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不迭,从床上坐起来,“你去准备晚膳,我现在就要吃。”

白蕊连连应下,欢欢喜喜地下去准备了。

今时不同往时,她的吃食方面要比以往都费心思。好在府里有几个生育过的婆子,有经验,不至于慌慌张张。

陶嫤虽然没胃口,但还是比以往吃得都多。

用白蕊的话说就是,她现在要吃两个人的分量,不能饿着孩子。

*

两天之后,宫里依旧没传出消息。

陶嫤渐渐没了耐心,越等越着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她没等来江衡,却等来一个坏消息。

管事匆匆跑来杜蘅苑,没有解释,便让丫鬟收拾东西,“快快,收拾些日常用的东西,赶紧带着王妃从侧门出去!”

陶嫤从屋里出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管事着急得快哭出来,他受了江衡的吩咐要保护要王妃,可是现在实在无能为力,“慧王的人要闯进来了,足足有百十号人!他们袭击了王爷的守卫,目下府里快守不住了,王妃快随小人离开,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您送回楚国公府…”

陶嫤心下咯噔,没有多问,本想让白蕊玉茗去收拾东西,然而又说了声算了,“别收拾了,现在就走吧!”

没敢多带人,陶嫤只带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听管事说马车已经在侧门备好了,有四五个侍卫护送。只要到了楚国公府,便没有危险了。

江衍这一招用的狠毒,想用陶嫤来威胁江衡,想必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陶嫤一边往侧门走一边想,既然江衍走投无路,是不是代表江衡快赢了?

前院一片混乱,她甚至能听到厮杀的声音,白蕊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姑娘小心孩子…”

陶嫤用手护住肚子,紧紧地抿着唇,她答应江衡要保护好自己的,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

孩子也不会。

到了侧门才发现那里也被慧王的人围住了,四五名侍卫迎战十几号人,拼死把陶嫤护在身后。然而终究不是她们的对手,没想到慧王会孤注一掷,派来这么多人堵截她。那几个侍从很快体力不支,渐渐倒在陶嫤身前。

就在他们要拿下陶嫤时,从另一边闯出来一辆马车,车上跳下几个不知名的侍从与他们混战一块。马车行驶到陶嫤跟前,她尚未回过神来,布帘便被人从里面掀开,周溥探出半个身子朝她伸出手,明润的眼睛看向她,透着坚定。

陶嫤错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说话,手仍然停在半空。

那边他带来的人在跟慧王的人交战,耳边充斥着兵器碰撞的声音,她的身上溅了不少血,以至于视线里都是一片红色。

她只有两个选择,跟周溥走,或者被慧王的人抓走。

陶嫤没有时间犹豫,伸出手。

周溥握紧她的手,将她带上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扬长而去。

第152章 无能

厮杀声被远远甩在后面,陶嫤上车良久,仍旧余悸未消。

马车里只有她和周溥两个人,丫鬟婆子都没来得及上来,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危险。陶嫤想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后看,被周溥拦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会意,想起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怎么从宫里出来的,刚才那些人是谁?”

早就料到她的疑惑,周溥把前因后果都写到一张纸上,从袖筒里掏出来送到她面前。

“宫中生变,慧王逼宫,势必会对你不利。方才那些是我向楚国公府借的人,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目下要将你送往城外。”

陶嫤诧异,“城外?”

他们要出城么?

马车离开胜业坊,驶向繁荣的街道,他们总算是安全了。陶嫤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一身冷汗,她提袖擦了擦额头,居然看到袖子上斑斑驳驳的血迹,想起刚才的画面,顿觉一阵恶心。

周溥犹豫片刻,替她拍了拍后背,用眼神询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摇头,“我没事。那张纸上说城外…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把我送出城?我要直接回楚国公府。”

周溥动作一顿,找出早已准备好的笔纸,尽量简短地写下他的理由——

“楚国公府和陶府都不安全,四处都有慧王的眼线。如今正是危急关头,宫中有如战场,魏王尚未平定之前,唯有出城才有藏身之地。我已在城外找好院子,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陶嫤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顾不得许多,抓住他的衣服问:“魏王舅舅现在怎么样?宫里情况怎么样?”

周溥垂眸,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轻轻地把他的袖子抽出来,拿出一张白纸另外写道——

“魏王被慧王的禁军伏击,身受箭伤,伤势不知。”

陶嫤恍惚了下,一颗心像被一只手攒在手心,她颤抖地问:“伤在哪里?究竟严不严重?”

周溥摇摇头,他只知道这些,再多都不知道了。

可惜陶嫤此刻顾不得那么多,掀开布帘便要往外走,“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陪他!我答应他要留在王府的。”

周溥露出慌张,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两人僵持一会儿,陶嫤平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措太冲动。她只身一人,又被慧王的人盯上了,这时候能跑到哪里去?无异于找死而已。

她抿了下唇:“你送我回楚国公府。周溥,我很感谢你今天救了我,但是我不能跟你出城。”

周溥仍旧握着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妥协。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抗衡,他以前对她言听计从,从来没反抗过她。

陶嫤声音不禁提高了些:“我要回国公府!”

周溥张了张口,无声地说出四个字——跟我出城。

陶嫤辨认了许久,才读懂他的口型。她忽然想起前阵子跟江衡的对话,一些画面飞速地掠过,她冷下声音:“宁嫔给皇上下毒,你知道吗?”

握着她的手明显一僵,他的眼睛里闪过慌乱。

陶嫤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轻轻地笑了笑,带着失望:“你知道的,对不对?她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你也知道吗?”

她站在门边实在不安全,周溥把她往里面带了带。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陶嫤嗓音干涩,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一字一句地问:“宁嫔的野心,有你的推波助澜么?”

周溥迎上她灼灼视线,他的眼睛里有一簇火焰才闪烁,起初很旺盛,后来渐渐地熄灭了,变成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拿起笔纸,艰难地写下一句话——

“她是我的姐姐。”

这句话让陶嫤暴怒,一把扔掉他的笔和纸:“所以你就任由她毒害皇上,陷害魏王舅舅?你怎么会这样…你,你枉我这么相信你!”

纸张散落一地,羊毫笔滚到他的脚边。他立在一片狼藉之中,显得分外无助。

不想让她动怒,他伸手想抓住她,动了动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 曾经遗憾过很多次如果自己不是哑巴,没有一次像这回这么强烈。如果他不是哑巴,就能跟她好好地解释,他不是她想的那么龌蹉。他把周宁语送进宫里,起初只是 想让二姐过得更好,得知她的野心,他曾劝过几次,但是没有用。周宁语用她来诱惑他,他确实一度被诱惑住了,好在醒悟得及时,没有深深地陷入泥潭。

终究还是晚了?

他想救她,这次如果江衡没有得胜,他起码要保护好她。

陶嫤凝视他,她一直以为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站在对立面。她红了眼睛,“为何要这么做?你以前…”

没等她说完,他向她走来。

男人与女人的身躯本就存在差别,周溥虽瘦,但身量颇高,尤其面对面站在陶嫤跟前,陡然生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俯身盯着她。

陶嫤睁圆了眼睛:“你做什么?”

周溥苦笑,他们相逢了两辈子,她连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可见他多么失败。

人被逼到绝处,便容易失控。

他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他没亲过人,在她的抗拒中咬了她两口,研磨两下,才放开她。

陶嫤惊呆了,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周溥!”

周溥笑了笑,没有躲闪。

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怎么都没想到回是这种结果。她一直拿他当亲友,可他居然亲她?

陶嫤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不能再跟他待在一起,横冲直撞冲出马车,要车夫停车。车夫没有周溥的吩咐不会停的,如果不是肚子里有孩子,她早就跳下马车了。如今急得站在车辕团团转,却无能为力。

她捂着肚子,正打算豁出去时,眼尖地捕捉到前方驶来的马车。

门帘飘动,她看到车厢一角,里面坐着一个孩子,正是陆昭昭。

对方的马车快要行到跟前时,她病急乱投医:“昭昭,救我!”

连叫了两三声,对方车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从她眼前驶过。

正在她绝望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是陶姐姐,二叔叔,是陶姐姐!”

马车去而复返,拦住他们的去路。

陆遥从里面走出,等确信真是她时,着实吃了一惊。陶嫤来不及解释,正要走向他们的马车,却被身后的一股力道拽住。

周溥站在她后面,眉目温润,五官隽美,眼神透着浓浓的悲哀和恳求。

陶嫤不为所动:“放手。”

他握得更紧了些,启唇,叫她的名字——

叫叫。

下一句话,却让她蓦地睁大眼。

没有声音,她却能清楚地辨认出来。

他说,叫叫,别恨我。

他有很多话要说,包括他爱她,早就爱上她了。两辈子,直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告诉她,他那么爱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陶嫤离开后,他拾起地上的凌乱的白纸,手指羊毫笔,顿了半响,再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一滴水珠落在白纸上,洇出一圈水痕,车厢里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不是他的,无论重来多少回,都不是他的。

*

踏上陆府的马车,陆昭昭再次见到她显得很高兴,趴在她膝盖上仰着灿烂的笑脸:“姐姐是来看我的吗?你想我了吗?”

陶嫤笑着摸摸她的头发,轻轻点了下头:“嗯,我想你了。”

陆昭昭欢呼一声,在马车里蹦跶开来。

她比上回见面活泼多了,可见日子过得还不错。

陆遥看向她,问她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街上。

她便解释了一遍,“慧王在魏王府设了埋伏,要捉拿我…”

她娓娓道来,陆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慧王比他以为的还要心狠手辣,夺权这种事,一旦牵扯上女人,便显得很不光彩。陆遥想了想还是问:“那刚才的人是?”

陶嫤垂眸,“他是后来救了我的人,原本是我陶府的大夫。他想带我出城,但是我不放心魏王舅舅,于是临时决定留在城里。”她抬头看他,带着无路可逃的无助,“你能把我送回楚国公府么?”

陆遥思忖片刻,摇头道:“不能。”

她眼里的希冀陡然熄灭。

陆遥又道:“慧王既然会在魏王府安插人手,那楚国公府也不见得安全。王妃若是不嫌弃,可以暂时避在我的府上。”

陶嫤踟蹰:“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会不会连累你们…”

“这种时候,还是性命要紧。”陆遥不以为然地笑,让她放宽心,“何况我欠你一个恩情,就趁着今天还了吧。”

他这么一提,陶嫤才想起来自己曾经救过他一命。

那天在明秋湖山庄,她跟江衡去山外采药,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

这样一说,陶嫤心里才好受一些,“那,那就麻烦陆侍郎了。”

陆遥道:“王妃不必客气。”

一旁陆昭昭听到话音,兴致勃勃地冲到她跟前,抱着她的腿问:“姐姐要跟我回家吗?要住几天,跟我一起玩好不好?”

陶嫤弯起双眼,“我跟昭昭一起回家,可是却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陆昭昭很沮丧,“为什么?”

她拉着她的手放在肚子上,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陆遥听,“因为我这里怀了一个孩子,大夫说如果乱跑乱动,他就会没了。”

陆昭昭还小,模模糊糊地大约知道是什么意思,张着小嘴哦了一声,表情稀罕得不得了。

陆遥偏头看去,刚回府里,便让人去请大夫。

陶嫤住在陆府的事不宜声张,只有陆遥的父母来看了一眼,两位老人惶恐得很,跪在地上给她行礼。陶嫤赶忙叫他们起来,说了几句话后,陆遥已经准备好了单独的院子,让陶嫤暂时住在那里。

府里府外命人严加看守,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大夫来看过之后,说陶嫤虽有奔波,但好在没动胎气,孩子目下健康得很。

陶嫤这才松一口气,大抵是白日受惊严重,还见了血,夜里迷迷瞪瞪地睡不安稳,脑子里混乱得很。

一会儿是周溥悲戚的脸,一会儿是江衡浑身浴血的模样,她在床上蜷成一团,担心得再也睡不着。最后索性不睡了,睁着眼睛等天亮。

第153章 得胜

一夜没睡,天刚亮陶嫤便迫不及待地让人去打探魏王府的情况。

送来消息的人说,王府目前看着很太平,只是被慧王的人掌控住了。府里的婢仆管事都好好的,有几个人受伤,伤得不重。

白蕊玉茗不在,陶嫤习惯了她俩伺候,换成别人反而有些不适应。

陆家的人不敢掉以轻心,虽然现在一切未知,慧王和魏王究竟谁会得胜,他们猜不出来,不过陶嫤毕竟是堂堂正正的魏王妃,出了什么好歹他们担待不起。陆遥指派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贴身伺候,照顾得滴水不漏。

午膳才吃了两口,陶嫤便一阵恶心,扭头全吐了出来。

原来是桌上摆了一盆鲫鱼汤,丫鬟见她胃口不好,便想为她补补身子,未料想她现在一点荤腥都沾不得。陶嫤只看了一眼,便腹中翻滚,另外一个婆子赶忙让人撤下去,但她却是再也没胃口了。

陶嫤站在院子里漱了好几次口,总算把那股恶心劲儿强压下去。

一个穿粉衣碧群的丫鬟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婢子让人去准备几道爽口的菜式,夫人想吃什么?您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

陆遥没公布她的身份,婢仆们只知道她是暂住府上的贵人,不知她是魏王妃。

陶嫤摆了摆手,“不吃了,你去叫陆侍郎来,我有话想问他。”

丫鬟应下,正要往外走,转身看见正往这边走来的人。

她一惊,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二夫人。”

来人是陆遥的妻子苏氏,芳华正好,容貌娇丽,一袭浅金色织锦大袖衫衬得她身姿窈窕,柳娇花媚。可惜眉宇间凌厉过盛,透着刻薄,生生剥夺了别人对她的不少好感。

陆遥没有告诉她陶嫤的身份,只不准她来这个院子。苏氏听说这里住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顿时心头火气,趁着陆遥不在,说什么都要来看看。

苏月盈走到陶嫤跟前,带着居高临下的笑:“你找我夫君何事?”

陶嫤看她一眼,没有搭腔,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又冒了上来,这回连头都没有扭,直接弯腰吐在她跟前。

这个苏月盈她见过,有一回上元节宫中设宴,她跟何玉照在前面走路,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被何玉照大骂一通,表情无比憋闷。那时候她应该没注意她,否则便不会是如今的态度。

苏月盈脸上青白交替,快气疯了:“你,你这不知礼数的疯妇!”

陶嫤掏出绢帕擦擦嘴角,她心情不好,实在不想搭理这个人。尤其她当初虐待陆昭昭的种种恶行,她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陶嫤冷眼看向那个丫鬟,“还不快去?”

丫鬟恍悟,拔腿便走。

苏氏叫人拦住她:“不准去,我看今儿谁敢出这个院门!”

她是有备而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丫鬟齐齐拦住那小丫鬟,把她推倒在地。

小丫鬟泪眼婆娑地看向苏氏:“二,二夫人…”

“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妇,也值当你们用心伺候!”苏月盈毫不客气地大声辱骂,难听的话脱口而出,全然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陶嫤眸子一沉,如果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她真想上去撕了她的嘴。

陶嫤举步回屋,不去请陆遥也没关系,她刚吐完又觉头晕,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会。一入屋中,立马隔绝了院子里的吵闹,清净不少。

苏氏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内心把她当成了勾引别人丈夫的狐狸精,尤其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真是教人看了就气愤。“既然吃的东西都吐了,那又何必浪费粮食?我看连今晚的饭菜都不必准备了!”

府里下人都畏惧她,她既然发话,没一个不从。

*

当晚陶嫤果真没在桌上看到饭菜,她吃不吃是一回事,别人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她在心里把这笔账记下了,面上没什么表情,睡了一下午,准备到院子里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