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垦一走,林瑟就从楼上下来,看到裴白墨整理棉线衬衣,拿起军绿色风衣准备往身上套的样子,叹口气上前阻拦。

“夜将深了,有任何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你能开车吗?不能。老子今天不做司机。”他大剌剌地从裴白墨手中抽走他的风衣往一旁的沙发上一坐。

“失踪被绑的人,有第二个,就可能有第三个。被绑的人能被活着丢在角落里等着警方找回,就可能是具被扔掉的尸体等着警方去捡。既然绑匪是无聊和警方玩猫鼠游戏,那么被绑的既然能是和案件当事人相关的亲友,就可能是查办案件的警察。”

裴白墨站着和他长篇大论一番,不确定林瑟听进去了几个字。

“所以呢?”林瑟问,“我们今晚要不眠不休去找那个在水里的人,就凭借你和我对此人的人道主义关怀”?

裴白墨默不作声。

林瑟将他风衣拧成一股绳:“这儿的警察都是尸位素餐不成?”

裴白墨笑:“你的脑袋终于从旧石器时代,进化到新石器时代了。”

林瑟切一声:“不行。我只对你负责,别人或生活死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那么Katze呢?”裴白墨抱臂等林瑟的答案。

“她今晚一定会是奔波在路上的一员,坦白说,我对于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瑟开始犹豫。

裴白墨俯下/身摇摇头,对他一笑:“你该不会是等我像哄女人一样哄你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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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迟宅的夜色,此刻正旁观李雪冬在通话中骤变的神色。

从惊讶,到惊吓,到迷惘,到不知所措,到豁然开朗。短短数分钟,许许多多情绪从她脸上闪过。

挂掉电话,她用微抖的声音告知夜色和许南康:“我先生失踪了,绑匪,绑架我哥哥的人留言给慕七,说他是第二个等待警方找寻的沈重。”

夜色和许南康对视一眼。

李雪冬接着说:“慕七是我的女儿,没错。这件事早晚会被公之于众,对我来说,没什么。”

她说着说着似是出神:“对我来说,云生活着,是最重要的。”

“哥哥被绑,云生也被绑,呵…”

她微怔,然后开始讲述沈嫣所不知晓的事实。

“沈嫣恨我,我知道。因为她以为,哥哥娶她却冷落她,是因为心在我这里。”

夜色扫一眼被她搁置一旁的素描画册,想起李家地下室那副李雪冬的巨幅素描,问:“李家地下室那副素描,是出自谁的手笔?迟太太你,还是李梁冬?”

李雪冬被打断,微蹙眉:“我小时候跟着哥哥学素描,那副画,是我本人的自画像。”

夜色敛眉,沈嫣以为那是李梁冬隐藏的爱意,却不想连画的作者,都不清楚。

“慕七是我的女儿。她的父亲,不是我哥哥,是我丈夫,迟云生。”

“你们一定会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要将亲生女儿送给别人抚养,要她忍受私生女的骂名。”

她渐渐露出微笑,眼底涌动的情绪,却半分和愉悦无关:“哥哥被绑后,绑匪发出的图文上哥哥那只断手佩戴的那只腕表,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唯一的。”

“哥哥的确有所爱,爱而不得,身份所迫,不能不成家。”

“那对腕表的另外一只,在我家里。它见不得光,怕被人见到,只有在黑暗里,才有人敢拿出来摩挲触碰。”

“他们既然绑走哥哥能断他的手,绑走云生,就可能会断他的命。我希望他们活着。即便,这世界都知晓,我哥哥和我的丈夫,才是爱而不能相守的恋人。”

、第047章 .街结劫

第四十七章:街,劫,结

林瑟最终还是扛不住裴白墨的三言两语,陪他在这座城市周游扫荡。

夜渐深,冬日的R市夜晚静谧寒凉。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再低一度,那些尚见水纹的河流就会冻结冰封。

“我们去哪儿?”总不至于挨个排查,林瑟问身侧包裹的异常严实,像块粽子似的裴白墨。

他一向习惯把自己包裹严实出门,像带着壳的乌龟一样的举动实在超出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

如同他钟爱苹果一样,林瑟思索数年,都不得结果。

他用眼角余光盯着裴白墨看了两秒,果断转移视线。

他早该死心认定裴白墨是个怪人、奇人、奇葩…任何怪人做奇怪的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裴白墨回答他的问题:“凶手很狂妄,很自信。沈重也好,迟云生也罢,凶手留言的目的是让警方跟随其指引找到被绑架者。”

“如果你是那个不可一世,盲目自信,有恃无恐的人,你会选择把人藏在什么地方?”

林瑟微一思索:“不会是偏僻的角落,不会是无名的江河湖泊。我会选择这城市最著名的水域,最显眼的地方。”

裴白墨扯扯自己的衣领,点头:“对。这城市最为闻名的水域,高湾码头凶手已经用来丢弃过一个受害人,剩下的只有南山前的中心湖、国家森林公园沿海海域,以及遥樯河的城中段星河生态园。”

“151 5051 1XXX。”

听到裴白墨随后报出的这堆数字,林瑟挑眉:“嗯?”

裴白墨看他半眼:“那个警员的电话,告诉他搜寻地点。”

“我来说,你没搞错吧?”林瑟一手扶搭在方向盘上,一手伸出食指指向自己。

裴白墨点头,举起自己包裹在手套中的双手:“我怕冷,手装在这里面活动等于双手残疾。一个残疾人求你帮个忙动动嘴说几句话,对你这个好人来说很困难吗?”

“我记得方津说之所以喜欢你,就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帮个忙吧,好人。”

林瑟咬牙,语调拔高:“OK,算我前世欠你的,别再学方津给我发好人卡,受不了你们。”

他把信息和警方沟通过,一路跟随导航开车到南山前的中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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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雪冬那里得来的讯息,让夜色觉得震惊。

李梁冬和迟云生,他们当下是以哥哥和妹夫的身份生活于世。

李梁冬有因为他所爱非己幽怨丛生的妻子,迟云生有深谙一切却替其遮掩不离不弃的夫人。

他们向世俗妥协成家,他们却又没有选择从此天涯陌路,而是并肩打拼一起建立商业王国,每日相距咫尺,仍旧留在对方的世界里。

是已然决定尘封此爱将其深埋心底,只是曾经沧海舍不得远离;还是时常面对彼此依旧放不下禁不住蠢蠢欲动?

如果李梁冬和迟云生没有放下,那么深陷其中的沈嫣和李雪冬,以及在形式婚姻里出生的李慕七,又将情何以堪?

夜色记得小的时候,母亲姜北薇就曾教育过她:如果一份爱要与全世界为敌,需要背弃所有,那一定不是好的爱情。

一样是爱,夜色能够理解同性恋者。但是无法理解一方面和同性/爱人牵扯不断;另一方面,又拖不知情的异性下水的同性恋人。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但是不能因为自己的追求而摧毁别人的这份权利。

“头儿,李雪冬说得话可信吗?”夜色话里都似带着叹息。

“直觉告诉我”,许南康望着夜色骤然抬起的头停顿了一下,“别这么惊讶,我主要还是相信证据。她有杜撰这些的理由吗?”

“虽然凶手目前为止没有丝毫的表现出来,但是我总觉得凶手是知晓这一切的。李迟之间的关系,以及李慕七的身世。”

“我们没有办法仅仅依靠感觉断案,就像法律没有办法仅仅依靠嫌疑人的口供定罪。”

夜色禁不住回望迟宅,这样大的院落,这样渺小的人,身处其里会不会更显得孤寂?

她松口气的功夫,两股铃声大作划破一地寂静。

许南康和夜色几乎同时接起了电话。

夜色这边来电的是吕宋宋。

她有些吞吞吐吐,不似平时利落:“色/色,李梁冬绑架案你们跟进的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涉及机密,宋宋,我不能告诉你。”

吕宋宋叹口气:“色/色,这次的事情远没有一起求财或求命的绑架案那么简单。社里刚刚又收到一封匿名快件,收到这封快件的也不会只有我们一家。内容很快就会泄出来,大家等不及明天的纸刊发行,我们社的官博马上就要发布内容。你应该知道微博论坛传播消息的速度能有多快。我无法形容快件的内容,我把它拍下来发给你。”

让从事传媒业多年的吕宋宋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

夜色挂断电话,正对上的是昏黄的路灯下许南康瞬间蹙起的眉。

“色/色,南山那边的中心湖,湖上供观光的画舫突发爆炸。”

掌心的手机震动,夜色边解锁屏幕,边说:“水,引人注目的方式,时间也和绑匪给出讯号的时间相符。不会这么巧合,爆炸不是意外?”

夜色低着头,也就看不到许南康担忧的神色:“不会是意外。爆炸前一刻。市局的人,刚在画舫底层发现被绑的迟云生。”

夜色点开微信页面,吕宋宋传过来的图片缩小看去有些凌乱难以辨别。

听到许南康的话,夜色目光一黯,抬首:“有伤亡?”

“群众都清退了,市局的部分同仁带着迟云生出来,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撤退完毕。”

夜色从许南康微动的唇上知晓他还有话说。

他那么为难,夜色心头一跳,作出自认大胆,却仍侥幸地希望是错误的推断:“裴白墨在里面?”

许南康周身紧绷:“裴博士的朋友也在。”

夜色即刻低下头去看微信里的那堆图片:“我在报社的朋友说他们刚收到匿名快件,跟我们的案子有关,她把内容拍下来传给我。但是图片质量太差了,我看不清楚。”

她感觉到眼底渐渐积聚的湿润,忽然转换话题对许南康说:“他们没有那么容易死的,真的。”

她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头儿,图片上的这个人是谁?”她镇定下来依然能够分辨照片中的人,只是她需要许南康的确认。

那个躺在光线黯淡的胡同里,赤身*,全身布满淤痕的女子——

“李慕七?”

那双流着绝望的泪的眼睛,看上去比现今的李慕七深不见底不露情绪的双眸青涩许多。

那是多久前的李慕七?

从李梁冬,再到沈重,然后是迟云生,紧接着是李慕七,似乎每一个和李家和干将集团具有密切关系的位居高位的人,都先后卷入这一场以复制七年前的绑架案开始的阴谋。

凶手的诉求到底是什么?

这件多年前被强/暴的丑闻人尽皆知的话,干将董事会势必会阻止李慕七接手集团。其中的受益人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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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和许南康往爆炸事发区域火速推进的时候,中心湖两岸,仍旧是一片狼藉。

湖面如今平静下来,画舫的部分残骸倾斜在水面上,另有无数散布的碎片和其他各种物品。

潜水员潜入水下进行进一步的打捞,仍旧有失踪人员不知去向。

他们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不希望失踪者骨肉不存。

林垦望着湖面心益发下沉。岸边有同仁在对迟云生做笔录,不远处孤身站着刚刚赶来的李慕七。

这是她知晓身世以后,第一次见到迟云生。

她不敢上前向迟云生逼近,林垦也不敢上前贴近她。

微博上蹿升的话题,他已经看到,他想她也非不闻窗外事的人,消息一定不会比他闭塞。

那是她割舍他的时间。

林垦知道李慕七一向很勇敢,至少比他勇敢。

他走向她的步伐已然颤抖,而她望着自己的“姑父”,实则是生父,却一脸坦然。

他不能想像昏暗的胡同里,她的无助;

他不能想像,那些剐在她心上的伤会有多疼。

亲密如他,也一度以为她无坚不摧。他不知晓,那些夜深人静时她独自舔舐的伤口,竟有一道写着强/暴的名。

身世,集团震荡…她周身发生太多的变故,林垦知道这个时间并不合适。

但他有太多话想说,将她拥入怀中的时候,却只剩一句:“好想你。”(原谅这娃有我爱你障碍症)

李慕七回抱他,顺手在他腰侧拧了一把:“林垦,看不到眼前这兵荒马乱的场景吗,你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林垦吃痛跳到一旁:“仗着比我大,你也不能总欺负我吧!”

李慕七撇开眼底的晦暗,微微一笑。

林垦心底那句疑问,在她清浅的笑容里慢慢飘散。

都不重要。

他想问:你当年离开我,究竟是因为四年的年龄差,因为你的责任,还是因为被侮辱的那个意外?

但是不重要。

现在她在他身边,他还可以陪她伤秋悲春,陪她踏千山万水。

这故事的结局,他一定会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