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如实告知:“启嫣姐姐的母亲家中世代经商,很多人都瞧不起她家。但那只是小打小闹,应该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江衡思忖她的话,认为她说得不无道理。“我回去再仔细调查。”

她没有回应。

江衡以为她是因为没找到对方而不甘心,于是捧着她的脸颊哄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看着他认真地问:“魏王舅舅会公正无私吗?”

这是什么问题,他始终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他道:“当然会。”

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不会徇私么?”

他轻笑,碰了碰她的额头,“本王只对你徇私。”

“…”

这个人真是不放过任何讨好她的机会!

陶嫤不自在地躲开目光,终于想起来关心他,“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刚好在普宁寺的路上。”

他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头埋在她的颈窝,喷薄出的热气洒在她柔嫩的皮肤上,“松州战事解决完了,便提早回到长安。本王原本想去陶府看看你,但是听说你一早去了普宁寺,我便顺道过去了。”

痒痒的,她缩了缩肩膀,“战事这么快就解决完了?不是说到下个月才能回来么,皇上娘娘知道么?”

江衡说没有,“尚未告诉任何人。叫叫明日及笄,本王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快马加鞭赶回来。”

半响,陶嫤回了句:“…哦。”

夜已至深,外面秋空总算听到一点声音,窸窸窣窣地坐起来,准备穿鞋到屋里查看,“姑娘,你醒了么?”

陶嫤屏住呼吸,顺手把江衡的嘴也捂住了,“刚醒,我起来倒杯茶。”

秋空道:“婢子来吧。”

她说了声不用,“你回去睡吧,我喝完就睡。”

虽然秋空她们都知道她跟江衡的关系,但她还是不想让她看到,江衡夜闯她的闺房,说出去她脸都丢尽了!他自己不要脸,她还替他害臊呢。

好在秋空没有坚持,重新躺回去睡了。

陶嫤把他推到床下,小声嚷嚷:“你快走啦。”

江衡无奈地走下床,最后亲了亲她的头顶,这才离去。

“我的小不点终于长大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

陶嫤受笄是在楚国公府行笄礼,由殷岁晴主持,另外邀请了几位舅母和其他女宾,其中还有宜阳公主和孙启嫣等。

家庙之中,陶嫤梳着双环髻,身穿采衣,殷岁晴依次为她穿上浅色花蝶襦裙,再是双绕曲裾,最后穿上黛青色宝相花纹绣金边的大袖衫,悬挂佩绶,披帛轻薄,高高束起的腰肢显得她愈发纤细玲珑,身姿窈窕。

陶嫤原本不算高,穿着大袖衫硬生生拔高了不少,一眼望去,竟有种剔透婀娜的美。

她头上簪着猫眼海棠花丝发簪,头戴珠翠,眉心贴着三瓣花钿,方才还稚嫩天真的小姑娘,霎时变成了端庄雅丽的美人。殷岁晴左看右看,感慨万千,“叫叫今天真美。”

陶嫤听罢一笑,身上穿得太隆重,她想撒娇都不方便,“有镜子么?阿娘我要照镜子。”

她没有行过笄礼,上辈子没满十五岁殷岁晴便香消玉殒了,没有人给她行笄礼,她更没有那个心思。造化弄人,没想到她还有机会重来一次,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白术捧来一块铜镜,举到她的面前,“郡主自己看看美不美?”

镜子里的姑娘明眸善睐,玉肌晶莹,眉心的花钿点缀了她的五官,衬托得她双颊洁白宛若梨花,嫣然一笑,秾艳娇美。

笄礼足足行了两个时辰,既要作揖拜礼,又要饮酒入席。陶嫤不大会喝酒,略抿了一口了事。

待笄礼结束后,她险些累趴下。

从家庙往摇香居走,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换下这一身繁琐的衣服。还没走出家庙门口,便见外公和几位舅舅往这边走来,大抵是想看她笄礼行得如何。

除了他们之外,中间还有一个人。

第110章 孝道

这个人陶嫤再清楚不过,他就是昨晚才闯过她闺房的江衡。

外公怎么把他带来了?

其实楚国公殷如是为了答谢江衡,毕竟他在松州照顾了陶嫤一年,昨日回来后又救了陶嫤,这份恩情说什么都得还上。正好陶嫤今日及笄,他又算陶嫤半个长辈,邀请他来未尝不可。

江衡尚未入宫见皇上皇后,推辞所有邀请,独独来了楚国公府。

他 从松州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高官权贵听说后,纷纷设宴邀请他参加。就连庄皇后都坐不住了,今日一早便让人去魏王府通传,让他赶早进宫一趟。江衡还没来 得及去,在他心里还是陶嫤的笄礼比较重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他一天天等着她长大,终于等到这天,自然不能错过。

然而真见到时,却又有点后悔。

陶嫤穿着黛青色大袖衫,高腰束胸,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都是曼妙。他早就知道小不点好看,没想到她换了种打扮,变得更加出众。

要是给别的男人看到,估计陶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到那时候,他还守得住她么?

江衡有一回对自己没有信心。

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想,殷如把陶嫤叫到跟前,“叫叫,来,见过你魏王舅舅。在松州多亏他的照顾,如今你长大成人,更该好好感谢他。”

陶嫤乖乖地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拜,“多谢魏王舅舅的照顾,您的恩情,陶嫤一生难忘。”

江衡凝望她,小姑娘看似正经,其实眼睛深处藏着慧黠的笑,旁人看不出来,他还不懂么?他弯唇,同样正经地回应她,“这是本王应该做的。”

陶嫤在心里骂他老流氓,面上端得君子,夜里还不是照样爬她的床!她趁人不注意时候,朝他吐了吐舌头,那股高雅雍容的气度霎时不见了,她又恢复成那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江衡扬了扬眉,若不是顾忌这么多人在场,早就低头亲她了。

殷岁晴从后面走出来,“阿爹怎么来了?”

殷如笑呵呵地摸着胡子,“叫叫及笄,我当然要来看看,这几个小子按捺不住,非要跟来。正好魏王也在,便一起来了。”

可惜他们来得有点晚,陶嫤的笄礼已经行完了,不过能看到一眼也是好的,几个舅舅心满意足,他们的小外甥女从今日起,便成为大姑娘了。

殷岁晴向江衡行了一礼,“我听叫叫说了昨天的事…那般凶险,幸好魏王赶往得及时,否则叫叫…实在是多亏您了您,我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陶嫤原本不想告诉殷岁晴的,怕她听了担心,但是白蕊头上的伤却瞒不住,而且她昨日在挣扎中弄得手臂上有淤痕,殷岁晴给她换衣服时一眼便能看到。陶嫤瞒不住,唯有老老实实地告诉她,果不其然,她听后又惊又惧,就差没亲自找那些人算账。

在听陶嫤说江衡已经将他们收拾完毕后,殷岁晴才感慨:“一定要查出是谁人指使,否则我这一颗心都不能安宁!”

陶嫤告诉他江衡正在处理中,让她暂且放宽心。

当时马上要行笄礼,她唯有收拾心情,暂时忘却此事。

目下见到江衡又想起来,仍旧不能平息怒火。

江衡让她不必再谢,态度很是谦逊随和。

那是当然,昔日一起长大的玩伴,未来很可能成为他的丈母娘,这感觉…说不出的滋味。

*

辞别楚国公后,陶嫤回屋第一件事便是倒在床上。

她累得很,连衣服都不想换,闭上眼便想睡觉。后来被白蕊硬生生从床上拽了起来,“姑娘先把衣服换了再睡。”

她懒洋洋地伸出双手,闭上眼睛道:“你给我换吧,我没力气了。”

白蕊没法,唯有跟玉茗合力把她从床上捞起来,脱下大袖衫,把繁琐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殷岁晴紧跟着进屋,笑着走到床前,“瞧你这身懒骨头,阿娘当时笄礼可比你累多了,整整忙活了一天。”

她哼哼唧唧地:“阿娘不安慰我,还净说风凉话。”

脱掉采衣,中单里面是桃粉色的肚兜,白蕊眼尖,一眼瞧见她脖子上红红的痕迹,“这是什么?”

陶嫤的皮肤白,稍微有点瑕疵便看得很清楚。

白蕊这一声吸引了殷岁晴和玉茗的视线,两人一同望过来,都盯着她的脖子看。陶嫤下意识低头,“嗯?”

她看不到,白蕊便捧着镜子让她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块红痕赫然印在皮肤上,可不就是江衡昨晚亲她留下的么!陶嫤下意识伸手捂住,惊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措地看向殷岁晴,“阿娘,这…”

她话没说完,殷岁晴的眼眶首先湿了。

原来殷岁晴以为这是陶嫤昨日受待人迫害留下的,登时心疼得不得了,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是阿娘对不起你,叫叫,阿娘不该让你们两个人去。”

陶嫤听得恪酢醍懂,料想她应该是误会了,这样也好,她便不用费尽心机地解释。

“不怪阿娘。”她说,“如果有人想害我,无论如何我都躲不过的。”

确实如此,她躲不过,何玉照如果想害她,前后两辈子她都没能躲过。

殷岁晴自责了很久,安抚她道:“叫叫别担心,这事只有魏王知道,其他人都封口得严严实实,没有人会知道,对你更没有任何影响。”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江衡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早早地封住众人之口,细枝末节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陶嫤颔首,“我真的没事,阿娘也别再哭了。”

白蕊捧来衣服,她换上轻松的便服,拆下满头珠翠,这才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

她跳下床蹦了两下,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今天是我的生辰,阿娘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咱们一会去前头跟外公一起用膳吧,把启嫣姐姐和大哥也叫回来。”

殷岁晴什么都依她。

到了傍晚时分,楚国公府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前,热热闹闹地共用晚膳。

听说江衡早已离去,他接到庄皇后的催促,早早地入了宫中。

*

江衡走入宫门,径直往昭阳殿走去。

庄皇后昨日得知他回京后,当晚便想宣他入宫,若不是皇上阻拦,哪会等到现在。想着他刚回来应该很累,便让他在府里先歇息一夜,谁知道第二天过去一半,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庄皇后没法,这才让人去催促。

目下听到他过来,从美人榻上坐起来,“魏王来了么?”

宫婢颔首,“回皇后,魏王来了。”

江衡走入宫门,掀起厚重的珠帘,来到她跟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快起来。”庄皇后亲自把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真是她的儿子无疑,“怎么回来得一点消息都没有?松州那边没事了么,战事都解决完了?”

江衡颔首,“战事基本已经平息,阿娘不必担心,目前已无大事。”

庄皇后总算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原本还以为他抛下那边的战事,不管不顾地回来了,看来并非她想的那样,儿子是个有担当的人,根本不必她操心。

除了一件事。

说起这个她就头疼,想忍着过几天再问,憋了半响还是憋不住。

母子俩说了一会话,皇后娘娘便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上,“本宫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了吧?”

这个开头,不必想便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

江衡揉了揉眉心,唇边噙着无可奈何的笑,“回母后,是的。”

这几年翻来覆去便是这一个问题,他不嫌烦,庄皇后自己都说得烦了。可是烦了有能怎样,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找一个媳妇,偏要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跟着操心。思及此,庄皇后便一肚子愁苦,“松州那边,没有合心意的姑娘么?”

他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松州,隔得那么远,她的手没那么长,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不知道他在松州过得如何,平日里难道都不接触姑娘家么?否则怎么清心寡欲了那么久,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

正如预料的那般,他道:“没有。”

然而他后一句话,简直让庄皇后大喜过望,“不过在长安有。”

“什么?”庄皇后生怕自己听错了,握着他的手再问一次,“你说长安有什么?”

他失笑,重复一遍,“长安有我中意的姑娘。”

皇后娘娘一桩心事总算落地,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她不住地问:“对方是哪家千金?芳龄几何?可有许配人家?父辈是否在朝为官,官职几品?”

江衡不想太快告诉她,毕竟他连陶嫤都没拿下,这条路还得走一阵子,“这些您都不用担心,她家境没有问题,也没有许配人家。只是年龄跟我差得有点多,而且…不,没什么。”

江衡原本想说辈分也有点问题,但是这样一说,庄皇后很快就能猜出来。

算了,还是先别吓她。

庄皇后这会高兴都来不及,哪还管年龄差多少,“那有什么?长安多少老夫少妻,就算差个十岁,只要本宫一句话,都不成问题!”

江衡顿了顿,没言语。

他跟陶嫤不止差了十岁,整整差了十五岁。

*

从皇宫出来后,夜幕降临,天边尚残留着一点落霞余晖。

江衡骑马缓缓走出宫门,想起庄皇后今日的话,不禁露出笑意。他或许真让她等得太久,现在在她眼里,大概只要是个女人,便什么都无所谓。

身为儿子不能早日成家,是他的不孝。

为了实行孝道,他得赶紧落实自己的终身大事。

决定之后,江衡握紧缰绳,驾一声往楚国公府赶去。陶嫤今日在国公府行笄礼,晚上回不去陶府,应当会直接住在那里。

今天是冬至,晚上夜里有灯市,街上比往常都要热闹。他多年没逛过夜市,想找她一起去。

到了楚国公府,江衡没有入府,而是来到摇香居后面的侧门,拴好骏马,翻墙而入。

第111章 夜市

从正堂出来,殷岁晴先回屋中,陶嫤慢慢地在院里踱步。

摇香居门前有一个小庭院,院子里假山嶙峋,还有一个小池塘,冬天池水结冰,偶尔能看到水下游过一个灵活的影子。日落黄昏,夜色一点点降落,她走了一圈,准备跟白蕊走回摇香居。

走到一处假山旁边,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拉着她的手腕便拖了进去。

陶嫤正要惊叫,江衡嘘了一声,“叫叫,是我。”

又是他!

这么下去,陶嫤迟早被他吓破胆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他三番五次闯到她家里来,他到底想怎么样?

上回是闺房,这回直接闯进院里来,白天人前人模人样,一到晚上便原形毕露。他骨子里就是个无耻之徒,专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陶嫤有点生气。

她掰开他的手,“你怎么又来了?”

两人躲在假山后面,他压着她娇小的身躯,正好在盲区。

白蕊回头看不到她,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安地问:“姑娘,你去哪儿了?”

陶嫤出声:“我在这里!”

听到她的声音,白蕊忙赶过来,走到假山后面一看,“姑娘怎么到这里来…”

话没说完,对上江衡的乌瞳,她一哆嗦,说话都不利索起来,“魏,魏王。”

白蕊看了又看,总算看到他怀里牢牢护着的陶嫤。姑娘在他怀里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轻轻松松便被他罩住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魏王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就算他中意姑娘,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江衡冷静地睇向她,“没你的事,回去吧。”

白蕊为难地看了眼陶嫤,踯躅不前,“可是,姑娘她…”

殷岁晴还在屋里等着她,她要是不赶紧回去,阿娘一定会起疑的。陶嫤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伸手去够白蕊,“我跟你走…”

江衡一把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往哪走?本王就是来找你的。”

说着看向白蕊,极具威严的吩咐,“你家姑娘本王带走了,一个时辰后再送回来。若是殷六姑娘问起,就说本王把她叫去军府询问昨天的状况,要为她主持公道,让她不必担心,时候到了本王会亲自送她回来。”

这借口真是不错,他是为了公事,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信他才有鬼呢!

陶嫤怒目而视,本以为白蕊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她居然要紧关头退缩了,“那…婢子就这么跟夫人说了,魏王可要记得送姑娘回来。”

陶嫤大惊失色,“白蕊你…”

江衡低笑,“别挣扎了,跟本王走吧。”

他是从附近进来的,有山石掩映,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他抱着她,毫无预兆地踩着假山跃到墙头,再翻身而下。

陶嫤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蓦地腾空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死死闭上双眼,埋在他胸口哀叫:“魏王舅舅慢点!”

他落地很稳,平平安安地把她放到地上,“到了。”

她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睁眼一看,这里正是国公府后面的一条小巷。

*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笼。自从明徽元年起,夜市比前朝开放许多,一直到深夜都有商贾叫卖,很是热闹。

陶嫤走在前头,方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注意力全转移到街道两旁的小玩意上。

殷岁晴虽然管得不是很严,但权贵千金平常鲜少有机会出门,即便出门,身后也有一大群人跟着,更别说晚上这样出来闲逛。她是头一回体验,新鲜得很,连带着对江衡的不满都不见了。

正前方有一个卖面具的摊贩,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陶嫤快步上前,仰着脖子看得眼花缭乱。她随手挑了一个猴子面具,又给江衡挑了个猪头面具,询问价钱之后,十分自然地说:“魏王舅舅帮我付钱。”

江衡对她这种不分你我的态度很满意,就连付钱都付得心甘情愿。

陶嫤戴上自己的猴子面具,把猪头面具递给他,“你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