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个五十许的女人开了门,一看晏律,顿时喜笑颜开地叫起来:“阿律回来了,快快进来,爷爷奶奶正等着呢。”晏青玉是晏律父亲的堂妹,家中排行老三,丈夫离世,儿女都成了家,她便一直在晏家照顾两位老人起居。

晏律按照辈分唤了她一声三姑。

“快进来。”晏青玉一眼看见晏律身后的温酒时,猛地怔了一下,这位漂亮的姑娘是谁?怎么和晏律一起回来?因为,今天是除夕,这可不是寻常的节日,能随便带个姑娘回家,通常这个时候,带姑娘回来都有特殊的意义,特别的关系。

但晏律没有介绍,晏青玉自然也不会多问,只笑吟吟牵着晏欢走在前面。

晏律抬步上了台阶,温酒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院落。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方才那清幽的香气从何而来了,这院子里种了两棵梅花树,比倾城府邸的那一棵还要茂盛,枝头开满了花儿,冷香袭人。庭院很大,布置的精巧漂亮,微型假山围绕着长青的盆景,虽然是冬日,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靠着庭院的东墙,放着两辆自行车,一辆电动三轮车,还有一辆老年代步车,看来晏律的祖父母平时喜欢出外活动。

马上就要见到晏律的家人,还好,温酒一向不怵见人,而且她此行来,完全是个假冒的女友,自然也就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和局促,反而很放松,只当自己是到朋友家做客。

反倒是晏律,突然回头看了看温酒,神色略有点奇怪,欲言又止,欲动又静。

莫非是担心即将面见家长,她会露馅?温酒对他淡淡一笑,以示自己毫不紧张,晏先生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对得起这十万的日薪。

晏律蹙着眉,看着她的手。

他觉得自己的眼神已经很明显了,很明白了,但是,温酒的手,依旧淡定地插在大衣口袋里。

这种没眼色的员工,在公司里早被开除一百二十遍了!

晏先生只好握住温酒的手腕,把那只可恶的小手从口袋里拽出来,然后恶狠狠地握在了手里。

家人

温酒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看向晏律。

晏先生目视前方,俊美的脸上写着“被迫”和“不情不愿”,虽然他握着她的手,可是那一副别别扭扭,被人非礼的表情,还真是......可笑啊。

温酒很大度地容忍了晏先生的“倒打一耙”,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因为该演戏的时候到了。

温酒的配合,让晏律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就算是签了协议,眼前的这个女人,也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她可是有要毁约的前科在。万一这会儿她突然翻脸,不肯和他演戏,他可真是骑虎难下,白白辛苦了一路为奴为隶的侍候她。

还好,她这会儿挺乖。

握在掌中的小手,肌肤细腻光滑,而且出乎意料的温热。很多女人到了冬天便手脚冰凉,所以,晏律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和女人握手,简直有种摸钢筋棍的感觉,触手都想打个寒战。

温酒的手,是他握过的最温暖最细滑,也是手感最好的一只手。简直,有点一握住就不想放开的感觉。

不过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是一副寡淡漠然的冷傲之色,甚至有点刻意为之的不屑和疏远,以示自己,握她的手,纯属被迫无奈,根本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如果有便宜,那也绝对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嗯,对,就是这样。

温酒自小学柔道,又经常调、教许瓒,所以和异性的肢体接触,很淡然大方。晏律牵着她的手,她只当是工作中和男人握个手而已。

这座小楼的客厅布局和倾城府邸很像,同样是古色古香的风格,只不过厅内家具更少,显得更为空阔。

虽然X城不通暖气,室内开着空调,依旧是温暖如春的气息,桌上的水仙花和蝴蝶兰竞相开放,窗下一棵金橘树,金灿灿的挂满了果子,另一旁是一棵米兰,竟然还在开花。

沙发上坐着两位银发老人,正在看电视。

“大伯,伯母,阿律和欢欢回来了。”晏青玉话音一落,老太太便老先生便同时扭过脸,站了起来。

晏欢口中说着不喜欢回老家,但真的回来了,却小鸟一般扑到老太太身边,甜丝丝地叫了声“奶奶”。还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非常机灵。

老太太高兴地把晏欢搂在怀里。老先生手中正拿着两个核桃,在看见温酒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像是突然被寒风冰冻了一般,手里的核桃,噗通一声滚落下来,咕噜噜滚到了温酒的脚下。

温酒弯腰捡起核桃,抬起头,就听见耳边晏律不急不缓地说道:“爷爷奶奶,这是温酒,我女朋友。”

温酒微笑:“爷爷奶奶好。”

老先生和老太太怔怔地看着晏律和温酒,还有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本是一脸高兴欣喜的笑容,都僵硬着消失了,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骤然冷却,气氛有点诡异。

眼前的情况,完全出乎了温酒的意料。

晏律重金诚租女友,她认为一定是家中老人逼婚太急,所以他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但眼下,看着他祖父母的反应,显然是对他带回来女友,并没有惊喜,反而是有点受惊。

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们根本就不想让孙子带个女朋友回来?

温酒不禁暗自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女友,不然第一次上门,就面对这样的场面,还真的是有点尴尬.......伤心啊。

晏律无视两位老人的惊诧,松开紧握温酒的手,转而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往怀中搂了一下,这个姿势更加亲密而暧昧。

两个老人的目光紧接着便又凝集到了温酒的肩头。

晏律慢条斯理地说:“奶奶,你不是天天催着我结婚么,怎么我带了女朋友回来,你反倒不说话了?”

“哦,快请坐。”奶奶及时反应过来,急忙笑着招呼温酒,“来来来,坐奶奶这儿,阿律这孩子嘴巴可真紧,不声不响地带了个女朋友回来,吓了我们一跳。”

奶奶一开口,气氛这才算是缓和下来。

温酒笑着和晏欢一左一右坐到了老人的身边。

晏老爷子却没像奶奶这般亲切,淡淡地看了一眼温酒,便对晏律道:“你进来一下,我有话问你。”说着,起身走进了楼梯对面的书房。

晏律跟着祖父身后进了房间,回身关门的一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酒。

她正和老人说话,清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不自在,浅笑盈盈,眉眼弯弯,透着一股子乖巧可爱。

他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一路上的跑腿打杂也算是不亏。看样子,应付老太太,她是绰绰有余。

奶奶笑吟吟问:“好孩子,名字是那两个字啊?”

老太太刚才太惊诧了,温酒的名字都没听清。

温酒笑着拿过老人的手掌,在她掌心里写了自己的名字,动作非常的自然,亲切。

“这名字挺别致。”老人家手心里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她挺喜欢这种大大方方的姑娘,见人也不怯生,仿佛天生就是一家人似的。

“今年多大了?”

“奶奶,我上个月刚满二十五岁。”

“挺好挺好,年纪和阿律正般配,是在上学呢,还是已经上班了?”

温酒笑了:“奶奶,你是夸我长的面相小吗?”

老太太乐呵呵道:“可不是吗,长的跟学生似的,可真是鲜嫩。”

“我已经上班三年了,奶奶。”

温酒发现老太太说得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和晏青玉说的方言不同。问起来才知道,原来奶奶是从省农科院退休了才回的老家。

温酒笑道:“奶奶您可真是英明,X城是国内排名前二十位的宜居城市。”

老太太马上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高高兴兴说:“可不是吗,大城市有什么好的,空气污染严重,到处堵车。我住倾城府邸,买个菜要开车,来回路上三小时,可麻烦。等会儿你上三楼瞧瞧我的菜园和花房。”

温酒笑吟吟问:“奶奶我现在就想去看,行吗?”

“好啊。”老人巴不得叫人看看她的成绩,马上起身带着温酒上楼。

温酒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书房里传来啪的一声,疑似是拍桌子的声音。显然,拍桌子的肯定是老爷子,不会是晏律。看来,自己这位“女朋友”,还真的是很不受欢迎啊。

因为温酒并非真的是晏律的女朋友,所以,对老爷子的不欢迎,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是想到傲娇冷傲又龟毛的晏先生竟然也被人拍桌子,还真是有点......大快人心啊。

奶奶就跟没听见房中的动静似的,神色如常地牵着晏欢上楼,温酒伸手去扶奶奶的胳臂。

老人笑着说:“不用扶我,我身体好着呢。”

的确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一口气上三楼,一点也不费劲。

上到楼上一看,温酒简直觉得自己是到了南方的花市。整个三楼做成了一个玻璃花房,淡黄色松木制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花架,上面摆放着各种花花草草,阳光好到炫目,绿叶繁花,给人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花架中放着藤条椅,茶水桌,真是一处惬意的所在。

老人家很得意指着东南角,“那是我种的青菜,等吃饭时你好好尝尝,味道和超市里买的菜,绝对不是一个味儿。”

温酒笑吟吟道:“农科院退休的老干部就是不一样呢。”

奶奶乐得合不拢嘴,领着温酒参观了一圈,然后说:“来,咱们下楼看看你的房间。”

三人到了二楼。几间卧房的房门都开着,显然是为晏律兄妹俩准备好的房间。老人家指着其中的一间卧房道:“小温,你住在这间吧。”

“好。”

晏欢道:“奶奶,我住在那儿啊?”

“你住楼下,住爷爷奶奶隔壁。”

“我和姐姐住在一起。”

“这可不行,姐姐是客人。”

温酒笑着说:“没关系。”

“不行不行,这小丫头有多能闹腾,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先洗洗脸休息休息,就当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温酒笑着答好。

老人牵着晏欢下了楼。

温酒打量着宽敞明亮的房间,深感县城的居住条件真不错。自家的房子,不像开发商要考虑利益,可以全凭喜好和方便来设计。每个套房里都带着独立卫生间,又大又亮又通风。

温酒站在落地窗前,眺望着不远处的公园。这时,口袋里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晏律。

“你的行李,”晏先生用略带清傲的语气,惜字如金地只说了四个字。

温酒道:“你帮我拿上来吧。”

晏律怔怔地看着手机,他是通知她下楼取行李好不好......

他深吸了口气,再次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务必要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把烦了他将近十年的事情,做个了解。

两分钟后,晏先生左手提着温酒的小拉杆箱,后手提着三个大纸袋,出现在温酒的房门口。

替女人提包干活,在温酒的眼中,属于比较顺眼的一种男人形象。晏先生又长的出类拔萃的英俊,身材也是出类拔萃的英挺,所以,即便是提着行李的样子,也格外的俊美。

温酒抱着胳臂,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但,全然没有过来接过他手中东西的意思。

晏先生的心,都气得颤抖了,他已经好心好意地替她把行李拿上楼,她竟然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时候,她难道不应该飞赴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连声道谢吗?

她竟然用一种“你放下就可以了”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对待一个酒店的侍应生!

她是不是还要打算给他小费啊?摔,这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春联

晏律压着心头的火苗,将行李放下,然后反手将房门关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冷傲严肃的看着温酒:“我需要和你谈谈。”

温酒指了指屋内的沙发,简单客气的说道:“好,请坐。”

晏律:“......”

这到底是谁的家,谁是主人?

晏律衣服一撩坐到沙发上,为了昭显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故意用一种闲适慵懒的姿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翘起了腿。

温酒坐在他的对面,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腿上。

一双腿长到连架起来的样子都这么帅。

晏律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倨傲地看着温酒,以一副上司布置任务的口气,说道:“我希望这七天的时间内,你能最大限度地得到我祖父母的认可。”

这不必他说,温酒早已有此打算,毕竟他支付了日薪十万的高薪,她虽然是误打误撞,闹了一出乌龙,才成为他的雇佣女友,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薪水如此之高,她若不尽心力尽力,还真是有点愧疚。

所以听到这句话,温酒的神色也变得格外清冷严肃,认真回道:“晏先生既然付了高薪,我当然会尽全力工作,这一点务必请晏先生放心。”

晏律对这个回答还算是满意。

奶奶是个亲切和善的老人,比较好拿下,但是老爷子看上去脾气有点拧,所以,温酒便问起爷爷的喜好,打算投其所好。

晏律回答:“钓鱼、养花、下棋、看书。”

这几项是大多人老年人的爱好。温酒一听,心里便有谱了,笑了笑道:“没问题。”

晏律浓眉一挑,没问题?她这么大的口气,到底那里来的自信?正想要问问她,房门被推开了,晏欢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哥哥,爷爷叫你下去写春联。”

晏律嗯了一声,起身弹了弹衣服,走下楼去。

现在基本上人们都是j□j联来贴,写春联的人可是寥寥无几,龟毛的晏先生竟然要写春联,温酒格外觉得好奇有趣,便牵着晏欢一起下了楼,打算参观一下晏先生的墨宝。

书房的门开着,老爷子正在书桌前摆放写春联的红纸,寿眉微拧,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晏律站在老人旁边,默然不语地准备笔墨,俊美的脸上也是一副不服软的样子。这一老一少,脾气还真是像极了一家人。

晏律看见温酒进来,微微挑了挑眉,惊讶之余也有点得意,来看我写字是吧,等着惊艳好了。

老爷子抬眼看看温酒,勉强挤出一丝笑,算是打了招呼。

温酒回之一笑,叫了声“爷爷”。

老爷子的书房阔大无比,靠墙的一面几乎全做成了书柜,里面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一看便是个严谨认真的老人。温酒只知道奶奶是农科院退休的,老爷子却不知从什么位置退下来的,不过看气质颇像个干部。

桌角的梅瓶里插着从屋外折来的梅花,虬枝婀娜,花香袭人。书桌正中已经摊好了万年红描金宣纸,压在镇纸下。龙凤呈祥洒金底纹,红彤彤金灿灿的,看上去异常喜庆。

晏律不紧不慢地展平宣纸,英气的浓眉,微微拧起,悬腕握笔的架子一摆出来,身上竟油然而生一种儒雅清贵的书生之气,俊美风雅。

温酒不知不觉多看了他好几眼,这才把目光落在纸上。

晏律的“春”字已经写到了第二横,温酒一眼看去,心下微微一怔,没想到龟毛的晏先生竟然写的一手漂亮的柳体毛笔字。

“春暖风和日丽,年丰物阜民康”。

晏律提笔一气呵成,一股淡淡的墨香随着他运笔之际氤氲开来。

老爷子看着他的字,不悦的眉眼这才算是舒展开,沉声哼了一句:“还算是没有荒废。”

晏律搁笔,顺便看看站在对面的温酒。瓶中红梅,刚好就开在她的眼前,雪肌如玉,眉目如画,真是一幅人面梅花相映红的画卷。

清丽的眉眼,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这么漂亮的毛笔字,她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惊艳?这种面瘫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晏先生微微拧眉,失望地拿过另一张描金宣纸,用镇纸压上。

欢欢吵着说:“我也要写,爷爷。”

“等会儿等会儿。”老爷子抱着欢欢,见温酒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会写么?”

温酒不好意思地笑笑:“只会一点点。”

老爷子道:“写个看看。”

温酒笑了笑:“那我写个三楼花房的春联吧。写的不好,爷爷可别笑话我。”

老爷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晏律急了,老爷子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这丫头竟然还当真答应下来,春联可不是随随便便写两个七扭八歪的字都能贴到门上的。

晏律对老爷子的脾气是再了解不过了,对这些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较真到了叫人跳脚的地步,温酒若是写的不好,不仅不会表现自己,反而会让老人对温酒的印象更加一落千丈。

可是温酒话已出口,他这会儿再阻拦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温酒提起了毛笔。

还真是不知死活的丫头啊。晏先生做好了准备,她若是胆敢用拿钢笔的姿势提笔,他马上就会制止她的“献丑”。

还好,她提笔的姿势,还挺像模像样。

温酒沾了墨汁,并没有立刻下笔,而是稍稍停顿,这才在宣纸上落笔。

逆峰起笔,行笔、提笔、回锋收笔,第一个字写出来,晏律心里一惊,老爷子也脸色微变。

“松竹梅岁寒三友,桃李杏春风一家。”

因为是贴到花房门上,所以,温酒选了一个这样的春联。当她写到“家”字的最后一捺时,收笔之势,真是潇洒酣畅,漂亮至极。如一出戏唱到j□j,突然一顿,只余绕梁之音。

一向自负自傲的晏律,此刻心里唯有惊叹的感觉。温酒的字,藏锋巧妙,露峰得当,饱满刚劲,洒脱有力,若不是亲眼看她提笔,实在难以看出是个女孩的手笔。

老爷子虽然默然不语,没有夸赞温酒的书法,但那神色眼神,晏律一眼便看得出来,是暗藏着赞许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