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藏来软榻后头已有一分钟左右,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龙鳞短刀在夏芍手中,虽没亮出,它那刻着符咒的奇怪的鞘便引得龚沐云多看了一眼。

他手中还带着那名女杀手,女子此刻横倒在地上,已是晕过去了的样子。她两手皆断,离胸口极近的地方还中了一枪,黑暗里血腥气极重。

夏芍闻见这血腥气,略有不适,但很快便忍住了。按理说,常在刀口舔血的人对血腥气都比较敏感,龚沐云带着女子,未免有点告诉别人自己藏身点的感觉。

但若是逆向思考的话,对方闻见这血腥气,难免不会觉得是陷阱,反而不敢过来。

这时,龚沐云看了夏芍一眼,指了指地上的女子,然后给她做了个手势。那手势的意思大约是让夏芍与这女子在这里待着,他出去对付外面的杀手。

这明显就是想让这女子给夏芍护身的意思,夏芍哪里能同意?

她见龚沐云将女子刺杀他时的刀刃收在袖口,登时便要出去。夏芍便一把按在了他手上!

黑暗的屋子里,少女的手按在男人手上,果断,慎重。她眸微微发亮,星子一般,对着男子摇摇头,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奇怪的刀。

此时,厅里断了电,按理说酒店应该会发现,要么派人来查看,要么发现了事情不对,一定会报警。至少,应该会有骚乱。可是从刚才断电开始,这一层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这代表什么?这至少说明,能出现这样的局面,来人定然不止一人!

除了这女子和刚才的枪手以外,还有几个人埋伏在这层楼里,都不好说。龚沐云只有一人,让他一人出去,太危险了!

夏芍心思急转,然后给了龚沐云一个“你先等等”的眼神,便转头集中精神望向了外厅。

她开了天眼,但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

她的天眼,向来只用来看人,从来没看过景物。不知道看着眼前的场景,能不能看到之后会发生的事。

但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夏芍只能试试。她集中精神,盯着外厅的方向看,片刻之后,便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那黑影从餐桌旁摸过来,擦过牡丹屏风,一闪身过来黑洞洞的枪口便指向了软榻处!

但那杀手应当是闻见了血腥气,不确定这里是否是陷阱,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也正是他犹豫的时候,那女子被龚沐云从软榻后甩了出去,杀手立刻开枪,血花四溅,女子被打穿倒在地上,就在此时,龚沐云起身,手中刀刃掷出,正中那杀手额头。

杀手倒地,龚沐云起身,手中多了把枪,只是还没摸到杀手身旁,便有三道人影又从前厅窜了过来!四人一番乱斗,正当此时,突然有一阵乱枪扫射!竟又有一人在前厅处,手中拿着竟是冲锋枪一类的枪械!

龚沐云身形敏捷地躲闪,连连将那三人送去了枪口上,但他自己也被逼去了一角,正当此时,一个圆滚滚的黑色东西丢了进来,看起来竟像是手雷!

夏芍一惊!天眼中画面一散,神色严峻,赶紧给龚沐云连打手势。

龚沐云在黑暗里视物能力极好,竟能看清夏芍一连串连比划带张张合合的口型。一看之下,他不由眯了眯眼。

她这是在告诉他,一会儿会有一个人先进来,前厅里还有三个人,另外有一个人在暗处,有冲锋枪和手雷一类的东西。

对于她准确的提醒,龚沐云不是不好奇,但他知道她是玄门掌门的嫡传弟子,有些玄妙的本事不足为奇。他就亲眼见过当初在福瑞祥的茶室里,她使了个法决困住了要暗杀自己的狙击手。

对龚沐云来说,世上许多在寻常人眼里的稀奇事,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笑了之不足为奇之事。但此刻令他感到奇特的是,她不仅告诉他这些,她还在不停地跟他比划,看起来像是应对计划。

夏芍确实在告诉龚沐云应对之法,她手里有龙鳞在,以龙鳞的煞气,催动符箓,应当能困住这些人。她已知道了这些人出现的时机,需要的是龚沐云的配合,把这些人解决掉。

但她却不知道,此刻身旁男子的眸正看着她亮如星子的眸,那张张合合的唇齿,眸底升起眸别样的笑意来。

夏芍发现龚沐云在笑,不由搞不懂他这时候还笑什么,心急之下一拳捣了下去,蹙眉,以口型问:“我说的听清楚了没!”

这一拳打得可不客气,结结实实打在男子盘起的腿上,依稀能感觉到平日里看似俊逸实则精实的触感。

龚沐云盯着夏芍,一瞬间眸底似有什么东西涌了涌,但事态所逼,他笑着点点头。只是唇边笑意略显怪异。

夏芍却没注意到,她将龙鳞的鞘轻轻一弹,一抹雪光立刻照亮了她的眉眼。

龙鳞只是出鞘了一分,煞气便急速涌出,龚沐云感觉不到,但看见那一抹雪光,也不由眼神一亮!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进了前厅,向茶室小心谨慎地摸来。

那杀手还没进入茶室,便闻见了一抹淡淡的血腥气。他目光一动,顺着血腥气的来源闪进茶室,一眼便精准地盯住了软榻后头。

手中的枪指向软榻,那杀手果然是一瞬间的迟疑,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浑身一僵!全身都动弹不得!

他虽然动弹不得,但枪却还是指着软榻处,身体动作程一种警戒瞄准的姿态。

这姿态从背后看没有任何异常,不一会儿,有三道黑影也进了前厅,拿着枪在厅中四处一番搜索,便一齐进了茶室。

感觉到身后的同伴也进了茶室,先前那名杀手目光直闪烁,拼命打眼色。但他背对这三人,三人如何看得见?

三人一齐踏进茶室,这一踏进来,便齐齐觉得身子一僵!同样动弹不得。

这诡异的事情让三人眼神惊骇,但刚一惊,软榻后头便一道雪线刺来!正入最先进入茶室的那名杀手的眉心!

那杀手应声而倒,身子倒在地上竟声音很轻,三人再是一惊,已看见地上蹲了名浅白唐衫的男子。

他什么时候到的,三人几乎就没看见,只觉得应是在匕首刺出的一瞬,那名杀手倒下时从死角里逼过来的。但他身形实在太敏捷,那杀手倒下,他已接住。

轻放,手腕一转,那杀手装了消音器的枪已在他手中,他动作悠然,甚至带着几分优雅,三名惊骇的杀手已一人眉心多了个血洞,齐齐倒地!

三人一倒地,龚沐云便敏捷上前,一手接住一人,两手一捞,抬脚撑住另一人,三人往地下一放,竟是声音极轻!

这身手看得夏芍都是一叹,只是一间茶室里,倒了一女四男五具尸体,这让第一次在死人堆里走过的夏芍,赞叹的心情减了不少。

此时此刻事情的发展已经与方才天眼看到的完全不同,时间上,两人合作放倒这四人用了很短的时间,那名拿着冲锋枪的杀手还没进来。

夏芍与龚沐云互看一眼,立刻往茶室外面走。因为茶室里面是间死室,连窗子都没有,一旦真有手雷丢进来,两人躲都没地儿躲!

但正当两人刚一脚踏出茶室的时候,厅门处刚好一道黑影进来!

三人撞在一起,那黑影手中提着把长枪,应该就是那把冲锋枪!

三人身形同时一僵,接着,龚沐云将夏芍往身后一挡,抬枪!那名进来的杀手也举枪!夏芍在龚沐云身后龙鳞匕首“铮”地一声全然出鞘!

三人动作都很快,但龚沐云刚才是先护的夏芍,抬枪的动作便慢了那么半拍,眼瞅着两人对射起来,龚沐云便要有性命之忧。夏芍手中龙鳞煞气大盛!雪光映亮了半间前厅,也没什么花哨的动作,只把煞气往门口一涌!

龙鳞全盛的煞气岂是普通人能敌?那杀手抬着枪,还没扫射,便在莫名一口血喷了出来!紧接着,连吐几口血,双目鼻孔都冒出血来,竟是直直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这一幕不仅是龚沐云看得微愣,连夏芍都是一愣。她第一次这么杀人,这种感觉,说实话,不太好。

但就在此时,夏芍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门口一闪!

她一惊,顿知不好!

却听极细微的“噗”地一声,门口那人咚地一声倒地,手里还握着一只掌心雷。

夏芍一惊,细一看发现那雷在掌心,似是尚未拉开。

刚才她在天眼里是看见有人丢了颗手雷进来,但却没看见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她一直以为是那名持着冲锋枪的杀手,却不想还有一个人。

而此时,夏芍身旁,龚沐云刚刚放下枪,回头对她漫不经心一笑,一瞥她手中龙鳞,笑道:“好刀。”

夏芍深吸一口气,心情虽还没平复,但面儿上却也是跟着一笑,看向龚沐云手中的枪,“好枪法。”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但还不能确定这就没事了,夏芍立刻又用天眼将外头看了一遍,发现没多久酒店的人便上来了,场面一片混乱。她便知道没事了。

“没事了。”夏芍对龚沐云道。

龚沐云看着她一笑,拿出手机来,拨打了一个号码。

夏芍想,他应是给严龙渊打电话,这事应该有安亲会出面处理。但正当龚沐云打电话的时候,夏芍的手机也响了。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徐天胤打来的。

夏芍接起来,便听见电话里徐天胤冷沉微带急切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第二卷 高中风云 第三十八章 推论

徐天胤打来的电话让夏芍一愣,随即才想起来,龙鳞刀的鞘是他亲手制的,上面的符咒也是他下的。她一打开,他便知道。

听着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开车的声音,车速开得挺快的样子,夏芍赶紧道:“没事了,已经解决了。师兄不必过来了。”

徐天胤的车速半点也没减慢的样子,问道:“在哪里?”

夏芍听了苦笑,两人原是约好了明天见的。因为后天要回家,徐天胤在军区的工作也明天就安排好,她明天想去给父母师父买点东西带回家,便把师兄抓来当苦力。原是定下明天中午见的,没想到今晚遇见这事。

徐天胤的性子夏芍知道,他这么问那就是一定要来了,劝也没用。于是只得说道:“望海风见吧,你来了我应该都回去了。总之我没事,你慢点开。”

夏芍边说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接着说道:“十一点之前你要是到了,我不给你开门。”

她知道军区到市里的路程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因此便干脆给他规定个时间,免得他路上开得太快,不安全。

果然,夏芍这个到早了就不开门的威胁很管用,电话那头车子的声音明显没之前那么吵了,徐天胤说了句:“等我。”

然后,便挂了电话。

夏芍将手机收起来,见龚沐云正看着她,黑暗里眸似变得深邃,不知名的意味涌动。

“你打过电话了?”夏芍挑眉问。

龚沐云一笑,这才把号码拨了过去,只是在那边接起来之前看了夏芍一眼,笑道:“你们师兄妹感情倒好。”

夏芍一耸肩,感情好有什么问题么?

她不答,电话那头已听着传来严龙渊的声音。龚沐云简略一吩咐,便挂了电话。

这时,便听见了外头嘈杂的声音,“怎么回事?这层灯怎么不亮了?”

“咦?怎么没人来通知?”

“不知道,快去看看顾客怎么样了!”

夏芍一听这声音,便果断将门厅的门关上,将里面的情况给隔绝在外,然后看向龚沐云。虽然,两人可以现在从走廊那头的逃生通道下楼,但是没用。今晚这酒店是她订的,屋里死了这么多的人,又是刀枪又是手雷的,酒店一报警,她立马就会被盘问到。所以,这件事要看安亲会怎么处理了。

龚沐云的眸中露出些赞赏神色,如果他没看错,地上躺着的这人是她第一次动手杀人。如今还能镇定地站着,思及她的年纪以及成长轨迹和受的家庭教育来说,已经很不易了。

今夜的事若没有她,不会解决得这么顺利。对他来说这些暗杀之事乃是家常便饭,但对她来说,怕是头一回。

这时,房间的灯闪了两闪,便亮了起来。

突来的光亮让眼睛有些不习惯,夏芍眯了眯眼,眼前的光却忽然一暗。

一只手覆来她眼前,淡淡的檀香气,夏芍一愣,本能便要闪开。

“嘘!”龚沐云将她拉来墙边,掌心又往她眼前覆了覆。

这时,外头嘈杂声更甚,有人来来回回在走廊奔走,“这怎么回事?顾客都、都…”

“都怎么了?都死了?”

“都晕过去了!”说话的人语气也是一松,但紧接着就又紧张了起来,“这、这怎么回事?咱们酒店的饭菜有问题?”

“瞎说什么呢!其他顾客怎么没事!别管那么多,赶紧叫救护车!”

走廊上又是一番奔走,接着便有来敲门,“里面的客人,请问有没有事?”

“我们没事,先去忙活其他人吧。”龚沐云隔着门道。

门外的服务生也觉得奇怪,其他厅里的客人都晕了过去,怎么就这厅的没事?但此时乱糟糟一片,人手不够,服务生也便没有多问,赶紧就去其他地方帮忙了。

人走之后,龚沐云的手仍是覆在夏芍眼前,夏芍的视线里,除了男子掌心的薄粉,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见地上的血腥气,却看不见地上躺着的尸身。她这才明白过来,龚沐云是不想让她看见屋子里的惨状。

夏芍笑了笑,却有些不习惯地往旁边一退,离开男子的掌心,“没事。”

人是她杀的,连杀人她都敢,还怕看看尸身么?再者,这人的性命是交代在她手上,不管怎么说,该背负的,她都要背负,记住这个人也是应该。

龚沐云看着她退开,少女低垂着头,一副避开的模样。他感觉到掌心里那一抹温软的热度离开,甚至刚才掌心里被两把小刷子刷过微痒的感觉,仍然存留着。她一袭早春般浅嫩的旗袍,干净整洁,立在门口两具染血的尸身前,似这世间一寸安详的净土。

龚沐云一垂眸,抬手便往墙上一处覆去。

“啪!”

厅里的灯被他关了。

夏芍一愣,却见龚沐云立在墙边,黑暗里身形俊逸修长,语气还是那么地漫不经心,含笑道:“我那时候比你年纪小得多,杀了那人,我就没去看他的样子。第一个就不看,往后的便都是一个样了。”

他语气谈笑一般,夏芍却听出他是在说他第一次杀人的事。

第一个不看,往后就都一样了?

这话说的是轻巧,但她总觉得男子散漫不经的笑意里说不出的苍凉。好似一个不大的孩子,从小就在杀人与被杀里成长,一路走来,倒在他脚下的人他从不去看,渐渐的,所有人对他来说都一样,面容模糊,唯有死亡时淌出来的血才是真实。

然而,连这些真实他也懒得看,只是看着这些人前赴后继,他们送死,他含笑。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夏芍淡淡垂眸,很明显,龚沐云生活的世界与她的相隔太远。

“看来,安亲会的当家,日子也不好过。”夏芍笑了笑,摸黑走去衣架旁取了外套的小风衣穿上,然后去宴席旁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把龙鳞收进包里,等。

龚沐云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跟她一起等。

严龙渊来得很快,市区这么大,龚沐云打了电话,他竟约莫七八分钟便到了。

一行二三十名面容冷肃的黑衣人进来,把屋里的情况一看,严龙渊竟走过来单膝跪在了龚沐云面前,低头请罪,“当家的,让您受惊了。”

龚沐云一直长身立在门边,如画的眉眼间一派漠然凉薄,淡淡垂着眼,却能让人觉出力度来,“我倒无所谓,好好的一晚,让夏小姐受惊了,倒是十分过意不去。”

严龙渊一听,在地上没起身,只是转了个身,对坐在椅子里的夏芍跪着请罪,“夏总,属下们来迟了,让您受惊了。”

夏芍虽知安亲会来历古老,但没想到还保留着这些规矩,被人跪着,她虽不习惯,但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只说道:“严老大起来吧,今天这事,说来跟我可能也有些关系。”

严龙渊闻言一点反应也没,跪在地上,腰板挺直,头低着,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你只是请我吃顿晚餐而已,这些人是无孔不入的。”显然龚沐云以为夏芍的意思是,如果她今晚不请他吃饭,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他笑意温和,再垂眸看向严龙渊时眸中意味已成了凉薄,漫不经心问,“这些人的来路看出来了?”

严龙渊跪着回身,俯身道:“戚宸。”

龚沐云淡淡挑眉,却并不意外,转头往茶室里看了眼,“那女子尚有一口气在,救活她。送回去给戚当家的做个回礼。”

“是。”

夏芍看着平时在省内黑白两道人人敬畏的严龙渊,此刻在龚沐云面前竟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由垂眸,内心摇头,暗叹这些人,果真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

既不是一个世界,她也不多管闲事。只是龚沐云提起那女子,倒叫她想起一件事来。

夏芍立刻起身,去了茶室。地上四具男人的尸身,皆眉心中招而亡,这人虽是龚沐云杀的,但却是她动手困住的,有她的一份在。她一路从尸身旁走过,来到软榻后,看见地上躺着的那女子气息已很微弱。

夏芍想弄清楚的是,为什么她没从这女子的面相上看出杀机来。她的杀气通过训练可以收敛,但面相上的信息不是凭她的意识便能掩饰的。

为什么,她没看出来?

夏芍盯着女子看,女子倒在地上,两只手腕呈不自然地扭曲,胸口处还中了一枪,气息微弱到几乎已经快不行了,眼睛更是紧紧闭着,人已昏迷了。

此时茶室里灯光亮堂,暖黄的灯光照在女子脸上,可以看出这女子面容姣好,肌肤白里透红,柳眉红唇,称得上美人了。

“…”咦?

夏芍忽然一愣,觉得哪里不太对。

美人?

美人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肌肤是怎么回事?!

这女子受了如此重伤,为什么肌肤还是白里透红的?寻常人早就惨白了吧?

夏芍目光一变,想到一个可能性,倏地蹲下身就去摸女子的脸。她也不知道自己猜测地对不对,只是想起以前看电视时候的场景,在女子脸颊一侧摸着什么。

身后却伸来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那手虽温润如玉,探去女子脸颊一侧的手指却含着凉薄果断的力度,精准地便揭开了一角,顺手一撕,一张薄薄的面具便已在手。

夏芍惊讶地看着龚沐云手上的面具,她曾听师父说过,民国年间就有老艺人能做出人皮面具来,覆在脸上,跟真人的脸皮子没什么区别。这种手艺现在是没有了,但科技越发进步,倒是能用一些高科技的材料做出来。这事儿以前夏芍只是听听,没想到今晚真被她给见到了!

夏芍没接那面具,只是再看一眼女子如今全然不同的脸,脸色已是惨白,哪有一分血色在?

“原来如此,怪不得。”夏芍喃喃道。怪不得,她看不出女子面相上的信息,原来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一张易容过的假脸,还真是面相术上的大敌。

“这些人,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很多。所以我才说,有些脸,不看也罢。即便是记住了,也不一定就是你看见的那张。”龚沐云将面具随手丢弃在一旁,如同丢弃一团垃圾。

夏芍听得出,他这话的意思还是在安抚她,不想让她去看这些脸,免得背负太多。但她只是一笑,龚沐云也太小看她了,她没那么脆弱。她不畏惧背负,只怕自己连背负的胆量都没有。

“方便问问,戚宸是谁么?”夏芍一笑,突然开口。

安亲会的事,她懒得过问,也不会过问。但这件事有疑点,虽然弄明白了这杀手的问题,但还是有一点。倘若今晚是冲着龚沐云来的,她应当会看出他有这一险来。没看出来,只能说明这事跟她有关联!

这个戚宸,是谁?

戚宸是谁,龚沐云并不隐瞒,即使是夏芍没告诉他问这个的缘由,即使是她此时看起来颇有打听安亲会事务的意味,龚沐云还是温雅一笑道:“戚宸,是如今三合会的当家,老对头了。”

夏芍抬眼,三合会的当家?

“…”突来的答案让夏芍垂眸,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她心思转了转,却没再多言。

今晚出来遇到了这种事,她也想早些回去歇息。心里的诸多推测,如今说来也只是推测而已,她就不在龚沐云面前多谈了,还是等师兄来了再说。

安亲会处理这些暗杀的事,自有一套手段。他们已经跟酒店的高层打过了招呼,待凌晨酒店歇业的时候,这些尸体便从安全通道抬出去,由帮会里处理掉。神不知鬼不觉,压根就不会惊动警方。

这些处理上的事,严龙渊坐镇就行了,用不着龚沐云守在这儿。他便与夏芍一起出了酒店,一走出去,便笑着看她,“要回去?”

“嗯。”夏芍点头,她今晚是自己开着车来的,没让公司的司机来,“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夏芍怕龚沐云提出要送她,便先一步说道。

哪知换来男子轻轻挑眉,眸底光华剔透,只是一笑,一抬手不知从哪里滑出样东西来,递给夏芍,“给,安神的。”

夏芍目光落去龚沐云掌心,见男子掌心里落着一块雕琢精致的紫檀香,做成了挂件的模样,十分雅致。夜风里,紫檀香气沉幽,夏芍闻着轻轻挑眉,这才发现怪不得觉得龚沐云身上有种淡淡的檀香,还以为他是衣物用香熏过。没想到,这香就戴在身上。

只是,龚沐云随身带着的物件,她怎能要?

“不是什么金贵之物,我多得的是,带着安神的。今晚你受了惊,拿去用吧。”似料到她会拒绝,龚沐云先一步笑着望着夏芍,“世上之物本无轻重之分,一切皆看心意。你看它重它便重,看它轻它便轻。你若瞧着它里面有别的心思在,那便是看它重,这才不敢轻易收取。可它于我来说,只是送给朋友的一件安神之物,聊表今夜的歉意而已。”

他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倒显得坦荡。夏芍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收,未免显得矫情。她这才笑着接过,“行,那我就真当它是安神用的,回头找个香炉把它给焚了。”

“随意。”龚沐云轻笑一声,送夏芍上了车。

夏芍发动了车子,渐渐驶离了酒店。

却不知,在车子开走之后,男子负手立在酒店门口,望着她的车子,沉缓一笑,眉宇雍容贵气,眸底却似多了点得逞的意味。

夏芍在望海风酒店订的房间号早就告诉了徐天胤,她回到酒店的时候,是夜里十点,时间还早,本该去浴室洗个澡,但夏芍却没这心思,一关上门,房间里寂静如水,她脑中便全是今夜的事,把东西和外套随便往床上一丢,便坐去了沙发里。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听见房门被敲响。

“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带着些沉急,夏芍本能转头一问。

“我。”门外传来徐天胤的声音,他声音冷沉,却还是特意补了一句,“我没来早。”

夏芍闻言抬眸看了眼墙上的钟,刚好在十一点上,这才想起自己规定他慢点开车,不许来早的事。只不过,这时间掐得也太准了些。夏芍笑了一声,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迎接她的便是男人起伏沉厚的胸膛。

男人依旧一身黑衣,衣服冰凉,带着冬夜里的寒冷,胸膛薄薄的毛衣下却透出烫人的温度和沉沉的心跳。他将开门的少女抱在怀里,双臂禁锢的力度之大,似是怕她没了一般。

夏芍的脸埋在男人的胸膛里,闻着那熟悉的味道,虽知他看见她,此刻必然是安下心来。但他许不知,她此时也有种安心的感觉。

两人在门口相拥许久,直到情绪各自安定下来,这才进了门。

房门关上,夏芍便去倒了热水来,想给徐天胤驱驱寒气,也顺道说说今晚的事。当然,今晚的那些事,冲锋枪和手雷的事她是要隐瞒的,免得让他担惊后怕。

但夏芍刚一开口,“今晚…”

“我知道了。”徐天胤坐在沙发里,捧着冒着热气的水杯,抬眸望着夏芍。

“嗯?”夏芍一愣,“你知道什么了?”

“龚沐云,杀手,戚宸。”徐天胤简洁说道。

夏芍愣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不是在路上么?

“师兄,你是听我的话,路上有慢点开车吧?”夏芍突然笑眯眯问。

“唔。”男人明显微愣,黑漆漆的眸看着她,半晌,居然还敢点头,“嗯。”

“胡说!骗人!”夏芍咬唇,瞪着眼前男人,“你有慢点开车,现在就应该是刚到。既然是刚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消息渠道。”徐天胤答得还是很精简。夏芍不放过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果然还是男人投降了,“你只说十一点前不许到酒店。”

他这话一说出口,夏芍便被他气笑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还学会找漏洞了?”

男人看着气势逼人的少女,面无表情,但那漆黑深邃的定凝的目光就是有本事让人不忍心指责他。夏芍一翻白眼,徐天胤把杯子往旁边桌上一放,手臂一捞,又将她抱了过来。

“我怕你有事。”他声音发沉,气息更是紧张,心跳沉厚如鼓。

夏芍却是在他怀里一笑,眸光轻柔里透着心疼,她又何尝不是怕他有事?不然何必不让他开那么快的车?

“什么时候到的?”

“十点。”

夏芍:“!”

她呼地从徐天胤怀里起来,眼底又有刀子,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生生用了一半时间到了!这车速得快成什么样子?

见她目光又有杀伐,男人再次目光幽幽,直到把夏芍看得没脾气了,她这才叹了一声,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这样,这才把晚上的事细细一说。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隐瞒也没用了,接着,她便说出了自己的隐忧,“你说,三合会能不能已经知道师父在这里了?今晚的事,是冲着龚沐云来的,还是…连我也算在内?”

夏芍总觉得,自己在风水上的名气还没到那份儿上,位于南方总部在香港的三合会,不该知道这么早。

而且,他们若是知道师父就在东市,也应该是找师父的麻烦才是。即便是对付她,也不该只有今晚这种手段!毕竟,若是知道自己是师父的嫡传弟子,就该知道那几个杀手对寻常人来说是足以致命,但对于精通奇门术数的她来说,那几个人来了也是送死。更何况,今晚还有龚沐云在呢?

安亲会的当家,怎么看也不是这么几个人就能解决的吧?

所以,夏芍不确定,这些事是她多想了还是怎样。又或者,今晚的事就只是冲着龚沐云来的,因为两人一起,她被牵连其中,这才没看出他有险来?

“你多想了,还不至于。”徐天胤道,“龚沐云和戚宸少年时代斗到现在,戚宸狂傲跋扈,与龚沐云走得近的人,他杀了不少,两人有死仇。你今晚是被龚沐云牵连了。”

徐天胤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只为安她的心。

夏芍听了有点不可思议,就只是因为这样?

但徐天胤的推测,她还是信的。毕竟对于这些人的事,他手上的资料肯定比她多,搞不好还很了解。假如三合会的当家真的是以杀龚沐云身旁的人为乐的话,那她躺着中枪的可能性确实有。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两人多年来的恩怨,那就是说,师父还活在世上的事还没被三合会知道。

这么一想,夏芍才松了口气。师父失踪七八年了,许多人都以为师父不在人世了,而且就算自己省内很有名气,但世上的也不说所有有名气的风水师,都能联系到师父身上。但龚沐云看来以后是不能走得近了,免得真的被有心人注意到她。至少香港之行前,她跟安亲会明面儿上不能走得太近。

“这些事,我来处理。”徐天胤突然开口的声音,打断了夏芍的思索。

她看向他,徐天胤却已起了身,去浴室放了水出来,让夏芍去洗澡。

夏芍本还有话说,奈何他水已经放好了,只得先去了浴室,想着出来后再说。浴室的门关上,里面渐渐传来水声,却不知,男人关了灯,立在黑暗的房间里,气息冷厉,望向落地窗外。

第二卷 高中风云 第三十九章 回家(求票!)

那经理姓于,名叫于丰。打理着这家在青市小有名气的酒店,由于酒店的菜肴很有特色,装修也雅致,生意还是不错的。

这家酒店经营了有七八年,从来没发生过恶性事件。昨晚严龙渊打来电话,于丰一开始很是懵了一阵儿。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在省内黑白两道赫赫有名的战将,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但当他得知酒店里死了人的时候,吓得心脏病都快犯了!

那间厅里可是华夏集团的董事长和安亲会当家人在用餐,怎么会死人了?他、他会不会得罪这两尊大神了?而且,别说做生意的忌讳死人,就是寻常人家里死了外人,也也是很晦气的。

虽然严龙渊吩咐,这件事情安亲会会负责处理,不必他过问,但他还是赶紧来到了酒店。

只是安亲会的人把守着房间,谁也不让进。直到凌晨,酒店歇业,他们才将里面的尸体一具具抬了出来,从安全通道去了后门,抬去了车上。那些尸体是装在袋子里的,于丰没看见什么样子,但是却知道抬出了五六具去。他特意数了数,吓得浑身冷汗,等人走了,他进去一看,地上到处是血,场景吓人。

大半夜的,他也不敢收拾,只得以下令整改为由,打算今天中午自己亲自过来,悄悄把那些血擦了,屋子重新粉刷过再开业。

没想到,这才一大早,夏芍便来了酒店,提出要去那房间看看。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还敢来?这绝非寻常女孩子的胆量,而且,她竟说她是风水师?

于丰怔愣着,看夏芍的目光有些惊异。这位年纪轻轻的华夏集团董事长,在圈子里还有个独具一格的身份——风水大师。这件事,他曾听朋友提起过。当时不过是一笑了之,觉得这么轻的年纪,实在是有点扯。

但难不成,这事是真的?

“于总,你放心,今天我做的事不收你一分劳资,你只需允许我去看看。”夏芍见这于丰心思转去了别处,便开口提醒他,“老实跟你说,昨夜我走的时候,房间里气场还没这么乱。今天我一来你这酒店,那屋子里窗关着,都能感觉到阴阳气场混乱。屋子里情况很严重,我必须去看看。否则,你这酒店日后开业,也必定麻烦不断。”

“什么?麻烦?”于丰一听就惊愣了,呐呐看着夏芍。坐了一会儿,便慌忙起身,也不管信不信夏芍的本事了。反正不要钱,干嘛不试试?

“那可就麻烦夏总了,您请!”于丰亲自带着夏芍和徐天胤上了楼,进了昨晚那一层楼。因为今天停业,酒店里没有客人,此刻走廊上寂静如死。夏芍和徐天胤走路都轻,唯有于丰落地有声地踩着地毯,三人的脚步声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和韵律,在寂静的走廊上竟是听得人背后有点发冷。

昨晚用餐的那间房间门是锁着的,夏芍还没走到门口,就蹙了眉头。

一股子佛香的味道隐约飘了出来。

“你做什么了?”夏芍转头问道,神色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