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压根没听过,只知道歌词和歌名。

他惊喜地大叫,“啊啊啊我也是啊,你是第一个跟我喜欢同一首歌的人!”

我张大了嘴巴,慢慢地才把表情调整到正常。

他在高兴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在高兴什么。

随便胡诌都能成为共同爱好。其实,我们是有缘分的,是吧是吧?

一定是的。

No.78

我家离学校不远,步行的话只要二十分钟。因为是老房子,所以难免小区里面有点杂乱,我第一次因为这些碎砖乱瓦和塑料袋而愤怒。

总归是希望这一路繁花遍地,回忆会更美丽一些。

他把袋子递到我手上,我的胳膊往下一沉,这才体会到袋子究竟有多么重,隐约看到他手上被勒出来的红线,横穿掌心。

“我就不送你上楼了,你不是说你家在三楼吗,也不高。否则让你爸妈看见,会误会的,我可不想被你爸拎着扫帚追的满街跑。”

我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竟然觉得很甜蜜,克制不住有些向往,但还是一鞠躬,大声说,“多谢啦!”

他摆摆手,“天快黑了,快上楼吧,明天别迟到。”

他手插在兜里,转身晃悠悠地走远,书包和校服都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我假装进了楼门洞,估摸着他走远了,就重新探出头,站在路边目送墨兰色天幕下余淮渐渐模糊的背影。

很多年之后我还记得这一幕。

好像那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局。逼仄拥挤的青春里,他送我一程,然后转身踏上自己的旅程。他的世界很大,路很长,很遥远,我只能站在自家门口,独守着小小的天地,目送他离开。

他活着,便精彩。

No.79

考号随机分配,我和余淮的考场都在一年一班。我赶到考场的时候,刚好看到余周周和另外一个女生在门口。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招呼,虽然说是初中校友,毕竟当初不认识。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倒是余周周身边的女生朝我微笑了起来。

那是个气质很特别的女孩,长得很有棱角,皮肤有点黑,头发半长不短。我并没有想到她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生会率先跟我打招呼,愣了一下,笑回去。

“你是不是叫耿耿?”

我点头,“你是……”

余周周一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我们说话才抬起头,梦游一般朝我点点头。

我也赶紧趁热打铁,“余周周吧?我是耿耿,也是13中的,现在在5班。”

她笑了,眉眼弯弯,和我初中第一次见到她时候有一点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为什么。

旁边的女孩面色有点冷,也不再笑。我意识到自己把人家甩在了一边,很不好意思,所以赶紧转回头对她赔笑脸,“你是……”

她说,我是辛锐。

我脸上茫然的表情让她很失落,却又好像松了一口气,搞得我莫名其妙。

这时候余周周接过话茬,“你在一班考试?”

我点头,“我记得你在一班啊,今天在自己班考试?”

她摇头,“昨天把两本书落在桌洞里面了,回来拿。”

教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儿了,我探头进去,一眼就盯到无所事事的余淮坐在靠窗的第三排,余周周一进门,他突然正襟危坐,朝她点头微笑,假的要死,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人家只是很淡地说了声早上好,没停步,弯腰从中间那组第五排的某一桌里面掏出了两本花花绿绿的书,好像是漫画的合订本,抱在怀里,从后门离开了。

我跑进门,把演算纸卷成筒敲在仍然灵魂出窍的余淮头上。

“看什么看,你果然见到好看的小姑娘就切换到傻缺模式啊!”

我刚说完,往后一退,就踩到了一个男生的脚。

一个趔趄。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飘到我背后来的?

回头怒视,才发现那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儿,白净温和,长得很顺眼,不是耀眼的英俊,却非常亲切。

于是没出口的斥责用一个大喘气就变成了结结巴巴的“对对对对不起”。

听到余淮在背后嗤笑,“嘿哟,您有什么资格说我啊?耿耿同学?”

我顿时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不敢回头去看余淮,只能傻呆呆地对着眼前的男生不住地点头哈腰说抱歉。

长得好看是罪啊,我在心里对着面前的少年碎碎念,你们这种人,迟早要下地狱的呀。

男生摆摆手,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就专心致志地蹲在地上研究他身边书桌的桌洞。

那是余周周的桌子。

虽然我觉得这种行为很变态,可是也不好打扰人家,尤其当人家变态得很帅的时候。

所以坐到余淮前面的第二排,转过头轻声问他,“你怎么谁都认识啊,余周周是我们学校的,你怎么认识她的?”

他没理我,反而很大声地喊,“林杨,你干嘛呢?”

原来是余淮的初中同学,他提到过的那个超级赛亚人。

叫林杨的男生挠挠后脑勺,竟然迅速地脸红了。

“没事……没事……”

“那你干嘛绕着我小姑姑的桌子打转?”

我和林杨一起大喊,“她是你小姑姑?!”

在余淮一脸得色颇为欠扁的时刻,我却注意到林杨灵魂出窍的窘样,他盯着桌子,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喃喃自语。

“那……那……那我岂不就成了……你小姑夫……”

在我和余淮目瞪口呆的时候,他好像大梦初醒一样,连连摆手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就屁股着火似的跳起来奔出门外了。

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余淮却眯起眼睛笑得很邪恶。

“什么时候有机会灌他两斤二锅头,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期中考试(下)

No.90

世界上最短暂和最漫长的时间都在考场上。考试结束前一分钟你发现自己有一道计算题从第一步开始就抄错了题,时间就在你来不及惊呼的那一刻开始加倍流逝,你的笔尖已经开出了花,思路就像黄果树瀑布飞流直下,可是铃声永远走在你前面。

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如果时间始终以这种速度消失,一扭身,我就能从背后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如瀑青丝转瞬成雪。

虽然我没有如瀑青丝。我是短头发。

然而如果让我选择,我倒是宁愿经历这种惊心动魄一分钟,让卷子带着我未完成的遗愿随着监考老师远走,也不愿意独自坐在那里面对很大一片空白,听着周围沙沙的答题声和翻页声,好像要等到地老天荒。

那时候视野里面是一片空白。并不是说我昏过去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你形容那种色调。桌子、椅子、讲台、监考老师、墙上的黑板、黑板上面的红色大方块字,“敦品励学,严谨求是”……

这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好想你已经来到了天堂,却又不耀眼。你假装自己在做题,可是实际上笔尖都不曾落在纸面上,只是为了和别人一样忙碌,躲避监考老师的目光,抢救岌岌可危的尊严——尽管如此,那层白色还是在你的视野中晃动,久久不去。

等着,听着,思维游离在试卷之外,难堪的空白许久没有任何改动,趴在桌子上也遮不住。时间都在别人的笔尖上,独独把你遗忘了。

独独把你遗忘了。

No.91

所有科目都结束的那天下午,我终于等到了最后的铃声。明明需要更多的时间,却再也不想琢磨那些题目的解法,宁肯赶紧宣判死刑,让我死也死得踏实。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到余淮和林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在谈论什么,余淮伸出右手,竖着大拇指,比比划划。

“气旋不是上升气流吗,大拇指向上,四指方向自然弯曲,气流就是逆时针转啦,所以是西北啦西北!”

林杨摇头,“我当然知道气旋是什么,可是那道题明明是高压反气旋。”

他们两个还在争论,我已经无话可说,最后一门是地理,这个科目很快就会在全省会考之后与他们say goodbye了,有什么好讨论的?

无论如何,都结束了。

余淮看到我,中止了与林杨的交谈,转身热情地朝我招手。

“考得怎么样?”我赶在他讲话之前赶紧先问。

他耸耸肩,“就那么回事儿呗,还行吧。你……”

在他把“呢”反问出来之前,我连忙笑着问林杨,“小姑夫,你呢?”

林杨又涨红了脸,我笑出声,他却很快反应过来,老神在在地把手插到兜里,挑眉看看余淮,又看看我。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俩’的小姑夫了?”

“你们俩”咬字非常准,我都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好像不小心失言讲出了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真心话。

余淮抬脚就要踢林杨,被林杨反手抓住小腿差点掀翻,他们就开始拉拉扯扯拼命想要把对方按在地上,两个大男生扭来扭去的,我都不忍心看。

看了就会想歪。

终于一班的同学们纷纷涌入教室,余周周安然坐到座位上的一刻,我咳嗽了一声,林杨立刻就像踩了电门一样绷直身体,然后一个鱼跃就逃出了门,把仍然战况不明的余淮独自扔在垃圾桶旁边。

在林杨跑出门的瞬间,门口出现了一个极为俊秀的男生,高大挺拔,抱着书本迈着很稳重的步伐慢慢走进来。

又是一个看着眼熟的男生,说不定也出现在我乱拍的某张照片里面。他身上的气质和林杨的那种鲜活温暖、偶尔犯傻冒失的感觉很不同,我说不清。

总觉得他来错了地方,即使在温和地笑着,与周围人闲聊寒暄,却总是跟旁边这些浑浑噩噩的学生格格不入,说不上哪里,过分精致,过分耀眼,过分疲惫。

余淮收敛了笑容,推了我肩膀一下,“看什么看,赶紧回班。”

那一刻我甚至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帅哥凭什么不让看,你嫉妒啊?!”

憋住,带着考完试难得的复杂好心情出门。

然而迈出一班门口的一瞬间,我听见余淮用很平静的口气“顺带提及”——“那是楚天阔,摸底考试的第一。……好像也是咱们这届的中考状元。”

然后我就明白了那句“看什么看”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情绪。余淮自然不是小肚鸡肠只知道妒忌的男生,他很严肃地收敛情绪推着我离开教室,应该是在面对心目中的竞争对手时候的正常反应吧。

世界上没有人万事如意。我坐在考场上独享漫长的空白时间,在另一个空间里,余淮也有他的高山要爬。

No.92

回班才是受难的开始。

我趴在桌子上,周围闹闹哄哄对题的声音挡也挡不住。余淮是周围人围攻的焦点,我就是焦点旁边的炮灰。

“这次数学出的什么题啊,选择题那么多陷阱,我连着好几道都选错,幸好看出来了,结果导致后面每道题都要小心翼翼读好几遍生怕看错被耍,差点就答不完卷子了。”

义愤填膺抱怨了那么多,最后该做完的还是都做完了,改选对的还是都选对了,所以这个女生到底在愤慨什么??

“别提了,那作文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写什么,我估计我肯定跑题了,48分都拿不了,要命啊!”

挑一个整场考试中最拼运气的部分来担心,你有意思吗??

“啊哟喂那个英语啊,我听听力的时候好几次差点走神,那是什么口音啊,英不英美不美的,跟喝多了似的,我第一遍的时候完全没听懂!”

你丫费什么话,不是还有第二遍吗?你第二遍不是听懂了吗?叫唤你妹啊!

他们就这样围在余淮周围七嘴八舌地边对答案边抱怨考试的变态,我趴在桌子上,看余淮左右逢源,缓缓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考完了就不提了,张平没过来呢吧?走走走趁现在下去买点吃的!”余淮大手一挥就把一群人都拽走了,我睁开眼,看到他走在最后,正回头朝我狡黠地笑。

我也感激地回了个笑容,嘴角很快耷拉下去。

好像终于撑到电池寿终正寝的劣质洋娃娃。

No.92

张平笑哈哈地,面对底下仍然抱怨不休的同学们,什么都没说,转身在黑板上开始写字,刷刷刷,字很丑,但足够大,所以极有气势。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我们渐渐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余淮的食指不住地扣着桌子,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张平又抽什么风。

“同学们啊,你们知道这首诗的出处吗?”

“不是小白脸毛宁唱的那个《涛声依旧》吗?”β在后面举手,全班大笑。

张平刚刚笑而不语的范儿被严重打击,他赶紧调整了情绪,白了β一眼,继续说。

“这个作者啊,名叫张继,当年落榜,很不爽,很不爽,夜宿寒山寺——就是寒山那里的佛教招待所,心情抑郁,失眠,就出门游荡,写了这首诗。”

“这首诗后来千古传诵,张继自然就名留青史,但是大家想想,当年的那个状元到底做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呢?谁也不知道。所以说啊,同学们,落榜不是问题,考得不好也没关系,东方不亮西方亮,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东西,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大家开始起哄,鼓掌,张平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站在讲台上,双手背在后面很享受的样子,俨然一位新上任的邪教教主。

余淮却破天荒没有跟着凑热闹。

我笑了一会儿,侧过脸看他,“怎么了?”

“死了以后名垂青史,有什么用啊?活着的时候那么憋屈。快乐是自己的,成就也是自己的,后人唱赞歌,有个屁用。”

我愣愣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那么多的活法,我们却总要褒奖某几种,贬低另外几种。可是仔细想想,到底怎样才是对的?

谁知道。我们只有活过一遍之后才会明白,可是那时候剩下的感觉只有一种,名叫后悔。

家长会篇(上)

No.93

张平没有食言,度过了一个短暂而惶恐的周末之后,周一早上升旗仪式的时候,就有些同学开始散播各种关于每学科学年最高分的消息。我才听说有些同学周六周日的时候被叫到学校帮忙核分数排榜出成绩单,在明确分工的流水作业下,成绩就像某种产品一样从打印机中连续不断地吐出来。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考多少分,一点都不关心,甚至希望它出不来才好呢,谁一个不小心把教务处点着了,电脑和卷子一起烧光,天下太平。

我再一次高举着相机,对着四周乱拍。

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中心人物看不清,只有一个背影,似乎是楚天阔,只是有点像。

一个女生捧着不知道什么书低头专心地看,眉头微皱,因为背后一个把发尾挑染成红色的莫西干头男生嬉皮笑脸地在背后拽她的辫子。

还有好多焦距模糊的照片,但是总能找到一两个陌生的脸孔,清晰,鲜活。

我低头看着,在嘈杂兴奋的人海中。突然间觉得心里平静了下来。

之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考试,如余淮所说,是的,我们都会习惯,习惯到想不起来每一次考试的成绩和排名。他们自然也不会记得这样一个星期一的早上,这样一个毫无特征的升旗仪式。

可是我记得。他们自己随手丢弃的青春影像,都在我手里。我是整个操场上,最最低调的富豪。

我觉得自己笑得也许很悲壮。可是却没有勇气自拍。

我拍下了他们的青涩年华,却把自己的那份遗忘在了照片的背后。

No.94

每一科老师进门时候都会怀抱一大摞卷子,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巡视教室朝课代表示意,然后将卷子递到他们手里,一言不发倚着讲台看课代表指挥几个同学分发卷子,屋子里面嗡嗡嗡响不停,可是仔细一看,似乎大家都没有讲话,神情肃穆,充满期待又有点恐慌。

所以我就很奇怪。那么这种嗡嗡的说话声音是来自哪里的呢?

韩叙是数学课代表,张峰面无表情地将一沓卷子交到同样冷面如霜的韩叙手中,仿佛是魔教的传位仪式一般庄重。

数学是我考得最烂的一科,成绩却是第一个发下来。明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偏偏心里面仍然在打鼓,丝毫没有那种心如死灰的自觉。我一直在安慰自己,数学就数学吧,一下子死利索了,也是一种福气,剩下的科目就会只高不低了。

可是当韩叙顶着一张死神般的苍白小脸走近我的时候,我仍然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什么东西——竟然是余淮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和我的身体一起震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还是因为我的手冰凉如死尸。

然而他却并没有挣脱。

那一刻大脑已经不运转了。卷子轻飘飘地从上空落下来,就像电视剧里面太监扔给冷宫娘娘的三尺白绫,清高飘渺得十分嚣张。

148?

No.95

我张大了嘴,尚存的理智让我歪脑袋瞄了一眼左侧装订线内的名字。

哦,余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