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一呆,沉默片刻,这件事,她是有些印象的。

当时剪三娘教她缝制护甲时,曾十分气愤的提到连少主似乎不怎么喜欢她的手艺,很少用到她缝制的护甲,她发誓定要做出让连少主满意的护甲,证明她在裁缝界的实力。并且剪三娘视小姑娘为衣钵弟子,想过片刻便叫对方一起发誓,要做出让连少主心动的护甲,并且千金不卖。

只是小姑娘野心不大,这时说道,庄主若是真的喜欢,生辰时我便当做礼物送给他了。

“是我师父…”小姑娘呐呐。

两人同时沉默一会儿,小姑娘顿觉空茫的表情实在有些耐人寻味,连少主认真看她,眼中有些柔和,原先她是他最为放心的一人,不过因为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无半分利益纠缠。但现在他到了另外的世界,竟也同样对她不设心防。

这样的人,于他来说,十分难得,或许往后再找不见一个,他自然不会为自己的决断后悔,连少主掩下神色。

他笑了笑,柔声宽解道:“我虽仍记得那护甲,却并非特意为它而来,你不必为难,若是没有,我也不会十分难过。”

他说得十分平静,且都是实话,但在花天珠听来,不过是庄主有意缓解她的压力,给她找个台阶罢了,对方一定是想到那句护甲,便心兴一起连赶了几天事务,抽出空荡来了趟杭州,却不料,她已将这件事忘记。

小姑娘心中愧疚不已,连忙开口:“是我忘记了,但说出的话必定要做到,不然岂非空让人遗憾?那护甲我已学得几分,但或许做的不够好…”

“无妨。”连少主脸上笑意越发加深,这神色让小姑娘更为断定了,少主必定是为这副期待已久的护甲而来,她心下一叹,一定是剪三娘子对庄主提及过此事,他才这样记在心上,后来一日又过一日,几乎都已形成执念,他都不曾见到那护甲。直到现在才肯来询问她,恐怕是受了那木鸟的刺激。

连木鸟都送了,护甲胡不来?

庄主平日十分持重,但现在看来,却有些可爱。

小姑娘哭笑不得,点点头,“只是我手艺确实比不得剪三娘子,少主收到我那护甲,压箱底就好,若当真要披带护甲,还是要用剪三娘子亲手所出。”

“不会。”连庄主含笑道:“剪三娘是手艺人,本身做工细致,往往一年出手百十张护甲,庄中每人皆有一套,每一件都分毫不差,她投入的心血,也全然相同。我虽知道出自剪三娘的护甲在外可价比黄金,但也只价比黄金。”

“不同于…你做得第一副护甲,要像礼物一样送给我,或许不够精美,却十分耗费心力,我才觉得特别珍贵。”

他渐渐皱起眉:“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好。”

青袍少年立在风中微笑,目光十分温和,但从表情看来,他大抵也有几分不解。

花天珠想到老管家说过,少主自幼父母双亡,但她如今也已知道,这连少主本身不是前庄主的儿子,而是那一世界皇帝的堂兄。前庄主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肯抛弃,更不可能能对收养的儿子抱有多少善意。

连少主或许身在高位,或许财产丰厚,她忽然感觉到,这副对方记挂了许久的护甲,真的有些重要了。

小姑娘头痛的想,她最好早一点缝制出来,在亭中待过片刻,小姑娘便瞧见褚七几人在庄园中进出,天色将晚,她也该离开,身后之人沉默望着她背影消失,看的周十三等人心酸不已。

他人最蠢,所以胆子大,这时瓮声瓮气道:“少主若是喜欢谁,咱们抢回去娶了便是,这样我也瞧着心里难受。”

“少主,我猜花姑娘必定也是喜欢你的,你是没瞧见,踏进这庄园时,她表情或许只十分高兴,但瞧见回廊外的少主时,那样子可是惊喜了。”

惊喜?

连少主想了半晌,若是前一阵子,他将那玉璧销毁,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可惜那时候他不曾意识到,悔之晚矣,如今时机不对,那玉璧是再不能毁掉了,只能谋求另一种方法。

她那师父,十分阻碍,难缠的很,解决不掉只能绕过。他其实不愿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也不敢打草惊蛇,否则因为对方下一步要怎么走,他几乎都想得到,却也无法制止。

花天珠回到百花楼时,她那师父正对着窗户饮酒,见她身上抱了一堆材料,风尘仆仆往回走,不由往下多看了几眼,又道:“喊你出去的那人是谁?”

小姑娘想了想,若是说出阿九姐的身份,必然会暴露连少主,那她怀里抱得这些衣料,师父去过无垢山庄,自然见过连少主。稍一推测便可猜到她是给谁做得了。他师父在这方面的本事,她已领教过多次。

即使她做的只是十分平常的护甲,却也不免令人多想,只得隐秘道:“一位心地很好的朋友。”

岂止她话音刚落,陆小凤便更加怀疑了,对他还不能提及,一定有些秘密,况且小徒弟手中抱得…若他没有看错,该是青色布料,家中自有裁缝,她抱这些回来做甚么?

莫非要绣些荷包?

陆小凤直觉虽强,却并未深究,除非是遇上连庄主,小徒弟的事他很少插手,便随意将事情放在一边,但随后不知是他,连小姑娘的父亲,也有一日突然发现了半成品的护甲。若换了十几年前,他还是无法视物的,但休息过先天功后,时隔多年他已看得清眼前的事物。他冷静地停在原地沉默片刻,走上前端看一番。

护甲做工不算精美,却看得出制作者十分细心,将各处细节都已考虑到,有几处还有重新修改的痕迹。

最为重要的是,看这护甲的宽窄…身形应是个男人。

花父心中有些感动,他虽用不到护甲,但若女儿亲手所做,他自然会好好珍惜,想罢,他将护甲小心翼翼放回原地,尽量在女儿送给自己时,再假装第一次见到。

第三十七章

如今杭州城的状况,连少主在无垢山庄时,已猜得七八分,小姑娘出身不凡,他下过定论,却没想到,对方的来历,仍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

只在酒楼中听到花家的消息,合并起来,寥寥数语便已勾勒出一个家财万贯姻亲遍布的更与皇室有所交集的庞大家族,半分不输于已接收过天宗势力的无垢山庄。

况且但凡是世家小姐,都不会太好接近的,即使他是江湖第一世家,即使他拥有众多武林人士稍一提及便已心中生羡的无垢山庄,暗中更掌握不少势力,但那毕竟是在另一个世界,和这边的江湖,是不怎么挂钩的。

江湖是一个讲名声的地方,名声好或不好只在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名声可否响亮,这样别人才听说过你,便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浪子,若能力十足,二十多岁也能混个不错的称号,提起来大家都知道。

但连少主没有,此前二十多年江湖上从无他的痕迹,不必说接触花家,就算和任意一个世家打交道,也非常吃亏。

所以在本地的杭州,连少主只是一个或许身份有些神秘的普通人,并且他也不可能很快在杭州将势力发展起来,他的手下虽多,多年来发展的心腹却只有身边几人。

他身上一对可以通行两个世界的合璧,本身便是一件奇物,若隐藏不好就是一份祸患,难保泄露出去不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个道理花天珠十分清楚,连少主更是心知肚明。所以两人都下意识保密,花天珠只告之父母和师父,连少主却未向任何人提及过,所以如今,即使身边的亲卫,也都认为连少主能够来此,是得了高人指点。

不过若要发展势力,也不必苦恼于无法将无垢山庄的而一部分武力搬运来,只要有足够的财物,想要做到简直轻而易举。财帛动人心,对高手来说也不例外,买来的或许不够忠心,发展起来却足以形成震慑。

连少主近日连续收购宅园地产,收拢闲散势力,身边是几个近卫跟随他历练多年,十分得用,因而在这另一个江湖中,已全然派上用场。

连少主天生会吃这口饭,组建势力于他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若非花老爷子寿诞在即,青年才俊在宴会即将露脸,他就算要建第二个无垢山庄,也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整个杭州在逐渐逼近花灯节的喜悦时刻,骤然被搅动,嗅觉灵敏之人,或多或少感受到几分不妥,意识到杭州正有一股势力如和风细雨般,悄无声息地进驻。大批金钱的麻痹令武林中人忽视了对方本身强大的武力,待到稍有察觉时,却发现对方规模已不小。

“我听日前曾听城卫提过一句,有位公子带着几名家仆从城外而来,这难免叫我联想起,最近的这股势力。”

“应是无甚关联。”

“花老爷子寿诞在即,大约是来祝寿的世家小辈。”

“但不管是何身份,此人不可小觑!”大多数人还在观望。

“这人来历神秘,家产却十分丰厚,必定大有背景,尤其眼下这手段…着实不凡。”杭州城一户姓马的人家紧闭大门,马老爷坐于屋中语气唏嘘,他年轻时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人物,后来继承他老子家业,便踏实做了富家翁,但他对江湖的嗅觉却还在。

尤其是,他家对面那栋庄园,便是那年轻人买下的,装作不知都不可能,好在对方至今已做过不少善事,大概心思不坏,马老爷摆摆手,“不可招惹。”

“杭州毕竟是花家所在,莫非这人行事,还未能触及花家利益,达到令花家出手的地步?”他儿子不解道。

马老爷摇摇头。

花家?虽然花家半只脚踏入江湖,却也只是半只脚,大部分在从商一行,赚钱才是人家本职,哪里会管杭州的新兴势力,若是对门那人犯了案子,或许还能招来陆小凤,引得花七公子旁观,其他便算了。

只是马老爷也不知,他对面那位,确实引来了花七公子关注,只是这关注中,充满了十分复杂的意味。

事情还要从护甲说起,花满楼偶然得见女儿偷偷为自己缝制的护甲,心中难免激动,虽已打算不在女儿面前提起,却忍不住和妻子分享一嘴,只是小龙女看他一眼,认为那护甲他是用不到的,虽然这样想,但她见他一直在笑,心里也十分高兴。

慈父之心毕竟还要懂行的来体验,花七公子心情格外愉悦,有一日老宅遇到二哥时,二人对月小酌就扯到了女儿的护甲,他二哥老大不小就三个大胖儿子,实在有点羡慕,迫切要瞧一瞧。

只是还未等花满楼得到那护甲,便听说小姑娘把护甲送人了,抱着整齐一个包裹连走过好几条巷子,进了一家庄园,那庄园的主人原先姓徐,不久前破产,宅子被变卖,现在不知道了谁手中。

两人见到这庄园时,天色尚早,晨露还未散去,花二哥望了眼庄园对面马府的牌子,又转头打量番这边的地界,沉吟片刻。

“我倒是有所耳闻。”花二哥比年轻时候沉稳许多,思虑再三,这时才道:“这一户主姓连,来历不知,据说武功极高,且身有巨资,我猜测他背景必定不差,可惜找不出哪个世家来对号入座。”

花二哥语音一顿,笑道:“不过七童,这连公子年纪轻轻,行事颇为雷厉,你若知道他这仅仅几日做了哪些事,只怕也要十分吃惊。说起来,小侄女这位朋友,倒比削尖了脑袋往父亲寿宴上露面那些年轻人,有意思多了。”

花二哥实际是有些欣赏这位小辈的,若换了他,即使出身富贵,从不缺金银,却也不可能初来一地便发展出偌大的势力,并且做得得心应手,在他的认知中,心思细腻,有头脑,便已超出大多数人,若再仪表堂堂、品性经得住考验,江湖上有一个就是一个,很难遇到,也不会再多了。

说实话,正如他话中之意,若小侄女真正喜欢此人,他并不反对。

花满楼却有些笑不出,他并不十分好奇这人做过何事,他只在想,对方如此神秘,花天珠怎会认得他?何况女儿亲手缝制护甲,这关系,未免有些太好了。

他不由想到女儿先前失踪数月,莫非这人来自另一个世界?花满楼也如陆小凤一般,立即想到这个可能,但玉璧已在百花楼,对方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自行来此。

花满楼未曾去过无垢山庄,也不知连少主其人,从庄园户主一个姓氏上,是猜不出有何问题的。

陆小凤倒是奔波过一趟,还同连少主打过一场,只是他从未提过这个名字,主要还是为了消弭掉乖徒弟对连少主的印象,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说不见就真能见不到。日后慢慢淡忘最好。

连公子远远立在两人身后的一处屋檐,这份气定神闲的功夫,实在叫褚七叹服,若他没猜错,从出现在杭州城内起,少主便已做好了算计,得知那花家小姐极有可能是天珠姑娘后,便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低调将她引出,后以另外的法子,引来花家长辈的关注。

这中间,少主恰好把握住时机,数日便悄然掌握部分杭州城武者,不曾有过争斗挑衅,反而广行善事,能力和心性显而易见。

每一步都仿佛精心策划好,至于少主为何不便露面,这里面或许有褚七也不清楚的内涵,但看少主如今的样子,显然已经成功了大半。

“这二人都是什么身份?”

“这二人十分有名,蓝衣的是花二公子,白衣的那位是花七公子,也是天珠姑娘的父亲。”褚七忙道,他已看到少主眼中微微明亮,目光落在那白衣人身上,像是仔细打量一番。

连少主心中虽觉得有些不妥,却只能任其发展,他当初对小姑娘提起护甲时,目的并不单纯,只有这样他才得以进入花家长辈的视线,但他也明白,最初得知此事的,最有可能是花姑娘的父母。

然而听说花姑娘的父亲,和对方的师父陆小凤是至交好友,他相信陆小凤不会特意在这个世界提起他的名字,但他也不敢保证,花七公子会否把今日一事告之陆小凤。

这样一来,他的存在依然会被陆小凤抵制,等于最近做的准备完全作废,十分麻烦。

第三十八章

默望着两人背影,连少主心中静静想,却仍未有半分急躁。

他是在赌,但赌也有几分胜算,他实际认为,陆小凤得知此事的可能性不大。花家毕竟世代富豪,而非普通武林世家,家中若有女儿,必定极为重视闺誉,不会在外言谈。

花灯节前夕,庄园的守卫果然收到花家请帖,这帖子来得十分奔波,几乎陆续惊动花家几个长辈,后经花二公子客观分析一番,花七公子也沉默不语后,花老爷子便拍板将请帖发出。花家会议十分隐秘,就连在花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但不得不说,连少主的确先众位青年俊杰一步,在花家长辈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从上至下的男性长辈,基本都对连这个姓氏颇有印象,且除去花二公子,其中也有几人,十分叹服他的手段,好感顿生。

褚七接到花家请帖时,心中对少主的敬畏已突破天际,若非这花姑娘家世实在太好,换了一般女子,遇到少主这等心智,早已如困瓮中,只等嫁人。可惜不是。

不过并无关系。他原先只觉得少主在这边开趿,一定举步维艰,后来慢慢天开一线,直到如今势力已固的地步,都在少主预料之中,这本已非他能想象,他或许也足够聪明,却自觉比不得少主的策算无遗,只需紧跟步伐,日后自能成事。

花灯已挂了满街,甚至河中都陆续停泊着船只,往下放着莲花灯。

未至花灯节,这些花灯并未点燃,然而人若走在街上体会这喜庆之意,已觉得深受感染。

毓秀山庄外围观者甚众,那街头至对正门的一条路上,却只有马车和马队通行,其中花家姻亲世族递上请帖,由门房唱名,往日不可得见的人物,今天倒能见了个全,这叫杭州城中百姓十分激动,有些人一辈子未出过杭州,实在想见一见江湖中的成名人物。

“原来方才进去的便是峨眉这一代大弟子苏若英,听说去年便剑败十三盗匪,未想还是个少年人啊…”

“毕竟还是少年,日后成长起来,也十分恐怖,我看这常家镖局少主也是不凡,得他父亲真传,比之苏若英也无不及,只是年岁大了些,论资质是不行的…”

“我远远瞧见许多白裳之人赶到。”

围观百姓心中一震,已扭头往路头看去,果然见许多白裳之人策马而来,其中一辆马车,只看车外装饰便已知价值千金,更不必提车内是何等奢靡,穿白衣的绝世剑客,世所承认的只有两个,一个在万梅山庄,一个在白云城,而能有一群人穿白裳且十分有风度的,也只有在后者。

“莫非是白云城中人?”

“可是白云城少主叶檀?那白云城的海岛十分遥远,不知赶路用过多长时间,实在心意十足!”

那马车行至毓秀山庄正门,其中以女子递上请帖,车中便有一人缓步而下,气质高贵,面容也实在说不出的俊秀,他腰间有一柄剑,收于剑鞘中,仿佛和他的人一般内敛,但倘若不经意看到他乌黑的眼睛,那凌然的气息便已隔空摄来,好像万年不破的坚冰。

他走出后,这条人马络绎不绝的路上,已无人关注再肯其他,这是人们心中的白云城少主,已被许多人揣摩千万遍,但真正见到时,才发现,竟是这样的。

就连刚才下马几乎要走进正门的苏若英也停下脚步,向着身后看来,他眼中十分明亮,那其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显然战意十足。仿佛若非此处是花家主人大寿,他已决意要上前领教。他是峨眉的传人,也是峨眉剑道的传人,或许白云城的剑法已似鬼若仙,他也渴求酣畅淋漓比试一场。

一时寂静。

此时一队人马不疾不徐踏踏而来,听来只有十几人,比白云城侍卫半数还不如,但这队马蹄声却十分清晰,杭州城百姓北京绕的一部分转眼看去,渐渐许多人也转眼看去。

那马蹄声越发逼近,白云城少主平静的向后转身,苏若英也立在原地望向路头,他眼中已出现一队玄衣劲装武者策马而来,这几人显然不足以引起注目,但那为首一人,苏若英看到时已蓦地一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样平静的神态,仿佛已见多了世面,沉稳持重,此人是谁?

峨眉是江湖大派,或许在掌门独孤一鹤和数个亲传弟子相继离世后,曾一蹶不振,但大派毕竟有其底蕴,不过十数年的时间,便再次兴起。即便比不过往昔,也不容人忽视。

苏若英作为这一代亲传弟子,对江湖势力了若指掌,他却发现,从未见过眼前之人的画像。

是新近出现之人?还是峨眉情报不够完全?

同一时间,各门各派扔留在门外的弟子,也将目光转向这一处,心中与苏若英一般,同样十分奇异。

那青衣公子满身儒雅,目光温和,仿佛更像个读书人,可谁也不敢将他当做读书人,只因他那十数个气息凌厉的手下策马跟随其后,却全然掩不住他的存在,甚至已被他比对到黯然失色,便已看出此人,绝非寻常。

这一队人马路过白云城的马车时,也纷纷下马,那青衣公子甫一踏地,叶檀的目光便紧随而来,落在他手中那柄长剑之上,眼神逐渐柔和,却蓦地爆发出一股比苏若英上要强烈的战意,他比苏若英更能判断得出,这是高手,不在于对方未曾展现过的武功,只在于对方的眼神。

一个普通人,或许王公贵胃能有那样高贵的眼神,但绝不会有温和中潜藏着孤傲的神态,这样的神态他太过熟悉,这让他身体也沸腾起来。

“你也使剑?”叶檀上前一步。

手下还未递出请帖,想不到一有人找过来,青衣公子看他一眼,对方标识性太强,十个人也能大抵判断出他的身份。青衣公子点头。

“可敢与我一战?”叶檀道。

这一次,青衣公子目光虽平静,却愈发认真看他一眼,发现对方也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十五岁的年纪,他以往也见过不少,确实有不少总在冲动。他沉默片刻,含笑道:“不愿。”

叶檀道:“为何?”

“我来此,并非为比剑。”他微微一笑,何况他心知,这白云城少主,正是花姑娘外家的儿子,若有损伤,于他不利。

叶檀皱起眉,见他已走向毓秀山庄,这才想到今日来此是为祝寿,确实并非比剑的好时机。

褚七已将请帖送还,那毓秀山庄的管家看过一眼,眼中有些惊异,他曾见过这张请帖的,花老爷子犹豫再三才将其发出,未想眼前这人便是…这连公子,和他花家七公子,竟有几分相似之处,管家恍惚片刻,才含笑道:“原来是连公子,请帖无误,酒席已备好,快请进!”

管家大声报了姓氏,这连姓在江湖中,实在没那么起眼,花家厅中众人听过一遍,心中毫无印象,并不在意。

但花二公子等人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往厅外望,心中思索这连公子,可正是那请帖中的连公子?或者,请帖虽已送到,但这次前来的,可正是那庄园户主连公子?

花满楼却不曾转头,而是十分镇静地看向坐在身侧的花天珠,发觉对方在听到这一道声音后,神色微微怔了怔,仿佛有些迟疑此事真假,但很快便扭过头去,眼中已十分期待地看向厅外。

花满楼无奈的一笑,心下暗叹,他果然并非杞人忧天,这小家伙的反应,已说明了问题。

他这边心中委实复杂,旁边的妻子却好奇道:“你今日总盯着她瞧,这时又叹气,可有甚么不对?”

“我先前对你猜测,小家伙或许心有所属,今日那人已来了。”他这般说道,两人一齐抬头,便瞧见厅外确实由仆从引进一人,那人虽逆着光,却也看得出身形挺拔,眉眼温和。

第三十九章

花家寿宴只正厅便已人数逾百,其中小辈所占其三,也有二三十人,个顶个的武林俊杰,有些甚至早已闯出名头。

但真正一出场就吸引过花家长辈目光的,可以说从头至尾,也只有连少主一人,刷过脸和没刷过,本质截然不同。一见之下,冲突十分大,在花家长辈眼中,这一个颇有手段的年轻人,必定或如叶檀那般看过一眼只觉得满身锋利,到处棱角,但对面的人不同,他气质温和,面上几分浅笑,眼睛黝黑深如幽潭,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虽然稍显年轻了些,却绝非普通年轻人,若非有一定阅历,绝不会这样平和。

然而花家之人也纷纷苦笑一声。

连大爷们儿都有这种感觉。

也难怪会得小姑娘喜欢。

他们今日才算是知道缘由了,与同龄人相比,对方的确胜出一大筹。

花二公子长笑一声,当先而起,他已是壮年之人,再不复年轻时候,举足之间却依然七分风华,另外三分在于风骨和贵气,许多人看着他一阵恍惚,或许花家之人一向低调,却绝不会平庸,想是天生的定律,花二公子走近打量一番,拱手叹道:“早就听闻杭州城中,出了连公子这等少年英才,短短数日便做出一番成就,花某自叹弗如。”

连少主回礼道:“不敢当。江湖朋友给份薄面,不值一提。”

花二公子对他印象极好,可以说,自从查到对方的资料,他已大约揣摩出,此人行事缜密,若是从商,必定十分恐怖,他年纪越大,越发惜才,才怎么看对方都觉得好。不过,花家三代只一个女孩,只他一人觉得好,却无甚大用。

“连少主,可否到偏厅一叙。”花二公子笑道,他本是不清楚这连公子的来历,当然他如今也不甚清楚,但曾又路过的乞丐听到,那连公子的手下,曾称其少主,这称呼并不令他如何震惊,只因他早已知道,对方背景绝对不小。但叫他吃惊的是,在他掌握的消息中,并无一世家的少主姓连,或容貌和连公子相似。

他今日吐出这一句,实际也是试探,并且或许有几分想要看一看,对方暴露后略显无措的表情,可惜没有成功。

连少主并无诧异之色,反而平静一笑,点点头,“客随主便。”

大厅中依然有人陆续进入,连少主之后,那白云城少主也随后而至,顿时引去不少目光,只他对外不理不睬,反倒一只干净整齐的手搭在随身长剑,只在花家长辈前来时,才露出几分微笑,显出少年心性。

这边虽已少有人注目,但依然有数道目光看过来,花二公子转身走向偏厅,连少主在厅中扫视一周,与席间少女对视一眼,原本的笑意加深,神色也柔和下来。

小姑娘眼中十分明亮,若非此处人多,她定要忍不住挥一挥手,她本以为连少主得了护甲后,了却一段执念,便已回去,未想他经还在,这叫她心中难免愉悦,却也不知这份愉悦来自何处,大约…有朋自远方来,便是这样一种快乐。

只是,二叔为何对连少主这般亲热,莫非连少主留在此地,已做起生意?恰好与二叔见面,发现对方才华惊人,顿觉惺惺相惜?花天珠收回思绪,盯着桌上的菜肴,一时心思已不在此处,只隐隐听到她娘小声说:“不管那人如何,她喜欢便好啦。”

她懵懂的转过脸,见爹娘已不再谈话,少了一位连公子的寿宴与原先并无差别,谁也不会去特意关注,直到花老爷子笑眯眯地入场后,气氛愈发热闹起来,只是如今时辰不到,祝寿仍需延后些,武林中人三两聚在一处,花老爷子也和好友互作打趣,看得出老人家年岁不少,身体却还硬朗。

自从十六年前铁鞋大盗秘密揭穿,众人才知一向为花老爷子调理身体的药侠宋问草是另一个铁鞋大盗,好在对方当日便被击杀,花老爷子经过多年调养,也恢复过来,才有今日盛景。

管家认真和门房在一处鉴定请帖,送进一批又一批武林人士,杭州城围观百姓已渐渐散去,那延后而来之人也越发的少,收下眼前最后一人的帖子,管家身上已出了汗,他拿袖抹过额头,余光却瞧见对面立着一道人影,也不知那人站了多久,并不显眼,仿佛十分沉默,许多正在忙碌之人,几乎一眼扫去也极少发现。

只是管家再次一看,却倒吸一口凉气,那人的脸…

“原是故人之处。”那人手中不知何时拿过一份请帖,对着那请帖中的人名语气有些奇异,似乎有所追忆,语气飘忽:“那白衣女娃,当年不情不愿心有所属,到如今还欠我一儿媳。今日她家中齐聚,倒正好瞧一瞧,她可还有一女作为偿还?”

管家几乎听不清这人的声音,他眼中一花,对面已空无一人,凉风扫卷枯枝上的花灯,瞬间摇曳而起。若换做一般人,大约会觉得看晃了眼,但这毓秀山庄的管家时常接待武林人士,或许功夫不高,眼界却不低,稍作思量便知事必有妖,连忙派人通知花家几位公子。

只是那小厮赶至半路,厅中已喧哗而起,他不知发生何事,硬着头皮往正厅处跑,未至门外便已瞧见有三人于半空中相斗,打得难舍难分。

其中两人正是花七公子和七夫人,二人击剑相合,出手凌厉,招式十分精妙,似乎全无破绽,早知花七公子和七夫人有一身好武艺,可真正见过他二人使出全力的,没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