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已经一骑绝尘直扑释空背后了,并不在意他的意见。

齐王所料不差,释空起事之地新遇天灾,有朝廷做靠山且要个二、三年才能恢复元气,遑论弥勒教以杀戮为教义的一群活土匪了。释空的后方十分不安定。哪怕有一个教内认为颇有诸葛之才的圆信,也挽救不了这样的局面。

放释空与各地驻军单挑,朝廷要担心,放齐王去掀翻释空的后路,同样没有人怀疑结果。圆信见势不妙,放弃了抵抗,与圆光等人弃城而走,投奔释空而去。败给齐王不算丢人,上一回释空自己都败了呢!且将一片破败丢给齐王,也能大大地拖住齐王行军的步伐。

齐王胆再大,也不可能不管这哀鸿遍野。

没有人比圆信更明白弥勒教过后的惨相了,弥勒教开仓放粮?是的,放了,就放了那么一点,他得保证释空的军需,不可能白养活这许多灾民。别说弥勒教不种田,即使圆信做了这方面的准备,最后也只能搁浅已经到夏天了,天一直没下雨,种什么?别浪费种子了。

圆信走时,还焚毁了剩余不多的粮草。

齐王接手的,是一片焦土。

齐王已经算着了困境,然而千算万算,算好了种种,却漏算了一件事情他打得太顺手,走得有点快。朝廷的粮草没跟上他的步子,临时调集的粮草够了军需不够赈济,再不赈济,这片人不死绝也要造第二次反因为饥饿。

齐王无奈,只得将自己建幕府预备的粮草先命谢麟给送来,想了一想,叫谢麟“亲自押运”。他玩了一个花招,一片焦土,亲民官都被释空砍了,难道要叫他手下的将校接管民务?没有问题的时候,当个摆设或许可以,这烂摊子让将校们收拾?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找个能用的人吧。

左看右看,他很看好谢麟,就用“亲自押运”的名义,将谢麟给骗了过来。让他多少收拾一下烂摊子,理出个头绪来,再带他一起回邬州。至于邬州粮草的缺口,齐王也采用了政事堂递进输送的法子,让邻居富裕的州府“将军粮输送至邬州”。届时,朝廷的粮草后续也该到了,谁都不耽误。

齐王想了一下,自己的主意真是相当完美了!

剿匪的一应事宜统归齐王调遣,战时听凭军法。齐王在这件大事上不会胡闹,谢麟也不能跟他闹别扭,乖乖地来了。这样的布置,再不喜欢齐王的人,都得承认很有章法。看似繁复,但是有整个国家机器做支撑,反而是最有效的。

一切依齐王的计划,只除了谢麟抵达大营之后天降大雨!

大雨来得很不是时候。平坦的地面上,雨水自天上奔腾而下,原本干涸的河床很快被填满。大地吸饱了水份,变得泥泞不堪。行军变得困难,粮草运输也吃力了起来。

更不妙的是,一场大雨,将原本一望无垠的平原以一条正暴涨的大河为界,割裂了开来。大军在这边,邬州在那边。

邬州境内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故而有河东县与河西县,这条河乃是一条支流,犹如一条毛细血管,与本源呈约摸九十度角。真正的本源却是东西走向的。

大军被孤零零地拦在了河的北岸守着一片焦土。邬州与许多州县一起,在河的南岸被释空盯着。如果以这条支流作参照的话,邬州城在河东,教匪正在这支流的东面更远一点的地方……

这一回,天不怕地不怕的齐王也是脸色微变了。

第146章 又来麻烦

行军虽有种种预案,然而齐王称得上是奇袭, 只带最简单实用的装备, 选择上总有取舍。大雨的情况是被排除在外的, 旱成这样,长途奔袭准备雨具?傻子吧?现在让齐王继续原本的计划,装备的条件也不允许。只能等雨停,又或者就地筹措所需准备。

前者靠天吃饭,后者……官府的库存让教匪一把火烧得干净。只能零零碎碎的从民间征集, 能征集到多少, 要花多长时间,不知道。

只要对地理稍作了解, 就会明白眼前的困局。此时的齐王,心中懊悔不满之意, 几乎可与死了老婆相比了。他担忧的不是邬州,邬州不过是一个预备的幕府所在地, 且幕府还没搬过去呢。他愤恨的是, 将河南富庶之地整个儿丢给释空去糟蹋了!

释空虽是个匪, 却是个破坏力惊人的匪!齐王在河南岸当然不是没有后手, 这后手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齐王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谢麟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比齐王还多一样担心哪怕释空攻打邬州的概率很小,他还是担心不止。河水暴涨,无法催促齐王迅速搬师,谢麟忍住了催促之意, 向齐王建言:“王师一至,天降甘霖,此乃吉兆!请速上书陛下,其次行文府县,以安民心。”

“可。说点更有用的。”

“征集民间船只、木材,一俟雨势变小,即搭设浮桥。殿下渡河时,河窄水浅,所桥梁船只不多,如今河水暴涨已不敷用。”

“对面要是连这个准备都没有,就该死了。”齐王眼神很冷。

谢麟道:“有备无患。谁知道天放晴、消息通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难道就干等着?再有,悬赏匪首的首级。”

齐王笑了:“这是应有之义,吾早已上疏,这个时候通缉文书已经张贴下来了。”

谢麟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邬州,他是邬州的知府,苦撑了这许久,已经看到一丝曙光了,又被齐王给坑过来收拾烂摊子收拾好了,不过如此,收拾不好,还是罪过。这个时候人又不在邬州,万一邬州出点什么事,他还是头一个要担责任的。肚里已经将齐王从头问候到了脚,依旧不能跟齐王太硬,只略说了一句:“下官委实担心邬州。”

齐王可跟他不是一条心,谢麟这些日子调度有方,安抚士庶、清点府库调配物资、清查人口、重建田籍记籍、选拣青壮、维持秩序、缉捕盗匪……端得好用。这个时候让他走?不不不,怎么也得等到齐王觉得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带他一起回邬州。

齐王道:“释空绝不会进围邬州,他还没蠢到这个地步。你不必担心。再者,邬州你不经营得很好么?这样王经要是都守不住,就让他去死好了。”

不不不,我不心疼王经,可我媳妇儿还在邬州呢!

谢麟道:“臣的家眷可还在邬州呐!”

齐王眼神略复杂,指指帘外雨幕:“如此么……你要怎么回去?”这么大的雨,不到孤注一掷的时候,他都不会行军渡河,只派几路信使涉险传递消息。谢麟一介书生,掉河里淹死了怎么办?

谢麟也知道呆在齐王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心却在直跳:“臣……”

“你在这里,最合适,”齐王慢慢地、用力地说,“释空不会去邬州。他的军粮,也不多了。你又不在,攻打邬州,不划算。”从一切痕迹上来看,这次的教匪比上次有样子得多,至少对后勤有了很幼稚的组织。并不像上次一样,一味的全是抢劫杀戮,这也就代表着教匪的占领区,会有更多的人口消耗物资。

齐王也不让谢麟白呆在这儿,命长史给起草了份奏折,将自己留谢麟帮忙的事情先斩后奏地报给朝廷。剿这么大的匪,主帅一些临机专断的权利还是有的,何况谢麟做得很好,齐王还嘱咐长史在奏折里将谢麟给夸了一番,并不掩其功劳。政事堂来了,也得这么做。至于谢麟对家眷的担心,是必然会忽略的。

谢麟不得不留了下来,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天晴,希望邬州不要出事。

邬州开始缺粮了。

朝廷采用递进运输之法运粮的时候,程素素松了一口气,她虽屯了不少粮,并不想用到它们,也不想用它们发这注财。等大军退后,再慢慢卖,反正折不了本就行,折一点本也无所谓,只要熬过这一关,还是值得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因为粮食没有能够及时运到,齐王才要谢麟先将储备运去应急。邬州几乎没剩什么库存了,上下也都不大心急,反正朝廷的粮草很快就会运到。递进之法,很快的。

不意连士卒带灾民,人吃马嚼的过了好几天,仓库见底,也没见到新粮运到,王经先急了。

谢麟被齐王征走,邬州的官员里他最大,出了事他得顶上。他也有幕僚,幕僚给他出了个主意:“不若向城中富户借粮。”邬州虽逢旱灾蝗灾,却未遭兵火,富户家里的储备还是很安全的。

王经苦笑道:“这怎么使得?他们怎么肯借?”

“以府衙的名义借,朝廷的粮草押运来就还。”

王经家里就是富裕士绅,深知士绅之心,听了连连摇头:“那就更不会借啦,我还不知道吗?官家库里的粮如何与私家的比?”

土豪劣绅们大斗进小斗小,听起来够没良心的了吧?实际上,朝廷放赈的时候,比这还没良心,会在细粮里搀粗粮,搀麸皮,甚至搀点沙子。

对,拨出来的是好粮,一层一层地落下来,与官员相熟的米商打个照面,就有很多变成陈米霉面了。军粮如今成色尚可,等进了官府的粮仓里打个滚儿再出来,就不定是什么模样了。

灾民要一口吃的吊命,并不在乎这些。富户可不吃这一套!谁晓得你们还回来的是什么样子的?!

王经愁苦地道:“若是谢芳臣在,他在邬州倒是有信誉,或可主持此事。可齐王偏偏将他给叫走了。我在邬州时日尚短,且是副贰之职,难以取信于人。老邹更不要提他!他的人品可不算好,上头没个人镇着,他头一个就要干勾结米商、以次换好赚差价的事。”

幕僚道:“东翁,主官不在,正是看您决断的时候。这是您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将它办成了。”

王经反问道:“他们就直说家里也没粮了,我能怎么办?找老夏借人去抢吗?哎哟,那我就真得去死了。这些人,自家没个读书人,亲戚朋友或许还有功名呢。逼勒他们?斯文扫地啦。”

幕僚郁闷地道:“东翁怎地如此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世上哪有一点风险也不担尽得好处的事情呢?那要怕得罪士绅富户,还有一样商人!这总行了吧?”

王经说了实话:“这岂是怕?是不能做!说是民为国本,庶民与士绅还是不一样的!教匪未至,并无累卵之危,此事做不得!”

大商人背后都有人,他自己都用化名入干股,当然他门下的商人做的不是粮食生意,想来套路都是差不多的,比如王瑱,那是谢麟的人,再比如他媳妇儿,就跟谢麟媳妇合伙入一股。小商人可能没有幕后主使,他们的存货也少啊。

幕僚只得出了最后一招:“那就买。府库里的银钱又不能吃,不如换了粮食应急,谁也不能说您这事办得不对。”

“定价呢?”王经面无表情,“是照现在的市价呐,还是压价?又是安置灾民、又是修葺城墙,再有筑土城……等等,府库的银钱也不多了。”按市价,买不了多少米。压价不是结仇么?给米商利润?要多少利润才算合适?买得贵了,钱花得多了,御史要参他的。

幕僚也没有办法了,王经一个副职想要两面净光,还不想得罪同僚,幕僚再长八个脑子,也没法给他一个万全的主意。只好使出了最后一招:“谢使君家里不是还有人吗?那位智囊江先生,似乎还在府衙?”

不错,有个能商量的人就好。

江先生正与程素素看新来的悬赏令。

朝廷的粮草未到,悬赏令先来。匪首释空,悍匪圆信、圆光、圆闻等等,各有赏格,活捉是一种、枭首又是另一种。不知政事堂哪位大佬十分有才,在赏格下面还加了些额外的条款,譬如,以往缉拿反贼,只给首恶等等加赏格,这一次,将附逆者也定了赏格。却又将被挟裹的百姓提前赦免。又设将功折罪的条目,若一教匪小兵,斩杀同级,则可免其附逆之罪。以此类推。

百姓斩杀教匪,按教匪等级领赏。最有才的是,这份赏格,可以按照以前的惯例领钱、给种种其他优待,也可以换口粮、土地、免赋税徭役的许可等等。

江先生赞道:“此令一出,每一个教匪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啦!”

程素素道:“邬州不遭兵祸就谢天谢地啦。只是这雨早不下晚不下的,河水又涨了,新筑的土城也泡了。”

“教匪看来是放过邬州了,只恨粮草未到!看来东翁与娘子先前的准备,是必要用到啦,没想到啊,灾荒没用到,反是这个时候要动用了。”

谢麟虽赴军前,邬州大小的事务还是往府衙里报,江先生与程素素两个人就看着这些公文讨论,只能过过嘴瘾。两人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皆不能明着插手。

此时二人都不知道,粮草未到乃是因为释空带人袭了其中一条粮道。用递进之法运粮,就是用的蛛网一般连结城池的官道,也不拘必要走哪一条道,不过最方便的也就那么几路。谁也想不到释空居然抽出手来,亲自将东面的一条给掐了,一把火烧了其中一批粮草。

不至于令大军完全断炊,却造成了一段时间的粮草供应的缺口。这样一个时间差,对有偌大国家作后盾的大军而言,并不是算大事。如果对手是释空的话,却足以让他再作一番乱的了。

烧完粮草,释空并未作停留,命兵士装成败兵,袭往他早就相好的城池北山面河,又是粮仓,将要接收下一批递进来的粮食。完美!

这情报约摸要过上两三天才能送到夏偏将手里,是以邬州如今人人安心,哪怕缺点粮,要饿几天肚子,也比教匪打到城下来得好。

江先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待了王经,并且授意程素素窝在后面偷听。

王经述说难题的时候,他那位幕僚一脸的不好意思,有这样一位东翁,他也觉得憋屈。

江先生与这位幕僚的想法是一样的: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来的那么好的事儿?一点担当也没有!

谢麟有信誉?谢麟就没有动过邬州大家族?动过,但是得找补。可王经连做都不想做,江先生干嘛给他操这个心呢?

程素素倒觉得王经的想法很好理解,王经同学,用程素素的话讲就是,出身于封建地主阶级,当然是地主阶级的代言人,要他在没有性命危险的情况下去触动地主阶级利益?别闹了!王经可不是没有担当,而是太有担当了,甚至愿意部分影响自己的仕途。一句话,“向着富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王经比谢麟还要无私。

这样的“担当”,程素素挺看不过去的。王经平素说话也是家国天下,动真格的时候这毛病就显眼了,他甚至不如被逼急了的邹县令,邹县令烦了外地秀才的时候还要下个狠手呢。

江先生不答先问:“不知通判有何妙策?”

并没有,王经的幕僚将自己的主意与王经的难处都讲了,江先生道:“东翁不在府里,邬州的事情自然是通判做主。通判做什么事,权衡个八、九分就行啦,世事难两全,没有尽善尽美的。”

王经皱眉道:“我再想想。”他到邬州来,原以为是混个资历的,要说有什么政绩,第一是主官的。打从一开头,他就没有很准备好。是预备资历混个差不离,等自己做了主官再大展身手。

江先生礼貌地将王经送出府衙:“如此,便拜托通判了。幕府的调令来得委实不巧,邬州全赖通判了。”送完回来,对程素素点评王经的时候,就一点也不礼貌了:“一点担当也没有,一辈子也就是个做副官的材料!”

程素素道:“他想担当的与别人不大一样罢了,他是担着士绅富商呢。”

江先生冷笑道:“他是蠢!搞不清楚什么样才是最好!邬州是第一的,邬州乱起来了,什么贫富贵贱,都得玩完!教匪怎么起来的?还不是因为受灾吃不饱活不下去了?”

程素素道:“咱们也不能这什么干看着呀,这邬州,我还想要呢。”

江先生也不冷笑了,正正经经地笑道:“当然是要管的,不过看到他这个软绵绵的样子就来气,可不能给他抬轿子!我看,还是娘子挑这个头的好。”

程素素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手上的粮,我原也没打算拿它们赚什么钱。”

“等等,等等,娘子这是要都拿出去?”

程素素道:“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用,也得问过别人。”不等江先生问,便将计划合盘托出。

“都捐出去,说出去好听,但不是做事的道理。我说损了,她们难道要反对?恐怕不太感的,可这样就得罪人了。要是赎买呢?定价多少合适?王经担心的不无道理。我的意思是,我拿自个儿家的钱去买这批粮,不止买高英手上囤的,王瑱那儿的,旁的什么人的,只要有,我都一一与他们谈个价买下来。”

江先生大笑:“王经这下要被坑惨了。”

“不不不,我带上他家娘子。”

“瞧!这不是不用得罪人就能将事情办好吗?”江先生颇为赞同,“王通判优柔寡断,您就与他家娘子联手做个表率。依在下看,不若将城中米商总共一请,王瑱与高英也做个表率,如何?”

程素素摇头道:“也不行。我想下个帖子给进士第。”

江先生抚掌而笑:“妙妙妙!这下可是全了所有人的面子了。”

程素素道:“还要请先生代写个帖子。”

“不不不,拿东翁的帖子与进士第。”

“就听先生的。”

江先生道:“是听娘子的。”

程素素客气地说:“我这是琢磨了好几个月才琢磨出来的点子,先生就不要再抬举我啦。”

江先生正色道:“话不是这般讲的,什么智计啦、学问啦,都是能后天补的,唯有性情天生的。事不宜迟,可不能事没办好,朝廷的粮草就先到了!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阿据啊,回家找你姐姐,再跑趟王家,叫他们候着。”

高据离开后,江先生又对程素素对了对词:“便说,王通判离开后,娘子知道他来过,问在下出了什么事……”

于是按照程素素的计划,江先生再作补充,先是,将王经夫妇、邹县令夫妇、夏偏将夫妇、张进士的父母,以及城中几位有头脸的士绅,一并请到了府衙来商讨这件事情。

王经的主意还不曾拿定,接了帖子也是来了。到府衙之前,夫妇二人也有过讨论,他娘子比他果断:“你既拿不定主意,就叫别人拿主意就是了。”这个丈夫的脾气不错,称得上谦谦君子,素来也是有主意,不知为何到了眼下却犹豫了起来。因夫妻相处颇为和谐,王经娘子也不指责丈夫,没主意就没主意吧。

到了府衙,两人本要分开的,官客在前衙,堂客在后宅,这是惯例。不想二人居然被一同引到了前面,王经娘子诧异地问:“我该去见娘子的,怎地将我住这边领来?”

弯着腰的番役低声道:“没错的,娘子就在前面。”

待到了一看,他们是到得最迟的,程素素上头一身郑重的诰命服色,端端正正坐着,江先生在她下面站着。看人到了,叙了座,先由江先生道明原委。其次是程素素来说她的计划:“官人不在城里,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冷眼瞧着。”

才说了这一句,夏大娘子便说:“你说怎么办吧,要捐粮就捐粮,咱们不是还有粮的吗?早就说好了的……”

程素素道:“不是捐粮,是买粮。”她怕夏大娘子再说出什么合伙做买卖的事情来,飞快地将对江先生说的计划给讲的内容就是,咱们这些人募捐,自己也捐出金银钱帛来,跟米商买粮,然后再捐给官府来统筹。

赵娘子心眼灵活,当即道:“我愿捐钱!”这不就是拿自己的钱买自己的粮,还赚个好名声么?反正都要损失的,这样做最划算。

程素素道:“也不是要咱们掏空家底,且听我说。”是赵娘子那个“自己的钱买自己的货,还赚个好名声”不假,但不是代官府行事。是将自家的金银钱帛、珠宝珍玩等等作价质押,以换米商的粮食。

不是说府库没钱了吗?对,府库就得是没钱的!所以要咱们这些人来垫上一垫,造好了清单,一样一样的,与米商那里的合上账。等到朝廷的粮食来了,再一样一样的赎回来。由他们和朝廷的钱粮结算。

当然啦,这个操作就不需要明说了,外面看着的,还是这些官员士绅深明大义,解了燃眉之急,拿自家家产换了粮食应急。

张进士的父亲已然心动了,他儿子是进士,进士出来也是要一级一级从底下开始做官的,想跟官员面前摆谱,还是悠着点比较好。他不太怕王经,却很明白谢麟的背景。出头的如果是王经,他或许也不会拒绝,但绝不会尽心。

口气并不坚决地问道:“还要赎回?不太好吧?”

夏大娘子也说:“全当积德了呗。”

程素素十分和气地对夏大娘子说:“您听过子贡赎人的故事么?”

“什么?”

“孔子是鲁国人,有个学生叫做子贡。”

王经等眉头展开了,程素素讲的是《吕氏春秋》里的故事。是说鲁国有一个政策,如果有人赎回了沦为别国奴隶的鲁国人送回鲁国,鲁国将给予赎金。子贡富有,赎买了之后不取赎金。孔子批评了他,说他做错了,从此以后鲁国人将不再从别国那里赎买奴隶了。子路救了一个溺水者,溺水者送了他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夸奖他做得对。

道理讲明,自王经往下都以为可行。既为不动用府库的银钱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据说修墙花光了),又不是要各家放血,且赚了名声,很好。程素素已准备好了两箱金银,连一些首饰等等,王、夏、邹等也十分踊跃,张进士家见状,也不甘落后。各人面上踊跃,又要拿捏“我很清廉,没有暴富”的尺度,饶是如此,也凑了一笔不小的款子。

接下来便是约谈米商了。

依旧是在府衙,江先生为防这好主意被别人抢了去,当作什么都不明白,故意对程素素道:“东翁不在府衙,还请娘子出个面,权代东翁主持。”程素素是妇人,王经是朝廷命官,哪怕品级是程素素更高,也是王经出面更名正言顺。江先生抢筅将程素素给抬了出来。

王经倒没想抢这个先,只是担忧地道:“只怕价钱是谈不拢的。”

程素素笑道:“我有办法。”

待米商都齐了,依旧是江先生出来讲他们商议的结果。王瑱起身道:“娘子体恤我等,实是意外之喜。我等也不矫情推脱了,只是不知道这价要怎么算?又要多少粮食呢?”

程素素道:“既不能亏了你们,也不能将朝廷当做了冤大头。这样,我不定总额,咱们一点一点的来算。或三日、或五日,愿意放粮的,各家分名额,三日一议价,如何?觉得不划算呢,你也就亏这三天的。”

其实心里想的是,等朝廷的粮食来了,谁他妈还买高价粮啊?

明知道这二人可能是在唱双簧,也得承认这法子挺不错的。谁也不想就这么将家底都掏出去。质押?他敢押,你敢收吗?收了都得供起来。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谢知府两口子别的本事他们说不上,说话明白、做事痛快有分寸大家倒是都知道的。

再看王瑱这么镇定,心里也都有数了,推让一番,个个都说愿意降一降价,做这第一单的生意。程素素给使了个眼色,高英报了一个利润不算低的价格,程素素也痛快地点头了。有了这个开端,下面的就好谈了。第一笔的生意顺利地谈了下来,双方做了交割。

程素素原以为做个两笔之后,朝廷的粮草就该到了,不想第三单签完,粮草没到,等到了一个来报信的夏偏将:“教匪截了粮道!还要再支撑半个月,才能等到下一拨粮草。”

“教匪?”

夏偏将沉痛地点了点头:“是。”

那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夏偏将说:“教匪烧了粮草之后便逃蹿了,不过这军粮……”他就看着府衙办事痛快,不用跟别人扯皮,不管主事的是男是女,能办事就行。程素素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夏偏将这档子事儿。

也是亏得她痛快答应了,才能在驿道上传讯来的时候能够及时调得动夏偏将。一个驿丞跌跌撞撞跑到了邬州,道是传讯教匪来了!

毛?不是说劫完粮就走了吗?这又来的哪门子教匪?

第147章 不如人意

据齐王的预测,邬州是个鸡肋, 释空绝不会想不开啃邬州。时至今日, 这个观点被许多人所接受, 哪怕释空知道了,也绝不会为了出奇不意而做这亏本买卖。

然而,教匪就在眼前了。

驿丞滚得一身泥水, 一头扎地府衙。哪怕谢麟没在,江先生也没放他走。这消息可大可小,而且来源稀奇:“怎么是你一个驿丞来报急?”军情不是应该夏偏将先知道的吗?这个驿丞江先生倒是认识的,谢麟为防有变, 整顿过驿站消息, 江先生紧随左右, 见着人还能认出来。

江先生想到教匪的狡猾, 心也提了起来,很担心这个驿丞背后还有古怪。

驿丞不知他心事, 倒是很实在:“下官差点就看走眼了!他们装成运粮的官员路过, 讨要酒食。下官给他们好酒好饭伺候着,又怕他们的马匹车辆损坏误了事, 便去看了一看。您猜怎么着?这不下雨吗?地下泥泞,这装了粮食的车重,车辙深。再有, 粮草车遇雨,不得小心伺候着吗?他们丁点儿也不怕雨,车辙极浅……”

打去年开始, 邬州境内的驿站都绷着弦。驿丞迎来送往,经的见的多了,看这些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看之下,便起了疑心。再看那为首的,怎么看那头巾下面的脑袋开头都像没有头发,且鬓角那里一点发丝没有。驿丞的心嘭嘭直跳,还怕自己看错了,拿出珍藏的好酒先灌醉了为首的随从,再凑上去套话。

一问之下,大惊失色,谎称家中有事,连夜跑路来通风报信。他也不敢派别人来,唯恐走漏了风声,被教匪发觉。江先生命他在府衙休息,不要外出,也不要与人交谈,自己先与程素素商议:“还是要与夏偏将相商,行军布阵,他比咱们懂。”

程素素道:“不用告知王通判吗?毕竟邬州城里,如今是以他为首。”

江先生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他?别吓死他吧!告知了他,最后咱们也还是要担事的。也罢,还是要经他这一道,才显得名正言顺。”

程素素低声道:“他没有那么糟糕的。”粮食的事情,王经并没有仗着身份出头抢功,相反还很配合,王经是有底线的。

江先生道:“世上多的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也不差他这一个。”

程素素默,江先生的标准,也有点问题啊。

谢麟不在邬州,王经要忙碌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此时他正在土城。新筑的土城被雨水冲坏了一部分,王经亲自过去安顿。作为通判,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

等人凑齐了,驿丞已经换好了衣服吃了餐热饭,人也不抖了,说话也更流利了。

夏偏将震惊过后还是不大相信:“教匪来了?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释空会这么傻吗?”

驿丞缓气来,嘴皮子更利索了:“听他们的口气,并不是匪首释空,释空已经走了,这回是个偷偷跑过来的‘二师兄’。”

提起“二师兄”就想到八戒的程素素:“噗。”

江先生瞪了她一眼,程素素忙正了神色:“圆光?那大师兄不就是……”

是圆信啊!

驿丞道:“灌得有点多,说话都大舌头了,说是二师兄不服大师兄,要给大师兄来点厉害的瞧瞧。”

圆光心里自己才是释空的嫡传,跟着出生入死刀头舔血,在冲锋陷阵上头也确实有些天份,跟着释空学了不少东西。反观圆信,一看就不是自己一挂的人,酸文假醋、装模作样,还他妈的指指点点。算个球!要不是老子们打下的地盘,他一个圆信能顶个屁用?还要当个“大师兄”!好啊,大师兄让你做了,连个家都看不好,叫狗官给抄了后路,自己个儿跑回来了,你怎么有脸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