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宗伯转头,看了眼夏芍和徐天胤,弟子们一怔,纷纷愣住。

连张氏一脉的人都愣了。

唐宗伯说道:“你们两位师叔祖修为都已在炼神还虚,已经出师,可以收徒了。他们两人现在还没有弟子,你们当中有天赋过人的,倒是可以让他们两人挑一挑,考校考校,收作弟子。”

什、什么?

弟子们震惊了!堂上的气氛霎时变得起伏暗涌!

弟子们纷纷望向夏芍和徐天胤。徐天胤的目光在议事堂外栽着的一棵紫荆花树上,眼里没人,雕像般没什么反应。夏芍轻轻垂眸,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皆敛在眼底,唇角淡然含笑,神态不变。

弟子们却都开始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虽然刚才才知道祖师嫡传的那位徐师叔祖的修为竟也在炼神还虚上,但另外这名姓夏的师叔祖,身手他们却是见过的!

她才十八九岁的样子,炼神还虚,化劲境界!她可以收服一条金色大蟒的阴灵当符使,他们亲眼见过她伤了余九志!他们亲眼读过那几期挑衅的杂志!

她的身手毋庸置疑!她的能力毋庸置疑!她的天赋毋庸置疑!

最要紧的,她是掌门祖师的嫡传弟子!

掌门祖师两名嫡传弟子,虽然不知谁最后会接掌玄门,但被这两名嫡传弟子收作弟子,辈分必然是要提升一辈的!而且,同是仁字辈的弟子,掌门这一脉,地位自然要高些。最要紧的是,这两位师叔祖,将来成为掌门的那一个人,他的弟子就会是嫡传!

嫡传!

嫡传的意义在传承的门派里不言而喻,那就代表将来有可能继承衣钵,传承到门派秘法,成为一派掌门。

这是一条平步青云的路,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

不懂得把握的人,是傻子。

“当然,也许你们中有对这次变动感到不适,不想再留在门派里的,我也不勉强。自然,退出门派之前,要废除功法,一生不得再入玄门,也不得从事风水术数的职业。”唐宗伯在此时说道,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废除功法,不一定要震断筋脉。你们跟犯了门规的弟子不同,废除功法时,我会用门派的秘法。”

这就表示,没什么痛苦。但弟子们听见这句话还是愣了愣。

唐宗伯却伸手指了指堂下,“任你们抉择,想留下的,站去左边。我会安排考校,看看你们的天赋再决定让谁收你们。不想留下的,站右边。”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暗涌,很明显看见弟子们在偷偷地互看。

留,还是不留?

这个选择很明显吧!

谁会想走?走的话,这几年拜师,吃的苦不就白受了?而且废除功法,不能再从事风水行业,这怎么说都是很划不来。这几年在玄门,弟子们跟着师父都见识了不少政商名流对风水师的需求和尊敬,这个地位是很超然的,而且又有钱赚。走的话,多吃亏?

留下来!搏一搏!也许能被两位师叔祖看中,平步青云呢?

当即便有不少弟子眼神往左边瞄,顺带着跟周围的人眼神交流,想要结伴站去左边。

然而,就在有部分弟子想要动的时候,有人忽然间说话了!

说话的人是一名义字辈的少年,看起来跟夏芍差不许多的年纪,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五官不起眼,但看面相是极端正的人。他看向唐宗伯,问道:“祖师,我想问您,刚才您说余、王、曲三脉的亲传弟子逐出门派的决定,是认真的么?”

“当然。清理门派的事,岂是儿戏?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么。”唐宗伯看向这名少年,神态威严。

“可我师父什么都没做!”那少年急切地一指前头,弟子们呼啦一声微微向两旁一散,隐约可见少年身前立着名中年男人,男人竟是拄着双拐的,明显双腿有残疾。

少年上去扶住男人,说道:“祖师,你看我师父这样子,他能做什么对门派不利的事?他的腿十年前就伤了,去给人看阴宅风水的时候,发现有个村子附近山上有座墓葬,墓被盗墓贼给盗了,泄了墓中风水,阴煞流出,祸害全村!我师父二话不说封堵墓中风水,却最终被阴煞给伤了双腿。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是在风水堂里教导我们,门派的事,他真的没有参与的!您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师父他都这样了,您废了他的功法,逐他出门派,以后还不能从事风水行业,那您让他怎么谋生?”

少年急切的一番话,似乎引起了共鸣。弟子里,有些人也开了口。

“对啊,祖师。我师父也什么都没做。”

“我也相信我师父没做什么。”

“祖师,您要不要再查一查?”

“祖师,我不想重新拜师,我就想…跟着我师父…”

这些弟子声音有大有小,有的支支吾吾,但都不停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再抬头看唐宗伯,神情焦急。

这些弟子的师父也都纷纷回头,眼圈都有些发红,但却都出言制止。

那名腿脚不便的中年男人看向少年,眼圈发红,明显很感动,但还是笑着拍拍他的肩,“看你说的,师父早些年腿没伤的时候,也存够老本了。出了门派,就当提早退休享享福了。”

“话不是这么说!师父,您根本就没做什么,为什么要被逐?”少年看向唐宗伯,“祖师,您看看我师父的腿,他跟您一样双腿不便。这些年来,他都是坐轮椅的。昨晚的事,我们受师叔祖命令跟着去了,我师父没去!他去不成!而且,他今天听说您召集大家,现让我找了一双拐来拄着,他说听祖师训话,站着不敬…”

少年说到这里,眼圈也红了,“我师父他是好人啊,您一刀切地把人都逐出门派,太不讲理了…”

“阿齐!闭嘴!不准不敬!”中年男人低声呵斥一声,抬眼对唐宗伯道,“祖师,抱歉。阿齐这孩子心直口快,他心不坏的,而且天赋其实还不错,就是我无能了些,没把他教好。刚才他是无意冒犯,还请您老允许他留下。这孩子天赋真的不错的!”急切地解释完,男人就呵斥身后的少年,“给祖师赔个罪,站左边去!”

“我不去!”少年脾气还挺倔,突然一声怒喝,“祖师要把您逐出师门,我不在这里待了也罢!反正这种门派,是非不清!什么祖师,我看跟余九志没什么区别!都是专断独裁!”

“阿齐!”中年男人又气又急。

少年却放开中年男人,往旁边一退,坚定果断地往右边一站!神情愤慨!

“阿齐!快站去左边!”中年男人拄着拐就来拉少年,劝他道,“你的孝心师父知道了。可师父也是你师叔祖的弟子,现在他犯了门规,祖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做法是对的。玄门乱了十几年,不能再出这样的乱子了!你快过去!留在玄门,将来成为大师,好给师父养老。”

这哄骗的话,中年男人以为少年会动摇,没想到他脾气倔得驴子一样,“不留在这里,也可以给师父养老!三百六十行,还非得当风水师不可了?”

“你!你!”中年男人被气得不轻。

最前头,跪在地上,被废了筋脉,看起来像是将死之人的王怀,却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双腿不便的弟子。

他收弟子向来也是捡着天赋好的收,这弟子刚入门的时候是不错的,可是十年前伤了腿之后,就在风水堂里教徒,在外头就没什么作为了。他的注意力慢慢就不在这名弟子身上了,他忙着建立名望,忙着做一切跟名利有关的事。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掌门祖师没死,但他既然失踪,又过去了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或许是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回来。他衡量过其中的利益,去维护一个失踪的、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人,还是跟随眼前的人,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利益。

今天,他被废跪在前头,身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听见唐宗伯说,他的亲传弟子都要被废被逐的时候,他以为他必是要受弟子们的怨骂了。却从没想过,竟然还有人会这样想…

王怀眼圈发红,险些老泪纵横,人之将死,他知道,他以前是把名利看得太重了…

只可惜,什么都晚了。

而这时,仿佛是受了少年的影响,竟然还有弟子陆续站到了右边。这些弟子的师父自然是又急又感动,左右相劝,有的弟子只说了一句话。

“阿齐说的没错,三百六十行,又不是非当风水师不可!”

这些义字辈的弟子,有百人左右,最后站去右边的竟有二十人。

剩下的人看见这些人站队了,便挪着步子,不敢看各自师父,低着头往左边站了过去。

堂上就像是分水岭一样,中间是王怀、曲志成、冷老爷子,和冷以欣为首的没有被唐宗伯提起怎么处置的冷家人。其余弟子都做出了选择。

唐宗伯的目光在左右两边弟子上定了定,点了点。然后,他抬起手,指向了左边。

左边的弟子除了几个愤慨的,剩下的人面色平静。反正是自己决定离开的,现在再被掌门祖师宣布逐出,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而右边的弟子则是窃喜,等待着唐宗伯宣布完之后,给自己这边安排考核。而且,走了一批人之后,自己这边的竞争力无疑就小了些,机会比刚才还大。

只听唐宗伯宣布道:“好,我再重新宣布一遍。从现在起,这边的弟子留下,剩下的,废除功法!逐出门派!”

“…”堂上一片寂静。

弟子们目光呆滞怔愣地看向唐宗伯的手——这边的弟子留下?祖师指错边了吧?

“祖师…”有名弟子想提醒唐宗伯。

唐宗伯却手没收回来,坚定地指在左边,眼去看向右边,面容威严,怒喝一声:“你没听错!”

弟子们都是一惊!吓得没人敢再出声,只是都懵了地看向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百善孝为先!这两句话,我今天教教你们!玄门收徒,首重人品孝道,而不是天赋!或许你们的师父收你们为徒的时候,看重的是天赋,但我今天告诉你们,玄门不收不孝之徒!这十几年,玄门为什么乱成这样?名利!欺师灭祖、迫害同门!哪一个不是为利?我今天告诉你们,重利者不收!今日弃师弃父,明天你们就能欺师灭祖!”唐宗伯一挥手,明显动了真怒,“我不管你们人多人少,今天你们要是全都站去右边,全都给我滚!”

唐宗伯很少骂人,夏芍却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真的担心太多了,她还担心师父不好分辨孰是孰非,清理错了人。结果师父用了这招来考验这些弟子。

而且,用了这招之后,不仅能为玄门保留心存孝念善念的血脉,也能让这些留下的弟子从心底尊敬佩服掌门祖师,对于收服人心很有用。

一举两得。

果然,在唐宗伯说了这话以后,堂上一片静寂。场面却瞬间反转了!

选择留下的弟子们一个个面露震惊怔愣,而之前选择离开的弟子们则懵了过后,一瞬间从地狱回到天上,发出一阵欢呼,看向唐宗伯的目光不再是愤慨的,而是变成了敬佩!

“还有,我刚才说余、王、曲三脉的亲传弟子全都逐出师门的话收回,凡是刚才这些弟子的师父,可以留在门派。其余的,照样废除功法,逐出师门!”唐宗伯补充道,“这是你们挑选弟子的错。重天赋不重孝道,想必你们也是重利的。退一万步说,收了这么多徒弟,连一个仁孝的后辈都没教出来,留下也没什么用,都滚!”

这下子,惊喜的就不止是这些弟子了,还有这些弟子的师父。

场面又如同一道分水岭,一半脸色煞白,一半惊喜欢腾。

“王怀,我按门规让你自裁谢罪,你有什么话说?”唐宗伯这时看向了前头跪在最左边的老人。

王怀摇摇头,神情这时竟有点欣慰,什么话也不说。

“你呢?”唐宗伯又看向曲志成。

“我有!我有!”曲志成是余九志提拔上来的,也是帮他最多的,本以为他应该是最无话可说的,没想到,他竟然有话说,“我只不过是被余九志提任为代长老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祖师失踪后,玄门根本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儿,我也是身不由己!”

曲志成一开口,堂上欢腾的气氛都静了静,弟子们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他这是在给自己求情?

不是吧?他怎么有脸?

“放屁!”果然,张中先一跳老高,一声怒骂!

张氏一脉的弟子也都从刚才被祖师耍了一通的哭笑不得的情绪里出来,个个面露愤慨之色。都到现在了,曲志成还想往外摘?

“你把我挤兑走的时候,可是一点劲儿也没少使!我那两个徒儿死得不明不白!你以为现在说句身不由己,能抵我两个徒儿的命?”

“你徒弟不是我杀的!是余九志的主意!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曲志成艰难地仰起头,看向张中先,“真的、真的!你你你、你相信我。”

曲志成知道,他是一定会被逐的,但是他还是想为自己争条命。余九志已死,死无对证。他咬死了不承认,掌门还能硬杀了他?这不合规矩!

昨晚,听说余九志和他的大弟子卢海已经死了,那那些事,应该就没人知道了。曲志成思考了一夜,昨天就决定死扛到底,只是现在才有他说话的机会。

却在这时,堂上传来一声男孩冷哼的声音。

“当了长老,名利双收的时候,怎么不说身不由己?”男孩手插在裤袋里,眼往天花板上看,“老头,怕死怕到这份儿上,太难看了!”

曲志成脸皮子发紧,苍白的脸却没有因为涨红而恢复点血色,反而看起来更加的虚弱。他咬着牙,不抬头看人。

温烨却走了过来,他也不管唐宗伯在上头,就这么蹲在了曲志成面前,问:“老头,告诉我我师父怎么死的,在哪里。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曲志成一愣,抬眼看向温烨,却望进一双黑不见底的眸。那不是一双十二岁的男孩该有的眼神,那双眼里承载着的是杀气,让曲志成立刻就明白,他不是开玩笑的。

曲志成一惊,抬头看向唐宗伯,“真的不是我!掌门祖师,真的不是我啊!余九志虽然提拔我,但是他这个人生性多疑,很多事他都不跟我说的。我做的都是明面儿上的事,暗地里的,或许他亲传的弟子能知道一点,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余九志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当然怎么说都随你!”张中先的二弟子赵固骂道。

“我真的…”

“好了!”唐宗伯一摆手,面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眼神却还是威严的,他对张中先看了一眼,“把人带上来。”

张中先当即就出了议事堂,回来的时候,弟子们纷纷回头,见张中先抓着一人提进来,也不管那人腿上有枪伤,一脚就踹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人是越向文,余九志亲传的二弟子,昨晚要逃时,被张中先打残了肩膀,又被三合会在腿上补了一枪。

越向文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唐宗伯。

唐宗伯说道:“刚才你在外头都听见了?我做事从来不伤无辜。你是余九志的亲传弟子,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考虑饶你一命。”

越向文一愣,他被余九志收为徒弟的时候,唐宗伯还在,他是知道他重情重诺的性情的。原以为,这么多年了,他遭遇了这么多,会心生怨恨,清理门户的手段会很绝,没想到他性情竟然没变。

既然他说了,交代出来就可以留一条命,那他自然不会食言。

越向文这才开了口,“我确实知道一些,卢师兄暗地里帮师父做了很多事。他不知道师父暗害祖师的事,但是他帮着师父做过一些…针对张长老一脉的事。”

此话一出,张中先和温烨当先望过来,男孩冲过来,一把揪住越向文的衣领,“有没有我师父的消息!说!”

“具体的事我不清楚,我就知道是请降头师做的。张长老一脉,死了两个人。去新加坡的那个是降头师做的,去英国的那个是请奥比克里斯家族做的。”

温烨的脸色却煞白!

不仅是他,张中先也闭了闭眼。

温烨的师父就是去了新加坡…

降头师做的,那基本就是没活路了。搞不好,连尸体都找不到。

“我还知道,曲师叔是跟那个克里斯家族的人认识,当时他也在英国。”越向文转头看向曲志成。

曲志成脸色煞白,“你、你血口喷人!”

“曲师叔,太难看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再狡辩了吧?”越向文嘲讽一笑,“师父暗害祖师的事,你不知道。对付张老,你可没手下留情过。”

仿佛怕这些话不够取信唐宗伯来免自己的罪,越向文又说出了一件事,“我还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是卢师兄有一次喝醉酒,无意间透露的。他说他也不太清楚,反正师父跟降头师好像有什么秘密勾结,玄门这十来年,失踪了三名女弟子,都跟师父有点关联,好像是送去泰国了。”

“什么?”唐宗伯都愣了。

张中先却不清楚,这肯定是他走之后的事了。反正他们张氏一脉没丢什么女弟子,那就是说…失踪的肯定是余曲王冷这四家的女弟子?

余九志为什么要这么干?

“到底是送去干什么,我不清楚,卢师兄也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好事。我只知道,昨晚在余家,我师父请降头师作法,要害的也是两名女孩子。是师叔和冷小姐!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师叔和冷小姐的头发,放在了木盒里,派人送去后面阁楼里,交给降头师作法。只是没想到,最后…中降术的是师父。”越向文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的人却都愣了。

冷以欣和冷老爷子看向越向文,很明显不知道昨晚跟死神擦肩而过的事。

夏芍却是知道余九志拽了根自己的发丝的。她就是那个时候动了动龙鳞通知师兄,让他偷龙转凤的。

而…越向文说,发丝有两根?

那就是师兄在取出来的时候,都拿出来丢了,所以冷以欣才没事的。

夏芍笃定是这样的,她转头看向徐天胤求解。徐天胤却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低头望向了自己心口处的黑衬衣口袋。

夏芍狐疑地望过去,见男人竟然从里面提出了两根头发丝,轻轻整理了一下,摊在了手心。

弟子们的目光一惊!发丝!竟然真的有!昨晚的事是真的!

夏芍却嘴角微抽,发丝!他竟然没丢!放口袋里干嘛?

冷以欣的气息却明显起伏,目光里多了些迸发而出的喜意,像炸裂的星辰一般。她望向徐天胤。

昨晚,徐师叔救了她?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天胤,自己都呆在了那里。昨晚,她的目光一直未曾从他身上离开,而他从未给过她目光。今日她才知道,他救了她?

徐师叔…

冷以欣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天胤,却见他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少女。

冷以欣的目光在夏芍和徐天胤身上转,原本眼神越来越不对,但一见徐天胤望来,她便一愣,接着就轻浅一笑,但还没调整好笑容,男人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摊开掌心,问:“哪根?”

冷以欣一愣,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和他的掌心。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地要挑出这两根头发,但是他问她,那就是想知道…哪根是她的?

冷以欣也看不出来,但她却不想说不知道。这是他们重逢后,他第一次看她,第一次跟她说话。他甚至有要求,她不能不满足。

于是,冷以欣随便提起了一根,望向徐天胤,“这根吧。”

她目光有些期盼,想知道他想要挑出她的发丝做什么。但,她却发现,男人的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那根发丝上,握起,收好,转身,默默走了回去。

“…”

满世界尴尬了。

那些好奇徐天胤想干嘛的弟子们都愣了。

满堂静寂,冷以欣立在原地,堂前秋风拂进来,她维持着一个提着发丝的动作,隐约可见指尖一根发丝,飘啊飘…

夏芍也愣住了,她咬住唇,垂下眸,肩膀轻轻抖动。她不想笑的,太不厚道了。但是她的呆萌师兄真的有打击人的天赋。

徐天胤走回来,那根头发又被他贴住心口放好。夏芍瞥去一眼,决定回去就把它要出来丢掉,谁知道这头发是她的还是冷以欣的,他想要,她再拔根给他好了。

“咳咳!”唐宗伯咳了一声,为这场莫名打断正事的小插曲画个句号,看向越向文,“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昨晚的事我保证是真的!卢师兄说的那些,我觉得也可信。”越向文赶紧说道。

曲志成还白着脸,他刚想为自己辩解,唐宗伯就说道:“好,门派失踪的女弟子的事,我会去查。你出了门派以后,不能再为非作歹,要是被我发现,一定不会再饶你!”

越向文如蒙大赦,昨晚被抓回来之后,他还以为他一定会死,没想到还有活路,顿时跪在地上磕头谢过唐宗伯。

唐宗伯没理曲志成,而是看向了冷老爷子,“冷长老,你们冷家这十几年来,对门派的是不闻不问,身为长老,你是失职的。这一点,你认吗?”

唐宗伯此时已不再像昨晚那样,叫冷老爷子师弟,他此刻只是玄门的掌门。

冷老这才从刚才得知孙女险些被下降头的震惊后怕中回过神来,“我认。”

“既然你说冷家这些年占算问卜,泄露天机不浅,让你们冷家人丁凋零了。那好办!你以后不必再泄露天机就是了。”唐宗伯语气和目光都很平静,看样子,这是他昨天晚上考虑一晚上的结果,“以后,你不再是玄门的长老,好好回去,颐养天年吧。”

冷家弟子们一震!这话什么意思?解除冷老长老的职务,以后,冷家不再是玄门四老一脉,这点冷家弟子已经料到了。但…掌门祖师其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将冷老逐出门派,但却有不允许他再给人占算问卜的意思。这也就是说,以后冷老爷子这占算方面的大师,就要从玄学界里强制隐退,不得再出江湖…

对此,冷老爷子也料到了,他并不在乎自己怎样,他只在乎他的孙女会怎样。

果然,唐宗伯最后才看向冷以欣,“薇儿可能有罪,但私自处置同门很不妥当。欣儿跟薇儿是发小,我没想到她会主动下手。就心性上来说,我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身在奇门。不如就叫她当个普通的女孩子,陪在你身边嫁人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唐宗伯的话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显,他这是要将冷以欣废除功法,逐出玄门!

冷老爷子一震!看向孙女。而冷以欣却好像没听见唐宗伯的话。

她没听见任何人的话,只是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着,只是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院外秋风吹进堂内,带着那根发丝,飘远了…

第三卷 香港斗法 第四十四章 善后,余波,新的开始

冷老爷子没有对唐宗伯的处置提出异议,他的亲传弟子们也没有提出异议。冷氏一脉被允许留在玄门,唐宗伯只是解除了冷老爷子长老的职务,让他隐退,并没有逐他出门派,算是给了冷家面子。

冷氏在这十多年来坐视门派之乱,如今留了下来,有的弟子暗自舒了口气,有的却低下头,感觉羞愧。

但无论是松了口气的人还是羞愧的人,都没有去提冷以欣的事。众人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她从刚才就站在那里,像是木愣了一般,对唐宗伯的话和弟子们的目光都没有反应。

弟子们却都露出些怪异的眼神,以前觉得冷家专给人占算问卜,大概是见过太多人生无常,冷小姐才空无超然。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昨晚她说她杀了余薇,冷家弟子才有个念头在心里浮出来。

她…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冷老爷子也是这些觉得的,他低头闭眼,不看唐宗伯,“欣儿的父母死得早,大概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只怪我这些年没发现…掌门师兄,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想带欣儿到国外去疗养一段时间。你…你多保重。”

唐宗伯也闭了闭眼,不说话,对他摆了摆手。

冷家的处置就这么定了下来。

唐宗伯最后才望了曲志成一眼,“对不住同门师兄弟,我看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祖师,你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啊!越向文是余氏二弟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些都是听说来的!我真的、真的…呃!”曲志成还想狡辩,但他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整个议事堂上的弟子都静了静!

“小烨子!”张中先先叫了一声,夏芍也反应了过来,她上前一拉站在曲志成面前的温烨,将男孩从曲志成面前拉开,却拽出了一把带血的刀…

刀尖儿上还滴着血,温烨被夏芍握着手腕,却浑然不觉,他只低着头,盯着地上那个到现在还不承认罪行的曲志成。

曲志成被一刀扎在肺部,渗出大量的血来。他昨晚本就被断了筋脉,练了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使不出半点来,而且失血过多,中了这一刀之后,对他来说无疑是要命的。他倒在地上,嘴里吐出血沫子来,翻着眼看向被张中先拉走的男孩。

男孩手中的刀并不长,是一把小刀,一看就是平时放在身上防身的。但他这一刀扎得很深,整个刀身都没进去了,手上血淋淋的,连手腕上戴着的白色猫怪手表,都溅上了血。

满堂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温烨会暴起伤人,他之前站在曲志成面前问他,他师父是怎么死的。接着曲志成否认,越向文就进来揭穿了。后来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失踪的三名女弟子和昨晚下降头的事上,谁也没想到男孩竟然就突然行凶了!

曲志成大口喘着气,呼吸很困难的样子,但明显是活不成了。他盯着温烨,温烨也盯着他,手中小刀紧紧握着,半晌才轻轻松手,小刀吭啷一声落地。男孩却忽然转头,扑进了夏芍怀里,“师叔祖,我要给师父报仇!我要找到那些降头师,杀了他们…”

男孩身子发抖,说话带着哭腔,夏芍明显感觉到身前有些湿润。这平时吊着眼看人,嘴巴毒个性臭屁的男孩,此时才真正哭得像个孩子。

夏芍低着头,也不怪他带着血的手弄脏了自己的裙子,她只是摸摸他的头,心里也不好受。她理解温烨的感受,换成师父丢了,她也一样会如此。说起来,当年师父失踪的时候,师兄才十五岁,他也是找了师父很多年,想必心里也是这般煎熬吧?

夏芍转头看向徐天胤,男人的眸黑得深不见底,紧紧盯着扑在夏芍怀里的小豆丁,薄唇抿着,但却只是盯着,终究是没有过来。

而这时,屋里不知是哪名弟子喊了一声,“跑啊!”

接着,情况竟突然大乱!

想必是温烨刚才突然对曲志成出手,让那些看见曲志成惨然结局的弟子们受了惊,刚才站去右边的那些被唐宗伯逐出门派的人,竟然一窝蜂地往议事堂外跑了出去!

“混账!”张中先一声大骂,当先追了出去!

温烨横着胳膊一擦眼泪,低着头不看人,转身也要往外追,“我惹的事,我去追回来!”

夏芍将他往后一拽,笑道:“行了,你以为他们跑得了么?这院子里,早就下了八门金锁阵了。”

话虽这么说,夏芍还是追了出去。事出突然,师父还未启阵法,她要防止真的有人逃走。

“师兄,帮师父护持!”怕徐天胤也追出去,唐宗伯身边没人,夏芍便说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议事堂。

正在她奔出去的时候,却隐约听见后头传来了冷以欣的声音。她当然不是跟她说话,而是跟徐天胤。

“徐师叔。”

夏芍的目光往后扫了一眼,却顾不得听她跟徐天胤说什么,只是希望她不要太吵,影响师父启动阵法就好。

还好,唐宗伯阵法启动得很快,看起来没有受到影响。她在后头,张中先在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撂倒了不少人,张中先早就堵住了门口,人看起来并没跑出去。

而阵法启动了之后,奇怪的情况发生了。

变幻的不仅仅是阵位,这些弟子竟莫名其妙一个个地都倒了。

这时,只听张中先奔过来,拉一把夏芍,“快走!”

夏芍心知这应该是师父的手笔,也不细问便随着张中先离开所处的死门阵位,退远时她扫了眼那些在门前倒下的弟子,发现阵位中阴煞之气将这些人裹住,而天眼视力中,她发现那些缠着弟子们的阴煞之气其实细如针毛,自倒下的弟子腕脉处融入,竟似要游走于经脉一般!

这是…在废功?

夏芍的目光变得有些奇异,从来不知玄门还有这种秘法,可以在阵中就废人功法的!

“哼!哪个被祖师逐出门派的人愿意功法被废?玄门自有对付的秘法。”张中先在夏芍身旁背着手哼了哼。

夏芍目光在风水堂前后都扫了扫,发现弟子们都是一窝蜂地往大门处跑,所以都被堵在了那边,其他地方没有漏网之鱼,她这才和张中先一起,返回了议事堂内。

夏芍其实对这种秘法很感兴趣,想仔细看看是怎么回事的,但她更忧心师父的情况。因为用古星门遁甲之法变幻八卦阵位已经不是容易的事,很消耗元气。他老人家再一起为这么多人废除功法的话,可能会支撑不住。

但,夏芍和张中先刚到堂门口,就看见一道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

“欣儿!”

夏芍敏捷地往旁侧一闪,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冷老爷子从堂内撞出来。他这时候看起来才像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虽然声音悲恸,但步伐很快,走到门口,手杖往地上一撞,翻身就接住了冷以欣。

冷以欣落下时未睁眼,明显是飞出来时已经晕过去了。

冷家的弟子们跟着奔出来,见冷老爷子和冷以欣都落在死门的阵位上,赶忙上前扶。

夏芍对这情况只是扫过一眼,她虽心有疑惑,但步子却没停,一眼望去堂上的时候,正见徐天胤盘膝坐下来,气息冷厉。

而唐宗伯此时气息已极重,元气消耗得很极为厉害。徐天胤在后头盘膝坐着,为老人护持。他的元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老人身上,看起来,院子外头的事要以两人的元气为支撑来进行。

但毕竟外头的弟子有数十人,这元气消耗不是开玩笑的,夏芍当即便赶到唐宗伯身后,盘膝坐下,也加入了护持的行列。她一坐下,唐宗伯和徐天胤的元气消耗顿时少了很多,因为夏芍的元气是源源不断的,持续得再久,她也能支撑。

想必以前玄门逐弟子出门派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过。今天唐宗伯算是为玄门来了次大清洗,清理的人很多,又是一次性进行,耗损的元气和时间自不用说。

堂上那些被留下的弟子们静悄悄的,睁着眼看向掌门祖师和他的两名嫡传弟子,目光里有着畏惧、敬服和惊奇,显然他们也不知玄门竟然还有这种秘法。

整个过程连夏芍都是心惊的,因为时间竟然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知道她会回来帮忙护持,不然怎么就这么动了手。这实在是太乱来了,如果她没有回来,她敢保证,除非在场的弟子们都来一起帮忙,不然凭师父和徐天胤,两个人今天不吐几口血,在床上躺上几天,绝不算完!

等到所有的事都做完,唐宗伯明显往轮椅上一倚。他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大动作了,昨晚在余家大宅和今天,接连两次大动作,很明显是有些吃不消了。

夏芍和徐天胤未停,继续为师父调补元阳,老人却摆了摆手,虽然看着疲累,但显然刚才有两名弟子的帮忙,他看起来问题不大。

但两人还是为老人调补了一些元阳,这才起身。

起身之后,夏芍这才望去门外,发现冷家人已搀扶着冷老爷在站在旁侧,冷老爷子神情悲恸,老泪纵横,看着躺在地上昏迷未醒的孙女,直喃,“欣儿,别怪爷爷…”

很明显,冷老爷子刚才从死门阵位上出来,把他孙女留在了其中。

夏芍看这情况却是愣了愣。难不成,刚才是冷老爷子出手把冷以欣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