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忙说:“仙、仙、仙姑?你们是弥勒教?我、我、我,我们也是!别别别,我还有用!”

【干弥勒教什么事?】这是众人的心声。

程素素突然说:“你这里花木极好,我送你去地下陪陪花儿,好不好?”

驿丞一顿,哭得鼻涕都落下来了:“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我认栽了!我确不是弥勒教的,可教主起事的时候,我们也响应的呀!都是吃这行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有兄弟几百口……”

“呸!”

“真个有……”

“塞他抹布!拖出去埋了!”

驿丞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本地县令也是我们的兄弟!”

【卧槽!】程素素真的惊呆了,【县令不是我哥的同年吗?咋成你兄弟了?】

“会写字?”

驿丞一脸血地:“会,会。会的,不会也不会派我来掌这驿站呐。”

“你写下来!县令怎地是你们的人的?”

驿丞心中升起了疑问要写?为什么呀?弥勒教还有这做派?不是官府才要口供的吗?正思虑拖延之策,“蓬”一声,房梁上掉下来一个胖子,却是两个胖厨子里更胖的那一个,驿馆的房子结实,房梁没塌,他太胖,将绳子坠断了。

众人一怔,胖子坐在地上,晃晃脑袋,抖一抖肥肉,爬起来就往窗户跑。他人虽胖成个球,动作却十分灵活。

张富贵忙说:“抓住他!”程素素带来的人里,唯米府亲卒最有力,白卒便奔去拿这胖子,车夫也来相帮。那驿丞趁机往地上一滚,滚到了门边,拉开门栓就想跑。屋里乱作一团。

程素素出了一背的细汗,抽刀起身,发现去路被拦,将刀一撇,使了家传绝学,抡起椅子飞掷过去。怕一下不够,又飞一张椅子过去!

“咔!咔!”两声脆响,世界都清净了。

室内静了一下,胖子继续挣扎,白卒继续摁胖子,车夫继续帮忙。黑卒的脸更黑了,扑去打驿丞:“狗东西,还敢跑!”驿丞一脸血地被抓了回来。

程素素自小青手里接过了刀,也是舒一口气。要叫这驿丞跑了,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看驿丞的目光便分外不善,口气却极温和,模样儿极斯文:“恭喜你,你运气好,我一般不亲自动手的。”

那一厢,胖子再次被捆了。程素素还抽空指点了一下:“两腿都打折了,再摔下来就不怕啦。他运气就不好了,我一般不亲自动手的。”

胖子道:“我说!我说!我来说!别打我腿!”

程素素含笑点头。

“我们是真的有文书的,真的!杀人越货,都是他干的!大当家的不许他这么干,叫他装好人守在这里,他偏忍不住来!尸首埋在荷花池子里!仙姑真个灵,这都知道。”

程素素斜着眼睛看驿丞,慢悠悠地道:“我说的话,不能放空,就打折他的狗腿好了。”

驿丞直抽抽,张富贵亲自将盆里水泼了他一脸。驿丞喘息着说:“这、这回真、真个认栽了。别、别打!我们有大生意!”

程素素八风不动:“打!让那胖子说。”

“他不知道!”、“我都知道!”两个人争了起来。

驿丞抢道:“我写!他不识字!”

笔纸拿来,驿丞光着膀子写着一笔烂字

他们这一伙真与弥勒教有一点渊源的,他们不曾入弥勒教,弥勒教起事的时候,他们趁火打了个劫。弥勒教被平定了,他们混不下去,开始流蹿。想弥勒教主都要东躲相藏隐瞒身份,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不断有人逃跑、病死,最后余下十几个人,一个个几乎成了叫花子。

这一天,遇到一伙“肥羊”。说是“肥羊”,就是程素素他大哥的同年,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在他们眼里,这就够肥的了。打劫的时候没留意,抢到一半才听程犀这位同年说:“我是朝廷命官。”

卧槽!这可怎么办?

这伙贼也傻眼了,本来想吃顿饱饭的,打劫了朝廷命官,岂不是要招来官军围剿?狗头军师就出了个主意:“一不做、二不休,干票大的。现有他的官印、袍服,大当家的换上了,也做这个县令。做官儿来钱快,收礼,官府的库里也不能没有好东西。捞了出来就走,换个地方,也做财主。”

真不幸啊,想谢麟丞相之孙,状元之才,还有个老油条江先生帮忙,做官儿都有些难,常平仓都是空的。这群贼能捞多少油水?比起叫花子好太多,比起金山银海的预期,就差得太远了。

太不甘心了!必死的罪名,不多干些日子,多捞些,怎么能甘心?这群贼居然认真地追起了亏空来!又派了眼前这个来做驿丞,驿站有车马,消息也灵通,方便卷够了钱财逃走。

所以,整个驿站的身份都是真的,因为本地的县令是假的!他们是通过假的县令得到的这个身份。

贼头的官儿越做越上瘾,至今不肯走。驿丞呢,看兄弟在城里做官享乐,自己守着驿站迎来送往,也不甘心,一时手痒,见着过路的肥羊也想宰一宰选那等官不大,带的人少,看起来细软值钱的。有送信的官军等,自是不敢动手的。

程素素虽然轻装简从,“装”也是相府出来的好货,带的人又少,还有女眷,还有不顶用的管事。饭菜放点药,麻翻了正好动手!何况,女眷还能……嘿嘿嘿。

不想遇到了硬点子,这就是现在这幕惨剧了。

驿丞之所以说“都是吃这行饭的”,便是因为程素素是以命妇的身份来住驿站,驿丞以为她这身份也是冒充的。

张富贵看了这供状,气得直打哆嗦:“这群贼!敢杀官冒官。”

程素素却关心起另外一件事来:“原来的县令呢?你们杀人灭口了?!”

驿丞道:“这是没料到的,就因杀了他,才费了劲了,仙姑,仙姑现在做这买卖,可要当心的。容易被拆穿的,得留着那人……咳咳,往来书信,都得他写。”

程素素将手一摆:“把他们的狗腿都给我敲断!”

驿丞失声道:“仙姑?!您答应的……”

程素素冷笑一声:“我答应什么啦?打!”心里却在琢磨,下面要怎么办?这假县令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如何求援?

乒乒乓乓的声音里,夜,更深了。

第111章 一个熟人

吊房梁上的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 站地下的麻利地收拾着满室狼藉。打水、洗地、扶桌子、扔垃圾,张富贵整理着“证据”。车夫挨着门边儿站着,大气不敢出。小青低声问道:“娘子,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呐?”

程素素心里将这群贼匪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 目光灼灼看着米府的两个亲卒。米府亲卒脊背发寒,膝盖不由屈了一屈。

程素素将目光转回, 吐出两个字:“笔墨。”

小青取了纸笔铺在桌上, 开始磨墨。程素素道:“我写几封书信,另有奏表,劳烦你们,快马加鞭,送到京城。”说着,动手将桌上信笺分作几份,开始打腹稿。

张富贵整好了证据,听她这般讲, 不得不提出反对:“娘子, 贼人已经就擒, 咱们何不趁他们的同党尚未发觉, 速速返京?这里是驿馆, 车马都是有的。护卫还须仰仗这两位将军。”两个亲卒听到“将军”连说不敢, 他们连校尉都还不是呢。

程素素摇摇头:“不成的,来不及。”

“等县里贼人发觉,才是真的来不及呀。”张富贵一门心思, 第一是将程素素安全带离此地。离开这里,一切就都好办了。不信下一处驿站也被贼给占领了。

程素素道:“听我的,我算好了的。”

离奇的,这一句话反倒让张富贵安静了下来。小青低声说:“磨好了。”

程素素不再耽搁,提笔便写起信来。她说的“算好了”是在听说本地县令被偷梁换柱之后才“算好”的,在那之前,她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县令是自己人,天一亮,帖子和犯人一递,自己扬长而去,深埋身与名。

县令是假的,问题就要严重得多、危险得多,时间也就紧迫得多,她没时间去说服一个张富贵,直接下令即可。而她要用到的米府亲卒,比张富贵听话得多。

程素素预备写一份奏折,她有诰命可以上书,奏折的格式她也是知道的。简明扼要地写了自己回京途出发现驿站有问题,拿下驿站贼人,不意牵出大案等事。请求朝廷果断出击,别让贼人跑了。期间还问明了两个亲卒的姓名,将二人姓氏写了进去。

其次是写私信,给谢家,给谢涟、叶宁等人,又写信给自家二哥程珪,让他带着自己的信,去找大哥程犀的同年们,请他们协助,务必出力让朝廷尽快作决断。奏折必得写得工整,家书就放飞自我由行书一路飞成了草书。写完,封口,封皮作了标记,让米府的军士去送信连着整理好的证据,将证据一分为二,自留一半,另一半亦携带上京。

写完,对二卒郑重一礼:“拜托了。”

二卒已是信服了她,还要问一句:“那娘子自己怎么办?”

“我们天明就上路,你们先走,或求米枢密,设法接信即遣使调附近兵马直扑匪巢。打京里调兵,我看是来不及了的。我一日六十里,还有六、七日行程,你们快马,明日便可抵京。朝廷行动快,信使明夜可达。我设法将这里的事瞒到后天早上,再往后,就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了。信折里都写了,你们去吧!”

二卒见她确是“算好了”,还想留一个下来做护卫,程素素道:“不必,只管走你们的,你们路上不定还有什么事。快些!辛苦你们了,返京之后,我自有重谢。”

两人不再多话,将奏折信函等也是一分为二,一人一份装好,牵了马,带了信符,开门分辨了方向往京城狂奔。

张富贵急切地道:“娘子,这最有力的两个已经走了,咱们再不走,如何斗得过贼人?”

程素素做这些事,口里心里骂着,实则兴奋不已,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还有心情说笑:“最有力的不是我吗?听着,今晚都别睡了,打起精神做活!回去都有重赏。车夫,收拾出两辆车来!车要结实,马要好!”

听她布置出行,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程素素又发命令:“这些贼不能留在这里,塞车里,带走,明天遇驿不停,带足了食水,一口气走到天黑。我想这驿站一早必有送果蔬的来,你们装作新来的驿卒,将果蔬收了,免得惊动他人。寻纸笔来,打浆子,走前将这里打上封条,灯笼都摘了。找点黄纸,我胡乱画几个符,叫过往人等以为闹鬼,都不进来,至少能挨到明晚。明晚哪怕有人察觉了,也是宵禁!他们的同党关在城里也得不到信儿,得后天早上啦。”

自己奔袭县城拿贼?程素素还没这么疯,也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一条一条的命令下来,仅有的几个人忙活开了。房梁上的人,程素素先不叫解开,等临出发的时候再搬,免得再生枝节。小青道:“娘子先眯一会儿,我先守着,您可不能累倒了,不然咱们就都没主心骨了。”

程素素略一点头:“好。套好车,叫车夫也都睡一会儿,明天他们得出力。富贵今夜多担待。”

晨光初现,不等小青来叫,程素素自己便醒了,胡乱洗把脸,拢了头发。小青一夜没睡,两眼红红的,端了早饭来:“娘子自己醒啦?”

程素素胡乱塞了点吃的,吩咐叫醒车夫,换上驿卒的衣裳,骗走了给驿站送果蔬的。合该这群贼倒霉,几个月来,他们时不时换掉一个驿卒换成自己人,如今又换了个生面孔,别人见了也不以不妥,只道上头又有什么想法了。

待送果蔬瓜菜的走了,驿站里又忙碌了起来,拿麻绳将人一个个放下来捆紧了。那女护院心道,大官人要我跟随娘子过来,原是为了护持娘子,不意遇着险情,我却寸功未有,功劳没了,苦劳却要挣一些。格外卖力,一手一个,便拖着光膀子的驿卒往车里扔。

两辆车里各塞了几个,厨子胖,那辆大车里塞了四个人,张富贵就只能坐在车辕上押车。程素素那辆车,塞了三个人,小青与女护院也在车辕上坐。

张富贵劝程素素:“娘子金贵人,怎么能与这群天杀的腌臜货乘一辆车?不如将这些杀才塞一车里,小人还依旧骑马,娘子自乘一车。遇着事儿,将这群杀才扔了就是。您的安危要紧!”

程素素说:“知道,我骑马。”白天乘马,一天只跑六十里,她的骑术就足以应付了。

张富贵:……

“别啰嗦了,纸呢?浆糊呢?!封了门窗,贴了符,早些上路!”

至此,程素素随行的便只有一个小青、一个护院,一个管家、两个车夫,看起来不多,用起来恨少!七手八脚,封好了门,登车、乘马,沿官道往京城奔去。

一路上,越走心里越平静,车夫驾车也越快越稳。盖因离贼窝越来越远,越发觉得安全。路上遇到一次驿站,也只是换马取水而已。人人都打起精神,只盼早些抵京。

接近傍晚时,路过一处驿站,张富贵请示是否歇息。程素素道:“还早,再走一程。”此时人马都累,却一个叫苦的都没有,换了马,再奔下一处驿站。竟比先前轻装上阵时一日赶的路还要多。

直到天色颇晚,又遇一处驿站。程素素叹道:“先去看看吧,这里……我倒好似还记得?”

张富贵小心翼翼过去敲门,与驿丞打个照面,十分惊喜这人他是真记得。此间地方官宴请过谢麟,他也跟着的。因谢麟的名气,好些人都巴结着他,能否劳个偏门,拣点谢麟写剩下的字纸。驿丞近水楼台,也做过这样的勾当。

好的,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一行人放下心来,验了身份。张富贵正踌躇着如何解释车上带了七个明显被虐过的人。驿站门外,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驿丞说:“呀!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军情么?快,府上娘子还未进来,别在门口被冲撞了!这群军汉粗手大脚的,都没个数!”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挤到门口,却见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士都勒马定在门外一丈地。领头的那个却是个青年将军,正自马上跃下,口里还略带疑惑地问:“是谢府……咦?真的是你?!”

程素素也放下心头大石,这个人来了,且是在这个时间过来的,就代表着朝廷这次是以相当高的效率来行事。来的人她认得,正是与谢麟关系不错的张起,太子妃的亲弟弟。

程素素福了一福,笑道:“看到少安,我就安心啦。”

张起拱一拱手,摘下头盔,扔给后面的亲卫,大口喘着气,吩咐驿丞:“得啦,甭慌了,慢慢儿的来。哎,备马,我得发信往京里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洗沐一新,坐在驿馆大堂里喝茶聊天。张起将程素素再打量一回:“我与芳臣头回领差遣,就是去你们家宣旨,那会儿可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胆子呀!”他与谢麟、程犀等,都是一起患过难,互相以身后事相托的,与程素素说话不由多带几分亲近。回忆起当初程素素还是个矮子时的事,脸上又多了点笑。

程素素拨着盖碗:“哎哟,我都快吓死啦!”

张起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快把那群贼给打死了吧?!车上卸下来的货,我可看了一眼,动都不能动了,烂泥一般。”

“我那是怕自己个儿跑不掉,就先叫他们不能碍事。我是惊弓之鸟,凡事都要小心的嘞。”

张起道:“真的假的?真要吓着了,我跟芳臣、道灵没法儿交待!”

“那你交待吧。”

“交什么待?怎么给别人写信,不给我们写呢?我们与芳臣、道灵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我有几个手?给家里长辈画几个字,就得发信啦。那说好了,下回有事,我可真写啊!”

磨了两句牙,张起说起正事来:“龙颜大怒,满朝震惊。”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程素素这边奏本、私信往京中一发,当天就得到了重视,上达天听。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事儿,真实的上演了,虽然有些博学之士也从故纸堆里翻出有类似的案子,都被一巴掌拍到了一边眼前的事要紧。

皇帝、朝廷大臣也是怒火中烧。往日的扯皮此时都暂停了,关于“如果谢丞相现在死了,谁来补缺”的竞争也暂时息了。都急切地想将此案办妥!这是对朝廷的挑衅!无论是程素素求助到的,没有求助到的,都动了起来。

程犀的同年们最先躁动,谢家、程家的姻亲急着要将程素素安全接回来。再有就是张起等人,他与袁皇后的侄子袁恺、吴太后的侄孙吴松,是剿弥勒教时与谢麟、程犀过命的交情。现在程犀的亲妹妹、谢麟的妻子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张起与袁恺撺掇着吴松去找吴太后哭诉,自己与袁恺请命,一个带人沿途来搜寻程素素,接她因京,袁恺则请命亲自奔赴当地就近调驻军抓捕。东宫见是自己人揭破的事,也从中推了一把。

朝廷官僚体系露出了獠牙,展现了它的高效。

张起说完,叹道:“你还真行,政事堂的公议与你所建言无甚偏差。唉,说说,怎么拖延时间的?”

程素素道:“我把那驿馆贴了符……”

“噗”张起一口茶喷了出来,“紫阳门下,真的有这个本事?能撒豆成兵吗?哎,你该洒把豆子,将那假县令一起抓了来,可省了我们的事儿啦。当初道灵怎么没露这一手呢?我说……”

程素素面无表情:“我家里怎么样啦?”

张起正色道:“谢老相公依旧不起,老夫人她们正想召你们回去呢!”

程素素放下茶碗:“今天是……八月初一?”

“额……对!”

“信发了去邬州了吗?”

“还没吧,正犹豫呢。”

程素素道:“咱们明天就上路返京!”

“哦,行!”张起想了想,别人的家事,自己不好说太多,只说,“芳臣是承重孙,说破了天去,嘿嘿,谁也不能不讲礼法!”

程素素低头不语。

张起又安慰她几句,道:“多想无益,这些天你也累得狠啦,先歇着,我带了兵马来。”

程素素满腹心事,回房去给谢麟写了封信。写明了这几天的遭遇,又写了张起那里的消息,让他心里有数。自己却开始设计“忧心家族前景,并不想分家,也不想弄死老公他二叔,十分在意维护家族”的宗妇该有的样子,又琢磨起谢丞相等人现在的心态,以及自己该有的应对自己不能给谢麟减分。

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颤抖吧,凡人!

第112章 诸般巧合

程素素写完信, 自觉将回京后的预案做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来,尚须给京城亲友写信报平安。又有外放的大哥, 说不定此时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也须报个平安。又匆匆写了几张纸, 盖了自己的私印,交驿站发了出去。

办好这些事, 浑身轻松, 愉快地睡着了。张富贵等人也放下心来,命保住了,赏钱有了,以后的资本也来了,喝了点小酒,也睡得香甜。

在他们酣睡的时候,却有许多人不能入眠。

第一个是袁恺,此时他正调兵去拿贼。

第二个是张起, 他正在审犯人。程素素将人捉了来, 也拿了口供, 却不是问案的官员, 她拿到的证据, 是可以作为证物的, “口供”就得京里再重新审了。张起从程素素那里讨了刀,提着刀去审犯人。

他也不是应该问案的官员,这件案子已经交给了三法司了。张起这么横插一杠子, 乃是担心程素素办事有什么纰漏,又或者屈打成招,他来问一问,如果有问题,他给堵个漏。

吃饱喝足,将人犯提来,张起第一感觉是惨,真心惨!之前瞄一眼,以为是被打晕,近看了才知道不知如此。杀人越货的贼,敢顶了一整个驿站,现在头破血流光膀子断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苦主呢。

当空翻个白眼,张起捏着鼻子吩咐:“给他们裹一裹伤。啧啧,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啦?可别死啦,那就不好办啦。”

驿丞等人又是重伤,又是颠簸赶路,饭也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半路就昏厥过去了。被清洗创口的疼痛刺激得醒了,头一句话是:“仙姑、仙姑饶命,别打啦!”

张起喷笑:“这点鼠胆!”

裹了伤,喂了水,驿丞等仿佛从地府回到了人间,神智渐回。驿丞虽贪暴,脑筋是这些人里最好使的。看衣裳,一眼便认出张起应该是个官儿!

终于得救了!qaq!

驿丞满口“大官人”,喊张起救命。

张起内心充满了对他的同情,缓声问道:“你怎么啦?”

驿丞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官人,小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不不不,小人,下官,是在驿站里好好的做个驿丞,忽尔来了一群弥勒教的余孽……”

张起又喷了,这起子贼人,不当贼还能当个清客逗乐儿!

驿丞以为他不信,添油加醋,说了许多程素素的恶形恶状,而隐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必是冒充的官家的娘子,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下官有告身文书,也被这贼婆娘搜了去……”

张起故意逗他:“你怎知她是弥勒逆贼?”

“他们说的!亲口说的!下官听得真真儿的!”

“唔,怎么她说,你招认了县令是你们同伙的贼人?该官我是见过的!谁真谁假,一见即知!”

驿丞豆大的汗粒从额上滑上,眼珠子乱转一气,答道:“是那贼婆娘叫小的这么写的!不写就要杀了小的啊!您看小的这个样子,敢不写么?县令大官人是什么模样,小的们先前是没见过的,路上遇到的,大官人看小的机灵,叫小的做这个驿丞。既比种地体面,又有钱拿,小的就做了。小的从来就只认得这一个县令大官人。”

“下官”都不说了啊……

“刀具哪里来的?”

“他们赌钱输的!”驿丞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的文书全是真的。

张起故意诈他:“怎么你的驿站里起出尸骨来的?”

驿丞道:“不知道。”这样就只是失察。

张起诱他说了许多话,思考了一下“县令和驿丞都是真的,只是吹牛编瞎话,驿馆里的兵器是赌钱赢的、细软是贪污来的、末药是凑巧在那里、血迹什么的统统不知情”这些事情都凑到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终于认定,这厮真的是个贼,揍他并非程素素疑神疑鬼。

或者说,如果不是程素素他们细心,还真发现不了这里面的问题。驿丞的告身文书都是真的,连户籍都有同伙假县令签了个真的身份出来。除非挖到根子上,那是查不出来的。无怪乎他们能一瞒几个月。

同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细心,这会儿程素素一行人恐怕要遭遇不测了。即便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一起,这群王八蛋也是该杀!惊动了这许多人,全因他们胡闹?也是该杀鸡儆猴,正正风气了!

思及此,张起更是愤怒。看看这驿丞的样子,再打就要打死了,不方便再动手。他也促狭,沉着地点点头,命人给这群贼上点稀粥,口里说:“你们可愿随我去做个证人?”

贼人胆虚,这起贼很怕假县令归案,将他们咬出来,还梦想可以逃走。忙说:“小的们这个样子,恐怕拖累了大官人。还乞回原驿站养伤。”说话时很担心想起不答应。

不料张起很好说话:“也罢,你们也十分凄惨,巧了,我也要离开此地,你们就与我同行吧,顺道将你们带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驿丞等千恩万谢。

张起一笑,步出了关押他们的房舍,将兵丁聚起来:“都不许告诉他们真相!也不许泄漏女眷的身份!嘿嘿嘿……”

他等着看三法司的老贼们生气之后怎么搓磨这群小贼!天下人都信了弥勒教,程家的也不可能信呐!哈哈哈哈!就这一条,这群贼再说什么,都不可信了。

次日清早,所有人都起得略晚。起来洗沐更衣,慢悠悠吃完了早饭。新车已经准备好了,程素素登车前问张起:“那些歹人怎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