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曾经想过一年以后就休了她,那时,他还不了解她,只想着,母亲既然这么不喜欢她,而他又给不了她什么,她呆在这个家里也不会幸福,还不如让她走。可是,那天,当她带着三分感伤,七分真诚的说…她给不了他快乐,但是如果有一天他遇上了能让他快乐的女子,希望他也能让那个女子快乐…他的心震动了,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朴实而真诚,尤其是当她说她给不了他快乐的时候,她眼中蕴含着的淡淡忧伤,让他的心蓦然的就痛了起来,好像她已经做好了被他放弃,从他生命中退场的准备…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居然当面拒绝了他的心意,当时,真的很恼怒,冷冷地说着狠话,头也不回的离去,可到冷静下来,又有些后悔,心里竟然觉得不舍。她之所以拒绝他,是因为心冷了吧!当一个人热忱的捧上自己的心意,却被人一盆冷水泼下,那样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突然间觉得自己很自私,都不曾为她想过,在大康,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将会受到多少世俗的非议与责难,不管是不是这个女子的错。离开纪府,她又能去哪里?回华家吗?只怕华家也无她容身之地,流落在外吗?她有什么生存之计?这些他都没有想过,只考虑了母亲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意,当初对柳馨儿都不曾这样的无情,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些安慰呢?况且,既然自己不可能再对任何一个女子付出那样深切的感情,那么,谁做他的妻子不是一样呢?说不定换一个人未必有她这般沉静,温婉,未必会对清儿真心实意的好,比如凝素表妹…

母亲的心思他很清楚,赶走锦书,然后让表妹做他的妻子,亲上加亲,母亲是绝对不允许他做鳏夫的。西山之行,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转折点,表妹黏着他,锦书躲着他,这让他很难受,尤其是那日清晨,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打在锦书脸上,却似打在了他的心上,原来锦书,身为他的妻子的锦书,是处在这样不堪的境地,可以任人随意打骂,而她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委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冷漠,一个得不到丈夫的疼爱的妻子,如何能得到婆婆的喜欢,大家的尊重…真的不能再这样了,她的好,值得他好好对待,值得得到大家的喜爱。

所以,一回府,他就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她,并住进“澄心苑”,准备和她像正常夫妻一样过日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给她一份安定与幸福,然而…

纪宣仪懊恼的折断一根柳枝扔进了湖里,无声无息,没有溅起一点水花,也看不见一点涟漪,依然雾霭重重。他居然情不自禁吻了她,该死的吻,她是那样青涩,毫无技巧可言,却让他神志不清了,沉沦了,可怕的沉沦,猝不及防的沉沦,心里唤的竟是她的名字,他迷恋上她了吗?不可思议,也不可以…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纪宣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十字路口,不知该选那条路继续走下去,继续沉沦还是尽早抽身?

“二爷…”小山兜兜转转终于在湖边找到二爷

“什么事?”纪宣仪头也不回,闷声道。

呃!今儿个二爷心情不好,得仔细点了,小山揣摩着上前道:“是二奶奶让小的来找二爷,请二爷回去用早点。”

“你去回话,就说我有事出去了,让她自己用吧!”纪宣仪郁郁道,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小山诺诺,赶紧跑回“澄心苑“回话。锦书听说宣仪不回来用早点,便问小山在哪儿找到二爷的,小山回说是在”玉灵湖”边。锦书默然,之前不都好好的吗?突然之间就不对了,匆忙起身穿了衣服就走人,大冬天的一个人跑去湖边吹冷风…他到底怎么了?

纪宣仪先去太常寺点个卯,也没什么公务,就坐在椅子上发呆,有几位同僚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都来打趣他,说什么,昨儿个是不是太生猛了,虚脱了…真是够龌龊的,斯文扫地。纪宣仪懒得理会他们,跑去一家环境清幽的茶楼坐了一晌午,灌了一肚子的水,总算把心里的烦躁冲淡了几分,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为这么点小事居然烦恼了一整日,就算对她有渴望又说明什么?并不能说明就爱上了她,爱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那不是爱,只是对她有好感罢了,嗯!就是这样。想通了,想开了,心情顿时舒畅起来。纪宣仪看看天色不早了,这才想起来昨日和“泰和堂”药店的孙掌柜约好了今日去取“冷香丸”的,忙唤小二结账匆匆赶去“泰和堂”取药。

孙掌柜一早就把药准备好了就等纪宣仪去取。

“纪二爷,这是两份‘冷香丸’,按您的吩咐,白瓷瓶里装的是含有‘元寸香’的丸子,青瓷瓶里我换了一种药替代‘元寸香’,若只是为清咽利嗓,功效是差不多的,您仔细收好了,不要弄错了。”孙掌柜仔细说道。

纪宣仪记下,又问道:“这‘元寸香’服用多了,真的会导致不孕吗?”

“若是常年服用那是一定的,纪二爷配的又不多,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不容易怀上而已。”孙掌柜笑道。

纪宣仪听他这么说,暗忖:这药还是莫多吃的好,或者想想别的办法。

第七十章 诊脉

“缀锦轩”里,方晴烟命人把西边的小跨院腾出来给芷兰住,好歹她也是姨娘了,总该有自己的院子,又拨了两个丫头伺候她。

芷兰素来是伺候人的,这一下转变还有些不适应,看丫头们忙碌着,情不自禁的要去搭把手。

方晴烟拦住她,告诫道:“从今儿起,你就是大房的姨娘了,也算是个主,别再老想着自己还是丫头,说话做事都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以后,你只需把大爷伺候的妥妥帖帖就是了。”

芷兰耷拉着脑袋,小声喃喃道:“芷兰觉得还是伺候大奶奶的好,这样…好不自在。”

方晴烟看她那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瞧你,别人争的头破血流都还指望不上,你倒好,让你当主子,还跟赶鸭子上架似的为难,要知道,你现在可是纪家重点保护的对象,我还得巴结你呢!哪敢叫你伺候啊!被旁人瞧见了,还不得说我虐待你。”

芷兰知道大奶奶指的是有身孕的事,心里更加不安了,脸色泛白,怯怯道:“大奶奶,芷兰害怕,这万一让夫人知道…”

方晴烟马上掩住了她的嘴,扫了一眼屋子里忙碌着的下人,轻道:“去我房里说话。”芷兰诺诺跟方晴烟来到正房。

关上门,方晴烟立马拉下脸来训斥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当着下人的面也敢说这事儿。”

芷兰缩瑟着,不敢言语,但她心里真的害怕呀!没想到,大爷会说她有身孕了,可她根本就还没有嘛!老祖宗、老爷、夫人对子嗣看的有多重啊!要是让她们知道是在骗她们,到时候,倒霉的肯定是她。

方晴烟知道芷兰的顾虑,缓和了语气道:“芷兰,大爷这样说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要不然,夫人肯定是要纳那楚家女子为妾的,哪轮的上你?再说了,你身子好好的,要有孕还不容易?你和大爷在一起的时日还短,说不定下个月就怀上了呢!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一时半会儿的怀不上,我也自有办法为你圆这个谎,你要做的就是放宽心,好好伺候大爷,其他的,都交给我来办就是。”

“不过,这些话,外面可是半个字都不能漏,你知我知大爷知就行了。”方晴烟顿了顿,又警告道。

“知道了。”芷兰小声应着。

方晴烟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直叹气,之所以选择芷兰,就是看中她懦弱的性格,自己在她面前有绝对的权威,不怕她兴风作浪,但是,太过胆小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傻丫头,不就扯了个谎吗?愁的跟天要塌了似的,至于吗?

“大奶奶…云娘来了,在花厅等候大奶奶。”杜若在外面禀道。

方晴烟心一紧,她怎么来了?她可是夫人的心腹,平日鲜少与她们来往,今日过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怠慢不得,晴烟忙道:“知道了,好生伺候着,我这就过去。”

“芷兰,你回房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了,等明儿个敬了茶,成了礼,你可就是名正言顺的魏姨娘了。”方晴烟宽慰道。

方晴烟一到花厅就怔愣住了,因为和云娘一道来的还有一个人,她认得,那是夫人最信任的王大夫。云娘和王大夫一起来,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没想到夫人会来这一手,方晴烟不免慌神,她想过一百种方法来圆存儒撒下的谎,唯独没想到夫人会派个大夫来。方晴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方晴烟在杜若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方才展眉露出亲和的笑容迎了上去。

“云娘来啦!你可真是稀客。”方晴烟笑吟吟道。

云娘起身一福,笑道:“我是过来沾点喜气,讨喜饼吃的。”

“瞧你说的,不就纳个小妾,谈不上什么喜事,不过云娘来了,自是不能怠慢的,喜饼,利是一样都少不了。”方晴烟笑道。

“怎不算是喜事呢?魏姨娘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不,夫人还让我带王大夫来给魏姨娘把把脉,给魏姨娘开个方子,好生调养调养,夫人说了,所有滋补药材一律公上出…”云娘嗤嗤笑道。

方晴烟转眼看王大夫,心思飞转,不让王大夫诊治是不可能了,若是实在瞒不过就说是先前的大夫误诊了,跟她没有关系。主意一定,也就泰然了些,方晴烟莞尔道:“夫人有心了,我也正想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魏姨娘瞧瞧,先前是大爷随意请的大夫,我也是不太放心呢!如此,可就要劳烦王大夫了。”

王大夫施礼道:“不敢不敢,在下乐意之至。”

“杜若,取两封利是来。”方晴烟吩咐道。

杜若应声捧上两封利是,王大夫见了,心里犯嘀咕,还没诊脉呢,就先派利是了,而且大奶奶出手好阔绰,有钱人家打赏也没这么多的,直觉告诉他,这钱只怕不是这么好拿的。

云娘跟没事儿人一样,接了放进袖兜里,福身道谢。王大夫也只好接了,道声多谢!

方晴烟带着云娘和王大夫来到芷兰房里,芷兰正听话的歪在床上,方晴烟怕这丫头胆子小,看见大夫来诊脉怕是要吓的从床上滚下来,于是进屋便先道:“芷兰,你可真好福气,夫人派了王大夫来给你调理身子呢!”

芷兰惊的立时就白了脸色,方晴烟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又道:“瞧你这几日脸色这么苍白,是该好好调养调养。”

云娘上前笑道:“云娘给魏姨娘道喜了,魏姨娘可真是有福之人,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要是一举得男,你可就是纪家的功臣了。”

芷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下去,什么大功臣,眼下就快要变大罪人了,可是大奶奶正死死地盯着她,她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只好弱弱道:“谢云娘吉言。”

杜若在芷兰的手腕上盖了一块绢帕,方才请王大夫把脉。王大夫的手正要搭上,只听大奶奶和声道:“王大夫,你可要诊仔细了,纪家对这个孩子可盼的紧呢!诊得好,我另有赏…”那个“紧”字,大奶奶咬的不重,还格外婉转,王大夫的手不由的抖了一下。

脉动很快,王大夫看了眼芷兰,慢声道:“请魏姨娘莫要紧张,深吸缓吐。”

芷兰不得已依言而行,不过心跳还是很快啊!眼看就要穿帮了,能不紧张吗?

王大夫皱起了眉头,把这脉,沉默良久,这脉象有些蹊跷,似常脉又隐有走珠之象,难道是怀孕时日尚短之故?可是又不像啊!

“王大夫,有什么问题吗?”云娘问道。

“王大夫,应该没有问题吧?”方晴烟问道。

王大夫心中犹豫,问道:“敢问魏姨娘,月信推迟了几日?”

芷兰支吾道:“我也记得不清楚,大概有七八日了吧!”没办法了,只能说谎,其实这月的月信要明日才到,真希望明天不要来才好。

“再问魏姨娘,以往月信可准?”

芷兰点点头,这不算是扯谎,确实是准的。

这事不好办啊!大奶奶分明是话里有话,夫人那边又再三交代要诊仔细了,这脉象模棱两可,这两边都不好得罪,王大夫踟蹰着缓缓说道:“按理说,月信迟了七八日多是有孕了,只是这脉象…走珠之意还不甚明显,在下医术浅薄不敢妄言,要不然,还请别的大夫来瞧瞧。”

“不甚明显就是有咯?”方晴烟抓住他这句话问道。

“隐有,隐有…”王大夫敷衍着,话只能说到这份上。

方晴烟心里一宽,就说吧!芷兰八成是有了,上个月,存儒基本上都宿在她这屋,可费了不少力,总该有点收获不是?就算暂时没有,能再拖上个几日说不定就能诊出喜脉了,到那时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如此,就烦请王大夫开方子吧!”方晴烟急着把这尊佛给请走。

云娘笑道:“大奶奶好心急哦!还是让王大夫再诊诊,不然我怎么去给夫人回话啊?”

第七十一章 事与愿违

方晴烟挽了云娘笑道:“这不是时日还短嘛!再加上魏姨娘这些日子身子虚,这脉象弱也是正常的,兴许过几日这脉象就明显了。”

云娘意味深长的看着方晴烟,似笑非笑道:“大奶奶为此事也够费心的,好吧!夫人那,我便按你说的回…”说到这声音低了去,几不可闻:“叫大爷抓紧办事儿才是正经。”

方晴烟心头一震,看云娘,云娘已将目光转了去,若无其事对王大夫曼声道:“王大夫,开方子吧!夫人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难道云娘已经洞悉其中内情?可是她为什么肯帮她掩饰呢?因为刚才使了银子的缘故还是…方晴烟揣测着,百思不得其解,刚才真是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管她呢!只要能蒙过这一阵,让芷兰顺利成为姨娘,以后的事,可以慢慢筹划。等王大夫开了方子,方晴烟又让人取了不菲的诊金给王大夫,另送了一份厚礼给云娘,先堵上二人的嘴再说,只盼着真的能有好消息。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日,刚行了礼,芷兰的月信也如期而至。方晴烟的心情阴郁无比,芷兰则是惭愧无比,而纪存儒却一脸的无所谓,不过才一个月而已,怀不上也是正常的,当日他以芷兰有孕为由,无非只是想顺利的纳芷兰为妾,至于之后的事情,没想那么多,木已成舟,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却不知自己一不小心留下一个烂摊子,令两个女人纠结其中,倍受困扰。

同样因为子嗣问题陷入烦恼的还有柳馨儿。拿到“冷香丸”,柳馨儿就去了趟“回春堂”,让崔大夫检验这两种药丸。不多时,崔大夫拿着两颗药丸出来,说道:“这两种药丸的配方不同,其中一种不含“元寸香,不会影响怀孕…”

柳馨儿听了,一颗心冷到了冰点。昨日二爷把药交给她的时候,一再叮咛,白瓷瓶是她的,青瓷瓶是给她表妹的,千万不要弄错了。殊不知,给表妹配药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是她试探他的一个借口。来这里之前,她还抱有一点点希望,希望二爷是不知道这“元寸香”对她的危害,他不是故意的,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不让她有孕…为什么?难道是他在嫌弃她?嫌她不够资格为他生孩子?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孩子,看他对清儿也是冷淡的很,应该是这样的…柳馨儿拼命找理由为他开脱,以此来安慰自己。

“这新配的药既然没了‘元寸香’,夫人就可以放心了,夫人只须按在下开的方子调理,相信很快就能怀上孩子…”崔大夫没注意到柳馨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宽慰道。

柳馨儿不知该哭还是笑,崔大夫根本就不知道,这不含‘元寸香’的‘冷香丸’不是为她配的。她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事说出去,旁人会怎么猜测她?那些一直妒忌她,看她不顺眼的人肯定会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怎么损怎么说她的,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耐忍耐再忍耐,不管二爷是出于何种原因这样对她,她都必须想尽办法怀上一个孩子,这是她在纪府安身立命最重要的筹码。柳馨儿轻咬了下樱唇,勉强笑道:“那就烦劳崔大夫了。”

崔大夫看她,眼中一丝别样的情绪稍纵即逝,旋即微微一笑:“在下一定会尽力圆夫人的心愿。”

“绛芸轩”里,纪莫非难得捧了本棋谱对着摆棋局认真研究,他对下棋并不是很喜欢,所以从不费心去钻研,只知道围棋的规则,然后全凭心性随意而下,就算如此,他的棋力依然不低,用二哥的话说…他的悟性极高,若是肯用心,定个七八品也是很有可能的…可他依然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前儿个听清儿说起,他母亲的棋艺高超,连父亲要赢她都不容易…不知道是不是清儿吹嘘,不过看清儿下棋居然有模有样,思路清晰,应变能力更强,清儿才学了多少时间,竟有这等长进,让他不得不信,锦书对围棋是有一定研究的。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产生了要学棋的念头,或者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连锦书都下不过吧!如果将来有机会和她对弈,万一输的太难看岂不是很没脸么?纪莫非自嘲的笑了笑,又埋头寻找破解之法。

尹淑媛亲自端了一盏茶来,看他一个人忽而摇头,忽而皱眉,忽而傻笑,疯魔了似的,心里纳闷,好端端的怎就迷上下棋了呢?难道是受了朱子墨那个棋痴的影响?她赞同他和那个朱子墨来往可不是希望他也变成个棋痴。

尹淑媛轻轻地把茶盏放在莫非触手可及的地方,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又看了一会儿,发现纪莫非根本就不抬眼看她,不由生气,便用手中的绢帕把棋盘盖住,撅了嘴,嗔道:“我都在这坐了大半天了,你怎么也不理我?这黑白棋子有我好看吗?”

纪莫非正想的入神,被她这么一捣乱,刚找到的头绪又搅没了,一把掀了帕子,不悦道:“别吵别吵,没看我正忙着吗?”

这下可把淑媛气的不轻,干脆糊了他的棋子,瞪着大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

纪莫非与她对视了几秒,看她眼眶渐渐湿润了,眼看就要涨大水,只好缴械投降:“好好好,看你,看你,黑白棋子哪有你好看。”

尹淑媛瘪着嘴,带着哭腔道:“你刚才吼我。”

纪莫非做莫名其妙状,摊手道:“有吗?没有吧!我怎么舍得吼你?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明明知道他这是哄人的话,敷衍的话,可她就是耳根子软有什么办法呢?心里已经不气了,可嘴上却不饶他:“你分明就是嫌我烦,你难得在家中,也不想着陪陪我,在你心里,我连几颗破石头都比不上,等将来,你也纳了妾,这个家怕是没我容身之地了,让你这么不待见,我还是识趣的趁早走人,省的碍了你的眼…”

“这都哪跟哪的事儿,我有说过要纳妾吗?你还真会扯。”纪莫非摇头,一个头十个大,她这胡搅蛮缠的功力可不是盖的。

“我哪有扯?大哥二哥都纳妾了,难道你就不动心?即便你现在不动心,若是将来我也和大嫂一样生不出儿子,你敢保证你不会纳妾?就算你能保证你自己,你能保证老爷夫人也不动这个念头…”尹淑媛越说越觉得没意思,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

纪莫非双手撑在身后,微微往后仰,眯了眼听她唠叨,原来她是受了刺激,憋不住了,找他来发泄了。女人啊!没事儿就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不给自己找点麻烦就不舒坦,真不知道是该骂她一顿还是该哄哄她,不骂她,她改不了这毛病,哄她吧!又怕她越说越来劲,真是比皇帝还难伺候,有道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说的真叫一个精辟。

尹淑媛看他又开始嬉皮笑脸,恨的直咬牙,气恼道:“我和你说心里话,你却总当耳旁风,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了。”

纪莫非闻言,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无比郑重的问道:“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尹淑媛先是一怔,旋即满脸通红,恼羞道:“我与你说正事儿,你却来戏弄与我…”

纪莫非跳下罗汉床,走道尹淑媛面前,蓦地将她打横抱起。

“你这是要做什么?”尹淑媛挣扎着惊呼道。

纪莫非径直往卧房而去,边道:“生儿子啊!赶紧生个儿子出来,你那些困扰不就都解决了?”跟她多说无益,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行动,让她没时间,没能力再想这些乱七八糟事情。

重生之嫌妻不自弃-正文 第七十二章 百墨斋(一)

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年货,锦书想着也要做些准备,清儿的新衣,招待客人的点心,拜年的礼品,还有院子里几个丫头辛辛苦苦的,也要送些礼物给他们才好,有了这些名正言顺的理由,锦书向纪宣仪提出要上街。

纪宣仪略微忖了一下,道:“你是女主人,这些事自然是要你去安排的,不过京城你不熟悉,而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办,这样吧!你约上泫歌一起去,让映雪跟着,这丫头鬼精,带她去买东西,断不会吃亏的,我若回来的早,再去东平街寻你。”

看他并不反对,还为她考虑这么多,锦书已经很高兴了,他能不能作陪都没关系,这些事她自己能行的。以前跟妈妈去逛街,货比三家,讨价还价,妈妈可是个中高手,她耳濡目染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宣仪说了会去东平街寻她,锦书便先问映雪,东平街都有那些商铺?映雪道:“东平街较多的是胭脂水粉店,绸缎庄,制衣坊,绣坊,附近还有市肆,卖些小玩意儿。”锦书蹙眉问道:“可有卖古玩书画的?”

映雪道:“那得去青吟巷了,在南边,不过映雪没去过。”

锦书想了想,决定先去青吟巷再到东平街,于是,锦书邀上泫歌,带了映雪和初桃,乘了马车直奔青吟巷。

泫歌倒是去过一回青吟巷,还是三哥莫非带她去的,对一家叫“百墨斋”的书画坊印象特别深,因为三哥说,“百墨斋”的掌柜很神秘,到如今也没有人见识到庐山真面目,只知道连朝廷官员给书画定品都要征求这位掌柜的意见。

听泫歌这么一说,锦书也觉得好奇,若是真的,那么挂在“百墨斋”里的书画必定都是精品,那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

青吟巷里虽然商铺林立,卖字画的,卖文房四宝的,卖古玩的都有,但这些商铺都布置的极雅致,书香味浓厚,客人不多,清净的很。锦书让马车停在巷口等候,和泫歌步行入巷,径直走到在巷子尽头,最幽深的“百墨斋”。一清秀书童模样的侍者引她们入内,只见一宽敞大厅,四壁上挂满了书画。

另有侍者奉上茶来,先前的侍者施礼道:“二位小姐先请坐,喝杯茶,小人去请二掌柜。”说罢转入后堂。

锦书看这里的侍者举止从容优雅,谦顺有礼,再细看此间挂的字画,书有篆、隶、楷、行、草,画有虫、草、人、物、景,风格各一,自成一派,其水平造诣确属一流,叹为观止,便更信泫歌的话,对此间的主人也越发好奇了,不过从来都没人见过,那她也肯定是见不着的。

“二嫂,我没瞎说吧?这里的书画都不简单吧?这里许多书画都是不卖的,只供人观赏,但凡出售的,价格也不菲,大康的文人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书画入‘百墨斋’既是入品。你看,这幅寒梅图,搓错的枝桠,枝繁花密,千蕊万朵,有张弓弩拔之势,把寒梅怒放的丰神和风骨表现的淋漓尽致。迷漫的花蕊,显现出欣欣向荣之气。布局尤以密取胜,密而不乱,繁而有韵…”泫歌以手指落款处细细一看,顿时惊呼起来:“张如山,原来此画是张如山所画,难怪如此传神了得。”

锦书笑道:“瞧你一惊一乍的,别让人把我们撵了出去。”

泫歌吐了吐舌头,讪讪道:“我只是太惊讶了嘛!没想到一眼就看中了张如山的画。”又做苦恼状,一手托着下颚,歪着头似自语:“是我的鉴赏水平提高了?还是有我们有缘呢?”

锦书扑哧笑出声来,拖长了语调道:“是是是,你们有缘…”

泫歌知道锦书会错了意,羞红了脸急着解释道:“二嫂,你别想歪了,我说的有缘,不是那个缘…”

锦书看她急了,掩了嘴笑道:“你急什么?我说的也不是那个缘啊!咱们泫歌二八年华怎可能和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有别的什么缘。”

泫歌方知被锦书戏弄了,娇嗔道:“二嫂,原来你也知道张如山,却来取笑我,看我下次还陪你不?”

“是你自己会错意了好不好?我可真没别的意思。”锦书一本正经的撇清,只把泫歌窘的够呛,心情大好,也就和泫歌在一起可以这么毫无顾忌开玩笑。

泫歌挖空心思正要反击,却见锦书走到一幅画前,细细观摩,也凑将上去。那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叶孤舟置于千山万仞之间,一个老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与风雪中独钓寒江之上。

锦书心头一凛,这画描绘的不正是柳宗元所写之《江雪》?奇怪的是,这画并无落款,不知是谁所作,回想大康史记,人物志中也不曾见过柳宗元之名,任何自己知道的历史人名都不曾见过。

“两位小姐,可是看中了这幅画?”一中年男子负手立在两人身后微微而笑,问道。

锦书回首,见他身长玉立,气度不凡,想必就是侍者说要去请的二掌柜了。

“在下是此间的二掌柜,有幸为二位小姐效劳。”他略一欠身,施礼道。

锦书莞尔回了一礼:“我等慕名而来,想来见识见识此间的字画。”

掌柜颔首表示了解,来此欣赏字画的人不少,不过女子倒不多见,不知道她们是来看有趣的,还是确实懂得欣赏,便试探道:“我着姑娘对这幅画似乎感兴趣。”

锦书点头,沉吟道:“此画气势恢宏,意境深远,画中人置孤舟与千山万仞之间,他自兀然坐于鸟不飞,人不行处,真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唉,何足为轻重哉?江寒则鱼伏,垂钓焉能有所获?明知不获,却依然独坐江上,看似特立独行之举,焉知不是画者不甘屈服,力图有所获?抑或是悲观愤懑,以求寻得精神上的解脱…”

掌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缓缓道:“这是在下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解画中之意。”

锦书微微汗颜,若不是前世学过《江雪》一诗,她哪知此画之意,即便能看出点门道,也做不出这样的解释。不过他说她是第二个这样解画的人,那另一人是谁呢?好奇中。

重生之嫌妻不自弃-正文 第七十三章 百墨斋(二)

“在下妄言,让掌柜见笑了,说的不对,还请掌柜莫怪才好。”锦书赧颜道。

泫歌一脸敬佩的看着锦书,二嫂解的好极了,刚才她看这画还觉得奇怪呢!心想这渔翁莫不是有病?寒江独钓,他钓的是什么啊?听二嫂这么一说,就什么都明白了。

“小姐谦虚了,你解的极好,不知小姐能不能为此画题诗一首?”二掌柜恳求道。

锦书为难,题诗?那不是逼着她剽窃柳宗元的诗吗?这可不好。

“我家主人有言在先,能解此画者,必请他题诗一首,若题诗也能符合画中之意,那此画双手奉上,分文不收,在下可以再做个主,倘若小姐有缘得到此画,那么,在下会附赠小姐一张字画,小姐可以在这些画中任选一幅作为赠品。”

二掌柜见锦书犹豫,便以利诱之。

“那不太好吧!这里的字画都是极品,我不过胡言乱语几句,怎好收这等厚赠。”锦书推委道。

二掌柜澹然而笑:“我家主人开此‘百墨斋’,并不为赚钱,只为结交天下文友,书画之物俱是凝结了作者的心血,倾注了自己的感情或思想,技法有价,然知音难觅,无缘之人,价再高也不可得,有缘之人,赠之又何妨?再说,小姐能不能题出好的诗句还未可知呢!”

泫歌将锦书拉到一旁,悄声央求道:“二嫂,你就姑且试一试嘛!不要叫他小看了去,要是成了,咱们就要那副张如山的寒梅图,老爷最喜欢张如山的画了,张如山的画可是千金难求的…二嫂,你就题一首嘛!这么好的事情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锦书被她说的有点儿心动,尤其是听说老爷喜欢张如山的画,但是,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好啊!总觉得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

“此画在此挂了将近三年,都不曾等到有缘之人,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小姐若是不愿题词,那它就只好继续孤单的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可惜啊可惜,当真是知音难觅…”二掌柜观察锦书的神情,看她已经动容,故意叹息道。

锦书再看那画,寂寞的渔翁,不甘的等待,心头不由涌起一股苍凉之意,好吧!试就试吧!不过,画啊画,你的知音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时空的一个叫子厚的人,或许冥冥中,是上苍借我之手圆你二人的心愿,为你们牵系这份缘…锦书一咬牙,道:“既如此,那我就只好献丑了。”

二掌柜心中一喜,忙唤侍者取来笔墨。

锦书硬着头皮,在心里默默向子厚兄致歉,提笔写下《江雪》一诗。

随着锦书落笔,泫歌一旁轻声念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二掌柜眸光一亮,不由的多看了锦书两眼,语气也变的恭谦起来,道:“小姐所题之诗,在下要交由主人看过方能决定是否将画赠与小姐,还请小姐在此稍作等候。”

锦书想着还有很多东西要采办,宣仪又说会去东平街寻她,只怕在此耽搁太久误了事,抱歉道:“可是…我们还有要事不能耽搁,这诗,你家主人若是喜欢,就赠与他吧!”

“那怎么行?”二掌柜诧异道。

锦书淡然一笑:“你说我是这画的有缘人,那我送这画一首诗也是应该的,我题诗并不是为了要把这画据为己有。”

泫歌在一旁心急,暗暗扯锦书的衣袖,两幅画啊!“百墨斋”里随便哪两幅可都是极品,别人有钱都不一定买的来的,二嫂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二掌柜感叹道:“这位小姐这份胸怀,叫人敬佩,既然小姐还有要事要办,在下不敢耽误,可是主人之意在下也不敢违拗了,就请小姐告知姓名住址,倘若主人决意要赠画,在下到时候亲自送到府上。”

锦书忙推却道:“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请小姐体谅在下,莫叫在下为难。”二掌柜恳求道。

泫歌一旁笑道:“到时候你就到翠峰巷找纪府二奶奶便是,对了,另一幅画,我二嫂要张如山的寒梅图。”

“泫歌,你怎的这般口快。”锦书薄责道,就是因为知道这两幅画的价值高昂,她才不能接受,她会心里不安的。

“二嫂,你瞧人家掌柜多为难,咱们就这样走了,他会交不了差的。”泫歌不以为然笑道。

“这位姑娘说的极是,刚才在下真是为难的紧,多谢姑娘相告。”二掌柜还恭谦的对了泫歌作了个揖,又对锦书道:“原来是纪府二奶奶,在下失敬了。”

锦书不好意思道:“你别听泫歌胡说八道,那画我真的不敢收,我们这就先告辞了。”锦书屈膝一福,赶紧拉了泫歌逃也似的跑出了“百墨斋”。

她们一出门,二掌柜就拿了锦书题的诗入内,“百墨斋”后面是一个精致幽雅的小院子,一身材欣长的男子着了一袭淡墨流云月白绉纱长袍,头束白玉紫金冠,腰缠青玉带,左手撩了右手的袖子立与一方花岗岩石桌旁,肆意泼墨挥毫。

“主人…”二掌柜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声唤道。

那人并不答话,提气凝神,顺、顿、错…画好了竹子的主干方才慢声道:“何事?”

“那幅寒江垂钓图…有人题词了…”二掌柜垂首轻道,声音里难掩喜悦之情,这可是主人盼了好久的。

果然,那人背脊一僵,搁了画笔,转看过来,道:“拿来与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