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济王府时,济王府同样很安静,安静得如一池死水。

夕阳西下,仅留一抹残红,将原来让人心神舒畅的碧蓝天空染作了发暗的醺红。

十一慢慢下了车,站在那里看暮色里的济王府。

门扇半掩着,不见守卫,也不见阍者。朱门金钉在昏黄的光线里煜煜生光,举目便能瞧见里面楼阁林立,层轩延袤。高高的府墙内,玉兰树花期已过,花朵已经凋零大半,树梢残留的花朵染上了颓废的腐黄色,犹有淡淡的花香越墙传出。

一切建筑陈设,本是云太后令人特地安排布置的,虽不在京城中,却比京城的济王府更要阔大宏伟,完全配得起他亲王的身份。

若走出这府第,近山临水,风光秀雅,宜赏宜居,他本该很容易在此寻得他的快乐。

可十一看着这渐渐沉入黑暗的富丽府第,忽然感觉这里很像一个巨大的陵寝,将那个含.着冤屈却作声不得的英气男子困住,囚住,然后在美酒的浇灌下渐渐死去。

她忽然间惊恐起来,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向府内奔去。

“泓!泓!”

宋与泓应该一直在等她履行承诺。等大楚安定,她便可以前来湖州与他一聚。

纵不能真的长相厮守,但马放南山,得空纵.情山水,品酒赏花,也可算是人生乐事。

他自然还在府里等她。

也许她不该想着等一切安定。

便是如今风雨迭起,她也完全可以先到湖州走一趟,至少看看他平时住的屋子,看的书,喝的酒,并耽搁不了多久。

她屈指计算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无忧时光时,其实也该想到,宋与泓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没心没肺。

最敬重的兄长死去,最心爱的女子失踪,他却成了皇子,看似风光无限,前程无量。可娶了不喜欢的尹如薇,夷灭花浓别院,一反常态的背后到底掩藏了怎样的无限伤心,便只有天知道了。

那样张扬跋扈的性情,被人用画影剑逼着让出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并不得不向突然冒出来的皇弟俯首称臣时,该是怎样的凌践和侮辱。其后的幽禁深宫和放逐出京,他又该是怎样的愤怒和不甘,十一想不出,也从来不敢细想。

她不曾从痛苦的泥沼中爬出,他又何曾得过一日开怀?

就连借酒销愁,都得在她跟前强作淡然,最后还得受她警告,不许他染指本该属于他的江山,“不然我第一个取你项上人头!”

她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寡义之人,偏还自以为大公无私……

又或者,只因二人太过亲密,她才认为让他牺牲理所当然,就像她牺牲自己那样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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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过去,一个人都没有,连下人和杂役都看不到半个。但分明有哪里的sao.动正如水纹般一***扩散开来,令她越来越不安。

踉跄冲入府中,冲向正堂方向时,她蓦地看到了人影。

无数盏点亮的灯笼下,聚集了很多的人。

尹如薇,路过,段清扬,涂风,蔡扬……

有熟悉的,不熟悉的,有宋与泓的亲友部属,也有低贱的粗使仆役。

见有人来,不少人先后抬头向她看去,却都没有说话。

涂风跟她最熟,此刻也不过嘴动了动,然后低头看向另一个方向,眼中已滚落泪水。

那个方向,有人轻轻叹道:“如薇,这一回,我恐怕会醉得很久,别费神唤醒我。”

尹如薇跪在地上,抱着那男子,竟连看都不曾看十一

一眼,只哑着嗓子道:“嗯,你睡,我再不会唤醒你。是我不好,不该总是拦你喝酒,不该总是逼你清醒。这么醉着……其实很好。与泓,若是醉得难受,便睡吧,睡吧……睡着了,便不会难受了……”

她的泪水一串串挂下,淋湿.了怀中男子的面庞。

男子年轻英气的俊秀面庞已经转作蒙着死灰的青白色,一双黑眼睛大大地睁着,毫无光彩地瞪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苍白的手指伸出,颤抖地去擦尹如薇脸上的泪。

尹如薇将脸庞凑过去让他擦拭着,失声痛哭道:“与泓,与泓,对不起……”

宋与泓低叹道:“没什么,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看到先帝了,我还看到了与询哥哥,还有……朝颜也来了!”

十一恍如飘浮在梦中,一步软似一步踏上前,声音已完全变了音调,“泓,泓,我来了……是我,朝颜来了!”

宋与泓身躯微微一震,偏过头仔细地听着,仿佛在分辨着是幻是真。

十一也不晓得,眼前的情形究竟是幻是真。

明明两天前才见过他,才见到他英武颀健的模样,为何一转眼,他已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泓,泓……”她忽然间再忍耐不住,跪到他跟前,声音尖厉得出奇,“出了什么事?”

路过、涂风红着眼待要上前说话,宋与泓忽然挣了挣,却从尹如薇的怀中挣开,伸向十一的方向。

“朝……朝颜……”

他几乎是焦灼地向她伸着手,只是双眼全无焦点,竟已完全失去了视觉。

十一揽住他哆嗦着的身子,握住他的手,嘶哑地高声应道:“我在,我在……泓!”

宋与泓手也抖得厉害,却在与她五指交握时奇异地稳定下来。

两人的手都冰冷得出奇,但掌心相触时却有意外的暖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宋与泓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什么都看到了。

他甚至微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们了。朝颜,与询哥哥烫了一壶好酒,正等着我们一起踏雪赏梅。”

周围起了风,微微地冷凉,却卷起浅粉的落花碎瓣,纷纷扬扬扑到他们怀中。

“是,可以一起……踏雪寻梅。”

十一努力揽紧他,仿佛揽得紧了,便能拽住那年轻活跃的生命。

宋与泓便呛咳着笑出声来,“嗯,在一起真好。天真蓝,真蓝……”

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呛出,宋与泓却恍若未觉。他伸出手来,指向天空,眼底仿佛有流星般异样的光彩闪动。

十一抬头,却只见暮色凄紧,黑夜已如锅盖般沉沉地落了下来。

这天空,是漆黑的。

可宋与泓却呛着血,欢喜笑道:“看!天……真蓝……”

他抬起的手臂重重地垂落下来。

十一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与泓唇角尚有笑意,却已永远凝固。他的眼睛依然向上看着,不知在看向天空,还是看向十一。

也许,最后一刻已经失明的他,真的看到了。

蓝天白云下,花香馥郁里,年少的他们纵肆欢乐,无拘无束,哪怕打架打到头破血流,依然视彼此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亲人。

那时,他们都以为,那会是永远。

原来,永远已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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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说后天见吧,我会努力多更些,五千字或六千字什么的。嗯,我的心很大,手很慢……

254 瞻,四方是维(一)【5000】

“与……与泓?”

旁边,有人蚁蚋般小心地唤,似怕真的声音大了,会惊醒了那不知是沉睡还是沉醉的男子。

睁开的眼睛还是睁着,却不像是醉或睡醣。

“与泓!呙”

尹如薇的声音惨烈如厉鬼,猛地扑过去将宋与泓揽住,抱到自己怀里,却将十一狠狠一推。

十一神魂俱丧,竟被她推得重重扑倒在地。

路过忙上前扶起,急问道:“郡主,要不要紧?”

十一也觉不出痛来,只觉夜风卷着落花和风沙,一齐扑到脸上,凉得出奇。

她随手在脸上一抹,竟糊了满手的泪水。

“谁做的?谁做的?”

她僵坐于原地,幽暗的目光地盯向路过,唇边已咬出血来。

路过低声道:“郡主,临近傍晚时,京城有使臣来传旨,说……济王谋反,赐了酒。”

酒,毒酒……

那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果然是冲着济王而来!

十一透不过气来,压着嗓子高叫道:“你们为何不拦着?”

敢撺掇济王造反,却不敢为他拦下毒酒?

路过不敢看她,只哽咽道:“可……那是皇上的旨意!使臣还代皇上责问济王,贵妃闻声而来,是否曾与济王勾结?暗中相见,所为又是何事?胆敢谋逆,是否因贵妃有所承诺,会以凤卫里应外合?话语十分严厉。涂兄、段兄等见状,本待上前擒了那使臣,但济王喝止,不许他们无礼。又道皇上好机谋,终于将他和郡主一起算计在内了!”

顺着他的话中之意,十一木然地问:“皇上?我?”

路过迟疑了下,继续道:“当然,连累郡主或凤卫还算远的。最要紧的是,湖州城外有大军驻扎,这边稍有异动,他们即刻便能提兵踏平湖州……济王殿下大约怕再牵扯下去整个济王府都会遭受灭顶之灾,遂一口担下所有罪名,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蒙蔽,愿受朝廷惩处,一切与凤卫或王妃无关……然后便饮下了酒。”

为替宋与泓脱罪,济王府府兵已诛除水寇,但自身也受损不浅,根本不可能与骁勇善战的两万忠勇军抗衡。

宋与泓所想的,无非是以自己的死平息此事。只要他不在了,他的亲友部属不过一团散沙,难成气候,料得看在太后份上,应不致赶尽杀绝。

于是,十一辛苦奔波,一番心血,依然付诸东流。

这惨淡的结局依然到来,且快如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凉冷的风在呼吸间仿若利刃般刮着胸臆喉嗓间。十一喘着气,才能压着嗓子吃力地问:“使臣何在?”

路过道:“看济王饮酒后便带人离开了。那使臣的确是礼部的官员,我等也验过,圣旨上的确盖有皇上御印。是……皇上要济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