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才唤她不久,她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连床下卧着的狗蛋都惊奇得“汪汪”两声,更不必说阿梧。
“今日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阿梧一面掀窗帘,一面打趣。
方槿桐伸了伸懒腰,从床榻上下来,笑嘻嘻道:“昨夜睡得好。”言罢,又撑手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狗蛋很粘她。
她在床榻上睡觉,它就在床下打盹。
眼见着主人去了别处,它也摇了摇尾巴,一直跟了去。
片刻,就见方槿桐伸脚将它“挪”了出来。
阿梧便笑:“在驿馆和洛府都没听三小姐说睡得好,反倒在驿馆睡得好,可是奇了?”
“汪汪汪!”狗蛋表示赞同。
方槿桐正好脱了中衫,搭在屏风上。
又伸手去穿内衫。
趁着阿梧端洗脸水的功夫,她已经将衣裳穿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阿梧叹道:“这日可真是奇了,我们家三小姐竟然会穿杏色了。”
方槿桐也穿不习惯,今日也是忽然起了心思想穿穿,被阿梧这么一说,仿佛也觉得怪异起来,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又直往屏风后面走:“换一套。”
阿梧连忙拉住她:“好看哪。”
屋内就有铜镜,方槿桐勉强往铜镜前一站。
那杏色的蝴蝶绣裙衫,当真入眼。
这套衣裳她是不想带的,还是阿梧硬塞着带来的。
她早前就穿过一次,还是阳平过生辰时,说要她们几个都陪她一道穿杏色,齐刷刷亮相,才有了这么一套裙衫。否则,她自己哪有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
其实杏色在旁人眼里并不鲜艳,只是方槿桐还不习惯。
爹爹的衣裳多是素色,她也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素雅的颜色,想纠正都纠正不过来。
只是素雅也有素雅的好处,不必像阳平和任笑言那样,为了当季的绸缎和衣裳提前好几月去花心思。
…
驿馆的早饭都是送到各自屋中用的。
每人起早的时候不同,约一处用早饭其实不方便,不如醒了唤一声,苑外的小厮送来省时省力。
用过早饭,就是约好的辰时在驿馆门口等。
浚县的驿馆只住一晚,行李大都没有拆开,驿馆内又安全,她们的东西大都放在马车里没动过,只带了些贴身的衣裳和物品到苑中。
只差一刻到辰时,碧桃来敲门。
方槿桐也猜到怕是方槿玉怕她晚了,会耽误启程的时间,就让碧桃不时来叫她和阿梧一次。
阿梧面色不虞,碧桃也为难。
方槿桐放下碗筷:“这就走吧。”
碧桃一脸歉意,福了福身,回去回话。
阿梧有些不平:“四小姐回回都是这样。”
方槿桐便起身,扯了扯衣裳,道:“去管她做什么?”
她只是见碧桃难做罢了。
“东西带齐了?”方槿桐推门。
阿梧点头,东西不多,她看了三次了,没落东西在房内。
刚出门,就见方槿玉已经在苑中的石凳上坐着等候了,也难怪碧桃会来一个劲儿的催。
方槿玉见了她出屋,赶紧起身:“三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见她这一身杏色的衣裳,似是有些不习惯一般。
就连一道去大门口,都还忍不住偷偷看她。
“可是我脸上忽然长了东西?”方槿桐终于忍不住。
方槿玉吓一跳,赶紧粉饰:“不是…难得见三姐姐穿这身衣裳,三姐姐日后可得多穿鲜艳一些的颜色。”
“能得四妹妹的赞许实属不易,我日后一定多穿。”言罢,吩咐阿梧一声可以一道走了。
阿梧便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
想到她今日这般反常,只怕是心血来潮,想在洛容远身边换套杏色的衣裳,引起注意罢了。方槿玉闹心扯了扯手帕,又唤碧桃一声,拿好东西赶紧跟上。
碧桃只得应好。
*****
等到大门口,三辆马车和队伍一行都已经到齐了。
洛容远同沈逸辰在一处说话。
沈逸辰背对着她,倒是洛容远先看见。
眼角眉梢微微怔了怔。
沈逸辰顺势望过去,才见她一身杏色的蝴蝶绣裙衫。
很是好看。
“上车吧。”洛容远开口,方槿桐点了点头。
碧桃和阿梧各自扶了自家小姐上马车。
“今日又看哪本?“马车里又要呆上一天,阿梧开始将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其实也没有旁的多的,大都是些棋谱之类。
方槿桐想了想:”广陵局。“
阿梧就在一堆册子里翻,不久便果真翻到了。
方槿桐随手拿了引枕,才见一旁有两条厚厚的毯子。
这天气,哪里用得上这样的毯子。
方槿桐问:“你备这个做什么?”
她以为是阿梧备的。
阿梧摇头,不是她。
这便奇怪了,方槿桐又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
等到走了半上午,车队停下,寻了个凉茶铺歇脚。方槿桐才听车夫说起,那厚毯子自家公子准备的,说怕路上颠簸,可以拿来垫在身下小睡。
方槿桐才恍然大悟。
木头其实心细,却不喜欢拿出来说。
便是这厚毯子也是这般闷闷的。
“姑娘,您喝什么茶?”
方槿桐还在想洛容远的事,凉茶铺的小厮就已经上前招呼。
“菊花吧,要加冰糖,还要凉一些的。”
她其实也渴了,又怕热,就恨不得喝些冰凉的。
小厮应好。
一侧的沈逸辰不假思索:“凉菊湿气太重,换成熟普。“
小厮愣了愣,又赶紧应好。
方槿桐诧异看他。
他哪里察觉?
早前大夫就说过她湿气重,不宜饮些冰的凉的,她却时常管不住嘴。
大凡他在,都让人给她换了。
习惯成自然,他自己倒不觉得。
郭钊嘴角又抽了抽,果然自家侯爷就喜欢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以为然得很。
人家方小姐喝杯菊花茶想来又关他什么事,这画蛇添足的!
“汪!汪!汪!“就连方槿桐怀中的狗蛋都实在看不下去了,连连吠了三声,沈逸辰才反应过来,他先前似是逾越了。
好在洛容远正同店家打听些路况,没有听见。
方槿玉又才从马车上下来,没有留神。
沈逸辰倒也好掩饰过去:“我二叔的女儿名唤安安,平日里也喜欢喝些凉的,大夫说她湿气重,夜里不容易睡好,白日又喜欢犯困。二叔就禁了她喝些冰凉的,还说是熟普能去湿气,让府中平日里也多备着沏茶用。“
言外之意,方才他是习惯使然。
并非唐突。
方槿桐眼中的诧异才打消了些。她向来夜间睡不好,不知也是不是同样缘由?
“哒哒哒…”一阵轻快马蹄声驻足,似是又有一波人到了凉茶铺子歇脚。
方槿桐顺势望去,足足有十余人。
那衣着看起来,不像是长风人士。
倒像是…塞外来的?
沈逸辰抬眸,郭钊也是警觉握紧了佩剑。
“羌亚人。”洛容远不知何时来的近处。
只是这一句,方槿桐更惊异了些。
羌亚人?
第39章 机缘
长风北部惯来有两大游牧民族。
其一是巴尔, 另一个便是羌亚。
只是巴尔一族骁勇善战, 高大威猛, 屡屡南下骚扰长风国中,更有趁机掳劫人/口掠夺金银财宝的恶性。
羌亚一族却相反。
羌亚一族轮廓分明,族中貌美之人众多, 惯来能歌善舞, 又善长经商,在通往西边的丝绸之路上占有一席之地。
羌亚一族不好战, 且友善。
故而长风国中多有羌亚一族商人的身影, 也多被称为羌商。
眼前的十余骑, 就是羌亚人。却是少见的骑马佩剑, 气虚轩昂,又带着盛气, 绝非普通的羌商。
所以郭钊才会警觉握剑。
即使羌亚这样不好战的民族, 边境上的摩擦一样存在。尤其是新的羌亚可汗即位后,一改早前的和善之风。
让长风国中颇为忌惮。
洛容远和郭钊都想到了一起,才会生了警觉之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特别是在这样人烟罕至的地方。
思绪间,那十余骑已经下马。
有人去饮马, 有人去喂粮草,其余的人涌到了凉茶铺里歇凉休息。
这凉茶铺本就不大,顿时显得拥挤了起来。
加上还有方槿桐和方槿玉两个女眷, 诸多不变。
这群人嗓门很大,声音又吵, 加上各个都佩剑,体格又不似普通的百姓,他们涌入了凉茶铺中,洛容远和沈逸辰带来的侍从便都警惕上前,颇有一番针锋相对的气势。
凉茶铺的小厮吓得腿下哆嗦。
那老板娘还有些见识,连忙上前,挥着手帕道:“路子,路子!快来,给各位客官添些凉茶,降降火!都远道而来的,这路上方圆几十里,也就我们这间小店可以歇脚。出门在外啊,万事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这凉茶啊,算是我们赠的!”
言罢,又朝小厮吆喝道:“茶来了吗?都要大碗的。”
“来了来了!”小厮果真听话,一手捧着一摞大碗,一手拎着凉茶壶,在人群中穿梭。
也不知是这老板娘的话起了效果,还是这凉茶铺内的两帮人来回打量着,都瞧出对方有来历,都不敢轻易动作,才造就了短暂的平衡。
方槿玉心头怕极了,一直扯着方槿桐的衣袖。
方槿桐怀中抱着狗蛋,她其实也怕极了,不过没有方槿玉这般明显罢了。
洛容远在军中多年,生了一身硬气,在这群人中最为显眼。反倒将沈逸辰衬得温文了去。
郭钊已经适时站在方槿桐身侧。
以侯爷的身手,这几个羌亚人倒不足为惧,他早前就是受了侯爷的命来保护方家三小姐,这时候,他要担心的更是方槿桐的安危。
所以,反倒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不太瞩目的沈逸辰那里去。
而沈逸辰也确实楞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一群羌亚士兵的缘故,而是他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来。
乌托那!
羌亚可汗的小儿子,乌托那。
这位小王子并非羌亚王后的亲生,也并不得羌亚汗王的喜爱。
但他日后会迎娶阳平郡主。
阳平郡主的母亲是安阳长公主,父亲是定北侯,在京中身份尊贵显赫。乌托那迎娶了阳平郡主,如同忽然有了凭借。而乌托那也像开了窍一般,越来越得羌亚汗王欢心。
后来老羌亚汗王病逝,乌托那登基即位,成了新的羌亚汗王,和长风交好。
弘景三年,巴尔铁骑南下。
九幽关一役血流成河。
乌托那力排众议,遣了羌亚国中精锐五千来九幽关救急,九幽关才得以保下。
于公而言,这位羌亚王子对长风重情重义。
于私而言,乌托那有恩与他和槿桐。
乌托那同槿桐早前便认识。
后来方家变故,他将槿桐安顿在怀洲城内。乌托那一眼认出了槿桐,却没有拆穿。
后来若非乌托那的关系,槿桐的身份怕是已经就被景帝的心腹猜出,也是乌托那帮忙的缘故才避了过去,没有留人把柄。
于公于私,他都感激乌托那。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来定州,竟会在回程路上遇见乌托那。
忽的,沈逸辰目露笑意。
他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莫非早前槿桐就是在从定州回京的路上遇见乌托那的?
巧合的是,洛容远也在。
九幽关一役,乌托那会派五千精锐奔赴九幽关,会不会也有洛容远在九幽关的缘故?
换言之,前一世,兴许就是在定州到京中的这处凉茶铺里,槿桐和洛容远遇见了乌托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