要说姐姐不嫁我就不嫁之类的话,沈汶轻挑了下眉梢:“……天灾不断,我就没心思嫁人!”格外大义凛然。

沈湘差点笑了,她想起她有次去庙里,沈汶跟着二嫂出去玩了,再去见,沈汶晒成了个黑球,就认为沈汶这次也是想借着去住庙偷跑到外面去玩,开口道:“娘,去就去呗!婉娘姐姐不也去吗?二嫂不还在庙里呢?”

老夫人自然早就得了沈汶的招呼,说道:“去吧,给自己多积些德,日后肯定有好报,亲事不用忙,汶儿还小。”

杨氏不满地看婆婆,沈汶则笑着对老夫人说:“谢谢祖母!”

杨氏嘟囔:“一个大姑娘家住在庙里,毕竟耽误了辰光。而且,这么大的雨,山里潮湿,别落下病来!”

沈汶又对杨氏卖娇:“娘,有婉娘姐姐照顾我呢。”

杨氏叹气,对苏婉娘说:“你多费心了。”

苏婉娘行礼道:“母亲放心。”

沈汶又对沈湘甜蜜地说:“谢谢姐姐去送我。”

沈湘想到上次在建宁公府,沈汶就知道躲在自己背后哭,觉得这个妹妹没有武功还是气短,哼道:“行啦!多大的事儿,要走快走……”

杨氏见此情景,就无法再说什么,叹气道:“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娘管不了你们了!”

沈汶撒娇着说:“娘说什么呀,我才不大呢!”腻腻歪歪地拉着腔儿。

自从上次与太子对阵,沈湘现在终于明白沈汶是个绵里藏针的人,不大声斥责她了,只低声说:“多大了还这么耍赖!”

老夫人笑着说:“赖就赖吧,祖母喜欢。”

沈湘沈汶苏婉娘算是笑着告别了老夫人和杨氏,又对旁边站着的柳氏行礼,柳氏叮嘱了几句,她们出了厅房。到前院,沈湘和春绿,沈汶和苏婉娘与不爱说话的夏青,都上了马车,沈卓让卫队开路。

他为了沈汶的安全,对沈汶的这次出行再次造了声势,广告众人沈二小姐又要去为民祈福了。可惜这次没有多少人来欢送沈汶,因为京城隔三差五地就下雨,人们都不爱出门。他们出府那天,路边只几个不知怀着什么心情撑着伞看热闹的百姓,其中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他们出府时,已经开始下雨,雨下得时缓时急,一行人再威武,在雨中也显得狼狈。一个个护卫戴着斗笠雨披在泥水中跋涉,时不常的还得推一下载着女眷的马车。

远远的,两个道士也打着破伞跟着他们这一行人马。小道士问老道士:“师父准备怎么跟他们搭上话呢?”

老道士看着前方,说道:“为师我现在还没有主意,但是我有种感觉,我们肯定是会搭上话的。”

小道士又问:“她能救师叔吗?”

老道士点头:“肯定能,所有的机缘都指向这个人,世上再无其他的选择了。”

能离开京城,沈汶很高兴,脸上一直是笑咪咪的。沈湘却始终警惕,倾听外面的动静。其实路上一直很平静,雨中没有几个人,连个来冲撞他们人马的可疑份子都没有。

队伍行到了城外乡间时,雨突然大了,路面变得白茫茫的。沈卓觉得反正也不用赶路,就忙让人快找避雨的地方。京城之外,人烟稠密,不多时,有人就回来报说前面就有镇子,再行一刻钟就该看到。

沈卓忙让人急行军,在雨里连跑带颠地到了前方的镇子里,找了一家宽敞的旅店,将店包了下来,让大家赶快进去避雨,该换衣服换衣服,准备等雨小一些时再走。

可是这雨一直下到了黄昏时分,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沈卓只好让大家准备歇息。现在粮食极为精贵,他们都自带了干粮,店家提供了热水,护卫们吃晚饭,沈卓则去店房中见沈湘等人。

女眷们有两个客房,其他也没多什么好处,一样得吃府中带出来的干饼和菜干。沈汶和苏婉娘有过经历,沈湘一直向往军营生活,所以也没有抱怨。

听着窗外的雨声,沈卓低声自语:“这么大的雨,也没法看清四周,不该有事吧?”

沈湘说:“有事又如何?就打一场!”

沈汶对沈卓微微摇了下头,笑着对沈湘说:“姐姐真厉害,我有姐姐在身边就不怕了!”

沈湘白了沈汶一眼,沈卓让她们早点休息,安排了卫队轮班值夜,自己和衣睡在客房的前厅,以便有什么事能马上应付。

一夜无事,雨在后半夜时小了,到清晨时完全停了。大家前一日睡得早,凌晨就起来了,雨停时就已经准备停当,牵马的牵马,套车的套车,准备上路。

沈湘沈汶和苏婉娘三个人戴着面纱由春绿和夏青陪着,从屋中走出来,到了院子里等着上车。门口忽然有人说:“这里有空房吗?我家郑官人为救灾忙了一夜,方才累昏了过去,想找个地方歇歇。”

护卫们看沈卓,沈卓回答:“我们正准备走,你们进来吧。”

那边人说:“不用不用,我们在这里等等无妨。”可马上惊叫道:“大人!小心!别倒下!”

沈卓忙说:“快进院子来吧!”

只见两个青衣仆人搀扶着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青年人摇摇晃晃地走入院子里,青年人浑身湿透,脸色青白,有气无力的样子。

沈卓对满院子的护卫说:“让开道儿,让他们进屋吧。”

那个青年人像是强打起精神,晃悠着对沈卓举手行礼:“多谢多谢。在下郑谦,字有逊,幸会。”

一边的仆人忙说:“我们大人是京畿成县主簿,昨夜只是路过,但见到雨大,许多百姓家屋顶塌陷,就帮着本地官员巡查救人,忙了一夜。”

沈卓知道这只是个九品小官僚,可听仆人这么一说,真觉得有些惭愧。他带着百人,就想着怎么防范了,根本没有出去救助一下灾民,忙好好地行礼道:“在下姓沈名卓,排行第三,人称沈三。”

郑谦虚弱地说:“沈三公子……幸会……”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的护卫,问道:“可是镇北侯府的沈三公子?”

沈卓点头,郑谦挣扎地直了身体,对沈卓行礼道:“在下十分仰慕镇北侯,君等为国为民,守护边防,容我在此一拜。”

这个时代,文官大多对武官不甚尊重,沈卓见郑谦如此有礼,忙谦让道:“郑主簿多礼了,我父兄在边关,我不过是京城的一个闲暇子弟。”

郑谦说:“谁不知镇北侯府沈三公子乃是文武双全之人,吾仰慕久矣。”

沈卓再谢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在当院说话,沈湘带头进了马车,沈汶也随着苏婉娘上车坐下,好久没有取下面纱。沈湘和苏婉娘以为沈汶在因为车外有生人,多一层警惕才如此,并不知道沈汶是为了让面纱挡住自己的冷笑。

郑谦,千年后,我又见到了你。

重生以来,沈汶一直等着这个人的出现。前世,郑谦可是投奔东宫,成了太子门下。现在,听他说的,却是个小文官。难道郑谦这次没有投奔太子?沈汶在面纱后观察了郑谦与沈卓的对话,就否定了这种假设。

刚见这个人时,沈汶还惊讶了一下:她其实已经忘了他真的长什么样子!记忆里,他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她从来没有记得在他脸上看到过任何鄙夷愤怒之类的神情。他总是带着一丝微笑,平静而随和。她到死后,才头一次见识了他的冷酷。现在,她又看见了这个人,就明白自己当初的确是完全瞎了眼!

此人虽然有种读书人的气质,但是眼神浮离,分明是个狡诈之徒!说话时手指微动,明显言不由衷。身体随语而晃,可见本心不实……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选择了郑谦,但是看到他现在这番造作,前世他肯定也使了手段。只是前世的手段比现在简单多了。那时是在杨氏的介绍下,她在客厅里见了郑谦。郑谦对她说了几句话,语气文绉绉的,还引了首古诗,就让她倾心了……沈汶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半死。

这一世,看来郑谦动了些脑子,想玩得复杂一些……

沈汶的眼睛眯起来:她可以理解郑谦现在对自己用心思,毕竟,自己在太子面前暴露了,太子不再将自己当成傻子,而是个机敏的敌手,郑谦若是为太子做事,必然要耍手腕。但是她绝对不会原谅郑谦前世对自己干下的事:那时她真的是个涉世不深的闺中女子,幼稚而自以为是,不会分辨出好坏的人品……可这并不等于她该被利用、被勒死!既然他这次又凑上来了,就别怪自己新帐老账一起算,让他没有好下场!

沈卓见三姐妹和丫鬟都上了车,与郑谦又客套了几句,就带着护卫护着马车出发了。

再到天晚时,他们又到了一个小镇。歇息时,沈汶找到机会与沈卓说话,贴近他的耳边说:“那个郑谦是太子的人,他日后来找你的话,就好好敷衍着。”

沈卓脸上一紧,脱口骂了一句脏话,才咬牙低声说:“真会装!”

沈汶心中暗叹:他不会装的话,怎么会把前世的自己骗得彻底?

沈汶提醒了沈卓,就不再担心沈卓被骗了,自己与沈湘苏婉娘她们说话去了。沈卓却开始生闷气:他早上的确是对郑谦有了好感!一个小官吏,路过村镇,竟然能帮着救助百姓,比自己都强。可谁知竟是来骗自己的!他愤愤然,安顿了大家后,就到周围去走走,想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刚出去走了两步,就发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一老一小,打着个破伞,正在沿街询问住处。

沈卓想起那天从府中离开时,好像就看见有这两个人,现在他们又出现在这里,明显是跟着自己一行人的。他走过去,发现老道士挺大年纪了,小道士一脸茫然,沈卓本来还有些气势汹汹的,可是一见两个人这个样子,就泄了架子。到了附近,他停下,又有些迟疑:他怎么说?去质问对方为何跟着自己?对方如果是没怀好心,肯定不会承认的。如果只是凑巧,自然也不会承认,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老道士看到沈卓过来,高兴得拉着小道士到了沈卓面前,对沈卓说:“你发现我们一直跟着你们了是不是?”

沈卓立刻有了理由:“哈,你承认你们跟着了!那快告诉我,你们为何跟着?!”

老道士神秘地说:“这位公子,天庭饱满,两眉出众,是少年成名日后前途广大之人,定是镇北侯的第三子了。”

沈卓说:“认识我的人多了,你这么说出我是谁倒也不难。”

老道士神秘地说:“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要见你的妹妹沈二小姐。”

沈卓马上警惕起来,手甚至握上了剑柄:“为何?!”

老道士盯着沈卓低声道:“沈二小姐命理奇特,世无其右,天道诡秘,不可泄露,有些话,我必须见了沈二小姐才能说。”

沈卓知道沈汶是有奇异际遇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就心中惴惴,只说道:“我身边人太多,带你们过去大概会惹起太多注意。这样吧,明日你在这里摆个摊,我带着她们过来看看。你乘机说几句话。”

老道士见沈卓眸光移动,就知道这位公子定是知道些那个逆天者的古怪之处,必然会让她见自己,立刻点头同意,可又说:“这个,我们没有多少钱,刚刚给你算了一命,公子是不是能给点儿钱?”

沈卓失声道:“你那叫算命?!”

老道士点头说:“当然啦,快给些钱,不然就不准了。”

沈卓摸出一把钱,给了老道士,心中觉得自己遇上了骗子,可是已经答应下来的事,怎么也得告诉沈汶。

沈卓自己回了客栈。他去找沈汶,说了这件事,最后说:“我觉得他是个骗子,你去见吗?”沈汶也不知道一个道士要找她干什么,但是她现在正在找道士,很有兴趣,就同意了。

小道士佩服地对老道士说:“师父,你真厉害。”

老道士却叹气了:“我本来就没觉得见到她是件难事,可是难的是要她帮着救你师叔啊!”

小道士也点头了:“师叔现在都在皇宫,和皇帝在一起,都不出来,怎么救他?”

老道士又叹气:“就知道白吃白喝不行啊,你吃的都比我多,你要怎么还这个情?”

小道士发愁地学了老道士叹气,“把我吃的都记在师父名下吧,日后我陪着师父,就算还了吧。”

老道士拍了他一下:“你倒是会偷懒!”

两个人找了一个住处,用沈卓给的钱付了住宿的费用买了吃的,次日一大早,竟然是个晴天。老道士连叫幸运,就在沈卓他们旅店旁的街口摆了个摊儿,支出了根竹竿,挂了个“批命”的布条,与小道士坐在那里等人。小道士问老道士说:“师父,您怎么又给人算命了?”

老道士叹气:“为师我不会别的呀,不然怎么和他们搭讪?此真属万不得已,今天暂时开戒,以后坚决不算了!”

沈卓早上一起,见天气晴好,就让人们晾晾湿衣服,午后再启程。沈汶说要到街上去看看,沈卓自然没拦着。

几个女孩子戴了面纱,沈卓带着几个护卫围着她们出了旅店,刚走了几步,路边摆摊儿的老道士高声说道:“天哪!贵人啊!不得了了!”

众人都看他,他指着三个戴着面纱的女孩子:“贵人啊!王母娘娘下凡,九天仙女相伴……”

沈卓喝止道:“住口,你说什么呢?!”

老道士神叨叨地说:“紫气氤氲,凡人不可见。我今天为你们三个人各说几句话,日后若是灵验了,不可忘了尊重天意,体恤万民。”

沈卓皱着眉说:“这种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沈汶说:“听听无妨啦,我很好奇呢。”她认出这是她在季文昭府前见过的道士,奇怪这个人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那时那个小道士说几个前世已经丧命之人是鬼,也许真的是有道行的人。

沈卓“只好”无奈地示意护卫围了一个圈儿,小道士看着三个人走过来,似乎看到一个人面纱上有骷髅影像,吓得躲在了护卫外面。

老道士袖手站起来说:“一个一个来,天机不可泄露,我的话出我之口入一人之耳。”

沈湘说:“我先去,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走到老道士面前,老道士小声地说了一句,沈湘身体一直,虽然蒙着面纱看不出来什么,可见她明显不抵触。

她回来,对沈汶和苏婉娘说:“是好话,一会儿多给些钱。”沈汶听力超群,自然听见了老道士对沈湘说:“巾帼豪杰,驰骋疆场,紫气南来,心愿成就。”沈湘自然是喜欢的。

沈汶暗暗称奇,这老道连面都没看见,就能说出来这种撞了沈湘心坎的话。她推了下苏婉娘,苏婉娘走过去,老道士说道:“凤落梧桐,姻缘好合,苦尽甘来,贵不可言。”

苏婉娘悄悄脸红,听着是自己嫁给四皇子了,那可不就是皇族了?算是个凤尾吧?什么贵不可言?算命的人都说的这么夸张。

沈汶听着也觉得就是平常算命的套话,苏婉娘如果和四皇子成婚了,作为一个进过青楼当过丫鬟的平民女子,可不就是贵不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