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师傅共赠他三句话。

第一次是他娶明铮时,师傅坐于高堂,看着他执起明铮的手,洞察世事的双眼满含悲悯。

他说,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第二次是明铮死时,他手心握住明铮留下的那滴离人泪,跪在地上求师傅相救。

他说,她命由你不由天。

第三次,便是今日。

玉阳山顶红幔招摇,仙音飘渺,九天仙人纷纷踏云而来,朝那赤红中的一抹白影道一声恭喜。

他却不悲,不欢,不言。

唯有在云渡到来时,动了动身形。

“师傅,你来了。”

云渡却不答,缓缓走进喜堂。

新娘在仙乐中盈然而来,遮面的珠帘随着轻快喜悦的步伐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垂眸牵过她的手,这时,他听见喜娘脆生生的声音。

“大喜之日,你为何不着红衫反一袭白衣?”

“祭奠我死去的妻子。”

他的声音如水,平静无漾,喜娘却不恼。她只用力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从今以后,我才是你的妻。”

叩拜的时候,他听见师傅沧桑却明朗的声音。

莫为前尘绊,惜取眼前人。

洞房花烛夜,她的相公却抱着一只玉瓶在灵堂坐了一夜。

菱扇想,成亲之日,前设喜堂,后设灵堂,如今还要独守空房,三界八荒之内,恐只自己才能遇上如此荒唐了。

翌日,她的相公弦冥上仙大手一挥,将喜庆的红慢换了颜色。玉阳顿时白纱飘摇,异常凄清。

菱扇怒气冲冲的闯进灵堂,拽住了弦冥的领子。

“大喜之日你着白衣,洞房花烛你人影全无,如今,更以丧事之礼欺我,弦冥,莫太过分!”

看着她因气愤泛着酡红的脸,弦冥只微眯了眼。

若不是师傅,我不会娶你,仙子,我的心只能容下明铮一人,今生,也只承认她是我的妻。

菱扇后退几步,捂着心口冷笑。

“人人都知明铮仙子死于你手,弦冥,现下才惺惺作态,晚了!”

她甩袖离开时,看见白玉棺头立着一只玉瓶,莫名的,一阵心酸。

离人泪,不知离人悲,戚戚常挂眉,魂去人微。

在世卑微苦难,死后才留离人泪。

弦冥抱着玉瓶,看着瓶内那滴泪晶莹剔透,折射出前尘往事。她贤惠温顺,持家劳事,对流连花丛的他不曾有半句怨言。

夜里,她每每为他在山顶留一盏灯,微弱却持久,如同她的爱。他却从不感恩,以为一切理所当然。

他带回玉蝶仙子,在屋内嬉笑玩闹,她嘴角噙笑,奉上酒菜。追逐之间,玉蝶打翻了她手中的酒杯,他沉下脸,责备她不会待客,难为□,她眼里的痛楚落入他眼中,只让他觉得心烦。

后来,他看见她俯在沉玄肩头哭泣,怒火心生,持剑相对。她眼里的死灰,让他发疯一般将剑刺入她的心脏。他爱上她,却迟了。

一滴清泪顺着剑身滑下,滚落在他手心,灼烫无比。

菱扇受尽冷落,曾经的善良纯真消失不见,取之善妒暴躁,日日将玉阳搅得鸡犬不宁。他却从不言语,日日守在灵堂,守着那玉瓶。

终于,她趁他拜会云渡之日,偷了玉瓶。

弦冥回到玉阳的时候,菱扇一身青衣手持玉瓶站在□台前,火光映在她脸上,狰狞而疯狂。

弦冥,我要让你知道,冷落我的后果。

他来不及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将玉瓶扔进火中,毁了明铮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他吼叫着,面容狰狞一掌拍去,菱扇嘴角禽笑,跌入浴火台。

那笑,像极了明铮。

云渡便是这时,赠了他第四句话。

遗前世,换朱颜,故人不相见,弦冥,你始终看不透,终是一再错过。

弦冥颓然倒地,明铮和菱扇的笑脸在眼前交替出现,然后融为一体。有泪从眼角溢出,滴入火中,转瞬即逝。

一念之间,皆是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不要抛弃我,嗷嗷嗷。。会改回来的。。。

71章

话落,瞧见身旁又站了一人,带着银质面具,气息森然,“你见到的男子,是不是画上之人。”

展现在粗狂汉子眼前的,正是陆玥儿交给她的画像,一直放在身上。两人看了一会儿,肯定的点了点头,“就是他!这画的可真像。”

乔昀收起画像,“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到他们的?”

“昨天晚上嘞,在沙北小镇。”

乔昀皱了皱眉,看了苏妄一眼,“走吧。”

话落,已经步履匆匆的转身离开。

两人牵了马匹出来,朝着沙北小镇疾驰而去,丝毫不作停留,下午时分便赶到,拿着画像问了驿

站的人,却打听到两人已经离开了,指了指走的方向,乔昀皱起眉头。

“看他们行路的方向,目的地难道是南疆?”

“应该没错,夜魔发自南疆,他大概就是要回去。”

她勒了勒缰绳,拨转马头,“那我们直接去南疆好了。”

苏妄迟疑了一下,她看过来,“怎么了?”

却见他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话落,马蹄扬起一阵尘烟,两人再次飞奔离开。

越是接近南疆,原本寒冷的天气竟有些暖和气息,四处可见郁葱树林,水沼湿地遍地皆是,空气里湿度太重,初到此地之人定是十分的不适应。

一条沿河小道上,一男一女前后不过三步路的走着,空气静寂,只听见河水偶尔拍打岩石的声音。

女子神色疲惫,眼底的信念却无比坚定,垂下的双手拽着不太整洁的衣裙,咬着牙一步不落的跟在男子身后。再看男子,面容淡漠,气息从容,似乎是在信步赏景一般,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人。

就这样沉默的走了许久,河道渐渐变窄,男子大步跃过河道,女子一愣,在对岸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提着裙摆也猛的跳了过去,不想一脚踩在光滑的石子上,脚下一滑,伴随着剧痛,狠狠摔在了河里。

男子不停地脚步终于顿了一下,片刻,转过身来,看见女子正吃力的从河里站起身,本是腊月的天,虽说天气暖和了不少,浑身被水冲湿,依旧让她脸色发青。

衣裙变得有些沉重,她从河里一步步踏上岸,笨拙的去扭衣服上的水,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已。

他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动作,站在原地冷漠的看着她,“你跟了我这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有意思吗?”

她继续弄着自己的衣裙,头也不抬,声音没有女子此时该有的委屈可怜娇气,听上去竟比男子的声音还要冷漠几分,“这是我的事。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别管我是否跟着你。”

这样霸道又痛苦的爱。

男子定定看着她不再言语,她抿着唇扭干了水,但衣服已经贴着身子的冷,也管不了那么多,低头看见膝盖处被血液浸湿,传来针扎一样锥心的痛,是刚才摔倒时磕在了石子上,想来现在已经是血淋淋的不忍直视。

看见男子站在原地不动,她转过身去就地坐下,脱下鞋子,本是一双白净如玉的莲足,此时已经红肿的不像样子,布满了伤痕,脚底满是血泡,轻轻一按都会痛的痉挛。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手指泛白,但依旧毫不犹豫去挑破那一个个血泡,看见流出的血水,额头满是浸出的汗水。

处理完脚上的血泡,将簪子扔在河里,这已经是她扔掉了的第四根簪子,每经过一个城镇,她就会去买簪子,目的就是为了挑破血泡。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尽管强忍着依旧止不住颤抖的身影,嘴唇动了动,依旧没有说话。看她穿好鞋袜站起身来,每走一步眼底都会闪过剧痛,抿了抿唇,终于大步上前,在她没反应过来之时,将她打横抱起。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对他这一亲密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刚才那样冷漠说出那些话,其实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的自尊,她依旧只是一个需要人疼惜的小女子而已。

“南疆多湿地,骑马不方便,所以才选择步行,只是没想到你会受这些苦。待会到镇上,我去买一辆马车。”

她依旧愕然的看着他,半天,声音有些嗡嗡,“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他大步向前,淡淡的嗓音传来,“你满身是伤的跟在我后面更麻烦。”

陆玥儿:“…”

她决定不说话了。这样美好的场景,她做梦都想要梦见的场景,被他这样亲密的抱着,就像曾经那些夜晚,抱着她飞跃山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萱草香,是一生最美好的事情。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终于又回到那个怀抱。

闭着眼倚在他胸口,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觉得这么多年,无论受过多少苦,终归是值得的。

走出这一片河道区,路上渐渐能看见来往的行人,是南疆独有的风格,他停下步子呼了口气,垂眼看见自己怀里的小姑娘竟然已经睡得香甜,有些无奈。

这么多天来,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受了多少苦,其实他都知道。被这样一个傻劲儿的女子如此喜欢着,无论如何都是有些感触的。只是,他怎么能接受她呢,接受她,就是害了她…

今日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看她疼的那副模样都强忍着,几乎是下意识走过去抱起了她,终归他不

是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只是,这样就到头了吧,不能再跟着他了。

找到一间客栈,付了掌柜三日的房钱,他将熟睡的她轻柔放在床上,又留下一袋银子在她枕边,终于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四周昏黄,只有不远处桌面山燃着一盏油灯,内心袭来铺天盖地的惶恐,她猛的翻身坐起,果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待看见枕边留下的钱袋时,愣了片刻,终于痛哭失声。

乔昀和苏妄到达南疆的时候只比他们迟了两天,原因无他,两人都是抓紧了时间在赶路。苏妄曾经来过南疆,一时间感触颇多,特别是想起尘叔和尘沁,心底有些淤积。乔昀倒是不曾来过,虽说这些年她走南闯北,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去过,南疆这地方没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以前自然没放在心上。

此时见着周围与中原毫不相同的风格,隐隐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生死未明的大哥的牵挂。一到南疆就开始四处寻访,否则依她的性子,定然是要玩个四五天才会作罢。

说来也巧,两人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陆玥儿住下的客栈,夜魔走后她并未离开,反而是在这里住了下来,秉承着我一定会再见到他的信念,一日复一日的寻找。

于是三人很容易便遇上,陆玥儿乍见到他们有些吃惊,听苏妄说来此是为了寻找夜魔询问一些事情,顿时惊喜不已。

有了苏妄和乔昀,她寻找起来便更加容易方便。

但其实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夜魔发自南疆这么多年,不少仇家到南疆来寻仇都从未找到他们,这个神秘的组织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合他们三人之力便能找到的。

在这里几乎待了十日,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或许是他在故意躲着他们,乔昀苏妄一路追来他不可能不知道,若真是故意避让,这其中的意味就很复杂了。

十日寻找无果,乔昀的神色和陆玥儿一样失望又憔悴,她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大哥,自然就没有发现苏妄每日都会收到飞鸽传书,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是从未对她提。

直到半个月后,他叫住她,语气难得的凝重,“阿昀,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她寻不到人心情本就不好,脾气变得火爆,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要走你走。”

她想,他应该会知道自己有多么急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大哥,那种心情旁人不能理解,他难道还不能理解吗?此时明明人都未寻到,他却提出离开,如何能不让她生气。

可是她这样独自一人习惯了的人永远不会考虑到,苏妄身上担着多重的责任,又是在多么危急的局势下陪着她一日又一日的追查,甚至来到这远离中原的南疆。

苏妄面色不变,只是收起了唇角的笑,“必须要回去,你走不走。”

她冷冷看着他,压制心中火气,“如果不耐烦,要滚就早点滚。”

四周一下沉默,苏妄淡淡看着她,半晌,转过身去,“好。”

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吃过饭便出去了,傍晚回来的时候,小二告诉他,同他们一起的那位客官中午已经离开了。

她愣了一下,的确没想到苏妄会来真的,说走就走,招呼都不给她打一个。心中委屈和不满顿时迸发,但也无可奈何,低骂了一句回房间了。苏妄一向宠着她,这是第一次置她于不顾,她觉得这段时间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吃晚饭的时候和陆玥儿说起这件事,却见她听了之后皱起眉头,半晌才问,“你说苏城主如此匆忙离开,是不是天下城出了什么事?我知道哥哥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应付一个势力,最近形势好像越来越紧迫了。”

夹菜的手在空中僵住。

这段时间满脑子全是大哥的事情,丝毫没有想起还有这档子事。苏妄口中的他们她不是不知道,更加知道他们有多么的恐怖,在天下城的时候他就在没日没夜的处理安排,发现大哥的事情后又主动提出来寻找他,她也就忘了,如今三大家的情况有多危急。正是需要严正以待的时候,他却不在,可以想象其中的紧迫。

想起那一日在沙城,她说要来南疆,苏妄那一瞬间的迟疑,应该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三大家,可是依旧点头答应,丝毫不提这件事。

她想,自己可真是够作孽的,今天还用那种态度对他,真该死。

只是如今后悔已晚,苏妄已经赶回去,想来应该不会出多大的问题。他们一直不让自己参与这件事,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作用,还是在这里寻找大哥的好。

可是寻找神秘无比的夜魔哪里那么容易,又耽搁了接近十日的时间,依旧一如所获,若不是一个为了亲情,一个为了爱情,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她如今一边要花尽心思寻找夜魔,一边又惦记着苏妄那边,可谓心力交瘁,觉得自己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累。

她想过很多种再见到大哥时自己会做出的反应,可是当夜幕降临,看着从窗口跃进来的熟悉又陌生的人时,是她自己都不曾想到过的平静。

她找了那么久他都没出现,如今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又毫无预兆的出现,真是不知道教人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微微偏头看着他,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只是眼睛眨了一下。

而他就那样淡淡笑着站在窗前,身后是一地破碎月光,好像有萱草静静开放,满室都是淡淡的萱草香。空气很静,能听见彼此绵长的呼吸,半晌,她坐直身子,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具,在他不变的面色中取下,露出那张绝色的脸来。

她笑了笑,嗓音轻柔,“大哥,你还没好好看过长大后的我吧。”

他对这一声大哥没有什么反应,嗓音是一贯的淡然,“原来银虎公子面具下的脸是这样好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女子会为之心动。”

她偏着头看他,由衷的感叹,“演技真好。”

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她走到他面前,没有征兆的突然抱住他,双手环过他的腰,脑袋刚好顶着他的下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大哥,我很想你。”

她本身就不矮,可他还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样威武的身躯,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是的,就是安全感。她从来都不是需要安全感的人,她自己就能保护好自己,但是抱着他,就会有那种被人呵护着的感觉。

时间静寂,她闭着眼,曾经的一切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良久良久,她听见一声叹息声,感觉头顶被人揉了揉,他伸手回抱着她。

“小妹真聪明,还是被你发现了。”

“一点都不聪明,这么久才发现。”

她抬起头来,正看见他垂下眼,满含笑意,她弯起嘴角,是最动人的笑。

没有痛哭流涕,欣喜不已,他们似乎很平静的就相认了,可其实就是这种平静,隐藏的是最大的感情。

夜魔,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乔然,并没有细说这些年的经历,只是告诉他,他被一个人救活,带到了南疆,再一手创办了夜魔这个组织,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虽然这其中能听出很多疑点,可是她没问,她想,大哥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她没有必要去知道。

她的经历自然不必说,乔然肯定了解的比她自己还清楚,陆玥儿调查的那些事情的确和她有莫大的关系,这些年,他一直是以这种方式默默守护着她。

一直快到黎明破晓,乔然才终于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有事要告诉你。”

她凝神,果然听他道:“中原爆出三大家私藏藏宝图的消息,各武林世家纷纷暴动,要求重新确立新的三大家,比武胜出的三家将成为新的三大家,接手藏宝图。”

她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愕然道:“藏宝图?我怎么没听苏妄说过?而且那些武林世家还要暴动的魄力?”

乔然挑了挑唇角,“当然是有人煽动带头,你也认识,古家,古青阳。”

果然是他!

早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如今终于是暴露了。难怪苏妄会匆忙赶回去,这件事不可谓不大,虽然三大家这些年威望不减,但人在金银珠宝面前总是不能掩饰自己的贪婪,那丝贪欲会让他们失去所有理智,加上古青阳这个心机深厚之人从中作梗,三大家说不定会真的重新确立也不可知。

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她压制住怒气,问,“三大家答应了?”

“抵不过那么大的舆论和压力,不答应也没办法。你不要小看这些武林世家,单拿一家出来或许作不了什么乱子,但合在一起,就是一股绝对强大的势力,三大家是绝对会忌惮的。”

“我不相信苏妄他们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