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情况才能笃定呢?

一个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之人的预见?自行导演企图让事情发展到原先猜测的地步?亦或是,已经知道既定事实发展,只是看戏一样从头到尾过一遍。

对于一个常年瘫痪足不出户的人来说,显然只有第三种可能才能用到笃定。

原来是这样。

连少主心头的紧促感突然消失了大半,难怪在苏州时,会遇到和梦里十分不符的大批死卫刺杀,这显然与那灰衣少年的主人逍遥侯有关,对方大概也做了一世的梦,或许直接得到了关于——前世的记忆?

所以不遗余力的想要刺杀他,或者刺杀不成,便让他成为沈家婿,再次彻底的尝试前世所受的羞辱。

他大约能想到逍遥侯对他的恨意,原本逍遥侯身为连家少主,却因生来畸形被亲生父母认为有辱门风,划花了脸扔出庄外,弃之如敝屐。

而他不过是连老庄主从外面抱来的孩子,却能成为无垢山庄少主,委实可笑。

不过连家人自己造孽,于他却无甚关系,他也绝无可能坐等逍遥侯的报复。

连少主眼中晦色尽去,含着笑意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手中暗劲一动将壶与杯稳稳掷于桌案,接着便有一道白影合窗而出。

书房的灯火灭了,随珠却还莹莹发亮。

无垢山庄是江湖公认的第一世家,显然事务繁多,梅九、褚七和樊十一三人也就昨日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也随着其他十五个亲卫一般四处来无影去无踪,每天要跑死一匹马的架势。至于无垢山庄的连少主,即使据说人在山庄,但庄里的仆从有时也几乎一整日都寻不见庄主的踪迹。

连管家听完就在叹气。他倒是不算太忙,只是统筹一下庄内事务,或者接待下客人。他只是愁得慌。

愁得头发都掉了两根。

少主就是太忙了。

难怪人都二十多了还没娶妻。

少主年少有成、家财万贯又英俊不凡,品性更不必说,江湖上哪个侠女不在肖想无垢山庄夫人的位置?可最终没一个达成愿望的,这不是少主没魅力,这是没时间啊。

眼看着少主对花姑娘显然十分有意,接着再加把劲说不定就成了,可少主没坚持一天就又开始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这还怎么培养感情?

连管家对少主有些无力,又把目光转移到花姑娘身上,发现少主只是见不到人,花姑娘虽然能随时找到,但她在屋子里宅了一天。

据说是天太冷。

事实上花天珠来到这个世界以前,除了她师傅陆小凤比较喜欢走门串巷看热闹,她和爹爹娘亲,以及舅舅和西门叔叔都是不常出门的人。

以往倘若是在夏天,她每天夜里睡在白绫上修习内力,清晨练剑一个时辰,沐浴后回房看书或练字,倘若是在冬天,每天清晨练剑的一个时辰可以改成睡眠,毕竟天冷,被窝显然要可爱的多。

如今正是在冬天。

梅九六天后在庄中露了一面,花天珠的嗅觉十分灵敏,即使梅九已经清洗干净,从外表看不出两样,她却也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梅九手中抱着一靶子糖葫芦递给她,这种小零食梅九十分喜欢,不过不久前花天珠曾听庄里的仆妇说过,无垢山庄外有个常婆婆儿子征兵战死了,只能靠做糖葫芦维持生计,梅九总是去一趟就把整棵靶子都买回来,大约也不止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傍晚的时候,连少主回到内院,刚推开房间的门,就发现桌案上多了一份软软糯糯、红彤彤的山楂粥…和一只常婆婆的冰糖葫芦。

什么时候伙房的人这么有童趣了。

“这可是花姑娘特意为少主煮的粥。”连管家不知因何事路过,特意瞧了眼站在门口的少主,“想必少主一定喜欢。”

连少主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连管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若要说特意为他煮的粥…他从庄外一路走进内院的时候,就看到不少护卫围在一起喝山楂粥,没想到回来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一份吗。

有些意外,不过感觉还不错。

他没动那串常婆婆的冰糖葫芦,他很少吃这些。只是一口一口将粥认真喝掉,他此前从未听过有花姓的世家,更不必说花姑娘使得武功如此特别,想必只要见过一次的人绝不会忘记。

但江湖上没有丝毫的传闻。

不管是前二十多年,还是梦里那混乱的将来,都没有这个人的存在。连少主沉思着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目光扫过帖子中沈太君的名讳。

他凝神想了片刻,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帖子已至,去一趟也无妨,只是不论这一次沈家的佳婿是谁,恐怕都不会是他了。况且逍遥侯既已决定报复,这一路上必定不会再有埋伏。

花天珠几日后听说了沈家庄的请帖,得知自己也要跟着连少主前去,她对此没有太多意见,毕竟她领着一分厨娘的工作,并且每次连管家都笑眯眯的告诉她,她似乎厨艺颇受连少主青睐,想来随行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后来坐进连少主的马车后,她才知道原来连少主特意带上她,不过是为了顺路去一趟飞大夫的住所,连公子认为飞大夫医术高绝,就算不能根治她的寒症,却也应该有法子稍微抑制些。

花天珠默默的心想,就算这一路过去,仍然无法医治…她也觉得十分满足了。

她大抵还是知道的,杭州到济南,并不路过飞大夫的住所,起码还要绕很远的路。

她虽不抱任何期望,却也愿意为别人的好意去期望一把。

只因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待你好的人,但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已经足够了。

第七章

难得度过几十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让樊十一这个粗线条少年都觉得格外惊奇的是,少主此次出行,竟真的不曾遇上刺杀,甚至连普通点的江湖中的挑战都没有。

大约是大家改头换面的十分彻底,一路上也不曾有人认出这一行人是无垢山庄中人,只觉得个个都是气宇轩昂的侠士,看着便不怎么好惹的样子,也因此避免了许多无故的争端。

“少主,过了山路便是飞大夫的住所,只是山路中马车不容通过。”褚七探路回来,沿途问了几家农户,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答案。

赶了足够久的路,大家都有些疲惫,随意找了家客栈准备洗洗身上的风尘。

其实请飞大夫看病并不一定要前去对方的住所,有时飞大夫也是会外出看诊的,只是等到对方看诊过来还不知何年何月,倒不如闲暇时候自己动身过去,起码守在飞大夫家门口,堵到人的机会要大得多。

再者,连少主虽碍于请帖尽快动身,却并不想太早抵达济南。

花天珠泡在冒着热气的浴桶里,只觉得外面刺骨的寒气十去其八,客栈的房间里也少遮炭火,只是空气有些干燥,但对于驱寒的作用来说,这点干燥便不算什么了。

她裹好棉衣,擦拭过湿漉漉的长发,半干的时候梳理整齐,镜子里露出小姑娘十五岁的脸蛋,却不见血色,若不是她常常爱笑,只怕见了她的脸,都会觉得这是个十分清冷的姑娘。

恰在此时,一股淡淡的异香传来,花天珠嗅觉灵敏,几乎在呼吸到的一瞬间就察觉出不对,她屏息跃至门前,甩开衣袖便是一道白色金玲锁,带着木材碎裂的声音冲撞开自己和对面的房门,看见其他几个房门不约而同有人推开,连少主反应最快已长身立在门外,她连忙提醒道:“有迷烟!”

她直觉大概是遇上了黑店。

不过这黑店既然要用到无色无味的迷烟,想来也没甚么厉害人物。无垢山庄的人武功高强,只吸一口迷烟不会影响到多少实力发挥,所以她并不十分担忧。

她原先不止一次的觉得她天生的嗅觉是鸡肋,毫无用处,但这一刻却无比感谢自己的灵敏,否则对普通人无色无味的迷烟,绝不会在一个呼吸间被她识破。

然而她虽然识破了迷烟,却也惊动了暗处的人,窗口处、楼梯上顷刻涌入许多黑衣遮身面具挡脸的人,褚七跟其中一个已交手数招,顿时神色凝重,“少主,还是上次那批人!”

只是这次的黑衣人来的太多了些,或许是吸收了上次的教训,他们改换用了迷烟,原本计划是没问题的,却没想到时运不济会被一个女娃娃撞破。

“各自散开。”连少主皱起眉头,他迷烟吸得不多,在花天珠提醒后就屏住鼻息,然而终究还是吸进了一些,虽不至于立刻影响到实力,却无法长久作战。

褚七接到命令,从怀里掏出一颗银色的铁球,往客栈的二楼通道中一抛,立刻有一片灰白的雾气从中散开,花天珠还未反应的及,腰间便多出一只手臂,一个用劲便将她带离原地,从二楼的窗口向下跃去。

楼下显然也不乏有埋伏,只是人数较少,不成气候,连少主的轻功自然非常可比,全力往山路的方向赶去便可远远将旁人甩在身后,花天珠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大部分人马都朝着这边追来,只是速度并不够快。

她这时候甚至还有心思想点别的,比如身边这位无垢山庄的庄主,是否每次出行都要经受这么一道考验。

上次是如此,这次依然,并且喜欢夜袭的黑衣人如今还用上了不少手段,简直一次比一次疯狂。

两人到达一处矮山头时,回头已经遥遥看不清黑衣人的踪迹,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总归能找到这个地方,花天珠此时还被连少主拦腰抱着,站定后才觉得身后一沉,她扭头看过去,只见连少主眉头微微蹙着,一向神色温和的墨黑色的眼睛已有些失了焦距。

“连公子?”

他眼中清明了片刻,试了几次竟没能起身,估计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显然这迷烟造价也是颇为昂贵,否则如普通迷烟一般,只吸上一两口绝不会有这般强烈的效果。

花天珠突然想到自己大约也吸过半口迷烟,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意识到时间紧迫,小姑娘环顾四周思量了一下,猛地将连公子的胳膊扛在肩上。她力气实在不大,若非练了十多年的内功,只怕这时候已经叫天无门了。

她抽出一截金玲锁,手中劲力一打,白绫如水蛇一般倏地击中对面足有十丈宽山峰的一颗树上,金球旋转着在树中围绕一圈,小姑娘抓紧连少主的手臂,咬了咬牙,下一刻双脚便毫不犹豫的踏上白绫,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便滑动到对面的树边。

她身上已出了一层汗。

正常轻功横渡七八丈已是到了力竭之时,若脚下无踩借力,只怕当即便要落下来,更遑论身上还带着一个人,更是令气力无以为继。

然而这两座山间相距十丈,若非她所学颇杂,不止单独学了螺旋九影,还跟随娘亲学了古墓派的轻功,足以脚踏白绫横渡悬崖,只怕他们二人都躲不过黑衣人的追踪。

对面这座山真正的入山口在另一座城后的野外,倘若真被人发现他们逃进这里,想要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那时候连公子所中的迷烟定然已恢复了。

花天珠收起白绫后,终于松了口气,只觉得用尽全力后身上一阵无力,好在大部分追杀的人都跟着上山了,剩下的一部分结构松散,梅九她们大概能够逃脱掉。

小姑娘默默念着,没多久便觉得精神不振,也恹恹的趴在连公子身边睡着了。

山洞里到处都凝了霜,隐约还有不曾结冰的水滴有规律的滴在石板上,两个时辰后,连少主仗着内力深厚从迷烟中恢复过来,此时虽日头西移,天色却还算大亮,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手臂旁边多了点什么。

他低下头,冰凉的石板上,小姑娘裹着厚厚的棉衣,似乎冷的狠了,也不再入常人一般冻得通红,反而小脸苍白,连少主伸手摸她脉门,又被那远远低于常人的体温冻了一下,只得手掌抵住她的背心,给她输送一段内力,然而这似乎并不管用,顶多使体温升高一些,但没多久依然会降下来。

寒症大约和寒冷不是一码事,但寒冷能够引发寒症,内力驱寒对此时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

他倒也没有撤下内力。

即使作用不大,但总还是有些效果的,只要一直维持输送内力,体温便一直不会下降。

直到此时,连少主才安静的观察起周边的境况,这是一处从未见过的山洞,他想到自己曾经勉励将花天珠待到一处矮山头,只是那个地方却并不安全。

连少主思索一番,眼下也顾不得许多,随即伸手把花天珠抱在怀里,一手仍贴着她的背部为她维持体温,这一次到关中本是为了给对方治疗寒症,但若是来这一趟反倒令其病情加重了,才真是得不偿失。

他一言不发的走出山洞,待看清对面的山峰后,这才明白两人已越过这十丈宽的中空悬崖,以黑衣人的轻功水平,短时间内绝不会有人能到达这个地方。

目光短促的掠过小姑娘袖中露出的一小截白色绫缎,以她的内力,定然无法支撑两个人于空中直跃十丈,除非借用外力。

那么显然眼前的这颗中心被穿透的树干和白绫上细小木屑的划痕能证明这一点。

明确了大概位置,连少主返回山洞,找了处地方给两人避风,他目光凝视着山洞内部,想到雨夜那晚的人和今天的黑衣人,只怕是同一伙势力,然而既然他梦里从不曾遇到过,那么定然是和逍遥侯有关。

“山洞里有什么?”花天珠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她半睁开眼时,只瞧见不远处一道墨绿色微光划过。

第八章

此处的山头,只在一座十分平常的山峰,甚至不如旁边的几个已参天入云的高大,只因山峰四处平直,十分陡峭,所以不曾修过山路。

若从山脚下往上攀爬,只凭人力恐怕无法做到。

即使黑衣人最终怀疑过这座山峰,没有高绝的轻功越过那十丈距离,也必然无功而返。因而当时的花天珠虽有几分慌乱和对自己能力是否足够的迟疑,却依然选择了这一处。

花天珠清醒的时候,睡梦中还无从发觉的刺骨寒冷终于在四肢百骸爆发开来,她缩着身子打了个寒战,脸色更白了几分。若非有乌发和眉眼的点缀,裹着一身白衣的小姑娘,远远看去只怕更像一座精致的雪雕的娃娃。

怀里的人不知含糊着说了句什么,连少主还不曾仔细辨认,便觉对方下意识往自己蕴满内力的掌心处靠了靠,急促的呼吸才微微平缓。

他头瞧着,见小姑娘眼中已渐渐恢复清明,两人双目对视一番,这般姿势的确有些太过亲密,但放在此处逃亡时候,却也不那么重要了,只是稍微有些尴尬。

似是察觉出对方脸上的表情颇为微妙,连少主率先开口,语气温和:“你身体如何?”

“多谢庄主,已经好多了。”花天珠加入庄中后便已渐渐口称庄主,她移开目光,打算神色镇定的起身,尽量显得云淡风轻一点。没道理人家在危急时刻帮你输送内力渡过难关,你醒来却还要大惊小怪。

连少主却没有如她所愿松手不管,他慧眼如炬,即使医术并不十分精神,却也多少懂一些,“你的情况,我大致已甄出二三分,不必隐瞒。”

花天珠本意是不好麻烦别人,不过这时候她也记起连少主似乎会些医术,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后来想了想,自己的状况确实不怎么好,总算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有些冷。”

果然如此。

寒症本身不好根治,潜藏在体内还好,一旦引发出来,哪里是单凭内力便能治好的?可惜他的内力本是中正平和,并不很适合克制寒气。

连少主动作自然的将披风给小姑娘裹的严密一些,手臂也稍微紧了紧。男人,更何况是一个内力深厚的男人,即使内力运转在掌心中,身上却也不乏火气旺盛,在冬天更像是暖炉一般。

两人早已不在通风口,而是更往山洞里面走了一段路,所以风比较小,算是不错的容身之所。空间里太过静谧,花天珠靠近着热源就有些昏昏欲睡了,就在要闭上眼时,她突然想起方才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在山洞中撇到的一抹绿幽幽的光。

那种绿色,不像草木的色泽,更不像青苔,颜色偏暗系却隐有流光闪动,如果真要拿什么来形容,恐怕以糯种帝王绿最为合适。

她大为好奇的扭头往山洞里看去,目光紧紧打量着昏暗中的某一处,山洞十分幽深,现在大约还有光线透入,若再走个几十步,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只怕连路都看不清。

好在花天珠并不是普通人,她认准了一个大致的方位,一寸一寸的看过去,片刻后果然又瞧见一道幽绿色的光点。光点一动不动,并且掩藏在数颗严实之下,极为细小,不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去看,只怕很难发现这一点。

“庄主,向前走两百步。”小姑娘头也未转的伸手拍了拍连少主的手臂。

连少主见她神色不在满是病态,反倒有几分好奇和狐疑的样子,也不由得跟着往她目光所在之处看去。

只是即便他内力运转过双目,也只能看清百步以内的前路,再往后更是一片黑暗。视线游转过去,那稍显昏暗的视野便仿佛被已被藏在黑暗中巨大的深渊吞噬殆尽。

连少主怀抱一人并不吃力,向前走了两百步,洞中半点光线也无。这一次,就算双目中有内力加持,却也只能看清十步以内的空间。

“你快看前面这处石块,往后数四个缝隙中,夹着什么东西?”花天珠也不顾挣脱出披风后的寒冷,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连少主右侧的一块石壁。

连少主看了眼小姑娘纤细的手指,又打量着这块石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曾见到缝隙。”

小姑娘啊了一声,向前探着身子,手指十分精细的石壁上某一处,“你将我放下,伸手摸一摸,就是在这里。”

连少主点点头,右手掌依然抵着她的背心,源源不断的送着内力转化成的炙气,将她放在地上,这才伸出左手往对方手指所在的方向摸去,他心下一动,果然有一道细小的缝隙。

基本上学会用内力在黑暗中视物的人都清楚,在无一丝光线的地方,即使内力作用于双眼可看得清周围的事物,却无法看的太过精细。

他眼中的石壁,大约能看得出表面凹凸不平,颜色灰黑交杂,然而当他紧盯着石壁缝隙所在的方位时,却依然认不出此处竟会有一道豁口。

他的内功自然要比小姑娘深厚许多,目力却全然及不上对方,他神色不明地看了看花天珠,对上对方一双眼睛。

“你怎么啦?”花天珠在黑暗里却看得清连少主的脸,只觉得和日常中所见的那个爱笑的连少主不同,此刻对方神色清淡,眼睛又格外的黑,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

“你是如何看到的?”

“什么?”小姑娘迟疑一下。

连少主同她讲了一番内力用于双目所视的限制,小姑娘才又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总算听出了连少主的疑问,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倒是没人同我说过这番话,我一直觉得这本事十分普通呢。”

连少主沉默不言。

“不过我大概知道些缘由。”

花天珠思索一下,“据说我娘亲的门派,是在一处战乱时为存储兵器粮草所建的机关墓穴中,所以自小长在黑暗里,渐渐便能暗中视物,我爹爹…也是有三十多年不见阳光的,黑暗或光明于他,都是没有差别的。所以自我出生起家里就不常点灯。”

小姑娘想了想,“大约夜里的时候,我一开始也是瞧不见人的,后来却慢慢习惯了。”

她这般讲完,过了片刻却是脸上渐有光彩,略显明悟道:“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想想,我竟已不知不觉在黑暗中练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睛,所以自然不受光线的影响,甚至眼睛比其他人要看的见更细更远。”

她似乎忽然对自己佩服的很,笑道:“分明都是天生天长的眼睛,却能不靠外力练到这样的地步,这岂非是一种人定胜天呢。”

这样的家庭委实奇异,但女人自小长在黑暗里,男人也多年不见阳光,这般的两人成为夫妻,明明听起来到处都是孤独的,是黑漆漆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却平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

连少主其实很难理解心中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

但他的心思不过一闪而过,并不打算细究。

他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却是在最后那句话中停留了片刻思绪,不由神色微动。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轻声道:“不错,这自是人定胜天。”他顿了顿,见小姑娘手指敲了敲石壁,发出一阵厚实闷响声,想来石壁中即便有夹层,也足够厚重,“石缝中有什么?”

花天珠摇摇头,“只看到一点墨绿色的边缘,若能以利器敲开三道屏障,或许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连少主手中已多出一柄短剑,虽样貌朴实,却锋芒毕露,看得出锻造之人手艺十分不错,他将短剑探向花天珠手指的地方,以利刃敲击,不过三两下,便将不少指甲大的石块搁下。

随着向内不断探入,短剑与其中一物相撞,发出叮的一声不得寸进。

石缝中是一柄墨绿色短剑,剑长一尺七寸,看起来毫无光泽,实在没什么出奇的,但倘若多看两眼,便觉剑气森然,逼人眉睫,短剑暴露在空气中时,花天珠本身便大伤元气,此刻已让一柄剑欺负的根本睁不开眼。

“这短剑定然不凡,庄主快收好。”小姑娘闭着眼,冷的直往连少主的掌心缩,直到短剑被对方收入袖中,才松了口气,睁眼往那坍塌开的石壁中看去。

这一眼过去她惊疑一声,从抽出短剑的小洞外可见,里面竟是一处不大的空间,联合那凹凸不平的石块堆积,可以想见原本这里是一处石室,后来遇上了坍塌,将石室毁了大半。

连少主掩住小姑娘的眼睛,手中短剑割开厚重的石壁,这一剑下去,巨石如豆腐一般被轻松切割。两人进入石室,入目则是两架衣衫破烂的骷髅。

第九章

这两架骷髅并非各自坐在一处,也不是并排躺着,反而一人怀抱一人,只是眼下都已成了白骨森森,美感看不出,大抵一眼看过去更觉得有些凄凉。

花天珠见过不少江湖仇杀,却没见过人死了再往后是什么模样,不过不看也知道,血肉皆无,只剩一副白骨,定是不怎么好看的。

“这人是被掌力拍死的。”

她目光落在左侧被抱进怀里的宽大骨架身上,此人心脏处的骨头凹进去一大截,一看便知是掌力所伤。

她又往那右侧稍小一些的骨架看去,连少主已在身后轻声说:“另一个是女子,使得一手刚烈掌法,以指骨的形状来看,方才短剑的主人定是左侧男子。倘若两人曾有情意,那么从两人动作中推敲出来的必定有七八分是真的。”

“两人争斗时,女子不料那男子竟不闪不避的接过她一掌,正中心脏而亡,后…此人大约是十分悔恨,用方才男子的短剑割了自己喉咙一同赴死,并挥手将剑投掷进石壁。”

连少主自十岁后便学着处理庄中事务,后又以无垢山庄庄主的身份步入江湖,所遇之事不知凡几,稍一推敲便将眼前的现状说的如当日亲见。

男人胸口凹陷处果然是一个对准心脏的完美掌印,倘若男人真有避开之意,就算功力不够高无法全然躲过,胸口处的掌印也不该如此竖直,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