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那几个老仆来我瞧瞧。”王淳一在乘云宗便将乘云宗看家的真言咒学了个十成,那几个老仆一来,经淳一过问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再看向在场众人,还真是人人都觉得这假的才是真的,至于真的在何处,没一个人答得上来。

紫金莲花座不止是师长所赐法器那么简单,天宸每历一世都要带着这三件法器,自然有其道理。

“不急,今日已晚,明日再查。”

这事,颇为蹊跷。

第二零一章 活着,才是真正的强大

且说出祠堂后,事便整个王家亲眷都知,人人自危,生怕被赖到头上来。人往往都这样,做了的事心虚,没做的事更心虚,生怕被谁打个措手不及。说到心虚,最心虚的却是萧林壑,是他干的事他会有反应,但这事真跟他也没关系。

就算没关系,看到天宸出来盯着他看,萧林壑还是浑身不自在,立马就跳开几步,拽着祝安安的袖子,一副要被羞辱的良家妇女模样:“真不是我,你几曾见我做下的事不敢承认的,我就算把同一个人坑一万次,也不会只承认九千九百九十九,余下一次不敢认的。”

这一点,天宸信他,李少清便是如此,按说如果真是那坑货做下的,萧林壑现在就是躲,也该一脸促狭。就算是转世,记忆不清,灵魂没变,脾气其实也变不到哪去:“你说不是,我自信你,不过,这事还需你演卦。”

天道化身演算天道,比谁都占便宜,别人算不到,他自己算起来却得心应手,没有一点所谓“算人不算己”的陈规。取来卦盘细细推演,林壑唯一能算到的就是这事跟他没关,亦非天道安排,是*。

若论*,自然先从王家开始清查,王家祠堂里的东西,王家又不是等闲人都能来逛的寻常门第,不查完自家的线索,还能查到哪里去。好在天宸虽然不是个很讲道理的,也没为难自己上世的后代,要是闹得王家上下人心惶惶,反倒什么都查不出来。

第二日,身为族长的王柏章与王夫人一道,王柏章查家中上上下下的儿郎,王夫人则负责查内外女着,从姓王的到不姓王的。从主人到仆从一一细细过问。好在王家虽然人口众多,常能来往的却不过就那么些人,能接近祠堂的更是少之又少。加上有仙师坐阵。谁也不敢说半句谎言,只把知道的都倒出来。

结果线索没查着。倒把王家往日的一些不足给补齐全,浮苏与祝安安并王夫人一道坐着,对王家的私事自不过问。王夫人满怀歉意,查半天尽是家丑,仙师想要的却半点没问出来:“二位仙子,真是抱歉得很,您看现在该如何?”

“夫人。家中上下不过些许小事,大节未失,不必如此。查不出来倒是好事,此事到现在看着倒非似凡世中人所为。待我们再思量思量罢。”说话的是祝安安,她是长辈,有她在浮苏需敬着让她开言。浮苏很有身为弟子的自觉,但如果是萧林壑就另论,祝安安还是该敬的。

听得祝安安说话圆融入耳。极是漂亮,王夫人也松一口气,仙师不怪罪才好:“二位仙子且坐,想来不需多久,郎君那边便会差人来回话。只是…说句不好听的。王家立世至今,难免有一二不肖子弟,若当真是王家不力,还请二位仙子代为圆圆场。此事,把王家上下的命填进去也填不平,只是年幼的孩子们无辜,请二位仙子垂怜。”

修士们对待凡人的态度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若路见不平,还愿拔剑相助,只是不乏时有凡世中人惹到修士头上,被修士尽灭满门的事发生。修士们不需要做太血腥的事,随便使点绊子,也能让累世王家顷刻间化为乌有。

虽然祝安安知道天宸素来的脾气,但那却也只是天宸没证果位之前,证果位之后,他自有他历世的经历与性情,哪里又是她好答的。便看浮苏,这话也就浮苏能出声应承或拒绝:“浮苏,你以为如何?”

“夫人不必担心,我看着,倒不像这一二百年里的事,应是更早以前,指不定如今知道线索的人都早以投胎转世。至于王家上下填命的话,夫人不必再说,世间至贵不过活生生的性命,积德不仅是立家立业之本,易是修行之本。那等倒行逆施,动辄灭人满门的,岂是正道所为。”浮苏虽然把四大宗门称作四大流氓,可四大宗门约束弟子确实极严格,入凡世中行走若非涉险,不伤性命便是其中一条。

王夫人这才稍稍安心,这时门外便有持重的婆子上前来回话,待婆子进来,说是王柏章那边也没问出什么来。王夫人更加稳下心神,客客气气地起身送要去和天宸他们相商的浮苏和祝安安离开。

天宸和萧林壑离去,王淳一却被王柏章求着留下,王柏章实在有些心惊胆颤。王淳一向来是个体贴人,又知人心懂冷暖的优秀世家子弟,被长辈教导得极好,苍诘又喜欢这般有风仪的,更是尽心教养,自不会让看来已白发苍苍,更似是他长辈的王柏章如何为难:“想问什么便问罢,但我能答必会答你。”

“多谢伯父,侄儿只想问问,这事是否会牵累王家上下,若当真仙师不能消怒火,还请伯父看在家父的面上,替王家留些血脉。”王柏章在这点上和王夫人空前一致,夫妻二人甚至都没有商量过这事。

“此事,应不会牵连王家上下,我那…那姐夫,虽看着沉沉不语,却是禅宗修士,不会动辄轻取人性命。只是,这紫金莲花座若找不着,会耽误大事,要耽误此事便不是一家之事,而是整个沧海界之事。”王淳一扶起王柏章坐下,看着个满头白发的人在自己面前躬着身,总是不好受的。

王柏章也稍安下心来,又道:“那…那位领头的仙师不知与家中那位祖宗有何干系,自然,伯父若是不方便只当我没问过便是。”

这事,淳一也拿不准,便含笑道:“你便当没问过罢,姐夫自有来历,他不曾言我亦不能多说。”

虽王柏章心里有些怀疑,但却也不敢肖想,王家现在有他这位伯父庇佑已相当不错,再多也不过锦上添花,王柏章也不过是好奇:“是是是,伯父您看,此事若一时不能解决,你们是否要长住,若要长住还是收拾一间安静清幽的宅院为好,大宅里人来人往,怕扰着你们的清静。”

“看情况罢,我总是王家人,回了家中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要什么,不会跟自家人生份。”淳一这话说出来,才是真正的定心丸,不管到底王家在这事上出什么差错,有淳一从中周旋,总不至结局太惨。

与王柏章作别,淳一回到暂居的客园中,见在场五人尽是沉沉不语,便问道:“怎么,还是一点线索没有?”

林壑让个坐给淳一,道:“师姐起了一卦,说不在这一二百年,丢失紫金莲花座的事非但跟王家没关系,跟凡世中人都没干系,想来是修士所为。”

紫金这种质地,在沧海界其实也不新鲜,但天宸历世加持其上的愿力,非等闲物件可以比拟。紫金莲花座叫正道修士得去,不敢说一日千里,从此心魔不扰,心障不生,关窍轻取,境界极易稳固。不过,当年王师玄把紫金莲花座留在王家镇宅,并非一点手段没使,所以盗取紫金莲花座的必非寻常修士。

“到底是有线索了,我叫小僮去知会他们一句,免得他们不安。”淳一转身吩咐两句又坐回来,问道:“师姐夫,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否要继续寻找紫金莲花座。”

“三件法器不齐,妖狱难行,莲花座较紫金钵和禅杖还要重要一些,必找到不可。”天宸此时神色平静,既然已丢失,再怎么着急也无用,倒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推算。

“要么去个信回乘云宗,请天机师叔代为测算一二。”天机真人学的也是《天衍大数》,虽不如苍诘精通,但也不会逊色太多。浮苏觉得既然查不到,那就算一算呗,总比没头苍蝇要好。

祝安安却摇头:“没用,算不到,我所习乃《上玄术数》,与你那位天机师叔所习的《天衍大数》虽略差一阶,但我算不出,你那位天机师叔应当也算不出。况且,宸君有谙世之法,也没看出苗头来,这事…算不出来。”

真如琢磨半天,最后道:“我倒有个主意,阿爹,你跟紫金莲花座一点感应都没有吗?”

“啊…对呀。”一下,众人都反应过来。

天宸却道:“因还未经此世祭炼,需血脉之力方能探得,我如今之血脉与上世天差地别。”

“不还有我么。”淳一指着自己鼻子,道:“再远也是王家血脉,我们这一支一直是长房嫡出,只需有这一点就足矣。”

流光默默地暗中祈祷,王家别有什么倒灶的事,否则只会更瞎。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淳一见状,麻溜地放血,只需要小小的茶盏,半茶盏即可。放好血,淳一就示意天宸开始以血脉之力寻找紫金莲花座的下落。

用那半茶盏血引咒,虚空相炼,不消片刻,化作一片血雾,许久才散去。直到血雾散尽,天宸才看向淳一:“可有什么感应?”

“有,很黑,时而很冷,时而很热,有风有水声,还有…妖息。”

最后两字出来,不但确定了王家血脉的纯正,也确定了胖包子的清白。林壑才是真正松一口气的那个,他生怕自己上世又坑完队友坑自己,有个那么作死的上世,真不是什么好事呐。

再强大又如何,活着,才是真正的强大,死了,再强大也是个死鬼!

第二零二章 命在旦夕,咎由自取

本来,众人以为淳一的话就到此结束,哪料想,淳一接着又说:“有人,应是位女修,似命在旦夕。师姐夫,你没和哪位女修…”

话没说完,便见天宸笑眯眯地看着他,淳一赶紧把话咽回去,接着道:“似是那位女修将紫金莲花座取走的,只不过她也没落好下场,连人带莲花座都被关在一处,想是要任她自生自灭。”

“冷热交替,暗黑无光,有风有水,倒似是八大荒原之一的乌原。”祝安安在女修中,乃至修士中都算得奇葩,性好游历,沧海界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

浮苏却是个怕死又不爱涉险的,八大荒原里,她只爱去那两个没有多大危险的荒原。至于乌原,浮苏只听过,没去过:“只是如果有妖息,怎么人却会在乌原?”

这一点,众人都有些不解,若是妖狱所为,此时莲花座应当在妖狱,在七星手中才对。现在却是有妖息,莲花台为一女修所盗,但人却在乌原,如此诡异的现象,令众人都不得不深思。

“我们是否要去乌原?”淳一问道。

天宸摇头看向淳一,指了指旁边的茶海道:“不必,你再放半罐血即可,凭禅杖和紫金钵,加上血脉之力,足可将紫金莲花座召回来。”

灵魂加血脉上的双重召唤,加上紫金莲花座与他累世相伴,自有些秘密。天宸于是便把茶海推到淳一面前,修士倒不惧放血,不过淳一看看茶海,大概觉得他这师姐夫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看。当然,王家还有几人的血也合适。不过淳一是修士,总比凡世中后裔放血要来得损耗小。

身体发肤且受之父母,更何况是血。凡世中人眼中珍贵无比。淳一一咬牙,只得又给放半罐子血。血放好天宸便给淳一几瓶丹药,淳一接过吞了一枚,也不客气,把剩下的都揣怀里,一点没道谢的意思。

“我需极静以召回紫金莲花座,你们在王家暂居些时日,我去天机山中。”天宸说着就叫浮苏打开天机山入口并进入其中。

林壑见天宸终于走了。抹把汗,道:“幸好这事不是我做的,要不三师弟非掐死我不可。”

祝安安冷睨他一眼,说:“就你做的那些事。要能被掐死早死得不能再死了。”

淳一和真如相视一眼,这两人又在开着冤家模式打嘴仗:“师叔,听说以前阿娘和外公在漳洲住过,可有这事。我还听白逊雪说过,它以前就是上河里的一条大蛇。就是我们来时城外那条河么?”

“嗯,住过些年,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小鹿还没出世,你还被师姐喊作小黄豆。说是你那会才黄豆大小一粒。至于逊雪,上河冰蟒,勉强算是条大蛇吧。你若好奇,回头带你去瞧便是。”淳一此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事是从他那侄子王伯章那里听来。

见浮苏正在那笑眯眯地看着林壑和祝安安这对冤家对掐,淳一想着早知道早好,省得说晚了反而生事:“师姐,我有件事要与你说,这事和师姐的师傅上元真人有关。”

浮苏不明所以,上元真人的转世如今在天衍峰好好的,怎么这又蹦出个事和上元真人有关:“什么事,你说。”

淳一没再犹豫,开口道:“袁洲刘氏有子弟欺压乡里,乡民不堪其扰,便愤而反抗。几个月前袁洲死了不少人,有几户更是满门上下无一逃脱,这桩事是刘家所为。但上个月,又传刘家被人灭门,只余下外出不在家中的子弟侥幸逃脱。”

虽说淳一一个血腥的字眼都没用,但浮苏听得分明,这袁洲刘氏是被人血洗了,如今剩下的都是走运正好不在家中待的:“可有什么眉目?”

只见淳一摇头道:“没有,此事我不过听柏章提起几句,本是要劝他们谨守规矩,却不想听了这事。”

想了想,浮苏道:“我去走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真如喊着一起去,淳一也说去,林壑道:“干脆一起去,反正不远,而且我觉得,刘家的事可能和莲花座遗失一事有些关联。虽说干这事的人可能并不如何修为高深,但躲在幕后搞风搞雨的人,断断不能留。”

于是五人便向袁洲去,袁洲刘氏虽不像王家那么根基深,但也是袁洲绵延三十余代的人家。到袁洲一打听,刘家子弟做的那些事且不说,只说刘家被灭满门,袁洲境内百姓无不称快,浮苏就知道,这刘家就就算不被灭满门,传到如今也长不了。

说起刘家灭门的事,袁洲百姓一脸感激,也同时一脸愤恨:“有仙师路过,听说了刘家的事,才特地去替我们报仇,刘家该死,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什么修桥铺路,发米放粮,那都是做做样子的,我们可从没有得过刘家的实惠,只遭过罪。”

当年去袁洲,浮苏就劝过刘家的人,只不过他没想到刘家的人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倒也是,有四大宗门峰主这么个靠山,他们确实行事横了些,如今上元真人一过世,自然是什么报应都来:“不知那替你们报仇的修士是何模样?”

浮苏只是要确定一下,自然不会有替刘家报仇的想法,刘家人就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但与他们说话的袁洲当地百姓却无比防备,似乎是在防着他们知道后去向那几名修士讨命一样:“这我们可不能说,仙长是替我们出头,我们可不能把仙长给卖了。再说,你们又不是第一拨来打探消息的,我袁洲上下就没一个会胡言乱语,这事你们就别打听了。”

无故不得轻易对凡世百姓施术,要不然浮苏只一个术法下去,就能听到想听到的,结果却不得不束手束脚。见打听不出来,浮苏也只得施术,施术也只能施低阶术法,否则凡世中人岂能受得住。

不过,最后打听到的消息让浮苏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她怎么感觉,都觉得这是刘家人自己作死。而且,从百姓的形容来看,其中有一爱着白衣的女修,很有可能是沈双喜。但沈双喜不是屠刘家满门的修士中的,而是刘家几个修道长生的弟子一道带来,意欲找出兄手,替刘家复仇的那一批人中。

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刘家被不知哪路修士灭门,刘家有资质修道的弟子不知怎么和沈双喜勾搭到一起,回来想报灭门之仇。最后浮苏莫明就把念头放到沈双喜身上,起手便是一卦,结果证明她想的方向是正确的:“竟是她,当初真不该留她一命。”

“师姐,你卜到了什么?”

“淳一,你再回想一下,那女修身上的气息,是不是蕴含着水意。”涟水门心法主水,因此不论习什么功法,最后都是一身温润得能掐出水来的水意。如果是沈双喜,浮苏这回不打处留她性命,这种毒蛇,就是你不掐死它,它就回头要来咬你一口的。

“啊,对,师姐这是有线索了?”淳一又抛出一个问题。

浮苏点点头道:“有可能,这事还真纯粹只是*,跟妖狱和妖修没什么关系。”

谁能料想到沈双喜能耐这么强,被打落深渊,竟也能继续漂亮翻身。浮苏想着便觉得应该回去了,血脉之力能救人也能害人,沈家跟沈双喜隔着没几代还有不少活着,浮苏只需要从他们身上下手放点血,便能轻易把沈双喜的退路堵个一干二净。

没错,如今沈双喜确实被困在乌原,外有妖物看守,且身负重伤。当初,也确实是她盗了莲花座,至于她怎么知道盗莲花座的作用,又怎么想着要去盗它,自然是有“人”曾经指点过。沈双喜以为,只要那禅师没牙,日的就肯定护不得浮苏,到时便是浮苏的死期,毕竟道宗“得罪”过那么多人。

沈双喜看一眼在乾坤镯里的紫金莲台后,便不要命的逃,但躲躲藏藏这么些年后,到底还是被抓了起来。要怪就怪刘容诚,若不是跟着他在袁洲城里现世,哪里会招来妖物,哪里会被关起来,哪里会下场这么惨,谁知道那几名妖物竟那么厉害。

就在沈双喜心中充满咒怨的时候,忽有一阵凉意从腰直背一点点攀升,仿佛被什么人盯上了一般:“是谁,是什么人,怎回事?”

随着那股凉意运走全身,沈双喜心中惊骇更甚,现在要还不明白自己是被人施了术,那就是傻子:“我都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赶尽杀绝?”

浮苏冷笑,她感应到了沈双喜的愤怒与不甘,可那又怎么样:“算计我的那天,你就该意识到,你要承受你行为带来的苦果。”

当凉意在周身运行一周天后,就不再是凉而是寒冷,是十二月寒风吹面如刀割一般的阴寒。这股阴寒,让沈双喜开始陷入无边的恐惧里,黑暗不可怕,冷热交替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与神识仿佛正在被牵引着,如果不是她强硬撑着,且已察觉到,此时恐怕已经被彻底算计了。

第二零三章 世间自有痴儿女,总将情深拟孽恋

沈多喜的事,至止便已算结局,她的命元本就已耗得差不多,并不需要浮苏再做什么也会身死道消。浮苏所做的,不过是防止有人救她,沈多喜不好便罢,若是能出那地方,也永远治不好,自此便与长生绝缘。

搞定沈多喜后,浮苏便去看天宸,见天宸也已睁开眼,正笑吟吟看向她,浮苏便问:“莲花座可收回来了?”

朝她点点头,天宸道:“已取回来,不过…清空妖狱一事乃下世之责,我若以上世之能插手,有违规则。也是方才三件法器集齐,才得此念,如此一来,我们便暂时不能去妖狱。”

听了这话,浮苏当即就想找块豆腐撞一撞,天宸说他不能去,那明摆着要他下世的二愣子去呗。景唤哪里能行,修为低微,且也情劫未破,要等景唤,起码得再等个百八十年。修士寿元长百八十年确实不算什么,但沧海界似乎已等不起:“沧海界等不起吧?”

“是,所以要动些手脚,规则之下并非没有丝毫可周旋的余地,只是需好好安排一番。好在去的人不多,不至于引来规则下罚,先出天机山吧。”天宸说着与浮苏一起出天机山,淳一和真如正在谈论着修法上的一些见解,林壑和祝安安则在一旁练剑。

见浮苏和天宸出来,便上来问莲花座,天宸便点头说已召回。淳一本要问去妖狱的事,林壑却似已知晓前因后果一般,道:“此时时机不对,妖狱之行我看可以暂缓一缓,方才我心念一动,掐算出不日妖狱便要生乱象,再过一段时间才是我们去妖狱的好时机。”

“在王家盘桓两三个月即可。浮苏,袁洲刘氏之事,还需请你大师兄出面。”凡世中人敬重嫡长。因此刘家的事,如今上元真人不在。只能由宗正出面。

浮苏本想自己去,出面解决刘家留下的一些问题,后来之所以去袁洲也没管,一来觉得刘家实在有些自实其果,二来她也确实意识到自己身为最小的弟子,不能代表上元真人出面。所以给宗正去信是最好的选择,宗正与沉渊他们两个一去。刘家幸存下来的人也能得到安置,家业也不至于被侵吞,后人可以得一隅安生,这样就足够。太多的富贵反而是祸根。

把刘家的事发信回乘云宗后,一行人便住到了王家在微山湖边的园子里,清静且无世俗人打扰,只几个洒扫仆从也都老实本份。这日起来,浮苏见真如在天宸屋外站着。不明所以:“真如,你怎么站在门外,早起不该好好吐纳么。”

回头看向阿娘,真如似乎有些悲伤,往日不管怎么样都有笑模样。可这会却只看着让人觉得他很难过:“阿娘,你…你有没有觉得阿爹不对?”

自从这回天宸重新出现,且说要去平妖狱,浮苏就一直觉得不对。冒着触犯规则与秩序,最终会被抹杀的危险,执意以上世的一缕神识操控下世的身体与魂魄,强要去清空妖狱:“有,不过,我总得相信他吧。他怎么说,怎么做总有其因由,且…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你是这样,他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并不是说,我们之间有血缘、有情,便彼此捆绑对方的思想。真如,我等修道求长生,最终追求的不过自由二字罢了,自身追求自由,却去束缚他人,这是何道理呢。”

“若阿爹会死呢?”虽相处时日不长,但真如依然很难于接受天宸可能会身死道消的事实。身死道消便罢,到底有下世再聚之时,但如果是魂飞魄散呢,又当如何?

“等他呀,不管千年万年,还是千万年,我相信他一定会重回世上。”若说浮苏修道一千多年学会什么,她学得最深刻的便是想要得到什么,必需先随漫长的岁月里随时滋生着的寂寞与孤独,并永远怀有希望地走下去,直到抵达彼岸,抵达光明。

真如看着浮苏,晨光之中,微小的水气游移于她身周,似幻作七彩。真如忽然轻叹一声,想起苍诘的话来——世间自有痴儿女,总将情深拟孽恋,看看他们这孽作的:“好吧,我陪您等。”

如果等不到,至少有我陪着也不会太寂寞是吧,真如在心中这么想着。

却见浮苏仰面朝天一笑:“不,我说我会等他,但我相信他会破除千难万险好好活着,所谓传奇都是顺利活着下去,并占据上风的人的奖励。他已历无数世,这一世的磨砺又有何难,怀有强者之心,便将永获胜利。”

浮苏真的给了真如信心,被这样相信着,也会不由自主自信起来吧。好吧,阿娘相当擅长激励人心。

天宸在屋中已转醒,听着屋外浮苏那一句“怀有强者之心,便将永获胜利”,不由得一笑,他的仙子已渐明白一些东西了。虽“强者之心”之言,未必多么准确,但已初窥门径。起身打开门,妻与子俱在,晨光之下,眼前一切静美如同诗歌。

“我无事。”这是对真如说的,看向浮苏时则问:“昨夜入定时,因何气息浮动不安?”

真如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浮苏却“啊”一声,想想才说道:“昨天晚上我没入定,睡觉来着,有可能是因夜里有梦的缘故。不过说起来,梦还挺奇怪的,我梦到刚遇到光头的时候了,那时候…光头生嫩得像一把小嫩葱,诶,说起来你长着头发我还真不习惯呢,剃掉好不好,还是光头顺眼。”

“好让你念人家打伞,我有光头?”天宸戏谑地看向浮苏,脸上笑意如春风吹落的柔软鲜嫩花瓣,轻得如梦一般。

“阿娘?”有这样的时候居然不叫上我,阿娘太坏了!

“好啦好啦,下次一定喊你一起。”浮苏还不知道真如么,在恶趣味这一点上,绝对是遗传自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漳洲待不过半个月,宗正便回了信给浮苏,告诉浮苏刘家的事已处理好,并告诉她处理的结果。至于他们在外边做什么,宗正没有问,只叮嘱他们多加小心,如有什么需要,便传信回乘云宗。

这日,淳一领着真如和林壑、祝安安去看漳洲城中的风物,主要是为浮苏和天宸创造独处的机会啊!淳一看真如,真如很不忿地来一句:“阿娘永远是我的!”

此话一出,林壑和祝安安都快笑疯了,淳一这般讲究风仪的人也笑得前俯后仰,揉一把“小朋友”的脑袋,淳一道:“没曾想你还有这样的心思,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难道,你不想再添个弟妹,唔,你不差我差,我差个小师侄女相亲相爱。”

真如瞪淳一,怎么老觉得是他把师叔给带坏了呢。这样不好不好,而且淳一说得这么暧昧,修士界师叔师侄什么的太正常了好不好,他还没妹妹呢就在这惦记,万一有了还不知道他们怎么打主意呢,于是真如当即表明心意:“我还是要个弟弟比较省心。”

林壑亦出身漳洲,因萧家经商,已经不在漳洲城中,不过林壑的胞兄是个有福份的,虽难以修道长生,却有幸得一位修士临终前的遗泽,竟长寿至今,看上去亦不过是三十余龄。林壑的胞兄听闻林壑归漳洲,也于今日赶回漳洲城来,兄弟俩一见面…

“出息,躲在个女子背后,你这辈子就这么副德性。打小躲在妈后边,后来躲姐姐后边,再到现在躲你女人身后。我叫你不长进,叫你躲…”萧文美本来好好的,是林壑一见萧文美就下意识地往后躲,无他,小时候被揍怕了,纯属下意识的惯性。

然后两兄弟便满园子追着打,那叫一个鸡飞狗跳,最后还是林壑想起来,老子现在是“仙师”啊,干嘛还怕大哥。回身就是一个定身咒,把萧文美定在园子中央:“谁让你小时候总打我,哼,你也有今天。”

说完,林壑就不知从哪弄来一堆菜叶子,虽说不脏且挺新鲜,但一筐一筐往萧文美身上扔就很不厚道了。祝安安都看傻了,天宸也完全愣掉,浮苏、淳一和真如却觉得这很正常,胖包子从来就是个没谱的混小子,所以收拾烂摊子的活,真如从不找二师叔,因为他真的很二。

“还不快放开令兄,仗着会术法欺负人,你倒真是越活越回去。”祝安安差点一脚踩上林壑的背,把林壑踩个狗啃泥,她是真的没料想到少清的转世会这么不着调。

嗯,跟着不着调的人长大的,哪能靠谱,当谁都是淳一、真如这样的乖宝宝!

“还是我弟妹懂事。”萧文美冲祝安安以眼神表示敬意,他预备拉拢弟妹,好以后继续调|教幼弟。

却见祝安安竟微微露出些许羞涩来,不知是矛盾给萧文美看的,还是真不好意思:“暂时还不是呢。”

“他敢不认帐!”

“他敢!”

“我不敢。”

可怜没被压迫,永无翻身做主可能的胖包子呀。

“有妖物,林壑你留下护着令兄,我们去城外看看。”天宸感应到妖物,眯着眼睛暗道:“我不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倒有胆找上门来。”

第二零四章 拼却此身,降妖伏魔

城外密林中,此时正挂着各色野果,漳洲城中的人们此时多挎上篮到林中采集野果。这些野果,或被用来酿酒,或被用来晒成干果或果脯,也有的被制作成酸甜可口芳香怡人的水果硬糖。不时有孩童的笑声从林中传来,这是一年中孩子们最喜欢的时节,甜美的果香令人陶醉而心怀喜悦与感恩。

这个时代的人们,享受着上天的馈赠,并感恩着上天的厚爱,相较起现代,他们的生活及视野或并不那么美好广阔,但这里的人们永远带给浮苏一种舒适感。他们真正为生活在此时而幸福满足,大多数人面带舒缓而踏实的笑容,所以浮苏有时候会想,就算她穿来的时候不过在凡世生活一世,想来也不错。

见浮苏看向林中的嬉笑的孩童时目光中流露出的柔光,天宸轻笑一声,也随之看向那些孩童,然后又不免看一眼真如。真如收到视线,顺着目光看去,脸色有些为难:“按师兄说的,我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我那么为老不尊的和一堆孩儿那样为几枚果子满林子疯跑!啊喂,是你们错过了,不是我的错好不好,算了算了,不管弟弟妹妹,赶紧生一个,别打我的主意。不过,阿爹,我提供良心建议,千万别生女儿,三师叔在打主意呢!”

天宸笑眯眯地看淳一,淳一赶紧躲远点,顺道瞪真如一眼。淳一算看出来了,自从这位上世回魂后,越是笑眯眯看人时越在心里戳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戳成筛子死在他的笑眯眯里。

“下去叫他们都暂时退回城里,有妖物正袭来,莫要被波及。”天宸示意淳一去,淳一却看真如。

真如受到胁迫。却没拒绝,而是幻化作淳一的模样,王家在漳洲城太有名。淳一又曾是王家当成下一任当家人培养的,加之后来得仙缘。很多漳洲城的人都认得淳一。淳一原还当真如是为取信于人,结果,他低估了师侄的抽风度。

只见真如变幻模样一下去,便催开灵力放声大喊:“打雷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

下边一片呆滞,至于云端,最呆滞的不是淳一。而是天宸,他是真的以为儿子挺靠谱,结果…结果来这么一出。下边有人与身边的人凑近,小声地道:“那不是王家得仙缘的那个王仙师么?”

“诶。看着像,他和他兄弟眉目有八分相似。”

“仙师说要打雷下雨,咱们还是回城去吧。”这时代,打雷在百姓看来是很恐怖的一件事,还是像“王仙师”说的那样。赶紧回家收衣服吧。

没多久,林间采野果的市井百姓一扫而空,只余下已恢复样貌的真如嘿嘿然地看向淳一。淳一恨伸手掩着半边脸,遥想他当年在漳洲城中,出了名的风仪上佳。是哪家长辈都希望拥有的完美儿子,估计现在人人都觉得他其实是个疯子吧,果然,师侄是不靠谱的。

浮苏大笑一声,拍拍真如,干得好,儿子。

淳一则看向天宸:看吧,这就是您儿子以及我师姐的本来面目。

“妖物的气息不是很对,快来了,注意。”天宸呆滞着一张脸,他得慢慢适应一下,再谙世也不会深谙每一个变量。

他未开口前,浮苏手中的剑已横空,将脚下的云海瞬间染红。祝安安看着那柄剑,目带温柔之色:“赤霄。”

“我是流光。”流光十分执拗,这一点是向浮苏学来的。

不远处,几只妖物正结伴行来,浓云之上浮苏最先感应到的竟不是妖息,而是熟悉感。又是那几只妖物,妖物中便有沈堪,浮苏不解地看向它们,因她发现它们的目的正是自己这边这一行人:“沈师叔。”

“秦师侄。”沈堪这一回确实是来找浮苏的,既已抛下恩恩怨怨,那么总有一些东西是玄门十六都弟子所执着的。哪怕他们如今已到这般地步,哪怕他们以自己曾经所不齿的形态存活着,他们也依然拥有身为天下玄门十六都弟子的骄傲与坚持。

“沈师叔是特地来找我的吧。”浮苏下意识觉得,似乎应该是好消息,毕竟这一行人对自己没恶意。

沈堪看向浮苏,又冲身边的几只妖物看去几眼,然后才冲浮苏招手:“你过来即可,在场的也只你与我玄门有干系,余者皆非我玄门弟子,有些事不方便让他们知道。”

这就是家丑不欲人知,浮苏看向天宸,见天宸点头,便向沈堪驭剑行去:“沈师叔有什么想要说的。”

“她真是秦师兄的女儿,秦师兄样貌出众,听闻孙仙子也曾是沧海双姝,容颜至极,真没弄错?”其中一只妖物在结界一落下后,便问沈堪,很明显,浮苏的样貌虽然不算差,但比起秦业和传闻中姿容殊丽的孙鸿影来,落差着是很大很大。

“耳朵像秦师兄…”另一只妖物观察半晌后下此结论。

“气度也有几分相似,没像到容貌上,像到别的地方去了。也不错,姿容太美容易招是非。”最后几只妖物确定,没遗传到秦业的美貌是相当正确的选择,十分明智。

浮苏:“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程前来评头论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