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真?傻眼了:“对哦。”

江先生沉痛地道:“这世上,恃强凌弱者多,却也不乏以小谋大呀。这跟灯下黑的意思差不多,都是叫你想不到。”

“那要真是凌虐呢?”

江先生奇道:“很重要吗?”

程素素一呆:“不重要吗?”

“顶好不要管,”江先生认真地说,“这世上的事情,千奇百怪的多了去了,有些弯弯绕绕的根本不必理会。因小事劳神,会误大事的。就说这个案子,辨明了又如何?剑指东翁的是圆信,能耐圆信何?”

程素素的脸一沉:“他?哼!”

江先生苦口婆心:“这些小民的事情,没那么要紧,娘子不是也拉了她一把了么?足够了。百姓是百姓,小民是小民,娘子好好想想吧。”

程素素道:“小民多了就是百姓了。”

江先生干脆问:“拿什么去查人家房里的阴私事?查到的证据就是真的了吗?就不会冤枉好人了吗?古往今来传说里,青天都神神叨叨的,不能通鬼神做不了青天,青天不是人当的。”

程素素一噎,没什么先进刑侦手段,拷问还怕屈打成招。若顺着物议,万一是富翁冤枉,自己就险些做了件恶事。若真如逃妾所供述,则是放过一个恶人。江先生也不催她,随她慢慢去想,光凭简单的正义感与一腔热血做事,那是不行的!江先生以为,自己最要做的,是给她泼点冷水。

“先生,道灵被参了……素素?”

第130章 直道而行

程素素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江先生叹了口气, 一听谢麟说的这个话, 他就知道要不好。听那意思,谢麟是想先与他商议个差不多,再跟老婆说的。现在好了, 也不用商量完再讲了,撞个正着直接坦白吧。

谢麟将手里的邸报盖在嘴巴上, 眼睛滴溜溜地往程素素身上瞟。

能戳到程素素非管不可的事情不多, 程犀的事就是加粗放大字号挂在第一行的那种。程素素眼睛盯着谢麟嘴巴那里,谢麟默默地将邸报从嘴巴上拿开,递了过去。

程素素看的时候, 谢麟将她推回椅子上坐下。转头对江先生低声说了内容,内情知道得并不多, 只知道是有御史参了程犀主持经商,与民争利。

别说程素素了,江先生都惊讶了:“这怎么可能?”

程素素飞快地扫完了邸报, 不止看了有关程犀的一小条内容, 将整张都看完了,试图看点蛛丝马迹出来。虽然党争的时候喜欢拿御史当打手, 但是能做御史, 大部分人心里还是有些正义感的,直言极谏也是常有的事情。说起栽赃陷害, 哪怕在党争的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遇得到御史亲自动手的。

程素素要找的是,除了程犀这件事, 还有没有别的与之相关的,比如李丞相。她养成一个毛病,自家沾上什么事,都要往大事上头想。程犀这边,最大的牵连就是李丞相了。

没有,一点也没有。

程素素抬起头来:“看不出深浅来。”不过,没有吹响总攻的号角,总是一件好事。

谢麟摸了把椅子,自己也慢慢坐下了:“只这点消息,太少啦。”

江先生道:“再打听打听吧。娘子也不要急,李相公在京里,怎么会让女婿平白蒙冤呢?到最后虚惊一场也未可知。”

谢麟道:“不错,道灵神知清明,要我们知道的时候,绝不会瞒着我们,扭扭捏捏作小儿女态。即便道灵不方便,京里必有消息送过来。若是连我们的消息都被断绝了,就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

程素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要是他被人绑架了呢?朝廷命官都能被劫杀的,要是有人绑架了我哥哥,再诬陷他,他无法自辩,再造了假的证据,再……”

三个人竟无一人怀疑程犀失节。

江先生将邸报一放,执起折扇束成一条,不停大力敲着小几:“娘子娘子娘子!静静!静静!”

谢麟掏出手绢来给程素素擦汗:“这样的人还没出生呢。”

“真的?”程素素眼睛一亮,握住他的手。

谢麟慢吞吞地收说:“道灵破绽少靠山硬,做局害他不划算。有这功夫,早从旁的地方得到更大的利益了。先不要吓自己,嗯?”

江先生道:“事不宜迟,东翁,写信给那位‘陆居易’,探探消息吧。他掌兰台,总要说出个一二来的。再有,去信问问当事人,可知是谁人害他,要他小心,哪怕是意外,也要防有人混水摸鱼。”

谢麟道:“我明白。”

程素素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飞去程犀那里,看看程犀境况,却又拿不定主意。谢麟与程犀,都是地方官,不能出辖区的,万一有事,倒是她能到处跑一跑。不若等到稍微确切一点的消息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只是这等待未免太煎熬。程素素抖着手,打开了装谢丞相文稿的小箱子,试图从里面找一些案例。未果。谢丞相哪怕在还是菜鸡的时候,也不屑亲手参一个“与民争利”。第一,罪名不大;第二,大家都干这事儿,参什么参?

又过了两日,京城的消息过来了。先是谢府的,接着是程家的,张起等好友的消息也汇总了来。谢麟、程素素、江先生,三个人凑在一起研究。陆见琛的信很是气急败坏,字迹有些潦草。信写得简明扼要,是这个有个御史,途中被人拦了马喊冤,扔下状子就一头碰死在石头上了。

状子倒写得清楚,程犀到任之后,不管农桑,也不劝人向善,却弄了好些行商给他做买卖。程犀所任之地,出产一种香料,原是本地商人们贩卖。程犀仗其权势,垄断了香料的买卖,致使原本的商人倾家荡产,不得不入京告状。

信末,陆见琛大骂这御史蠢到了家,砸了兰台的招牌。虽说有人以死相博递了状纸,御史不得不发言,但是发言也有发言的门道,直接将状纸认定是真,与“据某无名氏所告”,就是两个意思。这御史一激动,认定了是程犀有问题,这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看来是真蠢。

程素素看了这封信,稍稍定神:“不错,我哥哥就算要弄钱,也不用这种办法。”

在江先生与谢麟诧异的目光里,程素素解释道:“我小的时候,家里的事都是师兄与大哥做的主,我娘后来都不大管事了,全家也没饿死。他才不这么傻呢。”

谢麟心说,最急的就是你了。

继续拆下面的信,信是三叔谢涛执笔,谢丞相口述,让他们不用担心,反正谢丞相没看出来有大人物出手。不过要注意,别让人拿这个当突破口,趁机搞李丞相,这个他已经提醒李丞相了。

虽然不喜欢谢丞相,不过他的意见还是很宝贵的,程素素松了一口气。与谢麟再看张起等人的来信,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骂这御史肯定是被人骗了,更有人要想办法去查一查告状的人背后都有什么人。

情况似乎很明白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只能继续等。

好在程犀的回信来得也不慢,与陆见琛的笔迹相比,程犀的笔迹从容依旧。说他已经上折自辩,不日便有分晓,他很相信朝廷不会冤枉好人。至于是谁诬陷的他,他隐约有数,不干党争的事,让程素素与谢麟都放心,他自有主意。

香料的事情也写得很明白了,程犀的辖区粮食出产不丰,想改善生活,就要另想办法,程犀发现了此地香料销路不错,但是却被邻府的香料商人把持着,压低进价,百姓无法获利。程犀想要扶持本地商人,由自己牵头做保,一旦产香料的百姓能拿到应得的银钱,二则本地商人有了钱,也会回馈乡里。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现,本地香料之所以为外地商人垄断,是因为本地地形的缘故,向外的路被大山阻断,没有别的出路。在谢麟搞宗族的时候,程犀就闷头做一件事情开山修路。

花了两年的时间,征的徭役不用来给他当役盖房子,也不用来摆威风,全用在修路上了。今年,方修好了一条窄道,香料得以运出,他正要拓宽道路就被参了。

他并不在乎这点物议,只要百姓过得好了,一切都很值得。让谢麟按着程素素,不许她乱跳。

谢麟看着已经站起来的程素素,扭过头去与江先生商议:“什么时候轮到阿猫阿狗来构陷朝廷命官了?”

江先生罕见地没有答话,将程犀的信取过来,仔细研读,最后才说:“不涉党争就好办了。东翁、娘子,你们与他不是一路人,别胡乱插手,不要好心办了坏事,两下合不上,反而闹出笑话来。”

程素素与谢麟脸上火辣辣的,他们喜欢程犀,但是行为方式是真的完全不同的。谢麟下限低,程素素节操低,偏偏程犀两样都有。

谢麟道:“好。”

答应完了,就写信回京里,安排人去调查死者。他是不信这背后没有故事的,或许谢丞相眼睛利,朝廷里没有人搞阴谋,但是,程犀在什么地方任职?离京得差不多千里了吧?告状的人是怎么进京的?以为京师是什么人都能到的?这千里的路,一路没有路引是没有办法投宿的。一旦有了路引,就能顺着查出此人身份等等。

照谢麟的估计,此事极有可能是因为程犀开山凿路,致令邻府富商利益受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反抗也是在情理这中的。只是没有想到,有的人胆子会拿人命垫底。

唯一要担心的是,万一真的是有商人想不开自己去做了这件事,而非背后有人指使。这个会比较麻烦一点,还是查得明白一些才好。

程素素被江先生嘲讽一句,也冷静了一些,她该对大哥有信心才是。谢麟去了书房,江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娘子,且留步。”

程素素将迈出去的左脚从门槛外收了回来,眼带疑问地看向江先生。

江先生干咳一声,也站了起来:“娘子,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话已经说出来了,想反悔都不好意思了。一定是因为刚才提到了程犀,那是一个令人无法不心生好感的人,会让人忍不住多为他做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就是几句话的事吗?江先生这么告诉自己。

“先生有何指教?”

“娘子,心不定了啊。”

程素素坦然承认:“是,我很担心。”

“那也不能慌,担心是最无用的东西。娘子是明白人,该知道这个时候要的是平心静气。”

程素素脸上发热,含糊了一声。

江先生见她面上不自在,也是后悔,就不该多嘴的!程素素有眼色,不拖谢麟后腿,做个主母绰绰有余。对她要求这么高做甚?

补救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咳咳,也不是娘子必得要懂的。咳咳,是在下啰嗦了。娘子襄助东翁,诚贤内助也,骤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慌乱也是情理之中的。”

程素素像被人从天灵盖浇了一盆冰水下来,脸都白了。江先生这话,在她理解就是:你当个家庭妇女是优秀的,正式的工作,你素质不行,政治素养你不够。谢丞相让她整理文稿,虽知有让她转达给谢麟之意,但是取中了她,她心里还有些小得意的。此时却被打回原形就是让你当个传声筒的,仅此而已。

江先生见状,更加安慰起她来:“是在下多言。此事该在下为东翁参谋……”

程素素慢慢抬起手来,用力挥下,阻止了江先生接下来的话,认真地对江先生道:“请先生赐教。”

轮到江先生傻了:“啊?呃?哦……”

江先生挠挠下巴,作为幕僚,老板娘愿意请教,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了:“做大事的人,再爱再恶,心不能乱。心思要机敏,主意要坚定。心如铁石,未必不是一种仁慈。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想了一想,江先生又说:“娘子问我河东县逃妾的案子,恕在下直言,那件事上,也不是娘子该有的作派。”

程素素诚心请教:“我该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娘子以为,什么是铁石心肠?”江先生慢慢地道,“谁看着弱就帮谁,就不是心如铁石了么?那是愚蠢。娘子已经做了法度之外的事,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娘子这么做。听就听了,叹就叹了,叹完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人都说可怜……”

“人还都去死呢!耳根子怎么能这么软?!妇人之仁!”江先生生气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了,程素素不知如何接下去。江先生自己接着说:“喜怒哀乐,与做的事是要分开的。万事只凭一时之气,还是被撺掇出来的一时之气,趁早买棺材。”

这就更不客气了,程素素咀嚼着其中的含义。

江先生见她虽然面色不好,对自己却没有恼怒愤恨之意,禁不住越说越多:“娘子也与东翁议事,也有见解,然而年轻人心性,有些好强出头,还很得意。什么事都想亲自去做,好淋漓痛快。我平生最怕东家自以为聪明还觉得别人笨,做成一事便沾沾自喜,遇一难事就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人全家,那可真干不下去了。

须知为人处事,当渊渟岳峙。不求眩目,但要踏实。万不可有锦衣夜行之叹!不着痕迹的,才是最好的。死的都是事儿多的,挨打的都是话多的。且看令兄如何做事。”

句句诛心,程素素耳朵都羞红了,还是老实认了错,且说:“日后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先生只管讲。想先生到家里来,也是为了阿翁看孩子,也是有自己抱负的。既如此,请对我再严厉一些,别让我在大事上闹笑话。洗衣做饭再周到,缝件龙袍也是死罪。”

“娘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多经些事就好了。也不须苛责自己,还有东翁呢。”

程素素摇摇头:“还不够,我可不想被甩得太远了。”

“那就稳着点儿!别不像主母,倒像个管家。一喜一怒,一惊一乍,大寒大暑,啧啧。”江先生摇摇头,作了个请的姿势,将程素素给“请”了出去。

程素素当晚连晚饭都忘了吃,还是小青提醒的。吃完晚饭,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想的全是江先生说的话。晨光初显的时候,她已经很疲惫了,依旧是不能合眼。脑子里不期然跳出来多年之前,祁夬的话来“读过几天书,从书里看到过一点新鲜点子。心性从未经过洗练,斗嘴狡辩,从不让人。若生得好看些,后宅争宠,大约是能赢的。”

她自认经过的事也不算少了,不算未经洗练,然而心性依旧不能令人满意。坑了郦氏的事情,自己都觉得手段不怎么样、成功率还低,都没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果然是后宅手段。多少后宅、后宫的赢家,给机会“垂帘听政”都要坏事,程素素原是瞧不大起这样的人的,现在发现,自己也比人家高明不到哪里去。在江先生嘴里还更差了一些,“像个管家”。

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一直将自己当草根,其实已经不是了。林老夫人将自己带到身边,并不教别的,只想养出点相府思维来,那一次养出来了,在内宅里合格了。现在想得到的更多,就更要提升自己的眼界,将思维彻底地拧过来。

太阳升了起来,程素素揭开被子,抻了懒腰。

一夜没睡,精神却有些亢奋,洗漱过后用了早饭。程素素推辞了王家娘子打牌的约会,再次开启了装文稿的小箱子,边看边回忆当时谢丞相的讲解。掌灯后又看到了后半夜,小青再三催促,方将她催到床上躺着。躺着也睡不着,脑子总停不下来去想,试图将“旁观者”与“圈子里”两种视角整合起来。

次日清晨,再起来时就有些萎靡。

到晌行时,卢氏喜滋滋的回来说:“娘子,救出来了。”

程素素停三秒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哦。”

“说是送到……”

卢氏说了一串,程素素却答:“知道了,以后不用管她了。”

“呃?”

“有京里或是大哥那里的消息,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了,歇会儿。”

卢氏懵了:“这是,怎么了?”

程素素一气睡到第二天,大夫也请来了一个,只说思虑过度,谢麟还道她是为了程犀的事,忍不住再写信回京。

程素素醒来之后,什么事没有,听谢麟安慰她:“我已催陆见琛去了。”

笑道:“你们做事,我是放心的,不放心,我睡这么久?”

程犀与谢麟果然都是让人放心的人。谢麟的思路很可靠,与李丞相也是想到一起去了,顺着死者一路查下去,摸到了隔壁府的巨商,花钱买命。这巨商全没想过一状能告倒程犀,他只要程犀老实一点,别阻他财路。这样的读书人,更重名声,吃点小亏自然收手做别的事去了,外放做官而已,老实熬个资历,到时候回京。是不会在这里死磕的。

告状的是他寻着了一个为了给老娘治病花光了家产的小商人,拿钱买命而已。

程素素听了此事,不由就想起江先生说的“以小搏大”,固然愤怒却没有再叫嚷。她在等程犀的反应。

程犀得到了嘉奖。

他被参的消息传到地方之后,当地百姓惊惶愤怒之余,竟有几个大族挑头,凑了万民的签名,往京里替他喊冤。程犀并没有住手,该修的路依旧是修,却访得小商人的遗属,允他来贩卖香料做经营。又出告示,四面贩卖香料的商人,公平出价,本地不禁外地商人往来。

任你百转千回,我自直道而行。

这么一弄,小商人的儿子反而承受不住了,奉了祖母的命令,出来为程犀澄清。

李丞相与陆见琛两个才得到消息,打着草稿,小商人的儿子已经到京了。陆见琛因此事在李丞相面前有些不自在,亲自见了这青年商人,问得情状,取了证据。也顾不得尴尬,亲自去拜访李丞相,面现奇异之色:“相公真是会挑女婿。”

邬州府衙,除开江先生有些“我算着了”的得意,谢麟与程素素都不好意思了起来这可真是只有程犀身上能发生的事情呐!他们俩就做不到。

在江先生:“待人以诚,二位也会的嘛,在下就是为二位诚意所感,不要妄自菲薄嘛。”的安慰声中,两人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过一阵就要被教做人一阵。

素素毕竟缺乏之实际操作经验,就像游泳,背再多的动作要领,不下水还是不会的。大哥和谢先生一步一步从实务做起,然后升级,如果素素一下子就有他们的水准,也不现实。所以得抽。她实际操作过的家务,就做得可圈可点了。

素素还有一点,她缺乏“人上人”的思维,毕竟学过人人平等,并且穿越前也不是霸气侧漏的人物。

江先生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因为大哥太好了,所以被感动了一下。常态下的江先生,坏主意很多很多的。不过没坑素素而已。

好了,给素素准备得差不多了,下面开新情剧

第131章 先生难为

对老板娘讲话讲得那么直白不留情面, 用词还很难听, 江先生是后悔的。夜深人静之时,每每对月感怀我真是叫鬼摸了头了!怎么什么真话都敢往外讲的呢?这根本不是我!简直是在砸自己的饭碗,是注定被新君砍头的托孤老臣作派!

江先生再次提醒自己, 一定要记住了,自己只是个幕僚, 一定要有分寸。不止行动上要小心, 语言上也要注意。与主人家关系十分密切固然是好,切不可再越界了。与东家说话多些也就罢了,连人家老婆都管得太过, 绝不是件好事!连对东家说话,也要再小心一点。

拿定了主意, 又万万分的不舍。能遇到一对这么通情达理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多么的不容易呵!不不不,既然知道不容易, 就不能因为放纵自己而破坏了这种关系。不可恃宠而骄!

江先生心痛地给自己立下了规矩绝不可再嘴贱了!

心底又有点觉得对不起程素素, 比较起来,他对程素素说的话可比对谢麟说过的要过份得多了, 而程素素并不需要被这么高标准的要求着。

江先生矛盾两天, 果断地扯了件事情遁了秋收了,他撺掇着谢麟检查仓房, 盘点粮库,盘点账簿,巡视辖下几县的情况。忙一阵子, 用时间来冲淡这份尴尬。江先生有事忙事,没事给自己找事,假装自己特别地忙!“有事”就是谢麟的事,“没事找事”就是操练自己的学生。

高据苦不堪言。

作为一个明白人,他知道江先生对他的教导是十分尽心的,需要严格也是为他好。以往无论怎样,他都努力达到先生的要求虽然累一点,但是也不是很难。最近就奇怪了!

今年邬州的收成不是很好,想要既让朝廷知道邬州的难处又不能显得邬州无能,还要为接下来的任期留后路,是件伤神的事情。这不但需要谢麟有过硬的关系网,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还得要身为幕僚的江先生充分发挥其阴险狡诈的才智。

应该很忙才对!忙到把学徒高据当牲口使的地步。

为什么还会布置下这么可怕的功课?江先生一朝闲下来,就伪装特别忙地教训学生,钱粮刑名要学,连经史子集也要读,还要做文章!还要写诗!

高据不敢反抗,每天挨训。

好容易挨到了江先生撺掇着谢麟下乡的时候了,江先生将高据叫过来说:“这一、二年,你随我也学了些东西了,小事情也能做得了。留下来照应府衙。”

好学生高据松了一口气:“是。”

“功课也不能丢松了,回来我要查的!”

高据苦了脸,还是答应了:“是。”

江先生出于一种“骂了老板娘之后有点心虚”的补救心理,不着痕迹拍个马屁:“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娘子的。”

“是。”

等等!“娘子?”

江先生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先从她手里过了关再说吧!”

阴险少年高据失声道:“先生,我不曾习武!”

“呸!”江先生被气笑了,“谁与你说,咳咳,那个了?做功课,有不懂的也可以请教娘子,我看呐,学问上,她比你还强些。虚心,虚心,懂不懂?”

高据茫然。

江先生手痒地敲着学生的脑袋:“我怎么教你的?我怎么教你的?不可有成见!不可有偏见!你可记着了,也不可太劳烦娘子,毕竟男女有别,哎……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也不能与娘子们交恶……”不能对她们嘴贱!

高据受教,仍然说:“可这事也要因人而异吧?咱们这个娘子,她……”

江先生道:“娘子家学渊源的,祖父便是进士,官至知府。她的哥哥乃是上一科的进士,李丞相的爱婿。”

高据:……不大像。不过先生说得有理,高据决定接受。

江先生对着学生夸程素素:“你不是也看过娘子那份折子的底稿么?写得如何?你现在是写不出来的,你的书读得不行。”

高据这才有点信服了:“是。”

对着学生夸了程素素一回,江先生心理上觉得安全了许多,提着折扇去找谢麟商议账目的事情。

江先生一日三省,程素素心里一点也没怪他,反而十分盼他能再多说一点。可惜邬州事务忙了起来,江先生的理由十分充份:“任职地方,想捞钱那是真的能捞许多,想做事,那就永远就正事要你忙,还都是实务,不是表面文章。”

程素素现在可一点也不好哄了,话虽如此,江先生与谢麟可都不是程犀那样的好人,什么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在他们那里是不存在的。江先生在躲着自己!

程素素仰天翻了个白眼,一个老男人,要不要心思细腻的跟个小女生似的?躲什么躲?真要记恨你,躲就有用啦?还将自己的年轻学生送来讨教文章?都不像一个老手做的事儿。这可也证明了江先生卸下了许多的防备,没有耗神来算计东家。

既然江先生喜欢做鸵鸟,程素素也就好笑地看着他玩这种游戏。依旧不动声色,给江先生的供奉越发宽厚。高据的作文递进来请批改指点,程素素也笑着摇头江先生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也认认真真将高据的作文给批了个狗血淋头。

江先生玩公文的游戏是一流好手,教学生写正经文章却差着一个系统的训练。程素素的老师是史垣,科举出身如今已做到尚书的人。高据拿到批得满江红的卷子给江先生看,江先生也很郁闷了,咳嗽一声:“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落到东翁手里,只有更惨。”

在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并不计较的“默契”中,秋收结束了,江先生也躲得差不多了,又提着扇子回来了。回来之后就说:“娘子辛苦,邬州妇人夏秋避暑,还要累娘子在府衙受累。”

程素素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比不得你们四下奔波。忙了这些日子,今日且好好歇歇,如何?我知你们明日开始又要忙起来了。”扫尾差不多了,是收粮的日子了,对朝廷而言,官员上缴多少钱粮,才是考核的最终标准。这是万不能马虎的。

之前重视秋收不能出错,是为民,征税却是为自己了。

程素素已设下了酒席,与谢麟款待江先生。又备下了赏钱,给这些日子当差听用的衙役番役们。好叫他们接下来继续给谢麟好好卖力气。

江先生看到她,总有些心虚。待看她没有“回过味儿来生气”的意思,才渐渐放下心来,对这次的东家越发满意了起来。席间说话格外贴心,还说让她放心,一定会帮谢麟把假账给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