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太后终于将茶盘中的五个佛手形状的茶杯中倒满了水,她才放下了茶壶。

其实她并没有云卿看起来的那么沉静,她的内心依旧是泛起了波澜。二十年的策划,还是在她最想不到的时候,就被人揭穿了一切。就算是在宫中多年的她,也觉得一下子沉静不下来。而表面的沉静,不过是多年修炼的成果。

她缓缓整理了一下心绪,然后挽起脖子上的佛珠,像是要定一下自己的心神,缓缓地转动着,“若是如此,听世子妃这样说来,你们定然是证据确凿了。要怎么处置我呢?”

这一次她连哀家也不称呼了,显然是觉得对云卿这样的聪明人不用再继续打太极。既然云卿可以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必然是有了证据。

云卿看着她手中缓缓拨动的佛珠,如花瓣一般的唇瓣轻轻的开启,“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太后您的。”

东太后轻轻的笑出了声音,望着云卿一眼,笑道:“既然都被你看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他是我的儿子,即便是在你们眼中他犯下了大错,但他始终都是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想他死,我这个母亲舍不得,放不下。碾转反侧的夜不能寐。当时,我去求了先帝,先帝却是怒意不止,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我回来想了许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保住行之(二皇子的名字),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是我亲手去给他送去自尽的毒药。

虽然在常人看来是很不理智的,但是我在宫中多年,一直是贤惠有名,所以自请自己去给行之送行,先帝还是答应了我。”

东太后像是找到了一个听众一般慢慢的讲述,云卿静静的等待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去打断东太后的话。

章滢在一旁皱着秀眉,盯着东太后,虽然她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恨意,但是此时却不是她发泄的时候,而且在听了云卿的话之后,她对东太后近乎有一种复杂的心理,像是想听一听这个女人在当时怎么想到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于是大殿之中,便出现一种奇异的安详情形,原本对立的三个人,两名年轻的女子,听着那坐在位子上的老妇人以缓慢的声音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先帝答应了我之后,我便带着带着熬好的药,朝着关押他的宫殿走去。”

她笑了一下,抬头望着章滢和云卿道:“你们两个都没有做过母亲,大概不明白那种感觉。我将那药给他喝下之后,他便开始腹痛了起。

虽然是假的,但是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打滚的时候,在所有人面前哭得哀嚎,口鼻流出鲜血来,我心如绞,哭的不能自控。但是我知道他熬过这一段时间后,就会有一条生路。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的因为疼痛而挣扎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假死过去。看着人来给他验尸,验尸之后将他抬了出去,才慢慢地回到了宫中。”

她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急促了些,大概是因为这些事藏在心中多年,偶然之间说出来还是有一种压抑的痛感。

“你知道吗?他很优秀,从小的时候便是样样在皇子之间都是顶尖的,不管是骑射、相貌,学识,在皇子中顶尖的,我又是正宫所出的皇后,这样的条件,为什么先帝会立了三皇子为帝?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这句话像是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重重的拨动了一下佛珠,视线落在云卿身上,像是要她给一个答案。

云卿看着他的样子虽然她表面很平静,可是那拨着佛珠的手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感受,这么多年她一直骨肉分离,那种感觉并不是一句“不好受”可以概括的。

但是云卿对她并没有同情,因为在她看来东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站在自私的角度。

她指着东太后身边焚烧的佛香,指着那佛香道:“太后,你日日夜夜诵经念佛可是在祈求什么?”

东太后看了那旁边佛香一眼,目光变得慈祥,“我还能祈求什么呢?无非就是祈求我的孩儿能够达到他的目标而已。”

云卿此时的面上出现了十足的嘲讽,一双凤眸里斜睨东太后,毫不掩饰的嘲蔑笑了一声,“是吗,你在这里吃斋念佛就是为了你儿子造反能够成功。你可知道因为他的一个念头,因为你的一个不甘心,天下又有多少的生灵要遭受涂炭呢?那是佛家所支持的理念么?佛说的一心向善,胸怀世人,普渡众生,你是要用屠刀去普渡他们么?

你想知道先帝为什么会立现在的陛下为皇帝吗?若是说之前我不知道,如今想来我倒是明白了一二分。

就以你和龙二两人来说,一切都是以你们自己为重,你们所看的东西都是那自己一亩三分地,即使天赋再高,骑射再好,坐在那座位上的帝王要的可不单单是聪明就够了。”

云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丝愤慨的,想着那些在血衣教的刺杀里死去的那些夫人、小姐、侍卫,那些人又何其无辜呢?

说来说去,东太后不过给自己一个安慰地说法而已,这个吃斋念佛不过是求得自己心安,丝毫不顾及其他人。

她说出的话,让东太后微微的一愣,干瘦的脸上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考虑她的话,半晌之后,缓缓的摇了摇头,“有句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你看我是自私的,但是谁人不是想要得到自己的东西,难道你就没有吗?”

她这一句话直逼云卿的内心,像是要剖开人心,却听到殿中另外一个暗含怒气,高昂的声音:

“是,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所想的东西奋斗,但是没有人像你这样用别人的幸福来完成你自己的私欲!”

章滢刷的一下往前一步,头上的金珠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配合她的怒意。

东太后望向她,眼神中终于不再掩饰,带上了一层讥笑,语气也有些轻视,“珍妃,既然皇帝给用了”珍“这个字,就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想不到他还是长情的人,始终记得贾漪兰那个小丫头。不过啊…”

东太后缓缓的摇了摇头,有遗憾的打量着章滢:“你和她还是差远了啊,否则啊,现在也不是这个地步了。”

她这样的话语更加激怒了章滢。章滢隐忍了许久的怒意,终于在这一次勃发了起来,她指着东太后道:

“凭什么说我,你们说的贾漪兰,什么元后,和我有什么关系!没有想过到这后宫中来,是你设下的毒计将我拖到了这里!

深宫朱墙有什么好的,我根本不喜欢这里,你说我愚蠢也好,可是我蠢,我也没说过要来这宫中和你们这些聪明的人来玩心计,玩狠毒啊!”

想起自己入宫,章滢始终有着不平,那怒意蓬发出来惹得东太后还是一声轻笑:“在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要想怎么自保,你既然进了这宫中,又不想法子自保,就等于让人家去陷害于你。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至少被我设计了,跟明帝来上这么一段露水姻缘,让他对你荣宠不已。你莫说你心中没有贪念,若是你没有贪念的话,你在发生了这件事就应该直接死了,以此表示你的忠贞,如此,我也不能用孟家人来逼迫你了。

佛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尘世间的一切,只要有人在后面推了一推,借上一分助力,就立即沉浸在自己的贪欲之中,进入宫中。”

她这番话说得显得无情无义,但是她的表情还是平和缓慢,章滢终于迸发了怒气,几乎想要冲上去,被旁边的英嬷嬷一手挡住,面无表情的肉脸上神色不敬,“珍妃,还请你自重。”

“自重?这个时候还谈什么自重?你以为你是什么太后吗?一个叛贼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叛贼罢了!”章滢指着东太后毫不客气的骂着。

东太后的眼眸微微一凝,跟在她身边多年的英嬷嬷早就对她的一言一行摸了个清清楚楚,抬手对着章滢便要扇了下来。

站在云卿身后的桑若一直观察着情形,一见到这个情形便上前去抓住英嬷嬷的手腕,不让她扑了下来,一甩将她摔到了一边。

云卿看都不看英嬷嬷一眼,对着东太后道:“刚才这番话,太后真是说的可笑了。你做出这等事情,便是将人逼到了死处,若是真的死了,才是更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的。

如果你这就不能理解的话,你还谈什么你对二皇子母子情深?这听起来不过就是一场笑话而已,你只理解自己的母子情深却不能理解别人的亲情。”

东太后似乎也有些倦意了,不想跟两人争吵,拍了拍手,“不要说这么多,今日你们不过就是想来抓我吧,有什么便用出来吧。”

东太后坐镇两朝,早就不同于一般女子。此时那一身气息再不像以前那般淡淡的,而是散发出一种威人的气势,若在场的不是云卿和章滢,其他人只怕要被她震慑住。

英嬷嬷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腕,横眼看着云卿,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此事就交给奴婢处理吧。”

东太后不言不语端起桌上的茶开始喝了起来,只看那英嬷嬷健壮的身子射出威逼人的煞气,朝着云卿迎面一爪袭来。

那一爪之中似乎蕴含了无尽的力量,若是落到人的脸上定然要将人的头颅抓伤,但是这一次桑若已经有了准备。

她刚刚抓到这个人的手上,就察觉出这个人的是一个外家高手。

此时一看她脚步移动,连忙上去与那英嬷嬷交手了起来,一时之间,殿中打得难舍难分。

那英嬷嬷是外家高手,可到底在宫中多年,不是日日都能操练,便有些生疏,而桑若一直在外面时时刻刻面临危险,而她用的招数又极为的歹毒,几乎是招招毙命,几乎是步步杀招,再加上两人年龄上的相聚,不多时,英嬷嬷就落了下风。

忽然之间,旁边一条人影又加了进来,原来,那站在一旁的郭公公也是一个内家高手,三条人影在殿中交手。

好在慈安宫里人手不多,即便传出了声音,隔着大门他们也听不到。云卿和章滢迅速的往后退去,以免被卷入战斗之中,给桑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二对一,英嬷嬷和郭公公最后还是没有敌得过桑若,要知道,桑若在密局里,都是排行在前十名,绝对不是普通宵小之辈可以相提并论。

云卿低头望着被打翻在地的两个人,其实外面早有禁卫军待命,但是她想看一下,那东太后在宫中部署多年,究竟有什么力量在身边,如今看到这出手的两人,虽然打不过桑若,但是也不比皇宫的侍卫差,想来平日里联系送信,定然是这两人来办。

“太后,我以为你说了这么久,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派了你两个犬牙下手罢了。”

东太后笑了,朝着云卿道:“是么?你以为就只有这些方法吗?哈哈。”她笑得极为的惬意,手指停在那刚刚空缺的茶杯之上,像是胸有成竹一般望着云卿,“你到底还是太嫩了一些,连这样拖延的战术都看不出来,我既然听到你的话,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下场,便是如此,我也不可能让你们抓了我去侮辱。”

云卿十分不屑的一笑,走到她的旁边将那五杯茶水捞了起来,当着东太后的面将其中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对着她晃了晃空空的杯子,“太后娘娘,你难道不知道,我一进来的时候,你在这茶水里面下了毒。”

东太后看着她一饮而尽,面色丝毫不改,那样子从容的不得了,此时不知道这茶水中添加了什么东西,然而听到了她的话之后,眸子终于睁大了,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惊诧的神情,“你既然知道有毒,为何还喝了下去?”

云卿丝毫不在意的在那茶水上拍了一拍,“太后,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并不只有你一个人,我从来不敢小瞧你这个对手,从进来后就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你摸了佛珠之后,碰茶杯的这个小动作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不觉得有些怪异吗?”

东太后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否定,“这个动作十分的平常,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动作,你便可以猜测出我心中所想。”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不能单单凭借着一个简单的动作,推论出茶水有毒。

云卿不以为意的摸了摸那平滑古朴的桌子,“是啊,当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你是聪明人,我当然要用聪明人的心思来揣摩你。你既然为二皇子策划了这么久,当然不会因为最后这一步功亏一篑,不会让自己成为他负担,那么,呵呵…”

她笑了一声,最后对着东太后道:“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太后你不知道,我是汶老太爷的徒弟。”

说完这一句,云卿再也不再废话,朝着桑落道:“点了她的穴道。”

桑落毫不犹豫的上前点住了东太后的穴道。东太后身体不能动,但是说话的功能还是可以用的,她紧紧咬紧牙关,坚韧地呼道:“没想到我一世谋划摆在了你的身上。”

“人生有输有赢,赢得起,就要输得起。”云卿面无表情的说完,从身上掏出一枚毒药,对着桑落道:“给她喂下去。”

桑落本是习武之人,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更何况对着东太后的这张老脸就更不会了。她狠狠的扳开东太后的牙根,将药丸塞进之后,狠狠的对着嘴巴一拍,那力道震得东太后疼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东太后只感觉道一枚药丸顺着自己的肠胃滚落了下去,她睁大眼睛望着云卿。未曾想到自己筹谋了一世,最后却败在这样的一个女子手上!

“不要问我给你吃的是什么,这必然是解药,东太后,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到时候还要留着你给陛下处理的呢。”云卿朝着她莞尔一笑,笑容温润如一朵桃花。

章滢看着东太后被迫吃下毒药,本来有一些青色蔓延的面孔渐渐的恢复了以前的神色,瞅着云卿道:“原来你是汶老太爷的徒弟,我都不晓得。”

云卿点了点头,自从扬州府救灾来,汶老太爷就不再掩饰他的身份,所以云卿这一次才大胆的说出来,“是啊,如今已经出师了,可以告诉你了。”

“好云卿,好云卿,你真是厉害。”章滢赞叹了一回云卿,余光瞟见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东太后,一双美目陡然之间变得锋利。

望着东太后像是要生吞了她一般,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去狠狠的扇了她一个巴掌,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老妖婆,如今可好了,现在有了报应了吧,你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东太后的下颌已经被桑落卸了下来,想咬舌自尽也没办法。

她活到这么大岁数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即便是以前遭遇了自己的儿子叛逆,以至于明帝登记之后对她都是不闻不问。

但是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哪里有人扇过她的巴掌,这一下简直是侮辱到了极点,她瞪着章滢的眸子终于不再平淡无波,带出了毒蛇般的恶光。

章滢丝毫不怕她,她的眉目如海棠怒放,比太阳还要刺眼,扬起手臂来对着东太后,啪的又是一巴掌,“你瞪什么瞪?你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你想死也死不了!你就等着,等着陛下回来的那一天看他怎么处置你,还有你那个儿子!我告诉你,你儿子这辈子也别妄想做皇帝,这一辈子都是做白日梦去吧!”

章滢越说越开心,对着东太后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扇了过去,一边扇一边说:“你这老妇,那么多人想要荣华富贵,你不选他们,为什么选我,为什么要选我,在宫中过得哪里是人的日子,你为什么不选别人!”

她说着,说着,想起在宫中的一切,声音却渐渐哽咽了起来,一边扇,眼泪从美丽的丹凤眼里不停的掉落。

桑落看着章滢失态的样子,望着云卿,示意要不要过去阻止章滢的举动。

云卿淡淡的摇了摇头,此时让章滢好好的发泄一番,她在宫中过得实在太不容易了,此刻仇人在前,不让她发泄一番,实在是抹杀了人心中唯一一点信念。

章滢手扇累了,就用脚踢,直把东太后打到了地上,一脚脚踢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才撑着腰直喘气。

云卿看到她累极的样子,才对着她道:“章滢,我们走吧。”

章滢点了点头,她也不可能将东太后直接打死在这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等明帝回来,东太后必然还会遭遇更惨的待遇!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整理了一下衣装,跟着云卿走了出去。

云卿瞧着她微微一笑,“这下心里可舒服些?”

眼下的章滢已经看不出开始那般激动的神情,那般神态也不可能会在别人的面前展露,她朝着云卿明媚一笑,“舒服一点点了。我跟你说,她现在被管制在这里,以后我每天来一次,每天都打她一顿,打到陛下回来了为止!”

她眼角飞起的小小得意掩饰了刚才的难过和伤心,云卿看在眼底,也替她开心,不过…她慢慢地走出了慈安宫,让士兵守好了这里,然后对着章滢道:“现在我们知晓的只有东太后,但是根据事情发生的一切来看,宫中和朝廷里,还有他们的余党。眼下我不可能时时在宫中进出,后宫里,就必须你拿出雷霆手段来。”

“我?”章滢虽然做了妃嫔多日,可听到要靠自己一人来管理后宫,心里有些底气不足,“倒是可以试一试,那要怎么做呢?”

“陛下给了德妃和你协理六宫的权利,眼下皇后被幽禁,东太后也关押了起来,德妃病一直都不见好转,实际上最有权利的人就是你。东太后被关押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后宫,到时候她的同党会有所动作,而前朝想必你也清楚,三皇子如今蠢蠢欲动,想要登基做新帝,魏贵妃也许会借着后宫下手,你必须要让后宫安宁下来,否则的话,不仅仅是前朝动乱不堪,就是你,也会很危险。”云卿声音不大,却字字含里,一字字的将其中的厉害关系说明。

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章滢明白,若是给其他妃嫔占据了上风,自己这个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宠妃必然会成为最先遭殃的人。

若不想被人鱼肉,那就先成为杀鱼的利刃。

“不过我看这宫中的禁军怎么会听你的调遣,世子能调动的应该是京卫营的士兵。”从刚才章滢就有注意到这点,大雍的兵马控制的一向严格,没有虎符,想要调动不在自己手中的兵马,可以说是不可能。但是云卿刚才却是让禁军在宫里听从她的调遣了。

云卿笑了一笑,从头上轻轻的抽出一根簪子,“是它调动的。”映着雪肌的是一根墨玉簪,上面鲜红欲滴的红豆,是最简单的款式,也是大雍人都明白的东西。

章滢眼底射出了奇异的光彩,“这是坤帝的墨玉红豆簪吗?”

云卿将簪子又插了发髻之上,“嗯,沐岚郡主在及笄礼上送给了我,任何人用这根墨玉簪,可以调动禁卫军三次。”不知道当初沐岚郡主送她这根玉簪的时候,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京城会有不平静的一次,但是这次,的确让她得了方便。

云卿告辞了之后,章滢便将她的话想了一番,明白她的意思后,以手头的金印,令所有妃嫔在明帝没有归来之前,只能呆在自己的宫殿之中,若是有人想要出去,一定要先行与她请示。

这条吩咐下来之后,众妃嫔定然是不服气的,首当其冲的便是魏贵妃。带着一群同样不服气的妃嫔一路气冲冲地到了未央宫里。

“各位主子,你们等等,奴婢去通报一声珍妃娘娘。”

“通报,我们来用的着通报,你给我让开!”

伴随着高贵冷艳的嗓音,迎面扑来花团锦簇,各种各样香味的妃嫔,挤进了殿内。魏贵妃一进来,便看到章滢坐在主殿之上,浅紫色的长裙托出她高挑的身形和尊贵的气质,海棠般艳丽的面容上一点红色的花钿下,丹凤眼亮如明星的望着她们,宛若高高在上的神女一般,她不屑冷笑,“珍妃倒是好大的架子,明明坐在这里,还让我们众人在外等候。”

自一颁布那诏令,章滢就晓得这群女人哪里会善罢甘休,一直就在这儿等着。她望着魏贵妃,神态清傲,“各位来我这里,是否有什么急事?”

“急事没有,倒是有一件可笑的事情!珍妃你凭什么给我们下禁足令!如今陛下不在,你就当这后宫是你自己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温嫔指着章滢骂道。

米儿满脸怒容,厉声喝道:“珍妃面前,你也敢你啊,我啊,这般不知规矩的逾越,进宫时学的规矩究竟去了哪儿。如今陛下是不在宫中,若是看了温嫔你如今的教养,定然觉得”温厚敦雅“这四个字有些言过其实了!”

章滢微抿了嘴角,也不理温嫔,温嫔被她一个奴婢训斥了,哪里耐得住,扬声道:“贵妃娘娘,你瞧如今珍妃可不是眼底无法无天了,连她身边的一个宫婢都敢训斥起主子来了!”

魏贵妃冷笑一声,想着揪了米儿出来,先给章滢一个下马威,“那可不是,一个小小宫婢便敢骂起了妃嫔,岂不是没了规矩,来人,给本宫掌了她的嘴,让她知道什么是贵贱尊卑!”

章滢这猜缓缓地抬起头来,笑吟吟的看着魏贵妃,“贵妃真是好大的威仪,到底是在宫中呆的久的人,规矩礼仪也学的全面,米儿只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比不得温嫔出自书香之家。既然要说规矩,那就好好的讨一讨这个规矩。魏贵妃,你也别客气,米儿冲撞了温嫔,按照宫里的规矩,执行罢了。”她略微顿了一顿,“只你掌嘴之后,就麻烦各位宫女拉着你们的主子,下去每个人打上二十大板!”

众人听的这话,俱是一惊。魏贵妃皱了眉头,“打了米儿是因为她不守规矩,你又哪里来了理由,对我们一众妃嫔私下用刑!”

章滢微微一笑,“看来贵妃记性不大好,我不是传消息到了各宫中去了吗?难道你们都没有收到?那可不好,来,谷儿,趁着现在人齐,你就再说一遍!”

谷儿配合的站出来,将章滢之前所安排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加大声音强调,“若是有人私自出了居住的寝宫,视情况严重给予二十到五十杖刑,重者可当即处死!”

话语一出,就听到温嫔忿然道:“这是你颁布的么,珍妃莫要以为皇后被幽禁了这后宫只有你独大,被陛下宠爱了几日就得意过了头,如今在宫中还有那位分比你高的人都未曾出声,你又何来这样的条例来压制众人!”

章滢看她做这出头鸟做的满脸欢快,不由失笑,“怎么,温嫔很是妒忌本宫被陛下宠爱吗?不管你看不看得惯,本宫如今的位分都比你高,按照魏贵妃的话来,最起码教训你还是可以的!”

温嫔冷笑,眼中阴火跳跃,抿着娇嫩的唇瓣,“要教训我,还请珍妃做出个样子来,让我心服口服!”

章滢看她越闹越起劲,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温嫔自进门便咄咄逼人,难道你就是这后宫中东太后的余党,想尽办法要出去与血衣教的人传送消息?!”

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温嫔语气顿时一滞,忍了两息,“珍妃莫要乱扣罪名,我只是看不过你的行为,如今贵妃还在这,你凭什么这般做!”

章滢目光一厉,“我只记得陛下让本宫和德妃管理后宫诸事,如今德妃病体不安,将一切都交于本宫处理,我一直尊敬贵妃,但是更容不得任何人混在后宫之中,传递消息给逆贼,威胁陛下的安危!”

“说什么担心陛下,我看你早就有了他心,不是都传你和安统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连陛下也…”她这一句话还没出,章滢立即打断了她的话,“温嫔,我可容你一次不懂规矩,绝不容你胡乱诬陷,来人,给我好好掌嘴!”

温嫔哪里能容得了,素日里对章滢就多不满,此时便冲了上去,对着章滢抓去,“你敢!”

章滢抬手一下抓住她的手,狠狠的拧住,“将温嫔给本宫带下去,按照私自出宫打二十杖刑,再掌嘴五十,若是再敢乱语,就直接拔了她的舌头!”

禁卫军早就受了韦将军的令,调集了一部分给章滢派遣,他们抓起温嫔就往外面走去,温嫔的叫声从宫外传来,传到宫中格外让人生寒!

章滢慢慢地看了她们一眼,“刚才你们到这里来,必然是没有听清楚消息的,刚才我的宫女已经重复了一次,大家听清楚了吧。”

眼看她拉着一个嫔位的妃子出去喊打就打,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果断的神情令人心中生畏,其他人纷纷噤声。

杀鸡儆猴起了效果,魏贵妃一个人闹不起什么风浪,章滢拿了代管六宫的权利,就算是个妃,也比她权利大些,她不甘不愿地道:“那你自己呢,是不是严以待人,宽以待己?”

说到底,魏贵妃眼下知道三皇子在前朝正在谋划,她本来这次来闹就是试试章滢的深浅。当看到那些禁卫军听从她的调遣时,就知晓事情不能闹大了,有什么待到儿子当上皇帝,什么气都能讨得回。

此时她只是要一个台阶下,章滢也不愿意和她再起冲突,她主要是稳住大部分人,就可以防止那一撮人在里面兴风起浪,“我自然与你们都一样,呆在宫中,大家都是姐妹,可以互相监督。若是陛下出了事,我们以后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到了如今这时候,又何必闹起来呢。”

这话说到了妃嫔的心坎上,特别是没有子嗣的妃嫔,若是明帝驾崩了,她们一个个守活寡,还不如如今在宫中,做个新鲜的妃嫔好。

一场闹剧总算是结束了,章滢看着来时热热闹闹,走时心满意足的一群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总算是走了,就不知道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米儿扶着她坐到了榻上,“娘娘也别太操心了,这日子每天都得过,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就是顶好的,若不然,今日也愁,明日也愁,愁白了头。”

章滢忍不住笑道:“那倒也是,不过如今也习惯了。到底还是要多想想,日后猜能过的安稳些。”她转头朝着外面看去,窗子外边一片翠林,偶尔有一只蝴蝶飞过,绕着竹林扑扇了翅膀,发现这不是它要寻的香花,又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她懒懒的撑着头,靠在床前,眸子忧思重重,也不知道安初阳如今怎样,安全了没?

自东太后被困后,龙二一方面得不到京中传来的消息,猜测到东太后的处境,又见本来开始混乱的京城,在御凤檀的压迫下停止了动作,便带人押着明帝开始围攻大雍的京城。

当他秘密集结到了血衣教分散在各地的教徒六万之众,逼向京城,虽然他们的人数比起大雍几十万的士兵并不算多,也并不是训练极为有素,规制整齐。

然而,可怕的是他手中他每次攻城的时候都将明帝押在了城下,使得大雍的士兵都束手束脚,投鼠忌器,纵然想要致胜,最终又要顾忌明帝,实在是打的窝囊。

每一次都不得不在士气冲天的时候败仗而归,如此反复,弄的士兵怨声载道,叫苦不停。

而此时因为如此,之前被御凤檀强压制下去的三皇子一党又开始蠢蠢欲动,趁着御凤檀和五皇子在全力对付血衣教教徒之时,带着大臣强烈要求要代明帝监国,闹的整个朝政不得安宁。

对此御凤檀只是让人看着让他不要闹的过分,他目前与五皇子将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将明帝救出,只要明帝能回来,朝政混乱的局面立即可以得到平息。

而龙二那边,不管朝廷提出任何条件,始终都坚持不会将明帝放出来,要求打开大雍天越城的城门让他们进入紫禁城。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龙二的身份便是以前的二皇子,怎可让一个逆贼再回来做皇帝呢。如此一来,这就陷入了一个僵局。

整个天越城都如同乌云压顶,城内人人人心惶惶,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明帝被压在城下,百官中的意思又纷纷相悖,有说要立新帝的,有说要全力营救陛下的,时局十分的复杂。

保帝一党都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御凤檀和五皇子的身上,御凤檀俊朗的眉目间便少了以往的闲适,多了一抹淡淡的憔悴,云淡风轻之中加上了一抹少见的凝重。

云卿体贴的给他端上了一碗安神养心的汤放在手边,站到了他的身后,如玉的手指按上了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揉着。

那力道让御凤檀舒服的眯起了眼来,享受着娇妻给与的温暖呵护,喟叹道:“这么一按,舒服多了。”

云卿微微一笑道,“这些天也确实是辛苦了,血衣教的人挑起京城纷乱不成,他们竟想出这样的法子,以陛下做肉盾,可谓歹毒。”

御凤檀轻轻的恩了一声,云卿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寻得这个机会,和他聊一聊罢了。她想了想道,“若是龙二他们一直拿着陛下做盾牌,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这样一直僵持着,现在各地都在看着京城,就算是他们有心来救,然明帝在龙二的手中,怎的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云卿说了说之后,突然发现御凤檀不动不说话也不出声,她停了手,弯腰侧头看了一眼御凤檀的脸色,却发现他的面上有一种淡然自若,好像那眸子里的光芒好像已经洞悉了一切,以她对御凤檀的了解,此人必是有了好的法子。

她笑道,“怎么了,看你这模样,显然是有了好的方法,否则不会这样胸有成竹。”

御凤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抱紧她温暖的身躯,将头搭在她的肩上,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味道,贪恋般的深呼吸了一口,“方法我想到了,就是要冒险一点。”

“恩?你若是有法子的话,不如试一试。如今这样僵持着,陛下一样是危险。你且看着城中许多人心里都报了别的想法,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若是京中日后内不能安宁,那必然是给龙二一个更大的机会。

其实你看龙二他本可以直接就将人压到城下,提出要求,他为何先要写一封信投递到各个大臣门口呢,无非便是想要挑动人内心的贪欲,这些皇子都觊觎那个位置许久了,有了如今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会不被煽动呢?东太后出的那个主意也正是这个原因。

三皇子如今在紫禁城闹的厉害,说是要行驶监国的权利,如今还能稍微压制住一些,若是让事情在发展下去只怕到时候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御凤檀也知道这些日子三皇子做事情,在京中不停的打压其他党派的大臣,那四皇子好似被那不举的传言打击到了一般闭门不出,整个京城都是一片压抑沉沉的气氛。

但是不代表四皇子就真的被打击的没有力量了,那个人比三皇子要狡诈得多,现在是在伺机待动罢了。

御凤檀想了一下,狭长的眸子里瞳眸微转,“恩,且等我好好筹划一番,此事只可胜,不可败。”

夜色人静,月明星疏。

龙二的血衣教大营就驻扎在大雍的城外,禁卫军的人都不敢妄自行动,只敢将他们包围在了一起,什么时候等到明帝不在他们的手中才敢有所动作。

如此对峙下去,那龙二也显得不慌不忙,那帐营扎在天越城下,如同一颗颗分布在棋盘上的棋子,正在与城内的人进行一场厮杀,就在月明星稀的一个晚上,一只肉眼难以发现的飞行物,嗡嗡嗡嗡嗡的进入了血衣教的帐营里。

因为体积实在太小,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数顶帐篷中,落到一个人的手中,那人将那飞行物握在了手上,原来是一只大概只有蜜蜂大小的鸟儿,口中还衔着一张经过秘密处理的纸条。

浸在夜色中的人影,悄悄将那纸张卷开一看,然后迅速记下上面所写,用力将纸张捻成了纸灰,碎在地上,再让那蜂鸟传了回信飞去。

一切都静悄悄的在进行着,无尽的黑夜掩盖了所有的动作。

明帝正坐在帐营之中,外头有人敲了敲帐篷的门,走了进来。

龙二对明帝的招待,若是除去每日里将他绑着做肉盾这一点,在俘虏里,倒是算得上不错的。

吃的喝的,绝对没有少于他,明帝也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每天该吃还是吃,该睡还是睡,该喝还是喝,并没有苦愁大恨,绝食绝喝。

因为到了这种地步,保持自己的体力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他已经饿的奄奄一息,没有办法保持健康,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在这些问题上,明帝有这帝王清晰冷静的判断力。

此时他看到送饭的人端着三菜一汤,和一碗白米饭进来,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任那人将饭菜摆在了桌上

“陛下,请用晚膳。”这里的人依然称呼他为陛下,若不是被囚禁了起来,乍看之下还以为自己只是到了某个地方游玩,体验生活呢。

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明帝冷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的血衣教教徒,不以为意道:“放在那里,等会朕想吃的话自然会吃。”说完之后又抵头摆弄桌上的棋子。

等了头天,却看那人依旧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终于侧目看他一眼,“怎的,你还要在这里看着守着我吃完么?”

除却每天抓了他出去,这里面是不许有任何人跟明帝说话的。

因为明帝现在是血衣教最大的筹码,这种方法也是为了防止他出去,眼下这个人便是每日里给明帝送饭的人,平日里他都是把饭放下了之后就出去。

待两个时辰之后再过来收拾,今日里他站在了这里,明帝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人和所有血衣教教徒一样,系着红色的头巾,拿着盘子竖立在一旁,“陛下还是用餐吧,这可是特意给陛下准备的。”

明帝放下手中夹的黑子,慢慢站了起来,望着桌上毫无变化的三菜一汤,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这叫特意准备的?”

“是的,这是陛下最喜欢的,今天的菜可是陛下最喜欢的,柚子焖肉,玄白双色萝卜丁,鸡肉清炒,再配上这生熬鹿血汤,荤素搭配正合适,还请陛下尝一尝。”

明帝看着桌上的三道菜,当听完这人的介绍后,眸子不着痕迹的动了一动。

他轻笑了一下,撩起袍子金刀大马的坐了下来,“好,既然你说这菜是特意为我准备的,我自然要吃吃看,和往日里有什么不同。”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品尝了一下,动作十分潇洒,“味道不错!”

像是这菜真的是投了明帝的口味一般,今日他的食欲特别的好,不仅将饭吃完了,连三菜一汤里面的汤也喝的干干净净。

在一旁等着他吃完的人看着桌上的菜以后,微微的一笑,“陛下真是好胃口,看来今日之菜果真是送的对了。”

明帝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将它放在桌上,“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这样的菜啊”

那人一个一个的将碗收在了盘子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东西一般吃过了的人,都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他这句话说的极小,甚至连明帝都要尖起耳朵才能听的清楚一二。

语毕,这个人已经将碗收拾了出去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帐篷之外,明帝的眉头才紧紧的皱了起来,刚才那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错其中的意思,若是他没有听错的话,这菜肴的名字在提醒他,其中里面有玄机,有生路。

他缓缓的一笑,像是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觉到自嘲,但又免不了充满了希望。虽然在血衣教这里,不代表他不知晓京城的情况,反而为了刺激他一般,龙二都会挑着告诉他京城里又动乱了,他的儿子们又在做什么。

他踱到了一旁饮下一杯茶水,粗劣的滋味自然比不得宫中的极品茶叶,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到棋盘上,深邃的瞳仁里眸光幽深。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就听到帐篷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声,立刻有人到了主帅营中将龙二请了过来,

“教主,那个皇帝,他好像是已经晕了过去。”

龙二正在跟旁边的两名助手在商量之后的事情,突然听到消息,猛的站了起来,这可是他手中的筹码,不可不重视。随即大手一挥,对着那人道,“前面带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