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宣华帝倒觉得有些不对了,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宣华帝也清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就对自己下手。毕竟这会儿那人羽翼未丰,这天下还掌控在他手中。由此可见,太后的狼子野心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年便郁积在此。

思及此宣华帝不由得有些心寒。对待崔皇后,他的确是亏欠许多,可对太后和婉妃,宣华帝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未亏待过她们!他将太后当做自己母后,婉妃当做喜爱的女子,可她们最后都回报了他什么?

同时他也开始反思本身,难道真是自己有问题?此刻困在小皇子的身体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话都不会说一句,这样“弱”的状态是宣华帝从未有过的,他感到无能为力,又感到愤怒,如果此刻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绝对不会想这么多,而是干脆利落地将乱臣贼子诛杀干净。

可谁叫现在他只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婴儿呢,每天除了吃睡以外没有任何事做,顶多是装作小孩子的模样“陪”崔皇后或是宫女们玩耍。于是宣华帝就多出了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在这些时间里,他不需要批阅奏折,也不需要苦恼天灾*,有无数的时间供他自省。

经过这几个月的寄魂,宣华帝终于抛弃自己是唯我独尊的皇帝的身份,从而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静思己过。

他是个好皇帝吗?

是的。

他是个好儿子吗?

他的母后去世得早,他贵为太子自然不需要任何妃子抚养,但作为小姨的太后——当年的皇贵妃,和宣华帝关系是十分亲密的。虽然不是太后生的,但宣华帝的的确确非常尊敬和孝顺太后,基本上就是把太后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所以是的,他是个好儿子。

那么他是个好丈夫吗?

这世上的男男女女,结合之后便是结发夫妻,要夫妻和睦,日子才能过得美满。但天底下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皇帝。所以抛开其他妃子不谈,只说崔皇后,宣华帝真不是个好丈夫。帝后不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崔皇后固然冷淡古板,但每次暴跳如雷撂狠话的都是宣华帝。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对太后非常好,那么太后为何要那样对他?想到前世太后脸上的恨意,宣华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一直以为母后跟太后是很要好的姐妹,母后去世后的这么多年里,不管是先帝还是太后,都是这样告诉他的。如果不是前世发生了那样的事,宣华帝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太后心中对自己没有丝毫慈爱,反倒是欲除之而后快。

问题太多,宣华帝左思右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个理由来,看似前世的事情他都清清楚楚,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或是找不到办法示警崔皇后,一切全是扯淡!

现在年轻的宣华帝跟崔皇后之间还是势同水火呢,宣华帝当然知道年轻的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决策,下过什么旨意,对年轻的宣华帝来说,他选择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可对于重生的宣华帝而言,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做蠢事。

跟年轻的自己交流很明显是不靠谱的,因为宣华帝了解自己,年轻的自己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什么重生之类的鬼话的。

……那怎么办?

崔皇后可没想那么多,小皇子到现在话都没开口说,她自然也不会去想小皇子是个天才什么的,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那她也就满足了。

倒是那韦涟涟,听说侍了一次寝后很得宣华帝喜欢,第二日便封了个才人,赐住景兴宫偏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什么的赏赐了一大堆。其中固然是因为韦涟涟成功讨了宣华帝欢心,却也少不了安抚太后的意味。

毕竟那是太后送来的人,若是没有点表示,面子上也过不去。

韦涟涟和婉妃是不一样的,婉妃从秀女一路升上来,卡在从二品妃位就上不去了,而韦涟涟不一样,她是太后定的人选,容貌气度较之婉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天生媚骨,很快婉妃便有了危机感。

皇上已经一连数日都宿在景兴宫了,景兴宫没有妃子,所以虽然韦才人住的是偏殿,但若说那景兴宫她是最大的也没什么错。

自打婉妃与宣华帝“心心相印”以来,还是头一次被冷落了这么多天呢。她哪里坐得住,只是这前去截胡的事儿也做不来,窥伺帝踪可是死罪。虽然婉妃素日里仗着宣华帝的宠爱十分嚣张跋扈,可还是守规矩的。

因为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平日你们怎么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只要不闹得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谁扰乱了祖宗礼法或是意图牝鸡司晨,那崔皇后定然是极其严厉的。

婉妃敢挑衅崔皇后也是知道对方不会跟自己计较。虽然她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后宫之中放眼望去,没人比崔皇后更有一国之母的气度了。

所以她最后还是求到了崔皇后这儿。

说求可能不大妥当,因为婉妃是借着早晨请安故作无意表达出对韦才人霸占皇上这么久的不满,崔皇后也权且当做听不见。

这皇上喜欢谁,爱翻谁的牌子,只要不过于沉溺美色,她没有必要去管。再说了,皇帝也是人,就不能有个喜欢的么?婉妃之前一人独大,一个月里,除了初一十五来毓秀宫其他时间几乎都歇在她那儿,崔皇后都没说什么,婉妃更没想过要把宣华帝让出来,现在来了个美貌身段更胜一筹的韦才人,她就受不了了?

崔皇后对宣华帝无爱,因此不能理解后宫女子为何要争得头破血流,同时也很不能理解婉妃的想法。婉妃想的什么呢,崔皇后颇有耳闻,要的无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后会不会有,崔皇后不知道。但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哪位皇帝能和一名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将一颗心寄托在九五至尊的身上,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因为在皇帝的心中,江山社稷永远都比儿女情长更重。也有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但宣华帝绝对不是。

即使宣华帝有点混,但崔皇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厉害的上位者,若是能收收脾气,不知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皇后也没说婉妃什么,只是淡淡道:“皇上喜欢谁,那是皇上的自由,婉妃若是看不惯,直接跟皇上说了便是。”

婉妃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若是臣妾能说,如何会来娘娘这里絮叨。”她只是个从二品妃子,敢进谏皇上,又不是不要命了!再说了,她在宣华帝面前一直都是解语花的形象,皇上喜欢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嘴甜会说,总是顺着他,这会儿皇上正喜欢那小贱人呢,自己若上前去说道,在皇上心底还有什么位置可言?

“没有哪条律法说皇上不能连着几日都翻一个人牌子的。”崔皇后仍然神情淡漠,虽然与宣华帝不和,但在对外的时候,她仍然要站在他这一边。“更何况,近几年皇上连着几个月,除去初一十五都宿在婉妃宫中,也未曾听闻婉妃主动请求皇上雨露均沾。”

崔皇后讲话素来不计任何人情面,其他佳丽或多或少平日里都受过婉妃的气,或是心中对她颇有微词,眼下听了崔皇后的话,一个个心中都大呼痛快。

婉妃精致描绘的妆容顿时有了些许龟裂,崔皇后冷着脸的时候,她是不敢回嘴的,只是心中揉着一团火气,十分难受。

“韦才人没来请安么?”说完那番话崔皇后才注意到殿下站着的并没有韦才人。

如诗恭敬道:“回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传了消息来,说是皇上今儿一早怜悯韦才人身娇体弱,因而免了今日请安。”

身娇体弱,为何身娇体弱?在座的都是宣华帝的女人,自然一清二楚。只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各有一番心思。

不来才好,不来也不会掐架。崔皇后心中舒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好了,这安也请了,该回的都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待,一个个行礼告辞。佳丽们哗啦啦走了一大片,毓秀宫这大殿才算是宽敞起来,否则黑压压一片人头,崔皇后看了都嫌烦。宣华帝的后宫人数大概一百左右,其中还有很多是他不曾临幸的,这数字和先帝比起来可以说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先帝后宫鼎盛时期足足有一千余人!

所以这也是宣华帝疑惑的一个点。都说太后仇视他是因为他母后是父皇的挚爱,然而这说不通,因为从宣华帝记事开始,先帝后宫的人数就一直没有减少过,甚至先帝还独宠过好几位妃子,太后在那会儿虽然名义上为皇贵妃,却并不能独得先帝宠爱,也不知为何。

☆、第14章 〇一四

等待请安的佳丽们都散了,崔皇后才动了动肩膀,她每天早晨起来后都要花好一会儿时间梳洗打扮,这一身华丽的宫装穿着倒是挺好看,就是不方便,还挺重。因此别看崔皇后表面上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但心里却巴不得妃嫔们早些散去,少在毓秀宫烦她。

只是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突然太监来禀报说韦才人前来请安。宫女们一听都觉得奇怪,如诗道:“娘娘,皇上都特令她不用来请安了,这韦才人突然过来,娘娘还是要小心才是。”

崔皇后点了下头:“无妨,传她进来吧。”

很快韦才人被带了进来。她穿着一袭颜色粉嫩的宫装,行动处若弱柳扶风,袅袅娜娜,五官娇艳带着春意,很明显是被滋润的极好。与寒冰般的崔皇后相比,便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十分的动人。别说是皇帝,崔皇后心想,便是女人见了也忍不住要怜惜几分。

婉妃生得也是极美,但因为近几年身处上位,平白多了几分凌厉和戾气,自然不如这娇媚的韦才人。

只要后宫的女子闹得不过分,崔皇后向来是不为难她们的。她又没有必要跟她们争,后位她已经有了,皇上的宠爱——那种东西崔皇后从来都不需要,她只希望自己能做好一国之母的职责与义务,至于宣华帝如何,只要不做到需要她劝诫的地步,崔皇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后宫的妃子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从来不与她们争宠。只有她们才趋之若鹜皇上的宠爱。唯一一个认为崔皇后对皇帝心存爱慕的,恐怕也只有宣华帝自己。

身为世间最尊贵的人,帝王的高高在上已经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别的了,于是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该爱他。

韦才人见了崔皇后先是行礼,然后才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凝视着崔皇后,请罪道:“奴婢请安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她这话里隐隐有着炫耀的意味,听得如诗如画等几个宫女纷纷皱起了眉头,惟独崔皇后不为所动:“皇上亲自下令免了你今日的请安,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于你。你可以回去了。”

没说三句话就赶人走,主要是崔皇后压根儿懒得理会韦才人。太后挑选入宫送给皇帝的女人,自然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美,二是好拿捏。她是不知道太后要做什么,但不认为塞进一个女人到后宫就能改变自己的皇后身份。

所以韦才人的挑衅在崔皇后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自打她执掌后宫以来,除了几年前婉妃小产,没出过一次人命,至于为什么那么多佳丽都怀不上龙种,崔皇后表示这个锅本宫不背。

韦才人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请安的,为的就是刺激皇后的情绪。

太后看不顺眼崔皇后许久,但表面功夫做得还可以,如今她撺掇着韦才人来找事儿,也不知到底对这韦才人有没有希望。

若是希望韦才人夺得皇上宠爱,那就应该暂时韬光养晦,怎么能朝崔皇后这枪口上撞?不能因为崔皇后平时很好说话,就忘记她出身自武将世家,她的父亲和兄长手握百万雄兵镇守边疆呀!

没想到崔皇后立刻就下了逐客令,韦才人准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目瞪口呆地被请了出去。

来得快去得也快,简直就像是一阵龙卷风。

如茶噘着嘴抱怨说:“这韦才人可真是胆大,竟然敢这样跟娘娘说话。”这才人当了没几天,胆子倒是不小。

崔皇后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嘴巴不敢多言。

见完了韦才人,崔皇后这一上午基本上算是没有事了,总算是能让人把小皇子抱过来。小皇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呀看,嘴里还吧嗒吧嗒吐着泡泡,咿咿呀呀地不知嘟哝些什么。

可能是到了学说话的年纪了,有的时候不自觉就开始模仿周围人讲话的语气和字眼儿,但就是不开口说,宫女嬷嬷们教了许久也没教出什么结果,因为小皇子就是打死不开口。

见到崔皇后,宣华帝欢快地伸出两只小胳膊要抱,等到了崔皇后怀里才满足地露出笑容。崔皇后用温热柔软的布巾把他嘴边不受控制的口水擦去,又把口水兜给扶正,看着他睁着大眼咧着小嘴儿傻乐,心中柔情无限。

只要有这个小宝贝陪着她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真希望你外公和舅舅早日班师回朝,斐儿都这么大了,他们还没见过呢。”崔皇后感慨一声,亲了亲小皇子的脸蛋。

宣华帝听了却是心中咯噔一下。前世斐儿也没来得及见到外公和舅舅就夭折了,崔皇后伤心欲绝,斐儿的夭折一直是宣华帝心中的遗憾。想到这儿,他心中便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和恐惧——如果斐儿还是无法控制地要在一周岁之前夭折,那么到时候的自己呢?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掉?

或是变成真正的孤魂野鬼,把前世上演的过去再重新看一遍?

不!他不接受,决不接受!

他一定得早点想个办法,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崔皇后见小家伙瞪着大眼睛出神,忍不住轻轻吹了一下,见那呆呆的小胖团子突然眨巴眨巴眼,然后嘻嘻地对她咧嘴一笑,也不生气她吹他,反而挥舞着两只小爪子不住地扑腾,看样子是想捧她的脸。

于是崔皇后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宣华帝困难地用两只小手捧住那白玉般的脸庞,忍不住亲了一下。好在崔皇后靠得极近,否则以宣华帝的力气,脑袋怕是都抬不太起来。

崔皇后被亲了一下后也很高兴,把宣华帝抱在怀里左右晃了晃,如珠如宝般。

如今宣华帝已经在小皇子身体里度过好几个月了,自然知道崔皇后是如何疼爱斐儿如何看重斐儿的。和前世不同,这一世他不希望她难过,因此一想到斐儿夭折会给崔皇后带来多大的痛苦,他便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代替了崔皇后,可目前这状态,他自己分明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不能这样,绝对不能这样。

说什么保护崔皇后,补偿崔皇后,可若他继续留在皇儿身体里,也许连一岁都活不到。即使侥幸活到一岁,又能做什么?一岁的小皇子,虽然是主子,可又没有实权!

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宣华帝本身的身体!那个皇帝的位子!那九五至尊的头衔!

前世,即使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因着九五至尊的身份,也仍然有崔家这样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忠战死,可一旦不再坐那个位子,他又能剩下什么?他又还有什么用处?

即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现在的他仍然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眷顾不了,甚至还要缩在对方的羽翼下寻求照料。

这个事实对宣华帝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但是现在,面对着崔皇后温柔的容颜,他的煎熬担忧都无法说出口,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快活一些。

她受了太多苦了。

前世失去小皇子,宣华帝不能说不难受,却也没有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他所感受到的,更多是痛心和愤怒,崔皇后却是伤心欲绝,那时候他们爆发了巨大的争吵,他将一切罪责归咎于她,甩门而去,完全不在乎她是否会难过。

然后她沉寂了许久,再见时,眼中宛若死水,波澜不惊。面对宣华帝的主动示好,痛失爱子的崔皇后选择了漠视。

待到父兄战死,母亲自尽,崔皇后才真成了槁木死灰,那种苦痛,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皇后的尊荣也弥补不了。宣华帝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愧疚至极,他的前世唯我独尊,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又如何能理解崔皇后的痛?

可到了最后关头,她仍然挡在了他身前,坚毅勇敢,不失一国之后的风范。

她仍然是痛的,只是咬牙忍住了。那一颗心早已烧成了灰,再不会回来了。

这一世他想保护她,如果不能让她感到幸福,至少也要为她清扫掉一切障碍,让她和皇儿过得快活自在。保住崔家满门英烈,也保住这大好河山。

崔皇后觉得小皇子特别招人疼,乖巧懂事又聪明,虽然大家都为小家伙不肯开口说话而担心,但崔皇后觉得,就凭斐儿这么机灵,学说话根本不算困难。

想来想去,原因可能都是因为这小家伙懒。

她点了点宣华帝的小鼻子,又把他最爱的布老虎拿给他,招手问如酒:“小皇子的牛乳好了没?”

如酒连忙下去查看,果然已经温好了,现在小皇子已经在逐渐减少牛乳摄入量,崔皇后也在试着让他吃一些流质主食,但尽管如此,为了好消化,还是每天定时定点喝一点牛乳,次数跟量都少了许多。

☆、第15章 〇一五

按照宣华帝的性格,他本身是不爱喝牛乳的,因为觉得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儿。虽然御膳房呈上来的已经是绝顶的美味,但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后来婉妃入宫,宣华帝很是宠爱她,他原以为牛乳只能用来喝或是做成糕点食用,但婉妃却用其来沐浴,虽然因此将一身肌肤养得如丝水滑,却也让宣华帝对牛乳反感起来。

但现在,身为一只不到一周岁的小团子,许多食物他的肠胃都接受不了,宣华帝又打死不肯喝人乳,万般无奈之下,才屈服于牛乳,现在喝习惯了,竟也觉得不是那么难喝了。

就因为他不肯喝人乳这事儿,崔皇后还急了,你说之前还好好的,奶嬷嬷抱都那么乖,怎么突然就不许奶嬷嬷近身了呢?一靠近就嚎啕大哭,哭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这小孩子这么点儿大,不喝奶怎么能行?若是强行将小皇子塞入奶嬷嬷怀中,小家伙便一个劲儿地呜咽,嘴巴是打死不肯张开。

崔皇后生完小皇子调理了数日,她的身体是有太医院精心照料的。宫里奶嬷嬷多得是,根本不需要她这个一国之母亲自给小皇子喂奶,所以看着小皇子饿得慌拼命哭,她还是没忍住,心软把小皇子抱了过来。然后小家伙就不由自主地朝她怀里钻,可崔皇后又没有奶。

好在陈嬷嬷提到可以用牛乳代替,否则真不知今天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到之前的事,崔皇后无奈地捏捏宣华帝鼻子,宠爱道:“你这小东西,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真不知是像谁呀。”

像谁,当然是像朕啦!宣华帝在心中很得意地想着,只是随后反应过来——像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在小皇子身体里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今儿天气不错呀。”崔皇后舒了口气,她喜欢阳光暖暖的日子,便想着抱小皇子去御花园走走逛逛,让小家伙也放放风。

只是这么会儿太后的懿旨就来了,说是请皇后娘娘去慈安宫一趟。

崔皇后听了也没生气,太后不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其实也难怪后宫妃子们对她的位子虎视眈眈,虽然有崔家作为坚实后盾,但对于一个皇后来讲,不被皇帝和太后喜欢——能长久到哪里去?先帝倒是喜欢这个儿媳妇,可那又如何,先帝早已驾崩。而崔家再厉害那也是臣子,难道还能越过皇帝去?

将小皇子交给张嬷嬷陈嬷嬷照顾,崔皇后整理了下衣冠,坐上凤辇朝慈安宫去了。

一到慈安宫,崔皇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太后,而是正乖巧柔顺跪在太后脚边给太后捶腿的韦才人。她换了一身宫装,早上的时候穿得还颇为清丽,这会儿却换了一身艳丽的玫红,愈发显得整个人娇艳明媚,如同一朵怒放猛烈的玫瑰。

崔皇后对着太后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只将那眼皮子稍稍往上面一抬,这便算受了崔皇后这礼了。“皇后来了,坐吧。”

“多谢母后。”崔皇后明显感到周遭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儿,而那韦才人从头到尾竟连个礼都没对她行。崔皇后为人最是重规矩,当下便道:“韦才人是没看到本宫么?”

听了崔皇后这话,韦才人像是突然被惊动一样,小兔子般从地上跳了起来,捏着裙摆道:“皇后娘娘恕罪……”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皇后!你是到哀家这慈安宫来耍威风的吗?!”

崔皇后看过去一眼:“正五品才人见到中宫皇后,难道是不用行礼的么?”

太后这些年来来回回想拿捏崔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可惜崔皇后是看着好说话,但只要一触及到她的原则,那她比谁都固执。可太后偏偏还就跟她杠上了:“皇后,韦才人正在为哀家捶腿,你是看不见吗?”

崔皇后道:“按照我朝律例,见皇后不跪乃是大罪——儿臣忘了,母后当年只是皇贵妃,所以不懂得嫔妃们见皇后的礼数,也是情有可原,是儿臣僭越了。”言罢挥挥手,“继续吧。”

韦涟涟本来是想再耍两句嘴皮子的,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被堵了一嘴,再加上崔皇后身上那气势,她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待到回神,这礼已经行完了,自己也开始继续给太后捶腿。

这简直就是当面打太后的耳光啊,韦涟涟心里暗暗叫苦,心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以为能让太后整治皇后,结果皇后轻飘飘一句话,自己反倒成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了。

韦涟涟空有美貌,却是个草包,太后看上她就是因为她没什么城府,心眼都写在脸上,但偶尔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韦涟涟心中惶惑,太后气恼,崔皇后却不紧不慢,仿佛刚才那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她贵为一国之母,何必和一个五品才人过不去?那也太没有风范了。

崔皇后落座后,对太后的态度仍然不变。不卑不亢,尊敬对方,同时又紧守自己的原则,她不主动欺辱别人,别人也休想羞辱她一丝一毫。

只是太后很明显并不欣赏崔皇后这样的女子,自打崔皇后进宫她就不喜欢她,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崔皇后跟先皇后,也就是她的亲姐姐太像了。

倒不是性格,而是那种如出一辙的气度。

“母后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就好像之前那几句剑拔弩张的话是个错觉,崔皇后尊敬地问。

太后收敛了脸色,才道:“如今后宫空虚……”

崔皇后心想,这都一百来号人了还空虚?一天睡一个都得三个多月不重样呢,但表面上她还是听得很认真。

“下面的更衣呀采女啊倒是不少,但这四妃的位子却只有婉妃一个,哀家想将韦才人的位份给提一提,皇后觉得呢?”

哦,原来是为这个。严格说起来的话,韦涟涟也不是不够格升位份,只是这刚进宫才多久就要从才人直升妃位,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当韦涟涟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崔皇后道:“若是皇上没有意见,儿臣自然也无意见。”她说得算不算,也得看皇帝的意思。

太后说:“皇上那边,哀家来说。哀家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皇后你答应哀家。”

虽然太后很讨厌崔皇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崔皇后的品格。说一不二,但凡是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点头的话,儿臣自然同意。”

“好。”太后满意了,这才转了话题,一改之前那张漠不关心的脸,突然间变得循循善诱起来:“皇后,哀家还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母后请讲。”不知道斐儿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抱着布老虎在榻上打滚撒欢。

“你贵为一国之母,应当知晓,争风吃醋这档子事儿,不适合你。”太后苦口婆心地道,似乎真是一心为了崔皇后好。“你看韦才人这衣服,只因为她请安晚了你便整治于她?要知道那可是皇上下的旨意,免了这孩子的请安,只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还是去了毓秀宫。此等品行,难道称不上贤良淑德吗?以哀家看,这贤字称号便很是适合她。”

崔皇后一开始还寻思着太后要说什么呢,结果拐弯抹角还是在为韦涟涟说话。崔皇后低头看了正给太后捶腿的韦涟涟一眼,心想原来如此,本宫说她为何换了宫装,原来是陷害本宫来了。

只是她懒得解释,道:“这封号可不是儿臣能决定的,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皇上。韦才人的心思儿臣看到了,心里也十分感动,只是日后若皇上再下这样的旨意,便不用来毓秀宫了,儿臣也不希望有坏名声传出去,说儿臣苛待后妃,当不起这一国之母的称号。”

太后要说的全被崔皇后堵在了喉咙眼儿里,她的嘴唇动了动,呵呵笑了两声,崔皇后都想起身问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本宫要走了,太后却突然拉着她闲话家常起来:“斐儿这几日如何?”

“很好,吃得多睡得也多,个儿窜得飞快。”崔皇后一一回答。

就关于小皇子的话题两人就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后说渴了,吩咐韦才人倒茶。崔皇后隐隐觉得要出幺蛾子,便留了个心眼儿。韦才人先是给太后倒了茶,可就在要给崔皇后倒茶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整个人狼狈地往前扑去。

上好的青花瓷茶壶顿时摔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洒了一地,有些还沾染倒了崔皇后的裙摆。

韦涟涟连忙跪下磕头认错,又慌忙要用衣袖去擦崔皇后的裙角,如诗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韦涟涟便面露茫然,仰着头看向崔皇后。

此时此刻,崔皇后高高在上地坐着,面无表情。韦涟涟卑微地跪在地上,手边是碎裂的瓷片还有满地茶水,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此刻正汩汩流出鲜血。

而这一幕刚好被下朝往慈安宫过来的年轻宣华帝看见了。他立刻大发雷霆:“皇后!你在做什么?!”

崔皇后不疾不徐地起身给宣华帝行礼,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了太后一眼,那一眼没来由地把太后看得有些心虚。“臣妾什么也没做。”

“你当朕的眼睛是瞎的吗?”宣华帝觉得好笑,他有眼睛自己会看,崔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为人最是严格苛刻,而韦才人身娇体柔梨花带雨,哪里是崔皇后的对手?当下弯腰将跪在地上的韦才人扶了起来。

就这韦才人还不愿意起呢,不住地挣脱:“皇上,是奴婢做错了事……您不要责怪皇后娘娘……是奴婢自己做错了,真的,是奴婢蠢。”

之前看太后要韦涟涟倒茶,崔皇后还以为对方是要放什么大招,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本来以为是投毒啊刺杀什么的,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点小心机?她甚至都懒得解释,直截了当道:“皇上真是好眼力,臣妾坐在这里动都没动,皇上便跳出来指责臣妾苛待后妃,敢问皇上这样讲,可曾心虚?”

先帝在世时,一发脾气便是这个样子,面无表情地询问,偏偏又句句说的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这下一听崔皇后的语气和动作神态,宣华帝突然打了个机灵,差点以为是见到已驾崩的先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