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犀道:“你很有趣,你的身体里像还住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活泼女子。读过几天书,从书里看到过一点新鲜点子。心性从未经过洗练,斗嘴狡辩,从不让人。若生得好看些,后宅争宠,大约是能赢的。”

程犀面上一黑。

“二十岁的探花,四十岁的尚书,尚且有今日,尔等不如我者,以为将来会比我好?逃不脱的,谁都逃不脱!孔子爱颜子,四十而饿死。我之同年,如今在者,唯我与李福遇二人而已。二十年后,这里的诸位,还能剩下几人?

整顿吏治,我想过呀,想的时候我只有六品。想做,就要往上爬,往上爬可不是会考试、会说大义就行了的。那我要往上爬,做了些什么呢?要孝敬上峰,否则他会压你。要处好同僚,否则他们要坑你。钱从哪里来呢?

遇到不平之事,想将之绳之以法,哎呀,八议,他又放出来了。当然啦,你岳父活着的时候,你不用怕这个。以后,好自为之。”

祁夬不再理会这二人,直冲皇帝发难:“证明我不无辜,陛下就是洁白无瑕?哈哈哈哈!陛下的朝廷,是污烂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呀!”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谢麟冷冷地接口,觉得烦透了!居然被这样一个废物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你当朝廷是什么?国家养士百年,与我辈共掌天下,一旦有事,便推与陛下?都像你这般,日后君王谁敢养士?你在断后辈的青云路。

你这点眼界,活该做不到丞相。有罪认罚、愿赌服输,在这里挤兑人,真是一点担当也没有!”

祁夬也不生气:“唔,我曾与你父亲说过,你聪明是有的,美貌也是有的,没有的是笼头。别人仗势欺人,你呢,好恃智逞凶。脸上写着‘蠢货该死’四个字的,就是你了。你该有个人,拿着鞭子天天抽着你,你才会老实。”

谢麟生气了,面泛朱色,才要说话,祁夬却对皇帝笑道:“陛下与执政共审我,是为了教导这些雏儿。到如今,都是我在教他们为官之道,陛下抄了我的家业,罢了我的职,也不给俸禄,我可不想多教他们了。让他们走吧,咱们聊聊?敢不敢?”

这一回,就算五位丞相真的拿出刀子来,皇帝也要说话了:“朕有什么不敢的?!你还能对朕说什么?”让他说话还好,不让他说话,只看着祁夬表演,皇帝越看越憋屈,眼前气得一片模糊。

“自我下狱,还没聊过呐,要说的,多着呢。让他们下去吧,嗯?执政也走,我看到丞相,心里有气,就不能好好和陛下说话啦。”

皇帝喘着粗气,点点头。

五位丞相开始打腹稿,写告病的折子。

祁夬含笑,目送他们离开。殿门关上,皇帝跳下御座,只听祁夬笑问道:“真的哭了呀?”

皇帝气得一个哆嗦:“朕没哭!”

祁夬悠悠地道:“嗯。原想说给陛下的话,现在改主意了,陛下的天下负了我,陛下不曾负我。既然如此我便帮陛下一回,如何?”

皇帝一怔,他有许多话要亲口问的,我哪里负过你?我的朝廷真的这么糟糕?你居然这样看待我的真心?不想祁夬却说了这样的话,脚下不由一顿。

“陛下,考中进士的人,大义谁不会背呢?他们都知道,说的再有道理又如何?得心里认,心里认不认,光会写,有什么用?他们要吃饭穿衣,光宗耀祖、耀武扬威。大义不能让他们如愿,所以,说得再好,也只是他们的遮羞布而已。这些人,心志已成,光凭大义,是教不好也改不了的。”

“陛下,不怕他们不好,不好用的,扔了就是。臣这两日所为,已为陛下作了筛选,陛下仔细想想他们的应对,他们的脸色。这些雏儿,作戏的本事还没那么高明。从童生到秀才,单学问一样,就要裁汰掉多少人?如何中了进士,就想高枕无忧了?一年几十个进士,能做到执政的,有一个吗?废物,就别给他几十年的功夫去祸害朝廷了。”

“程节的那个孙子,所奏之事确是良策。臣一旦点破此事,陛下就可以放心用了。有小人之心的是祁夬,陛下大度依旧依允,可收程犀之心,可收士林之心!他呀,与我们都不是一路人,他是想配享孔庙的人,我也想知道,他能做到哪一步。谢家那个小崽子,比他聪明,但是能配享太庙就顶天了。”

“读书人,是最会依附皇帝的。勋贵世爵世禄,根基深厚,他们比不了。他们是浮萍,要抱紧皇帝才能延续。僧道之流,养着就养着,万不可令他们干预朝政。人的野心,是慢慢养大的,僧道,也不是神仙,也是有凡心的。那个余道士,手伸得太长了。”

皇帝愣愣地点头。

“记住了?”

再点头。

祁夬打量了一下皇帝,正一正衣襟,口角噙着一抹笑,弓身低头足下发力,往前奔去,将自己一颗大好头颅,碰碎在柱子上。

“皇帝病了?”程素素冷冷地说,她很生气。她提出殿试、进士们进修的主意的时候,叮嘱过程犀,一定要先请教李丞相的。结果,程犀还是自己先提出来了,还险些被祁夬给坑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险情也化解了,程素素听程犀描述的时候,还是双腿一软,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说过什么不忘初心,说过什么为生民立命,然而要是程犀因此而早早一头撞到南墙,撞个头破血流,她得后悔死!

吃这一吓,等到程犀没事的时候,她就没有好脸色给哥哥看了。

程犀微微一笑:“是啊,病了。祁夬毕竟是陛下荣宠了多年的大臣,死得也是惨烈了些。”

“哼!”

“幺妹,”程犀叹息着说,“你知道的,岳父大人、谢芳臣、张少安,他们个个带着幕僚。但是,岳父大人却要我先不养幕僚,为什么?”

“嗯?”

“一则暂且不需要,我有岳父大人教授仕途道理;二则,岳父大人说,是在练我的心性。若是什么事情都交给幕僚,哪怕幕僚说得都对,则要我何用?要自己有智计,有眼光,有决断。”

程素素讪讪地道:“我并没有将大哥看作傀儡,可是,也太险了!”

程犀道:“你有抱负,自己不能做的,殷殷期望寄托于我,有何不可?有话告诉你,你又多想了。怀疑是可以的,多疑也不好!”

“多疑也多疑不过皇帝。”

程犀严肃地道:“这是怎么说话的?!”

程素素小小声吸了一口冷气,端正坐好,嘟囔着:“我看他还疑你呢。”

程犀轻声道:“才说不要多疑的。”

兄妹俩谁也不能说服谁,程素素对于皇帝,总是起着提防之心。皇帝权柄太重,余道士出手太毒,稍不留神,这是一个能坑死全家的大坑。

最后,程犀道:“我已将三郎送到玄都观去侍奉阿爹。咱们,等一等,看一看,如何?”此事主动,全不在自己手上,要看皇帝的处置。程犀不免想起祁夬来,有时候君臣,也是互相不敢相信的。

程素素小声说:“那好吧。大哥的婚事,还在准备着,我拿单子来给你看。”

程犀点头。

皇帝这病来势汹汹,大半是心结。祁夬的死,在皇帝心上划下了极重的一道痕迹,几乎要将皇帝的心劈成两半了。

五位丞相轮流当值处理朝政,夜间便宿在宫城,又轮番上阵劝慰皇帝。

到第五日,皇帝才带着病容召集了一次朝会。

真正让程素素放下心来的,乃是余道士伏法。程犀所料很对,余道士一朝失势,仕林蜂涌而上。纵李丞相不出手,也还有旁人。

先是,一个御史出来弹劾,说的也不是余道士,而是与余道士交好之某官员,参其有魇镇之事。

这是一件大事,彻查之后发现,魇镇只是讹传,实则家中妻妾争宠,为固宠将符咒等塞到他的鞋子里。然而在彻查的时候,却又发现此官员与余道士勾结,有强买百姓田宅,骗取财物之事。像滚雪球一样,越查越是触目惊心,余道士之弟子里,乃至于有打着“可以求子,参看后宫”的旗号,仗势骗奸妇女的行径。

皇帝心情正在不好,余道士之重要性又非祁夬可比,在祁夬那里受到的委屈、不忍心用的严令,统统给了余道士。按律,即便死囚,处斩也要看季节的。照说余道士还能再多活几个月的,不幸皇帝说了一句:“祁夬都死了,他如何不能死?”

余道士便“畏罪自尽”了。

令下之日,程素素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这下可以将阿爹给放出来了。”程玄要约余道士打架,程犀怎么能让他闹这一场?兄妹俩便肯请师祖紫阳真人,将程玄扣在玄都观。

如今没了余道士这个大活人,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提那档子事儿,程犀的安全就更有保证了。也可以请紫阳真人不用再拘着程玄了。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也让程素素更加放心皇帝准了程犀所奏之事。可惜的是,翰林院的第一任掌院学士是谢丞相,而不是李丞相。

程素素终于可以安心襄助赵氏准备程犀的婚礼了。

婚礼的日子渐近,除了赵氏对于自己的娘家无法及时赶到京城颇有遗憾之外,一切都很圆满。

萧夫人因先前首饰的事情,自以错疑亲家,将亲家看低,心中过意不去,凡事都与程家有商有量。李六夫妇对这门亲事更是企盼,李六的妻子常邀母女二人过府说话。

过不几次,除了两位老人家,旁人都看出几分来了程家里,赵氏管事儿虽然稳当,然而处分起来,尚不如程素素妥贴。萧夫人不免又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忧,这样一个厉害的小姑子,再有分寸,也会令新嫁过去的嫂子,有些不方便的。

二人相处,若是一强一弱,自然和谐,都弱,也是相安无事。若二者都强,则必有摩擦。

萧夫人不动声色,暗中施为,一力赞成婆婆常邀程素素到家中来玩耍。一来既然程素素是主心骨,有些事儿与她讲更清楚方便;二来是为姑嫂相处创造条件,处得多了,万事商量起来总要好说话些;三则她也有些心疼程家兄妹的,父母都不大顶用,既是姻亲,一损俱损,也要搭把手,提点一下程素素。

程家现在的裁缝,是萧夫人给介绍的。京城上层的习惯,也是萧夫人“无意间”透露的。许多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是萧夫人给顺手理了理的。

程素素闻弦歌、知雅意,也很配合。因皇帝崇道,这二、三十年来,道门势大。然而在老一辈妇人的习惯里,她们对佛寺也很上心。萧夫人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常礼佛,萧夫人如今是佛道两边烧香。程素素也因此知道,许多权贵人家,都是这样。

因程家与紫阳真人之间的关系,萧夫人也命女儿且戒了牛肉,又多与程素素往玄都观里去。李绾承萧夫人教诲,宰相之女的矜贵是有的,对事理也是明白的,程素素也将程犀的一些习惯说与李绾。

未来姑嫂之间,比将来婆媳之间的接触还要多些。

这一日,是慈恩寺住持的生日,照惯例,住持会讲经。京城士女信佛者,都往慈恩寺去听讲,萧夫人携媳妇、女儿邀赵氏母女往慈恩寺里去烧香。赵氏原还有些犹豫,她小时候,家中母亲也念佛的时候居多,自嫁了程玄,就是信道了。倒是程素素豁达些:“不过听听讲经而已,又不是要信了他。”

萧夫人出行,排场自然比程家大许多。萧夫人会处事,邀赵氏同乘,命李绾接待程素素,也不令母女俩觉出尴尬来。

到了慈恩寺,先上香,其次听讲经。开讲的时辰还差些,便是女眷们游玩的时候了。萧夫人与赵氏一道,李绾便邀程素素往后山去赏花:“玄都观建的时候,栽种的是桃花,这慈恩寺里就是杏花了。此时杏花已落,然而莲叶初长,也是很好的。莲池就在杏林下面。”

程素素笑道:“听你的。”

李绾便携了程素素的手,在仆妇拥簇之下去了杏林之下。仆妇先拿步障圈起临水的一片空地,铺上毡毯。程素素拿扇子搭在眼前,去看莲池,碧波之上,小荷才落尖尖角。

李绾的丫头过来低声对李绾道:“九娘,那边是……”原来,又有一些人家的女眷,也过来看景,见这边圈起了步障,过来打听。李绾对程素素道:“这些人,知道了也没坏处,咱们去见见。”

程素素才要答应,忽听得一阵娇呼。二人顺势望去,却见许多女眷,凑作一团,娇嗔着,你推我一下,我蹭你一下,吃吃地笑着,又作戏言。顺着她们手中团扇指点的方向,程素素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待那人走近了,程素素会心一笑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些姑娘围观偶像一样地围观!也算是认真的人了,心理上自然会有一点点亲自调侃之意,如果对方是谢麟的话,又不免再加上些微的得意。

带着笑容,程素素转向李绾,打算说几句笑话。却见李绾粉面含羞,双目有些痴迷又有些惆怅地看着那个身形修长的青年。

李绾看了一阵,想起自己已经订婚,不由惆怅地收回目光,要与程素素说话。冷不防对上程素素不及收回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程素素:……我勒个大擦!

我家兔子说:以后兄妹两家见面就是修罗场= =

第38章 君子之心

两个姑娘的表情同时变得诡异了起来。怪异得如此明显,令二人想装成没有事情发生都产生了困难。

程素素装傻的本事很到位, 然而人都有死穴, 程素素的死穴是她大哥。程素素很能理解李绾, 谁不喜欢美人呢?她自己也喜欢啊!然而人心都是偏的她大哥哪里不好啦?哪里比不上个小白脸了?!好吧, 脸比不上。

二人表情停顿了几秒, 在周围女子们的惊叹声里,完成了思想上的交流。

程素素:我没过门的大嫂对一个小白脸少女心爆了!虽然她确实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她提到我哥时粉红泡泡都没有这么暴满全屏。

李绾:多看了谢芳臣一眼感慨人生,被未来的小姑子给发现了!她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程素素&李绾:我该怎么办?

两人怔愣时, 李绾身边的钱妈妈咳嗽了一声:“毡垫铺好了, 小娘子们坐下歇歇?”

仆妇里面, 钱妈妈是回神最早的, 便看到这姑嫂俩犯尴尬的全过程。钱妈妈当机立断, 先打断这二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傻瞪眼。

钱妈妈原是萧夫人的心腹丫环, 嫁人后依旧留在李家,因萧夫人信任, 派到李绾身边襄助实是个预备给李绾的管家婆的角色。只是,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两人再恢复自然。

钱妈妈焦急的当口,两个姑娘已经强行镇定了下来。前言不搭后语地你一言、我一语“这花儿开得真好看。”、“嗯, 慈恩寺的荷叶粥味道也不错。”

此时, 萧夫人那里遣人来寻:“夫人遇到了林老夫人, 命奴婢来请二位小娘子过去见礼。”

偷觑了程素素一眼,只见她的脸色与李绾一样的为难显然,她已经猜到了林老夫人是何方神圣了。让萧夫人特意派人来喊女儿去拜见的林老夫人, 只有谢丞相的结发妻子,谢麟的亲祖母。

李绾与程素素两个,尴尴尬尬地往回走。

程素素这些日子与李绾接触,知道她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且是大哥的婚姻感情问题,她不想给自己强行加戏,回来还是让大哥自行决定好了。

程素素拿定了主意,待客的禅房也到了。

进得院子里来,萧夫人第一个发现了不对走的时候手拉手,来的时候抄着手。萧夫人往女儿脸上看去,见她神色有异,再看钱妈妈,一脸为难。倒是程素素,已经恢复了自然。

林老夫人已是满头华发,七十年的岁月里,除了长子早逝令她痛心,遗憾的事情屈指可数。丈夫总是压着谢麟,是她目今最大的不满。看到李绾,心中一阵唏嘘,要是给谢麟说这么个媳妇儿,也是不错的。不知道老头子中了什么邪,门当户对的不要,居然动起给出息孙子找宗女的心思来!

程素素装老实装得极其逼真,有赵氏这个真老实的亲娘在前面打底,人们很容易就认为她受赵氏的教育,也是个老实姑娘。通常情况下,人们对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特别的宽容的。

林老夫人也不例外。见程素素粉嫩嫩一个小姑娘,带点羞涩、带点好奇,又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她多大年纪了、到京城来住得还习惯吗?程素素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林老夫人笑道:“你家原就是京城人,住习惯了很好。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多了,以后呀,你这嫂子过了门儿,让她带着你。她们娘家和我家也熟悉的,你们一起来。”

很常见的客气话,也没下帖子,说说而已。放到以往,谁都不放在心上,今天这话讲出来,李绾的脸色白了一白。

令李绾险些崩溃的是,那边住持快要开始讲经了,谢麟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寻了过来,要护送他祖母往前面去。

程素素心底对谢麟生出一丝微妙的敌意,往后退到赵氏的身边,越发显得羞涩而老实了。从谢麟进来,与萧夫人等贵妇人见礼,又因程犀之故,向赵氏问了好,到护送女眷们往出去听经,程素素心里不痛快,李绾也如坐针毡。

好容易熬到听完经各自回家,程素素坐在自家车上,脸才沉了下来等会儿要怎么跟大哥说呢?

最终,程素素还是决定照实说。

天没擦黑,程犀便到家了。才换完衣服,程素素就过来敲门。程犀奇怪地问她:“有什么大事吗?不应该呀。”

程素素慢吞吞地道:“今天去慈恩寺了。”

程犀失笑:“那又如何?你只要不佞佛,不在阿爹和师祖师伯他们面前大讲佛法,谁会与你计较这个?”

“与,嗯,萧夫人母女一同去的。”

程犀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哦。”

“那个,谢麟,陪他祖母去的。”

程犀瞪大了眼睛:“谢芳臣?你说他干嘛?嗯?”妹妹不会是看上谢芳臣的吧?她还那么小呢!

“什么呀!我看大嫂看他的眼神儿可怪了。”

“嗯?”程犀一点就透,“还有呢?”

“啊?”

程犀慢慢地说:“就这样?”

“嗯。”

“那就不用管了。”

“哎,哥!你……”

程犀道:“幺妹,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与我讲。不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提啦。”

“咦?”

“第一,就凭一个眼神,不可为证据,也不可强行定罪于人。第二,他们两个,一个是丞相之孙,一个是丞相之女,谢、李二相,亦无不和。但凡彼此有意,便可成事。既然不成,那便是没有过往。第三,纵使曾经有什么,也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拽回来呢?”程犀压低了声音,续道,“若是有人将阿娘的旧事翻出来,你我忍心吗?”

程素素一怔:“阿娘总是身不由己。”

程犀长出一口气:“有几个女子,能由自己?岳父大人招婿之前,我从未见过她,她大概,屏风后面见过我一面。就这么定下来了。我看的是岳父大人的品格,李家在京城的风评。幺妹,婚姻结两姓之好,不是二人之好。”

“那人的感情呢?就不要了吗?”

“思慕之情,有,自然是好的。没有,就试着去找。虽是夫妇二人,女子总比男子要艰难许多。白乐天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虽借夫妇以讽君臣,单看这两句话,却是至理。她不负我,我不负她。”

“哥”

“我这样想,别人也能这样对我的妹妹,对我的女儿,对不对?你和阿娘,我来维护,她将是我的妻子,也该由我来维护。”

“怎么这些破事儿,最后都压到你身上了?我又帮倒忙了,是不是?”

“礼法让我能决定你们的一切大事。那你们的事情压到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程犀无奈地抬起手来,给妹妹擦擦眼泪,“好啦,不哭啦,没怪你。”

程素素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呜呜地:“我才不是要刻薄她,她要不是做你娘子,谁我都跟她一块儿看美人。调戏美人也行。嘤!”

程犀喷笑:“又胡说八道了。”

“那、那她要多想了,怎么办?看阿娘那样子,自己就能钻牛角尖儿里把自己憋死。”

“等等看吧,我和她谈,好吗?”

“告诉你,就是要你自己看着办的,”程素素抽抽噎噎地说,“我什么都没跟她聊。”

“好啦,知道啦。洗把脸,让阿娘看见,又该担心你了。”

程素素道:“你还是担心担心她吧,她后来脸都白了。”

“知道啦。”

李绾的情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回家途中,她与钱妈妈一辆车,钱妈妈担忧地暗示道:“不知道程家小娘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李绾苦笑道:“妈妈,你就直说她是个小人精儿,是不是已经看出来端倪了罢。”

钱妈妈讪讪地道:“虽然那是个聪明的小娘子,可也未必就不好对付了。九娘是相公心爱的闺女,姑爷也要相公提携的。”

李绾咬着下唇道:“不可这样想!凡事虽有势、有利可循,然而一旦以势利权衡他人,终将被他人以势利所欺。势利会变,仁义不会。”

钱妈妈道:“九娘说的道理,夫人也告诫过我,说陪嫁过去之后,不可以瞧不起姑爷家。可眼下怎么办呢?这事儿,也不能全赖九娘呀。”

李绾道:“凡事最忌自作聪明,事关重大,更不可自作主张,回去禀明父母吧,”说着,又喃喃地道,“为何一旦定了亲,我就像被套上了笼头的马?多看别人一眼,也是不行呢?”

钱妈妈吓了一跳:“九娘,话可不敢这么说!妇人本就要守妇道的。九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应付这小姑子。小姑子刁钻起来,比婆婆还狠的。”

李绾低下头:“还是对爹娘讲罢,哪怕受到责罚,他们总比我有办法。否则一个弄不好,阿翁阿婆也是要伤心的。”

钱妈妈一脸的心疼,她得萧夫人信赖,预备李绾出嫁时陪嫁,也知道一些李绾与谢麟的事情。

谢麟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与还未拜相的李丞相同朝为官,两家子女也曾见过面。门当户对的人家,异性同龄人之间也不是每个人都互相认识的,但是像谢麟这样出色的人物,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同龄人里最耀眼的。

后来,谢麟父母过世,他结庐守孝六年,出来便将荫生的名额让与堂兄弟们,自己连中三元。这样道德与才学没有任何瑕疵的人,本就该是人人称赞的楷模,更何况,他还那么的年轻、那么的好看。符合所有人对于美好少年的一切幻想。

谢麟三元及第之时,满京谈论的都是他。李家与谢家都是丞相家,若是联姻,也是门当户对的。当时,萧夫人动了结亲的念头。女孩子总有那么一点奇怪的心理,即便是原本不认识的人,一旦知道了“有意与他结亲”这样的说法,就好像与这个人有了一丝丝牵连一般。如果是认识的人,这种奇异的感觉,就会更强一些。

然而李相反对,硬是将这件事情给按下来了。反对的原因就不是钱妈妈能够知道的了。

此事连李绾的兄姐都不知道,外间更是无从得知。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会以这种方式漏出来。无论如何讲,程犀与谢麟相比,总是要差那么一点的。连钱妈妈,有时候也会有点点遗憾。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沉默。到得家中,李绾不及卸妆,便请萧夫人摒去左右,将白天的事情说了。萧夫人听罢,大惊失色:“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心里还想着谢麟?你们有什么吗?”

李绾急得脸都红了:“我一向在阿娘面前长大,能有什么?”

萧夫人放下心来:“你呀你!收收你的心!”

“我并没有……不过是偶然看到了……阿娘,怎么办呀?”

萧夫人道:“寻常女婿也就罢了,程家女婿有那样的渊源,只好问你阿爹了。”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李绾还是吓了一跳:“阿爹?”

“不然呢?这会儿怕程家已经知道啦。”

幸亏今天李丞相不当值,回来得早,一回家便听说了些事,正解袍带的手顿了下来,问萧夫人:“你还没死心呐?”

萧夫人几十年没挨过重话,听了这一句,也是羞愤:“儿女大事,我何曾擅做主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