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见状,头痛不已。昨天,他磨了半宿,程玄就是不说为什么怄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程玄虽然是个甩手掌柜,也经常跟他赖皮,从来没有对他这样犟过。多是耍耍小孩子脾气,嗯,对自己徒弟装小孩儿……而已。

这一回,他是认真的了。可左问也不讲,右问也不讲。偏偏李丞相几十年不回原籍,马上就要与程犀同来了。天使也与他们同到。如果他们到的时候,程玄还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

道一从未见过程玄认真生气,一时手足无措。听程素素这般讲,一咬牙,硬着头皮道:“我去问问。”又看了赵氏一眼,轻声道:“外面风大,幺妹你扶师娘去歇息。”

程珪与程羽,自从知道自己亲娘的旧事,就没有与赵氏打过照面儿,也都跟着过去了。他们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是程素素说得好“不是齐王眼瘸,你我就没娘了”。这话也是对的,亲娘毕竟是亲娘!

两个男孩子商议了半晌,决定向赵氏表示他们的支持。程素素满脸黑线地看着这两个家伙跟着赵氏进了房门,等赵氏坐下之后,一齐郑重地说:“阿娘,我们都知道了!”

不等赵氏有反应,程珪就连珠炮一样地:“阿娘,幺妹都跟我们说了,你放心!我们看你还是一样的!从来没儿女嫌弃父母的!”

这位哥哥,大概不知道“真不在乎就不会拿出来说”,以及“顺其自然”这样的说法。程素素捂脸。

赵氏在这种情绪里,偏偏吃这一套,极需要有人多说几遍“没关系”。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也不知道是前世犯了什么罪,这辈子要受这样的搓磨。”

程素素反问道:“现在的日子,是搓磨吗?”

赵氏一噎,程素素缓下口气,往她面前一蹲,将脸伸到她面前,道:“看看看看,有这么好的闺女,一定是上辈子干好事儿了。上辈子好事干太多了,才叫神仙从坑里捞出来的。”

赵氏破涕为笑:“你这说的什么话呀,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

程素素爬起来,耸耸肩:“你们玩,我去看看阿爹怎么样了。”

阿爹不怎么样。

五行观观主打坐静修、起居坐卧的地方,不在观中正轴线上,而在城隍庙里。这还是紫阳真人给程玄指定的,当时后面是个无名坟,现在知道了,是程节的衣冠冢。紫阳真人之心,昭然若揭。

道一追过去,就见到程玄一脸不开心。走近了要说话,不想程玄一看到他来了,噗通往蒲团上一坐,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仿佛昨夜的情景重演了一回,程玄就是不开心,然而问什么也不说。道一终于生气了:“师父!现在事情这么多,师父有什么事却不肯讲!是嫌事不够多,还是嫌我们处置不了呢?从小到大,多少事,不都处置完了吗?”

程玄声音闷闷的:“这个你管不了。”

道一蹲到他面前,单膝着地,语气里罕见地带上了疲惫:“什么事?”会比师娘嫁过齐王还大吗?

程玄抱着膝盖,抬起头来看他,委屈巴巴的:“我不改名字!”

“名字是师父起的,我不改!”程玄强调。

“小时候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我已经姓了程,连师父给的名字都保不住了吗?”

“我是师父拣来养的!”程玄更加强调,“程璩不好听!”

道一虚脱地滑到地上,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一抹脸:“那就不改,师祖报恩,师父记得师祖的恩情,以名字为记。”

不想程玄听了这话,并没有释然的样子,反而更别扭了:“师父也是为了还恩情才养我的。我知道,你师伯也嫌我笨。要不是……师父才不会养我。哼!”

道一乏力地问道:“那师父为什么拣我来养?”

“我师父就拣了我养,我就想,有一天,我也拣个徒弟来养,养得好好的,再笨也对他好。”

道一学他的口气:“哦,师父因为师祖,才拣我来养的。”

程素素溜在墙根,听到这里,真的将拳头放到了嘴巴里不然一定会笑出声来。

程玄瞪大了眼睛:“什、什么呀?我不拣道一,道一就要饿死了呀,道一怎么能死呢?”

道一仿佛当年的丹阳子,突然之间,什么套路都说不出来了,呆在了当场。在程玄理所当然的目光中,拿膝盖拱了拱程玄:“师父,地上凉哎,分一半蒲团来坐。说好了要好好养的。”

“喔。”程玄真的分了一半蒲团给道一。师徒俩都很累,你挨我、我挨你,程玄嘟囔道:“我就是生气。”

道一认真地说:“师父,大师伯说得没错的。要是光靠恩情,养不到大就得被打死了。那为什么会被养到大呢?”

程玄半天才想明白道一承认他笨:“我是师父!你不能这样说我。”说着,笑了起来。

道一也笑了,笑到半晌,又犹豫着说:“师父,你知道师娘的来历吗?”

“嗯?娘子家祖上也有冤案吗?”

程素素尖起了耳朵,等他说下文。

道一将赵氏之事简要说了:“师娘原是齐王府上侧室。”

程玄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那”

“嗯?”

“您怎么看?”

程玄大惊失色:“她还要跟齐王过回去?”

“当然不是!”

“那还有什么要说的?”

程素素咬着拳头猫着腰,溜掉了,她爹到底是她爹。

现在,就等她哥回来了!不晓得消息送到了没有,也不知道程犀会和李相怎么相处?

照程素素的估计,只要全家的表现在水平线上,李相就不会否认这门亲事。同样的,宫里也不会小心眼儿到计较这件事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一切如旧,不会打击报复。甚至可能为了显示大度和谐,面上还会有些照顾。会有尴尬,不过老一辈心里过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闲言碎语当然少不了,说到面上的绝对是极少数,程素素自认能扛得住。最需要担心的,反而是赵氏的心理状况,就怕她钻牛角尖。

当然,这一切只是程素素的猜测。究竟如何,还要问过程犀的意见,同时问一下,齐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的来说,不需要太担心。不过因为信息太少,程素素不敢保证准确性,都忍着没有讲。只等程犀回来。

如果没猜错,快了。

在程犀到来的空档,程节之事也经由府衙传了出来。一时之间,程家在城里的宅子被围观,家里出去买菜都不方便。好容易出去了,厨娘往集市一转,篮子满了,钱还没花出去。程素素便下令,将每日菜金往集市中央的大秤下一放,也不管有没有人去取。

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旧事,挎着篮子,装上香烛纸钱,又跑到城隍庙去拜祭。

山下程家这里,知府也亲自登门,还张罗着要立个牌坊。直到程玄摆出不高兴脸,知府才没有坚持,只说:“是乡亲父老的意思,世兄再推辞只怕不好。不若等丞相携令郎归来,再商量?”

程玄是不管事的人,听他这样讲,才勉强点头。知府心道:我先将石料、石匠预备下了,到时候,你往京里一去,这牌坊,还是要立的。

又说了李丞相与程犀归来的日期,满脸激动地搓着手:“就在三日后了!世兄道这来宣旨的天使是谁?就是前一科的状元,谢麟!托世兄一家的福,我也能见到连中三元的人啦!”

第26章 旧时趣事

年约四旬的知府,仿佛一个追星的少年, 连迎接大靠山李丞相的准备活动, 都因为期盼着谢麟的到来而分神。故而没有察觉到程家上下人等, 看起来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同时, 他也忽略了通知另外一个问题谢麟做使者, 副使是谁?

道一派去给程犀送信的人,没有与程犀接上头,不能让程犀早作准备, 这令道一与程珪都有些不安。

程犀是与李丞相同行的, 谢麟、副使张起与他们一道。四人心情都很不错。谢麟与张起都是年轻人, 张起今年也不过十七岁, 能做这副使, 全因他出身高。张起的父亲是平安侯,他的祖母, 便是今上的姑母,邺阳大长公主。二人一为丞相之孙, 一为大长公主之孙, 在京中也是自幼打过照面的。同行倒也自在。

程犀与谢麟都是科举出身,年岁相当, 也有得聊。李丞相几十年回一次故乡, 感慨万千。家乡旧事皆已了结, 程犀又是他定下来的女婿,虽未放定,然此事八、九不离十, 李丞相的心情也很好。

李丞相给知府下了死令,只许出城十里接他。知府不敢违拗,带上了程玄师徒父子,一同相迎。见面之后,好一通寒暄。李丞相看程玄,真是大吃一惊。程犀并不像祖父,程玄的面相,倒有那么两三分像。然而仙气飘飘,从容优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李丞相是五十来岁做丞相的人,比侄子李巽精明得多,上下一扫,便看出程玄不像李巽说的那么玄乎。二人问答,只寒暄的几句,李丞相便判定:李巽这个小东西,眼瘸了!得好好教育。

同时,又对程玄的儿子徒弟,生出无限的同情来。

程玄胜在不惹事儿,李丞相略一思索,便在心里重重划下了道杠杠:这门亲事,再无疑虑了。

谢麟、张起二人代天宣旨,不外是正式平反,予程节立碑一类。另有一样,命程家返京。这并非全然因为皇帝好奇,乃因程节本是京城人氏。官员犯案,如非重罪,不过是革职回乡。京城人氏犯罪,革职“回”京城?古老太师大笔一挥,将他全家都流放了。

这一回平反,程家确实该回京城原籍,再收拾收拾旧房子的。旧家业或籍没,或被侵占,已凋蔽不堪了。皇帝顺手拨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还了程家些田产。

这一切都是早先知道的,包括李丞相要将女儿许配给程犀。程玄也都按部就班的答应了。

正事办完,知府便搓着手,围着李丞相与谢麟打转儿。李丞相扫一眼道一,觉得他与程珪两个都有些不安的样子,虽觉略有不妥,然以为是年轻人紧张,也不曾过份在意。

道一对程犀使眼色,李丞相也当没看到离家许久,自然是有事情要说的。善解人意地对程犀道:“你许久未曾还家,当向令堂问安的。”

程犀也看得出来,知府是有事要报的。当下两拨人分开,李丞相住回老宅,谢麟与张起往府衙内居住。程家师徒父子,自然是回自己家。

一路上,道一悄声将赵氏的旧事告诉了程犀。程犀初听也是错愕的:“居然是这样?”然而细细想来,赵氏平素的举动,倒也合了这番经历。略一沉吟,程犀道:“我须与相公讲明此事。”

道一轻声问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倒不会碍着大事。回家细说。”

回家是先见的赵氏,程犀面上作毫不知情状。一家老少皆在房内,此时挑出此事来,也有些不妥,不如私下再说。问完安,在赵氏惴惴的目光里,只说些京中的见闻。

赵氏最在意的,一是丈夫的态度,二便是长子的态度。程玄听了当耳旁风,毫不在意,程犀却什么都不说,赵氏一张帕子几乎要拧碎。猛然间听程犀说:“正使谢芳臣,与儿说得投契。副使是平安侯家张少安……”

赵氏失声道:“谁家?”

程犀不动声色地:“平安侯张家。”

程素素一见赵氏这样,就知道又不对了,干脆目示王妈妈。王妈妈在她目光的压力下,呐呐地:“就是,原先,齐王说亲要娶的那家……”

众人恍然大悟,程犀轻笑一声,道:“张少安统共一个姑母,不是嫁给富平侯了吗?哪来的与齐王说亲?”

程素素吃惊地发现,赵氏脸上的惶恐不见了,甚至带上了些许轻松。赵氏问程犀:“她……真个嫁了富平侯?”

“对呀,儿在京中,师伯与我说过一些京里人家。一路上,丞相也提点了一些。芳臣与少安,闲谈间也告诉了我不少。怎么?”

“原来她也嫁了,原来她也嫁了。”好像考了个不及格的学生,找到了另一位要请家长的难兄难弟一样,赵氏的心中安慰多了。

程犀与程素素都觉得好笑,程犀微笑道:“也不知道我的书房被他们弄成什么样儿了,我得去看看。”

程素素也起身:“我都收拾得好好的,听说要上京,我还都亲自装箱了呢。”

“那我可得亲自看看。”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退出赵氏上房,往书房里去。

书房里,程素素收拾得很干净。程犀也不是真的来挑刺的,程素素抓紧时间,将这些时日家中的事情一一告诉程犀:“就这些了,旁的你问师兄。我不耽误你时间啦。”

程犀道:“你怎知我没时间?”

“不得跟李丞相说道说道吗?你都没叫他‘岳父大人’,当我听不出来?”

“能耐了你!”程犀揉乱了妹妹的头发,“长大了呀。”

“嗯。”

程犀整整衣襟:“我这就去见丞相。”

“对了,齐王夫妇,是什么样的人。”

程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你想象不到的人。嗯……有空再细说。他们,当不是变故。”

“好。”

程犀回家,仅喝了一杯茶,又匆匆去李宅拜见李丞相去了。

李宅,李丞相听完知府的汇报,换了衣服,托着茶盏,将侄子李巽唤过来教导:“虽有相人之说,也要知道,人不可貌相。这程道士,哪有你说得那么玄?”李巽羞愧地道:“侄儿……侄儿……”侄了半天,也没接上话,最后老老实实受教。

李相随身携带的幕僚胡先生在一旁且听且笑:“东翁何必这样严厉呢?休说是五郎(李巽),我敢写保票,那位神仙,带出去,十个里得有九个半要被唬住的。也真是长得太、太……”

正说着说,门上来报:“新姑爷求见。”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这地界儿,他祖宗是城隍!真个不能说他家!”胡先生抱着茶盏,一脸的故作惊恐。

李丞相皱眉:“难道是有要事?”

胡先生恢复了正常:“必得有事,否则何必此时再来?”

他二人说话,李巽在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不多时,程犀来了。进了书房,先与李丞相见礼,见李巽、胡先生在侧,也打一声招呼。胡先生打趣道:“已是新姑爷,怎地还叫‘丞相’?”

程犀知道他二人不是外人,胡先生更是李相颇为信赖的军师,乃将赵氏之事,简洁明了告诉了李丞相。

齐王逸事,李丞相是知道的,且是当作热闹看的,只是从未想过会与自家发生这样的联系!胡先生也不笑了,李巽更是一脸的茫然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程犀恭恭敬敬地道:“还请丞相定夺。”

李丞相反问道:“怎么不叫岳父了?”

程犀虽已作出了与程素素相同的判断,还是没想到李丞相没有一点停顿,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变故。反而被李丞相弄得呆了一呆,试探地:“岳父大人?”

李丞相伸指,点点程犀,再点点李巽,缓缓地道:“年轻人,毛毛躁躁!知道了。明日我要祭祖。”

程犀显出年轻人的青涩来:“哎,是。”

“此事不好不令使者知道,老胡?”

胡先生得令:“我这便往府衙走一趟。”

府衙里,谢麟才摆了知府的纠缠,又被丫环围观。张起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呀,在京里是这样,出了京还是这样。我得离你远些儿,不然被你一衬,我就娶不着老婆了。”

谢麟淡淡地道:“谁个娶妻,是被女子挑的?”

张起可不在乎他的态度:“我怎么听说,齐王家想招你做女婿呢?哈哈哈哈!天下宗室要是知道,因为齐王妃看你长得好看,想招你做女婿,惹得你将宗室全参了一遍,不知作何感想?”

谢麟道:“我怎地不知有这回事?立国日久,宗室糜烂,合该整肃。我既负圣恩,自然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别别别,我不说了,成吧?你忘了我家阿婆,我家姑妈,都是干什么的了吗?这事儿,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的。放心,我阿婆和我姑妈才不会说出去,白惹你嫌弃。”

谢麟也笑了。张起他姑妈,是齐王的亲表妹,齐王原配是另一位大长公主的女儿。难产死了一个表妹,续的这一个,还是表妹。公主、郡主所嫁,必是臣子之家,然而娘家是皇室,又怎能舍得儿女渐与皇室分离?于是,公主之子女,再次联姻皇室,便是一种相当常见的选择。

同时,又有另外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内与皇室联姻者,绝难位极人臣。是以,寻常勋贵人家而言,有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子弟,要他尚主,是极好的选择,不但能混个驸马、郡马当当,子女将来许有入主中宫之相。然而对于一个十七岁便连中三元的丞相之孙而言,这是要断他登顶之路。

张起的祖母,邺阳大长公主,姑母富平侯夫人,对齐王府,是左看不顺眼,右看挑毛病的。富平侯夫人,只做两件事情:一、给富平侯生养了四个儿子;二、骂齐王府、给齐王府找不自在。

邺阳大长公主更简单,就只干她女儿做的后一件事情。

齐王府的笑话,她们比别人的消息更灵通,旁人不知道的、她们也要打听出来,宣扬一下。唯谢麟身份有些特殊,两人也不是傻子,没有说出去罢了。

张起却是风闻一二,也猜着了个边儿。

仔细想想,这母女二人,也是妙人。

谢麟与张起正笑着,胡先生又来。二人亦觉奇怪:“有什么急事,要此时又来?”

待见到胡先生,听他如此这般一说,张起突然大笑起来:“这事也忒巧了!我真个要去拜见一下程道灵的母亲了。否则回京,家里祖母问起来,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又要揪我的耳朵了。芳臣,同去?”

第27章 初次见面

同是科举出身,都是少年扬名。一个是丞相之孙, 另一个是丞相之婿。日后或许会有冲突竞争之时, 眼下却是最适合结交的。

谢麟正有此意, 却又说:“那也不好在今日。明日李相公祭祖, 后日咱们要奉旨设祭。大后日再去吧, 你也不曾备下贺礼呀。”

张起一想,也对,摸着下巴道:“听你的。”

谢麟送走胡先生, 又与张起商议, 此事最好向圣上发一份奏报。不是正式奏折, 只在例行的奏报里夹一张纸。由谢麟执笔, 一气书就, 装进匣内,封上封条, 快马经驿路发往京中。

张起见没什么事了,摇头晃脑, 笑着走去休息了, 边走边哼着小调。这件巧合,够他乐好几天的了。可以预见, 以后程犀的母亲, 会成为邺阳大长公主和富平侯夫人的座上客。以后京中, 会更热闹。

谢麟的房内,却出现了一个削瘦的中年人。谢麟客气地道:“孟世叔。”

孟章道:“芳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孟章是谢麟父亲昔年幕僚,谢麟父亲早亡, 孟章也不另谋去处,只在京中住下。专等谢麟长大,再投到谢麟的门下。二人之间的情份,非比寻常。

谢麟有事,也会与他商议。

孟章听罢,慢慢地说:“是该拜会的。我所不明白的,乃是老相公为何也有为你求娶郡主之意,逼得你不得不上本弹劾宗室?”

谢麟唇边一抹苦笑:“祖父自有他的道理。”

孟章心道,谢相一世英明,唯有偏心这件事情,实在是偏得太没有边了!苛待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真不像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孟章突然心头一动:“程道灵的幼妹,青春几何?”

谢麟失笑:“世叔又说笑了,我父母双亡,不经祖父,如何谈婚论嫁?”

孟章眉心一道深深的折痕:“好在,老相公也该明白你的心意,不至于再做糊涂事了。为何不愿为你娶门好妻呢?早些动意,李相女婿,也轮不到程道灵呀。”

谢麟依旧口气平静:“祖父当自有打算。”

孟章摇着头:“看不懂,看不懂呀!”

孟章看不懂,谢麟心知肚明。祖母亲生两子,庶出两子。亲叔叔和婶婶,反不如庶出的两房叔父与长房亲近。谢相做到这个份上,家大业大。谢麟虽是长房嫡子,年纪反而比二房的儿子小些。

谢家没有什么妻妾相争的把戏,然而一母同胞的两房争执起来,可比什么妻妾争宠可怕得多了。二房婶母以为自己生下的是长孙,理当继承一切,谁知长房大嫂真个生下个聪明异常的独生子出来!

谢麟父亲在世时,一切还不显。待他父亲过世后,争执便激烈了起来。他父亲壮年病逝,母亲体弱又好强,丈夫死后,不久也随之而去。

没了父母的孤儿,虽有祖母照看着,日子也变得艰难了。二叔原本态度暧昧,此时也变成了二婶的支持者。最严重的时候,乃至于险些于冬天落水。谢麟彼时不过十岁,一怒之下……

反正,二房长子谢鹤,现在是个右臂残疾的瘸子。

然后就是祖父暴怒,喝令他去守孝,甚至不愿意让他去科考。

谢麟微哂,不让考,也设法考了,还考得很好。

只是他的婚事,真的成了个大难题,此事依旧要由谢相作主。若非他机警,恐怕此时……

谢麟的目光沉了下来。

张起睡了个好觉,接连两日,依计行事。到得第三日上,邀谢麟同去程家,拜见程犀的母亲。

程家听说谢麟要来,都有些躁动连中三元的人,简在圣心,还年轻!

赵氏不肯丢了脸面去,头天就下令,家中要洒扫整洁,上下人等也须衣着干净。程素素想了想,把箱底的道袍给扒拉了出来穿上了。

赵氏见状,问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无论张起谢麟,皆是家世极佳的少年。有女儿的人,若没有些小心思,是不可能的。赵氏看来,自己女儿长得也很好,近来做事也很好。又是进士妹妹,士人之后……未尝不可。

女儿却不与她一条心,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开心。程素素的心里,男子可靠者,程犀与道一,道一出家人,另算,程犀科考,没比过谢麟,她反而替程犀起了点瑜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