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金龙!

那金龙似因温烨触碰了冰胎才苏醒,急怒之下未等石片剥落完全,便昂起满是尘灰的头,龙身一抖,金甲罩身,朝天一吼!

天地都在颤!

温烨已退到夏芍身旁,半边身子挡住了夏芍和衣妮。这祸是他闯的,死也是他死在这儿!

夏芍却低头,看了眼胸前。她的胸前也有东西在颤,那东西跟随她许久了,正是带在身上的金玉玲珑塔。

那 金玉玲珑塔里,大黄一直在修炼。自打来昆仑山,她便没放它出来过。她是该放它出来的,这昆仑山对它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可是,她却希望它能最后再潜心 修炼一段日子。那条雄蟒听无量子说,已经飞升而去了,大黄即便寻遍昆仑,也未必能找得到它。它们之间的缘分,许在两百年前就尽了。但她知道,它是想去找寻 那条已经化龙的雄蟒的,所以她早在来昆仑前便做好了决定——待她的归期,便是放它离去之时。

对此,大黄许心中有数,因此这段日子,它异常地安静,从来不闹。

今天…是怎么了?

夏芍心中一动,金玉玲珑塔已急动,显然是大黄在其中要强行破塔而出!

而此时,那金龙已不顾还没完全变化,怒吼着扑来!

电光石火间,夏芍心念一动,金玉玲珑塔金光一闪,一道黑影当头冲出,和那金龙撞上,实打实来了个面对面!

第五十四章 大乘(一更)

夏芍怀中金玉玲珑塔光芒一闪的时候,金龙便一顿,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一顿,大黄已呼啸而出,身形比金龙小些,却急如闪电,金色的鳞片裹在黑森森的煞气里,金龙灼人的阳气照亮那阴煞,一龙一蛟,半空撞了个正着!

金龙却再一顿!

这一顿,它眼看着要扑来面前,收势不住,不由龙尾一甩,龙身用力向后一震,借力一偏,摔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参 天树木哗啦啦倒了一片,巨响过后便是漫天尘土,看得温烨挡在夏芍身前,张着嘴,傻愣愣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尘土飞扬里,金龙慢慢抬起头来,金光锃亮 的鳞甲被尘土染了,灰蓬蓬的,头上岩石未剥落的部分更是灰上加灰,前一刻凶悍威猛的金龙此刻俨然一条泥堆里钻出来的土龙。

龙的双眼也是模糊的,仿佛一并蒙了尘,怔怔望着前方,天地间渐渐传来低沉的哀呼。

周围树叶飒飒作响,风吹着草地上的新绿,吹不动对面金蛟周身的丝毫煞气,她在黑森森的煞气里,已长了角,与一别时已然不同。

两百年了…

他也早已不同。

两百年前,他已生龙角,修为小成,却遭遇大劫,被鬼谷派先师收在金玉玲珑塔里,云游天下大寺道观、名山大川,最终来到昆仑,历经百年,顿悟化龙。

自从灵智初开的那一刻,他一生最大夙愿是化龙飞升,夙愿得偿那一天,他却没有走——他游遍昆仑,却没有寻到她。

道士告诉他,她与他一道收在法器里,而她修为、心性皆不及他,化龙所需时日不可与他同日而语。

他未曾飞升而去,自此停留在昆仑。

等。

一年,两年。

那道士却未顿悟大乘,寿终而去。

从此,他游荡昆仑,等鬼谷派的传承者,等后来的人将她带来,与他相见。

十年,二十年,至今已一百二十一年。

他错过了顿悟飞升而去的时机,为了等她渐积心魔,即便已是龙身,却已无法飞升。他成了一条在昆仑游荡的金龙,直到发现了这处天定的宝地。

他 来此之时,昆仑胎已成胎形,那孩子栩栩如生,虽非蟒身,却令他想起大劫那年他与她失去的孩子。自此,他安居在此,以龙精之气吐纳蕴养此胎。昆仑胎乃大地灵 气所生,养育此胎,乃大功德。此功德也是他为她所留,待她来昆仑之日,便是他们一同养育此胎之时。千年后,必可功德圆满,飞升而去,不再受世间命数劫难之 苦。

未曾想,未等来她,却等来了天定之人。

未曾想,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敢动昆仑胎。

未曾想,会等来她。

两百年沧桑,他化龙,她为蛟。他沐浴元阳,她身附阴煞。再相见,与当年岛上结伴修炼的模样相去甚远,但他不会认错。

他不会认错,她也不会。

一龙一蛟遥遥相望,两百年后的重逢,天地间都是静默。

温烨不知出了何事,回头怔怔看他师父。夏芍已起身,望着前方,唇边淡淡笑意,眼神极柔。

谁说天地间只有人有情,万物生灵皆有灵性,人有时枉入人道,尚不及这世间灵物。两百年了,她没想到这对有情的灵蟒还能有再相遇的缘分,而她…是否还有能从此地离开,来得及回去救她心爱之人的缘分?

师兄…

夏芍抬头,望向这方天地的天空,那被厚厚冰层盖住的地方,她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想回去,两个多月来,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想。

夏芍转过身,远远走到偏僻的一棵树下。温烨跟了过来,顺道把衣妮也背了过来,“师父?”

“我要修炼,你按我刚才说的,用此地灵气护好衣妮的内腑,然后也修炼去吧。有此机缘不易,别浪费了。”夏芍盘膝坐下。

“可是他们…”温烨回头,看看金龙,再看看大黄。金龙慢慢向大黄游过来,天地间尽是悲伤的哀鸣,听得人心里发酸。

“他们不会打扰我们的。”夏芍面色如水,未再看向那边,说完便闭了眼。

温 烨知她说话向来有依据,但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静下心来修炼。这心性,他目前是远远不及的。温烨虽然不知道雪崩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但很显然,三月之期 还未满,师伯尚且有救,他也能理解师父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放过的心情,于是便默默背着衣妮走开,去了她前头的一棵树下坐下,边为衣妮调息,边注意着金龙的 动向,打算一旦有变,他便冲过来护住师父。

但他多想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危险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一龙一蛟从长久的对视到耳鬓厮磨,再到双双入了林中,林中除了传来悲鸣的声响,并没有打斗的声音。

而夏芍,在树下一坐便是极长的时间。

这 时间有多长,温烨无法估算,只觉得三五日也有,十来日也像。他起初帮衣妮护好了内腑,见夏芍久不动,林子里又无险,便也只好打坐入定。此地果真不愧是天定 宝穴,他入炼气化神之境不足两年,修为尚浅,这一入定,行过几个周天便觉受益匪浅。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在此吐纳一个周天,是在外界三年闭关修炼也未必能达 到的。而之前在昆仑山上修炼两个月,也不及在此小坐片刻。

只是没想到,这一坐,竟坐了极长的时间,直到温烨感觉到周围的灵气在动,才睁开了眼。他一睁开眼,便转头向夏芍看去,顿时一惊!

她仍坐在树下,精纯的灵气已缓缓向她聚去,在她周身覆了薄薄一层,恍若金色蝉翼。她独坐金辉中,神态安详。林中忽有动静,温烨警觉转头,见一龙一蛟从林中探出头来,双双望定夏芍,像在等待什么。

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

当温烨再转头看向夏芍时,她周身的金辉已然融入身体般,融进去,再散出来,渐渐散开,直到灵气恢复原本的平静。

她 仍坐在树下,未曾睁眼。温烨却已感觉到此刻的师父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她坐在那里,看起来人是在那里,却好像不在,她像背后靠着的树,像那树上的枝叶,像她 坐着的泥土,像这方天地里最精纯的灵气。她似这天地间的万物,那般虚无,又那般不同。极强的融入感,却也有极强的存在感。

温烨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屏息,大乘之境,他隐隐觉得,这就是了。

成了?!

他心潮激动,却又不敢太相信,只眼睁睁盯着师父,等她睁开眼,等她含笑起身,等她确定的颔首。

但夏芍却一直没睁开眼。

她眼前一片虚空。

那 是一片白,白得什么也没有,连她自己也不存在。没有喜怒哀乐,没有天地万物,虚无的感觉令人舒服得想睡。可是,她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总觉得,自己有心愿 未了。她停下脚步,茫然地往回看,虚空里是一片白,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她却驻足,坚执地望着身后,总觉得那里会有什么东西。

也不 知站了多久,虚空里,她听见的第一道细微的声音,是婴儿的哭声。那婴儿的哭声揪痛她的心,她往前走了一步,看见那是个漂亮的孩子,是男是女她看不真切,那 孩子还太小,身体几乎是透明的。而孩子的身后,站着个男人。男人默默望着她,眸如深邃的黑夜,他不出声,也不挽留,不挽留她走向那更高的地方。她却在看见 男人的一瞬,眼泪不由自主淌了下来…

随后,她不管身后离她越来越远的高处,毅然决然地向他走了过来。

她却没能走到他身边,而是一脚踏入了另一个虚空。

那虚空里有繁华的城市和街道,俨然另一个时空。她看见繁华的商业街上,自己从一座大厦里走出,一身黑色女士西装,职业白领打扮。那打扮,那大厦,再熟悉不过——那是前世的她。

正是傍晚时分,她神情有些疲惫,却打起精神叫了辆的士,到了一家茶餐厅门口。餐厅里,同样一身职业装的女子向她招手,那笑容,那眉眼,也再熟悉不过——那是她表妹张汝蔓。

吃 饭的时候,已是律师的张汝蔓提出周末朋友有个舞会,想带她一起参加。那时的她与如今一样,是个爱安静的人,周末恨不得懒在家中小睡,一听是参加舞会,顿时 拒绝。张汝蔓软磨硬泡,见她就是没兴趣,这才支支吾吾说出实话。原来,她两年前在办一桩案子的时候,认识了个家世不错的男人。两人分分合合,直到最近,她 才鼓起勇气走进他的圈子。他决定带他见一见他的朋友们,约她周末晚上见。她心里没底,这才打算拖一个人去壮胆。

表妹的感情一直磕磕绊绊,她有心仪的人,她自然高兴,这才破例前往。

她见到人仍然是熟人,只是当见到秦瀚霖特意笑嘻嘻拉过来介绍给她们认识的孤冷男人时,她愣住了…

夏芍也愣住了,那时空却再次乱了,她再看不见哪怕模糊的一幕。

当再次回归眼前的虚空,她忽然可以看见阔大的景物,像是当初在香港渔村岛上天眼通的能力开启,这次她看见天上风云变幻,大地山川河流,城市变迁,家国兴衰…

过去,未来,前世,今生。

相识之人,陌路之人,包括她自己的。

何为命运,何为天机,忽然明悟。

这一世,自从遇见他,她常想,若前世她未亡,而他仍在,他与她可还能相遇?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他们还能是相遇的。

只不过,他们若相遇,若相爱,他孤煞之命未解,她注定早亡。

她在这一世,常与人说不批八字,因断人八字业障太重,任何人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都有选择的权利,命运从不是天生带来再无可能改变的。而她,就是其中一人。前世的她在遇上他之前的十字路口,做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因此有了这一世,有了天机之变。

而所谓天机,看似深奥,其实简单——不过是因果。往深处说,天机是一张因果平衡的大网。

网从何处来?从天地间阴阳二气中来。

阴阳二气,自宇宙之初便存在,与人的生老病死,乃至一国的气运兴衰息息相关。一个人需阴阳二气平衡才能健康,一个人的兴衰起伏也与因果有关。

天机从来不是由谁操控的,而是宇宙生生息息的一张网。

人的命运从来不是由天操控的,只是生或息,皆系于一身气机。善恶因果是唯一能改变这气机的办法。

民间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人欲求生,种下多大的因,才能得多大的果。

一念善恶,一念命运。

夏芍的眼慢慢睁开,脸上尚有泪痕,眸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如何改了师兄的命格,她心里有数了。

“师父…”温烨声音极轻,一出声便后悔懊恼,生怕出声的不是时候,惊了夏芍。

夏芍却转过头来,对他一笑。这一笑,似天地间的明光,明明平常的笑,却让人觉得日月明朗。没有问,温烨已经觉得,必是大乘了,她身上的气质,绝非外头的当世高人可比。

这时,夏芍已起身,遥遥望向林中探着头望她的一龙一蛟,含笑而立。

金龙的眼眸与刚见到故人时的朦胧模糊不同,此刻水洗过般明亮,他开口,天地间竟能听见明晰的人声,“你有天目?”

夏芍听见那人声,神色半分不动,含着笑坦然颔首,“没错。”

“命定之人。”金龙看了她一会儿,也颔首,“天机十一年前骤变,想来是你了。”

如果不是她,她身上不会有鬼谷派的金玉玲珑塔:如果不是她,他的故人如今还被镇在那庙里受苦:如果不是她,他们不可能在此相见。

一百一十年,他等的,或许也是她。

天定宝穴是她的机缘,她却是他们夫妻的机缘。

夏芍微笑,并不否认,她看向大黄,目光温柔,“你还是找到他了,这是你们缘分未绝。而我们的缘分,或许要到此为止了。我要走了。”

夏芍不再问怎么出去,她已大乘,对世间万物的感悟已然不同,除了飞升,天底下已无她出入不得之地。

天地间传来呜咽声,大黄从林中游过来,夏芍对它摇摇头,“不要跟我出去了。这里是修炼的好地方,你们在此,不会再受世间烦扰,养育昆仑胎乃大功德,待胎成之日,便是你们功德圆满之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不需强求。”

天地间的呜咽声更重,夏芍却含笑转身。其实,她没有资格劝慰大黄,她自己也是执着的人。方才大乘,她险些飞升而去,却因放不下师兄和腹中孩子,而选择留了下来。这世间,比起无欲无求长生不老,她更爱爱她的人和这世上一切令人温暖的喜乐哀愁。

“小烨子,背上衣妮,我们出去了。”

第五十五章 归期!(结局假公告)

昆仑山下。

此刻,距雪崩已过去半月。

山下,原本三两顶的帐篷变成了一个一个扎堆的营地,连绵数里。十四支国际救援队,加上当地的救援人员,三百多人聚集在山下,各类世界先进仪器、各类救援方案,没日没夜地忙了半个月,结果是——没有结果。

十二天前,曾有仪器在雪崩区下三百米的深处探索到热源感应,并已经勘测出那是一处大冰缝裂隙带,世界各国的救援专家聚在一起,连夜讨论出移动上方巨石厚雪,设法深入地下三百米救人的方法,但谁都没想到的事,天还没亮,冰缝就塌了!

这一塌,就塌了千米的地带,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站在帐篷外头,盯着山上又崩下来的雪,嘴里灌了一口雪沫子,心都凉了。

天一亮,雪崩一停,救援队伍便上了山,再一勘测,果然没有再找到生命迹象…

消息一经发回去,各方传来的话都只有一句——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挖,谈何容易?雪崩区作业,三百米深的冰层,千米长,岂是简单能完成的事?

但即便如此,救援队还是开挖了。

这一挖就是近两个星期,因救援专家们时刻要研讨避免雪崩的挖掘方案,救援进展并不快。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找到人,也不可能是活着的。

山下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中午吃饭的时候,山下帐篷的帘子掀开,进来名中年男人,“张老!”

来 的正是跟着张中先一起来昆仑的风水师,展若皓和华晟正带着几名专家在帐篷里跟张中先说话。展若皓和华晟两人分属三合会和安亲会,两帮人马本是水火不容的, 好在戚宸和龚沐云两人这次难得有共识,派来的人都是性情沉稳不误大局的,因此这些天虽然碰了面气氛颇冷,但却没打杀起来。这自然也是看在玄门的面子上,唐 宗伯跟两个帮会的老当家是拜把子的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帮玄门的事情上,两帮人自然不敢放肆。

张中先明知此事,这几天还是常把两人叫来身边,美其名曰研究救援方案,其实就是亲自看着他们,这地方容不得他们打起来。

见人进来,张中先负手回身,半个月下来,本来就身量矮小的老人更显佝偻,眼窝都陷了下去,唯有那一双眼看人时颇有精光。“怎么了?是不是洋鬼子那些巫师偷偷搞什么事?告诉他们,不用假惺惺,能帮就帮,帮不了就滚!”

见 来人神色焦急,张中先顿时便想到了亚当派来的那些黑巫师。这些天,救援队一拨一拨的来,来的人无不是夏芍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或助人的福报。看见这么多人,张 中先自然也感动,唯独不太接受其中一支人马,那便是奥比克里斯家族的人。因着当年的恩怨,即便这半个月来这些人也是尽足了力气,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拿出好 脸色来。

“咳!”来人咳了一声,忙道,“不是,是山上传来消息!刚刚清理出一角来,但是情况不太好,因为下面…有更大的裂缝!”

“什么?”张中先顿时僵愣在原地,旁边听见这话的几名专家脸色顿时白了。

展若皓和华晟心里也咯噔一声,谁都知道,更大的裂缝代表着什么。展若皓脸色难看,不待张中先说什么,便大步走了出去。

张中先迅速到了山上的时候,清理出来的裂缝旁已经围了不少人。

张汝蔓在最前面,伏在地上,几乎把头都伸了进去。但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里面黑乎乎的,但一旁的探测仪器上明显显示出两三百米以下的大裂缝。

四周气氛沉默,所有人都注视着仪器的屏幕,心沉到了谷底。原本就有专家表示,冰缝大面积坍塌,很可能造成底部更大的裂缝,探测不到生命迹象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二是人掉进了更深的冰缝里。

无论哪个可能,都说明了一件事——人不可能活着。

但若是第一种可能,至少还能找到尸体。若是第二种,人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这些天,除了和夏芍相识的人还抱着一线发生奇迹的希望,其余人都是抱着找到尸体的希望的。可是,看着眼前这结果,怕是尸体都寻不到了。

叱咤商场这么多年的女孩子,被多少人敬畏着的风水大师,结局就是以冰为棺,永葬昆仑?

“我下去!”沉默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孩子的声音。张汝蔓从冰缝里抬起头来,一张脸连日来被昆仑的风割得通红,脸颊沾着雪渣子,嘴唇咬得血红。

“谁有办法放人下去?我下去看看!”她一扫那些沉默的救援专家,身后却传来一道大力,揪着衣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逞能的毛病还是没改。”说话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三十来岁,五官硬朗,右脸颊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眼角延伸到唇边,破坏了那俊朗的面容,男人的气势却是锋利果决,一把将张汝蔓丢给后头的人。

后 头的人也对张汝蔓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张汝蔓一见他们,顿时知道挣扎也没戏。这些人是和她一起来的,本来她是打算只和师父来昆仑山,结果师父召集了不少人 来,大多跟他一个身份,都曾是姐夫的部下,退役的特种兵。要是在山下遇上这些高手,她一定很有兴致跟这些人过两招,学几手。可是现在,她没这心情,也知道 这地方不能打架,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找不到我姐,我不会回去的!”

男人看着她,眼神无奈,语气却是冷的,毫不留情,“我看你是不想回去。就凭你那没历练过的身手,打架行,下这冰缝,下去了你就别想再上来。”

“我…”

“我去吧!”

张汝蔓被一噎,还没等回话,旁边便传来一道声音。

说话的是个英国男人,张汝蔓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但有印象。这人带着的一队人马是这昆仑山的营地里最不受张老头欢迎的。

劳 瑞正是亚当派来的家族黑巫师的首领,他知道下冰缝的危险性。尽管身为巫师,身手和术法都是当世高手,但到了下面,万一冰塌,谁也无力抗衡。但是必须得有人 下去,与其让玄门的风水师下去冒险,不如他下去。他知道家族和玄门的恩怨,如果牺牲他一个人,能换来化解恩怨的机会,这条命也不算白搭。

张中先上山来的时候,劳瑞已经在身上系好了安全绳索,正准备下去。张中先脸色一黑,提着绳索就把人拽去一旁,“玄门还不用你们黑巫师出这个面。”

一行黑巫师脸色难看,劳瑞忍了忍,操着一口腔调很浓的中文道:“张先生,伯爵命令我们来这里,如果我下去,再也上不来,请张先生能原谅我们老伯爵以前犯的错。”

说完,他便毅然决然地走了回去,纵身一跃,跳进了冰缝!

张 中先惊在当场,他一直对这些洋人有偏见,这些天即使知道他们事事都冲在前面,却没给过好脸色。原谅老安德鲁,不是他说了算的事,但他这一生最敬忠义之人, 奥比克里斯家族他虽然不待见,但这个巫师倒算是个忠义之人。眼见着人这么跳下去冒险,张中先也并非真的铁石心肠,谁的命都是命,他再焦心夏芍和温烨三人的 生死,也不能让别人冒性命危险。要去也该是他这把老骨头自己去!

他沉着脸,一手抓住下滑的绳索,劲力一凝,便要将人提上来。

但就在他的手抓住绳索的一瞬,脚下开始传来震动!

那震动很轻,但感觉到的人全都变了脸色——雪崩,或者是冰塌?

但极短的时间,也就是这个念头刚刚钻进在场的人脑中的时候,脚下的震动便明显加剧了起来!那震动一层叠一层,层层递来的感觉,好似大地在脚下心跳般的颤动…

“快下山!”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山上的救援人员纷纷迅速撤离。

张中先劲力一凝,提着那绳索便把人往上拽,但这时头顶上的雪已开始震动,缓缓滑下,俨然又一场雪崩!

“张老,快走!”旁边两人一边一个架住张中先,硬把他扯开,急速奔下山。

“放开!那边还有个巫师小子…”张中先的怒吼在轰鸣的雪崩声里,几乎淹没。

而这时,身后雪崩已然到了头顶!

下方先撤离一步的众人也纷纷回头,人人眼中骇然!这几天,短时间内这片雪崩区已然发生了两次大规模雪崩,不太可能再发生第三次。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不仅发生了,那些地底下坍塌的冰像是被某中类似火山爆发的力量顶出来,连带着之前被挖掘上了的碎冰,被山顶的雪龙一道卷了,猛扑而来!

雪崩,冰崩,一眨眼便在头顶。

回头的人来不及再把头转回去,迈步逃生,几乎在看见那雪崩来势的一瞬,人人脑海中都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灭顶之灾。

昆仑山救援半月,到头来埋了自己…

山下留守的一百多人冲出帐篷,震惊地张大嘴,看着那山上渺小如沙粒的人群,看着他们头顶的雪龙,有的人已经闭上了眼。

空中忽然传来一道龙吟!

那啸声似自地底而来,一啸冲天,贯了巨冰与雪龙,于青天白云里铺开半边天际的雪沫,划开一道金虹!

山上,山下,所有人仰着头,张着嘴。

山上的人看头顶的雪龙和巨冰悬在三丈青天,不升,不落,像架了一道冰雪白桥。

山下的人看白桥之上,一道金虹跃入青天,于白桥之上身子一抖,冰雪散落,金光耀目。

看见那耀目金光的人却眼也不眨——都忘了眨。

那金虹,杈角、长须、蛇身、四足、金鳞满身!

龙!

…龙?!

所有人张着嘴,言语不能,那金龙身旁,俨然还有一条身形略小的黑龙,周身黑森森的雾气裹着般,里面仍能看见金色鳞片。两条龙跃出昆仑,俨然冰雪白桥之上,架了两道金桥。

更令人失去语言能力的是,那金龙头顶,有人!

依稀看去,那龙的头顶乘了四个人。一人趴着,两人坐着,当先一人立于最前方,负手而立。

那人身穿白衣,脚踏龙首,背负青天,漫天的冰雪,漫天的日光,好似都汇在她一人身上。她逆光而立,立在那神骏昆仑里,立在那天际虹桥之上,好似自天上而来的仙人。

天际又一道龙吟,双龙自天上桥云中冰雪里划一道金辉凛凛降下,她自龙首上缓缓步下,仿佛踏云而下,那天地间独一的神采令四周鸦雀无声。

她直接来到山下,山下看清她面容的人虽觉那眉眼是熟悉的,却无一人敢出声上前。人人眼中升起敬畏之色,恍若仰望天人。

直到她含笑出声,“辛苦诸位了,先从山上下来吧。”

一语惊醒梦里人,山上众人傻愣愣站立许久,先是惊惶地看看头顶未动分毫的冰雪,再挪动脚步慢慢走下,最后变成了狂奔!

奔在最前头的人是张中先带着的玄门弟子,精瘦的老头平时跑起来比谁都快,这一刻却有些跌跌撞撞,老态尽显。到最后,反倒是张汝蔓最先奔到,却没敢碰夏芍,只是亮着眼睛,抖着声音,“姐!你…是我姐不?”

她看看夏芍,再瞄瞄旁边那两条威武的龙,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旁边却传来老人的沙哑声,“芍丫头…芍丫头…是你吗?”

张 中先被玄门弟子扶过来,抓住夏芍的胳膊,手微微发抖。他不觉得玄幻,他只觉得像在做梦。半个月了…这一生,除了掌门师兄失踪那几年,这半个月是他最难熬 的日子。曾经以为,玄门这个天赋最奇的女娃就这么葬在昆仑山上,内心的负疚险些将他击垮。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她来昆仑。早知道,哪怕天胤的命保不住,也 要阻止她。最起码,掌门师兄不会一下子失去这两个孩子,最起码,能保住徐家一点血脉…

太多的后悔,太多的焦心,他这些天已经打算万一她真葬在了昆仑,他就回去向掌门师兄以死谢罪。哪想到,今天能再见到她,她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且,这修为…怕是大乘了。

这丫头,从一开始她就给人太多的惊喜,太多的意外。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夏芍看着老人红了的双眼,笑意温暖,轻轻颔首道:“张老,这些天,辛苦您老了。”

听见她真实的声音,老人浑浊的双眼里两行热泪淌下。他许是羞愧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年轻人面前哭,忙一低头,一摆手,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边说边一指周围,“这些天,都是这些人在出力寻你。”

夏 芍顺着张中先的手往四周一扫,三百多人,有熟人,有不相识的,但只一眼,她便已知这些人自哪里来,是谁派来的。这些年,总归她的人缘还不算差。走之前,她 曾在京城布了局,想着回去的时候可以瞧瞧,谁真心待她,谁假意害她。未曾想,尚未回京城,便让看见这些真心之人,到底这世上,还是让人心暖的事多。

夏芍从那十四支队伍上一一扫过,点头道:“多谢大家。我回去之后,再好好谢大家。”

“这都是我们当家的意思,夏小姐要谢,就谢谢我们当家的吧。”展若皓开了口,看夏芍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敬畏,顺道扫了眼她身后的两条疑似龙的物种。

其余人的眼神跟展若皓的差不多,东方神话传说中的龙没人不认识,可是当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任谁都很难相信是真的。

可 是,事实摆在眼前,那金龙头顶上,其余三人此时刚刚下来,其中一人便是那刚才跳进冰缝中寻找夏芍的劳瑞。劳瑞受惊不浅,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没想到因祸 得福,正撞上夏芍三人乘龙出关,顺道救了他出来,让他也乘了一回龙。他眼神兴奋,被奥比克里斯家族的黑巫师们接下来后,还兴奋地回头盯着金龙不放,看向夏 芍的眼神里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

而温烨背着衣妮下来,也心潮澎湃。师父大乘之后,似能随心所欲与天地万物沟通,他们出冰缝的时 候,那些塌下的巨冰如登山之梯般排列在眼前,他和师父本踏冰而行,身后却传来龙吟呼啸,转身一看,大黄终是不舍师父,跟了上来。而金龙,自然不愿与它分 开,也跟着一道来了。

只是,就像师父说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这一程,还是要分别的。

温烨将衣妮交给门派的师兄弟,转身见过张中先。张中先见他也没事,顿时老泪纵横,拍了他连连说好。

夏芍却在此时转身,望向身后一龙一蛟,道:“你们多送我一程,终究还是要分别的。回去吧,我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昆仑,定来看你们。”

空中传来阵阵哀鸣,大黄游过来,在夏芍身边绕着。金龙却在原地望着夏芍,空气中传来人声,问:“你感觉到了吗?”

夏芍负手而立,微笑,算是默认。她在大乘那一瞬就感觉到了,所以她才知道这是救师兄的方法。

“那我们陪你回京城吧,这算是我们报答你的。事成之后,我们再回昆仑,从此再不管天下事。”金龙道。

大黄一愣,她尚未大乘,不知他们感觉到了什么,但听见金龙的话,她还是欢快地游动起来。

夏芍负手望着金龙,半晌,洒然一笑,“好!那我就不推脱了。”

她不推脱,因为助她成此事,对它们来说,只怕也可以功德圆满了。

身后众人正惊叹夏芍能与龙对话,便见她一伸手,金玉玲珑塔金光一闪,一龙一蛟便闪身进了塔。

夏芍回身,不理会众人的惊叹目光,只看向张中先,“张老,恕我不能给大家休息休整的时间。我们需要回京城,立刻!”

第五卷 国士无双 56大结局(上)

??夏芍没有回香港,而是先回了京城。<-》

一别两月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回京城的路上,夏芍与救援队同行,十四支来自世界各国的救援队伍一同撤出昆仑山,路上异常显眼。但有关夏芍生还的消息,却并没有传出去。

这是夏芍的意思,尽管救援队不知她有什么打算,但她的话,没人敢反对在亲眼目睹她乘龙出山之后,她在众人眼中已俨然地位超然。

在回京城的路上,夏芍只与唐宗伯和父母通了电话,报了平安,随后便是一路的沉默。

对于她的沉默,张中先忧心忡忡,一路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京城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自从她在昆仑出了事,京城…或者说国内,都已是天翻地覆了。

姜系卷土重来,对秦系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政局一片大乱!偏偏这个时候,上头那位突然得了急病,不能主事,姜山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大权揽在了手中,俨然便是下届的人选了。

上 头那位得急病的事先如今瞒得很紧,国内没有一点风声,张中先知道这件事是从唐宗伯口中得知的。这急病来的突然,又查不出病因,这关系国内政局的事,徐老爷 子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找到了唐宗伯。眼看着三月之期将至,徐天胤的情况一天比一天难以维持,唐宗伯根本就离不开香港。

但他却知道京城诸事的源头,京城龙气被动,上头那位出事与此事有莫大关联。只是一开始,唐宗伯没有想到肖奕连那位也敢动,那位虽是普通人,但能问鼎中华,必是命中所定。一国领导人出事,关乎的不仅仅是派系利益,政局变革,政权变更,已经是触动到国运了。

当 初在徐天胤和夏芍的订婚宴上,唐宗伯见过姜山,他绝没有问鼎中华的面相。他若上位,国运大变,影响的不知是多少人的命运…唐宗伯不知是什么促使肖奕如此 疯狂,古往今来,没有任何风水大师敢碰触国运这块禁地。即便是古代那些襄助帝王的国士大贤,也只敢推演帝王之运,却没听说过有人敢推演国运。

风 水相命这一行业,本就是五弊三缺,极易惹上业障的。相师为人推演八字,断人命理,惹下的业障累积到最后都少有能善终的,何况推演国运?一国之运,岂止关乎 一国百姓的命运?简直就是关乎一国百姓数代人的命运!甚至,关乎国际局势。肖奕敢冒这一行之大不韪,逆天而行,这是想要自绝?

唐宗伯虽离不开香港,但给了徐康国准话,待三月之期过去,假如夏芍没有回来,他定带人去趟京城。

一方面是孙子的性命,一方面是政局的命运,一生经历过太多风雨的老人,再次面临艰难的选择。但最终,他还是不能违背自己一生坚守的原则,明知有险,还是站了出来,亲自主持政局。

八十高龄的老人,历经几代政坛风雨变迁,他这一站出来,威慑不浅,政局乱象望风而止。但好景不长,秦系没喘息几天,京中便传出徐老爷子病重的消息。

这消息并没有严密封锁,而是很快传遍了国内,俨然老爷子已经病重,不久人世。徐康国作为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在民间很有威望,他这一病重,不少人的心被牵向京城。

而正当所有人都在关心着老爷子的身体健康时,徐家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大事。

谁也不敢想,姜山究竟有多大的胆子,以往事事避着徐家,现如今竟敢对着徐家下刀子。

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徐家人便是徐天胤!

徐 天胤两个多月未曾出现在京城军区,传闻夏芍出事的这段时间来,他也没有现身过。原本姜家还不知徐家出了什么事,但这么久的时间,自然是发现了蹊跷之处。经 肖奕推测,徐天胤很可能也出了事,目前人应该在香港,因为京城上头那位出事,没道理唐宗伯会袖手旁观,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要紧事走不开。而昆仑山那边,张 中先在盯着,能把唐宗伯绊在香港的还能有什么事?

徐天胤出事的原因,肖奕几经推断,认为很有可能跟他的七煞锁魂阵有关!不然,还 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一个修为不低于夏芍的人会出事?而如果是徐天胤出事,那么夏芍前往昆仑山的理由也就找到了。至于当初冷以欣明明给说给他的是夏芍的头发, 最后怎么变成了徐天胤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是什么原因,这个原因对姜家都不重要。现在,昆仑山连续的雪崩冰崩,夏芍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而徐天胤也出了事,如今连徐康国都重病在了肖奕的手段下,那徐家还剩下什么可以让姜家忌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