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情况却又发生了新的变圆光的援军来了。张校尉急得直骂娘:“他妈的谁说教匪不会来邬州的?!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

教匪心里也苦。

圆光原本是想速战速决的,谁知道半道上被夏偏将截杀,要不是他野兽般的直觉,早就被夏偏将弄死了。虽然弄死了夏偏将,他也损失了不少人马。从服色上辨认出夏偏将之后,圆光想的是:邬州那个地方,主持防务的也就是个偏将了,谢麟不过是个书生!按圆光的估计,邬州的兵马,夏偏将带出来不少,这一仗打完,邬州也没几个守军了,打下来应该不难的。

这才打定主意汇合了兵马直扑邬州的。

不想邬州死了主将、损了兵马,骨头居然还很硬,没有让他第一时间拿下。这已经很不妙了!天晴了,如果官军赶路回来,圆光还得被包第二次饺子。

更不妙的是,土城里没有人!抓壮丁抓肉盾都抓不到,只能是沿途零零星星聊胜于无的抓一点来,城里人还死硬着不搭理。即使他连夜派人出去抓,收获也不如以往的多。

虽然射翻两个校尉,算是个胜绩,可只要邬州拿不下,别的都是虚的!

圆光吊着膀子骑着马,沿着护城河转了一圈,也想来个水淹邬州城的。但是自家事自家人知道,他手上也没多少人马了。再仔细转转,圆光又笑了,看这城上的兵卒软趴趴的,也就是死扛着一口气罢了。精气神,尤其是士兵的精气神是很好分辨的,杀过人的、没杀过人的,圆光这样的人远远瞄一眼就能嗅出味道来。

城墙上这些,大约是那个偏将挑剩下的,不足为虑。圆光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火速又调了两千人来虽然杀了夏偏将与不少官军,但是自己的净损失摆在那里,不找补点什么填回来是不行的。既然城内无将、少兵,那就再加把劲!邬州再穷也有人,有男有女,有富户有积蓄。

最最要紧的是,抓青壮补充自己的兵源才是真的!

继续同邬州死嗑,实在是圆光也赔了本,不得不啃邬州以期翻本。

教匪疯了一样的攻城,城头的人数也在不停的减少。守城的第六日上,护城河被填平了,援军还未见着,官军已减员大半。仓库里躺满了伤兵,城内的青壮先顶上。在这一点上,程素素依着古法,总是家中有兄弟的,抽其一,独子的不令父子同时出战,依旧井井有条。这一天,最大的噩耗却是张校尉被攀上城头的教匪头目斫下城墙,虽然随后教匪也被斩杀,城内军务再次没了主事之人。

第七日,圆光发现了蹊跷,不再分兵进攻其他城门,专攻正门。邬州仅剩的两名校尉死在城外抛石机打进来的石块之下,此时,日当正午。

程素素也在紧紧张张地继续核对数目,这些日子,粮食的消耗反而降下来了,看得她直叹气。冷不防听到城头一阵混乱,高据急忙出去看时,却见外面已有些混乱。倒是邬州城内青壮们因有组织,还算镇定,城头什、伍之才也还在竭力呼喊。

江先生听高据回来这般讲,急忙对程素素道:“娘子,如今有两条路,其一,开城门,各自逃命;其二,这样的事也不算没有过,妇女守城。取得胜利……”虽让程素素选,他已知道程素素回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程素素将手里的账本往他怀里一摔:“这个你看着。”抄起刀来往往外走。

江先生使个眼色,高据急跟上,小青等人也要跟着,程素素道:“采莲、秀竹与三娘留下,你们不顶用!”带着小青飞快地奔到往了城墙。沿途捉到队青壮,领着他们直往城头上去。城还未破,见到了主事人,大部分人都镇定了下来,随她一同登城。

城头,已经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一个个混着血与灰土,眼冒着诡异凶光的脑袋不断地往旧上冒,一部分被长矛捅下去或被大刀砍倒,又或连着梯子被推翻,亦有一些已蹿了上来。

程素素大刀一挥,斩断了一个粗脖子,骂道:“慌个p!杀了他们,你们就不用死了!”且说且走,一路砍了下来。

官军只知道邬州城里有这么个会理事的娘子,这些日子将城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邬州的百姓却知道这位娘子的传说,渐渐地稳住了阵脚。官军因失去主官而产生的慌乱也稳定了起来,再看程素素一刀一个,没有任何技巧,只是砍,都是一阵哆嗦。

又一个教匪被腰斩,双手拖着上半身在青砖地上蠕动,脏器从腔子里流出来,拖出模糊的血迹……

程素素眉头也不皱一下,抬步跨了过去,再砍下一个。她要迅速地将这样一个消息传出去:“邬州还有主事的人,不用慌。”

很快,形势稳定了下来,攀上城头的人教匪在支援的青壮与剩余的官军的合力之下再次被赶了下去。红日西沉,又一天过去了。这一天,城里城外,都损失惨重。

城外,圆光咬牙狞笑:“他们撑不住了!都打起精神来!已经要妇人上城头了!哈哈哈哈!破城之后,你们放开了干!”

城里,程素素先将残兵集合起来,命他们推选出四个新的头儿,她既不认识他们,也无权授与他们任何官职,只能讲:“大家都没有退路了,来商议商议吧。”令以官军带青壮,一什官军携五倍的青壮为一队,分段据守,安排班次。

接下来才是回到府衙,换掉血衣,将被鲜血浸透了的鞋袜踢掉:“找我的靴子来吧。”再将城内有名望的士绅、官军的四个新头儿、青壮里出挑的头儿一总唤到府衙里来。

众人到时,见她清清爽爽一身青色箭袖,足蹬黑靴,不由恍惚:这是在打仗吗?怎么如此轻松呢?

装的啊!主事的都死光了,她再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大家一块儿跳楼算了!

府衙里还管饭,没有酒,倒有茶。热茶下肚,紧张了一天的精神得到了纾解。张进士的父亲便夸程素素:“娘子巾帼丈夫,老朽以茶代酒谢娘子。”

程素素含笑举杯:“过奖。”

虽然着急,几个军官也敬她茶:“今天亏得娘子稳住了阵脚。”

程素素正色道:“千军万马面前,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呢?还是大伙儿同心偕力。”

行,靠谱,官军不正说话,坐下来闷头吃菜,等会儿还得上城墙呢。

士绅们见程素素稳得住,并不知道她心里丁点儿底也没有,全是装的,都夸她很厉害,已经吹得她是教匪看到她就要逃了。

“是啊,他们活该,不知道邬州我最凶吗?”程素素打肿了脸充着胖子。

对不起,现在知道了。

第149章 解围之人

“邬州最凶”此时的谈笑自若全是装的。

下了城头回府衙换衣服的时候, 她已经脱力了, 双腿是飘的,两只胳膊不停地颤抖。靠的是采莲、秀竹两个不错的按摩技术, 以及热敷, 程素素才能人模人样的出来谈笑风生。她的内里也是虚的。

程素素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表现出恐惧来, 再担心也不能露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对邬州最大的作用,一是统筹调拨,二是稳定人心。亲自上阵杀敌,是最不应该争取的,邬州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不过在官军将领阵亡、朝廷文官不在城内的情况下, 需要她公开露面而已。

亏得她在邬州的名气也不算小,又经常配合着谢麟搞事情,如此状似轻松还算有些说服力。换一个众人看来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敢这么干, 就是“无知者无畏”,死一边去别碍事了。

这个分寸程素素拿捏得不错,更兼她的表现令官民人等对她比较信任,此时人心倒是稳了下来。

一餐饭吃过,程素素又将接下来的任务分配妥当。盘点一下, 邬州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糕,折损是自上而下的折损,军民底层的元气没有伤得太厉害。有了个总裁一切事务的人挑头, 还不算捉襟见肘。前提是这一个别再也抢在前面死了。

程素素还要继续打肿脸充个胖子:“夏偏将虽殉田了,他的部下总不至于一个也不剩的,但凡能逃几个出去,纵回来的路被教匪截了,他们还不会往旁的州县报讯救援吗?再者,王通判、邹县令等疏散城外百姓未归,单看教匪驱赶攻城的百姓就知道,他们疏散做得很好,没有被教匪找到。他们既安,四处求援还是会的。只消往齐王军前报急,我家官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对啊!邬州并非孤城!此时在府衙里的,都是有些见识的人,算一算,这三样哪一处没掉链子,邬州解围就在眼前了。

找回了信心,士绅们先散去,其次是衙内书吏等等,重复了一遍明日的任务也散了去。最后是四位新的官军头目,程素素对他们小声吩咐了几句,四人对望一眼,一齐点头,抱拳离开。

直到大厅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人的时候,程素素才瘫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江先生:“先生,援军不会出问题吧?一个释空,总拦不住三处救援,是也不是?”

江先生沉着脸道:“不错。不过,最快的或许还是齐王。齐王在河北岸,近来大雨河水必然暴涨,他要等雨停之后收到传讯才能回师,或者调兵驰援,咱们可能要多守上几日了。好在如今全城上下齐心,也不算太艰难。”最后一句话江先生说得十分艰涩,不算太艰难,是指粮食物资充足,不代表攻城的教匪是水货。

“为什么是齐王?我算了算,离咱们最近的城池,自接到讯息,调兵驰援,此时该到了。”

江先生提醒到:“娘子此时若是接到别处报警,是即刻点人呢?还是先派斥侯侦知详情?对手是释空,阴险狡诈啊!”

是呵,释空常干这种勾当,搞得官军没有确切消息都不敢给他送菜了。

程素素默,果然是只有等齐王了。而齐王大军必然是要统观全局的,如果此时正在与释空鏊兵的关键时刻,救援邬州是绝对没有弄死释空重要的,邬州还是得自力更生。

江先生建议:“娘子,官人远赴军前,通判外出未归,偏将、校尉殉国,娘子一定要保重自己啊!他们这些人,但凡有一个还在,今天城头上就不会有这般的凶险。如今,这担子落在娘子头上,娘子一定要自己先存活。”

程素素低声道:“我理会得,绝不会叫教匪得惩。我还要看看,教匪心里,有没有怕。”

“嗯?”江先生正待要问,门上番役来报,夏大娘子带着儿女过来了。

程素素与江先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一齐去迎。

夏大娘子已经拖儿带女到了厅前,见了面便将两个儿子推到了程素素跟前:“旁的话我也不说了,他们亲爹死了,如今仇人就在城外头,他们断没有在家里哭哭啼啼的道理!您都上城了,我们娘儿几个也不是软蛋!明天,就带我们也一起去吧!”

程素素很快改口以“嫂”称之,将他们让到厅里坐下,奉了茶,看夏偏将这俩儿子,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已不再有当初的天真。程素素低声道:“嫂子,城里青壮是尽有的,咱们还没有到让孩子顶在前头的份儿上。偏将走前,将你们托付,我……”

夏大娘子道:“咱也不能眼看着你就顶在前头!”夏大娘子心里,程素素再凶也是个读书人家的小娘子,都逼得她上阵了,别人怎么能干坐着?

程素素琢磨了一回,夏偏将已经走了,将妻儿托付,若是为夏家好呢,还是要为他们再多争取些东西。比起现在就窝在家里守灵,要是夏偏将的儿子在此时登上城楼御敌不用他们真做什么,哪怕就是亮一个相,于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可是程素素很怕他们两个小孩子头脑发热往前冲,中个流矢什么的,可就追悔莫及了。

有了这么个念头,程素素便对夏大娘子道:“嫂子,您要真舍得,不如这样。您知道的,仓房腾出来安置伤兵,那里也很缺人手,请您往那里帮个忙。这两个孩子么,我带着他们,每日往城上转上一转。先说好了,要听号令,不听号令我可将他们送回来,再不许他们踏出家门一步。”

夏大娘子道:“中!我知道,你是怕他们再磕着碰着。可咱们家呐,就是这个命,我四个儿子,哪怕死鬼再有个什么传下来的官儿,也只能给一个不是?剩下仨要怎么办呢?你就带着他们吧,只管教训!”

“好!明天一早,他们到府衙报到。”

邬州险险扛过了一次危机,土城内的教匪心情也没有变得更差。圆光要的增援到了,与他交好的师弟圆净亲自领兵来的。圆净在朝廷的悬赏名单上排第五,也是很不服气圆信居然排在第二,仅次于释空。他与圆光情投意合,曾联手排挤过圆信,圆信往邬州去,也有看着他们两个内斗智障觉得糟心的原因在内。

圆净还有些担忧:“师兄,咱们再不回去,恐怕教主要责骂的。你说要抓个什么狗屁状元的,我来的时候倒是听那个圆信说,狗屁状元到了齐王那里,并不在邬州啊。”

圆光道:“咱们折了这些人马,再不找补些回来,才要真的挨军棍了。邬州城里没有能做主的人啦,你不是也见着了吗?都叫个娘们儿站上来了,哪家不到打光了青壮,会叫娘们儿干事的?”

圆净一想,笑了:“不错,小娘们儿胆子最小,越到最后只会越软,嘿嘿。”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双方都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整束上阵,再次擂起鼓来。

圆光将吊着膀子的方巾拆开,活动活动胳膊,怪叫着:“孩儿们,跟你老子杀上去!跟城里的娘们儿打个照面儿呐!破城之后,随便抢!手快有,手慢无!”

教匪攻了数日损失不小,原已气竭,昨日险些破城,又有圆光对抢掳的公开鼓动,个个都打起精神来。为求高效,他们这几日倒不再驱赶百姓做肉盾,而是自己当先上阵了。

圆光与圆净并骑在前,挥舞着马刀

然后就一齐站住了脚。

城墙往外伸出了,巨大的钩子,教匪里种种出身都有,内有做过屠户的看得眼熟这不是肉铺里挂着大扇猪肉的大钩子么?肉铺里的大钩子是勾住猪羊肉,城墙往外伸出的钩子挂的是人!

确切的说,是种种奇形怪状的人体的一部分。只余上半身、从整齐的切痕下面拖下些稀里糊涂的脏器、脖颈像被捏着的鸭子一样抻长挂在钩子上的,缺少了四肢活似只灰鹅一样被巨钩勾住脖颈悬挂的,只有脑袋、被网兜兜个结实挂在钩子上的……等等等等,千奇百怪。

虽然衣裳被血水灰土糊得痕迹斑驳,也能看出来这些残缺的人体曾是“信众”中的一部分。

城上一片安静,官军个个口衔短棒,无声地一件一件地将这些陈列品挂在钩子上,推到城墙外沿上垂挂好。

谈笑自若是装的,邬州最凶却不是。

程素素站在城门楼上,一左一右是面容憨厚的少年,俯视着城墙下两个圆脑袋,轻声道:“就知道吱哇乱叫,以为干嚎就能吓得住人么?无声,才是最可怕的。”

城上没有再擂鼓,甚至听不到咒骂,只有分派的什、伍长低声传着号令,装箭、堆滚木砖石、架大锅烧开水热油……远处只以令旗传号令,简单的几色令旗,无须来回奔跑就能传递讯息。

圆光一顿,心头升起一股危机感,不由犹豫。圆净拨马靠近:“师兄?”

圆光甩甩头:“有些不大妙。”

“啊?那娘们儿还在那儿哩!”圆净将鞭一指,正是指的程素素,“她能做甚?”

圆光道:“说来也怪,我只要心头一动,少有不准的。”

“不是说已到了城下,就快要成了么?”

圆光一咬牙:“洒出探子,看有没有来救援的!擂鼓,上!弩车推来,轰那个娘儿们!”

圆净诧异地问:“娘儿就这么杀了?”完全不像是师兄的风格啊……值得这么重视吗?

“杀了她!现在她是领头的了。”

“哎!”

圆光的攻城器械本就不多,这几日被城上的巨石滚木砸坏了不少,如今只剩一辆弩车,才推过来瞄准……楼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圆光又气又急,脸上铁青:“上!!!”

教匪鼓噪起来,噪声令他们将惊吓抛到了脑后,开始前进。护城河已填平,城墙上布置的守城弩机等这几日也遭到了破坏,墙体也遭到了一些损坏,今天推出城外挂着的铁钩又成为了新的阻碍。

一天的厮杀下来,互有伤亡,城头上又添了些钩子,程素素又发出了一些白布。

当夜,圆光心中的不安加剧难以入眠,披衣而起惊动了圆净。圆净很不明白:“师兄怎么睡不着呢?”

“我心里还是不安的,明天是最后一天,哪怕回去要挨打挨罚我也任了。明天要是再拿不下这里,老子且认这一回栽!”

圆净道:“洒出去的探子回来一半了,没有见着什么狗屁的官军。”

“还有一半呢?明天最后一天,叫孩儿们收拾好行装!”

圆净哂笑一声:“有什么好收拾的?走了也走,路过哪个庄子顺手劫他一票,也不算是对教主没个交待了。”

师兄弟二人打定了主意,次日便下了死令,攻城!

城门上,那个圆光下令要弄死的娘们又冒了个头出来,圆光与圆净同时眯起了眼睛。

圆光因伤在城下掠阵,圆净见久攻不下,大喊一声:“我来!”抢上一架云梯,口衔短刀,灵活地向上攀援。城上士卒这些日子以来也熟练不少,然而往下抛掷的砖石怎么也砸不到他。明明瞄准了的,他一个翻身,翻到了云梯的背面,石头顺着梯子间宽阔的缝隙掉了下去。待泼热水时,他又从一架云梯跳到了另一架云梯上,后面的教匪被烫得惨嚎不已。

守城士卒脸色开始发白,人也焦躁了起来,队型变得散乱。城下教匪有圆净领头,登时精神一振,连钩子上挂着的肉条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圆净气势更盛,越攀只觉得压力越小,暗道,他们已经乱了手脚了。他选的攀登地点是城门,存的就是登城之后斩杀敌将、冲下去开城门的心。虽然他不知道,昨天过后,邬州城里连夜行动,连最后一扇门了被砌死了。

眼前胜利在望,城门上突然响起一声低喝,圆净尚未听清,只警觉地往上一望,头上并未落下什么。离墙头尚有三尺,在云梯上发力一纵,合身扑上城楼。在守城士卒惊骇的目光里,圆净露出了享受的微笑,他看到了士卒背后,师兄说的要杀的人杀了有点可惜,不过师兄要杀,还是砍了吧。

猱身上前,“哗啦”扑到了一张网上,几张大网一起裹了上来,七、八盆开水一齐浇了过来。圆净才挣出大网,一个旋身往前一扑,只背上被两盆水泼中,胜利就在眼前了!四面又伸出十余枝长矛来,圆净忍痛格挡,腿上又中数下。将士一拥而上,圆净扑倒在城楼血染的青砖上,手前三寸,是一双小巧的布靴。

程素素摸着夏家四郎的卷毛:“乱军之中,一个人再有本事也是没有用的。来,咱们先避一避,这个人等会儿给你们砍来出气。”

“呜”号角吹了起来,守城的一方大喊:“匪首已成擒,还不投降!”

“呜”远远的,也有号角呼应。

程素素控制住了表情,咬牙下令:“稳住,该干什么干什么!”

城下,圆光脸色大变,既心痛师弟陷入敌手,又……“快撤!”说话间,自己也跑了。程素素毕竟对行伍不解,很难分辨出敌我,圆光则不同,他听出来了,这号角绝不是他自己人的。

无数铁蹄落下的声音,大军地动山摇而来,旌旗打出,这下连程素素也认出来是自己人了。圆光迎头撞上了黑色的洪流,调头再转,又撞上摆出冲锋弧线的战阵,三面围他,一面是高耸的城墙。

城上,欢声雷动,眼看圆光被城下锦袍小将利落地一枪挑翻。

程素素:……卧槽!怎么是他?!

城下,迟幸仰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窝勒个大擦!

第150章 故人相见

一阵小凉风吹过, 拂起盔上红缨。城上城下“威武”的呐喊里, 迟幸凝望城楼。

曾无数次想过“下次再见是怎样情形”,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剧本。眼下这样终于算是了吧?那接下来呢?

迟幸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看头的, 手下一个小校瞄一眼他帅气的侧颜, 扬声高喊:“齐王殿下麾下迟将军奉命前来解围,城内谁人主事?请出来答话!”虽用的是一个“请”字, 口气却颇有俯视之意。

城楼上的人有了细微的动作,迟幸眼睁睁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后退后退后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扑扑的糙军汉,大声用咬字不标准的官话嘶哑地嚎着:“俺们偏将校尉都战死了!”

md!你不是人吗?城下小校暗骂一声土包子没眼色,援军解围你们还不开门来迎接,声音里带着愤怒:“开门!”

“你们等着!俺们将门砌死了, 等俺们拆!”

又一阵小凉风,城下小校失语,迟幸抿紧了唇。小校硬着头皮再看迟幸一眼:“你们快着点儿!”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城门楼上那个军汉倒是客气:“那边儿有土城, 你们先扎营吧!”

用你教!城下小校郁闷极了。曹刿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兴奋再骄傲,拯救的荣誉感一旦被打断了,都很难再找回那种情绪了。营也是必须扎的, 这么多的士卒,哪怕城门开了城里也是住不下的。

城上,程素素正与江先生低声交换意见。认出迟幸她就往后退了, 江先生不明所以:“如今城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官员,娘子当与下面的小将军见上一面,将外面的事情问个清楚,也好看看大军是个什么意思。官人尚未归来,军、政之间如何权衡,也是要探探口风的。不如放个吊篮下去,接人上来,清理门洞的事倒可以慢些来做。”

江先生眼里,程素素做事虽有分寸,却也是个有想法的人,这么悄悄往后退是有些反常的。

程素素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迟幸而不内心疯狂吐槽了,也没有将迟幸想得如何如何不堪,从迟幸的表现来看,军事上头不能说是徒有虚名。她的自我感觉也没有良好到认为迟幸现在还会对她如何如何,不过在这个时候谨慎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不过江先生提醒的很有道理,她确实不能躲着,定一定神,低声吩咐:“就照先生说的办吧。”

方才喊话的军汉又扯起了嗓门儿:“我们放个吊篮子,你们上来”

这倒是一个很方便的办法,只不过不太雅观。迟幸一扬眉,策马上前,跃上了攻城的云梯。此时教匪已被清理,城上也不放箭浇水了,他踩着云梯往上走的姿势很是敏捷潇洒。江先生伸头去看,忙缩回了脖子:“来得好快,确是一表人材。”

“嗯,‘小冠军’迟幸,京城里也挺有名的,见过。”程素素轻描淡写地说。

江先生颇觉怪异,看了她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暗暗记在心里。

几个呼吸的功夫,迟幸盔上红缨便冒了出来,一提一纵便轻快地落在了城楼上。江先生满脸堆笑迎上去,忽然笑容怔住了,心中大叫不妙妈的!怪不得娘子要躲哩……

迟幸自以为克制了,眼神还是落在了程素素的身上。江先生是过来人,眼睛一扫便知道,这是桩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惨剧,对程素素真就是“见过”而已,对这位小将军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要是知道来人有这个意思,打死江先生也不会说那个话。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了。

迟幸对他匆匆一点头,眼睛扫过他的身上:“不是说邬州的官员出城疏散百姓了么?阁下是哪一位?”

江先生被噎到了。

程素素有点不太忍心了,迟幸说这个话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不过落到江先生这个心思细的人耳朵里,就别有滋味了。此时不宜结怨,程素素微一福身,向迟幸介绍了江先生。

迟幸听到“我家官人”四个字,心头一揪。昔日佳人嫁为人妇,若是被柴米油盐泡成了黄脸婆,则惆怅一阵也就放下了,只留下对美好青春的怀念而非思念这个人。哪怕没有变丑,但是庸俗无味了,也能走出来了。偏偏程素素此时才经一场战事,眉眼间神光内敛又若有若无地能让人觉出点什么来。迟幸在她那里没得过什么优待,时日长了也会淡下去,不幸总被家里人教训,压得他的逆反之心越来越重。

江先生对迟幸的印象相当糟糕了,越过迟幸,只管对程素素建言:“娘子,小迟将军远来辛苦,不妨将正事说完,送小迟将军出城安营扎寨,待清理道路后再迎王师。”

程素素问迟幸:“将军意下如何?”

迟幸并不想离开,但是领兵在外由不得他任性。见他点头答允,程素素对他的评价又好上了几分,说话间也多了一丝丝亲切。也不步下城楼,就在城楼上摆了张桌子上了茶水。

迟幸没话找话地:“咦?她跟你来了?”

此时小青正在斟茶,迟幸说的就是她。小青笑道:“婢子是娘子陪嫁,娘子在哪里,婢子就在哪里。将军,请。”小青也看出来了,她跟着程素素,知道的事比谢麟知道的都多。

迟幸不自在地摸着杯子抿了口茶水,嘀咕着:“味儿居然不错。”

江先生站在一边详解:“邬州虽然缺粮,盐茶酒水倒还是有的。”

程素素袖子里伸出两指在桌上敲了一敲,两个人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迟幸的目光随着两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跳了两跳,定在了桌面上。不等进入正题,又是几声轻响,迟幸的亲兵又爬上来了两个。

程素素就着台阶问候辛苦、感谢救援,迟幸将身子拔了又拔,又手扶膝坐得板板正正,正正经经地回答。程素素便从这围城救援,说到了夏偏将等人的事情,将夏偏将的两个儿子介绍给迟幸。从夏偏将说到了剿匪,继而说到谢麟被齐王召走,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迟幸简略地说:“北地缺亲民官主事,殿下留下收拾残局,待朝廷选派新官才能得闲。”

程素素听他的口气,谢麟必是无恙的,心头一松笑得也甜了:“那便好。你们这些人马,粮草可够?缺多少?我看看好调济。”

迟幸的心忽上忽下的,此时又飘了起来:“干粮还够吃几天的,教匪伏诛之后,朝廷粮草也就上来了,不用担心我啦。殿下已去擒拿匪首释空,不日班师,再无苦厄。”

两人又说些安排,江先生使了个眼色,高据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跑下城楼便撺掇了五、六波人过来找程素素说事儿。一说伤员、一说清理门洞、一说粮草、一说伤亡的抚恤……忙得一塌糊涂。程素素委婉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城里先前主事的走的走、亡的亡,倒是这几位是原先大营里的,周围的事儿熟些。”

将那喊话的军汉交给迟幸介绍情况,军汉连着多少日守城,脑子还是直通通的一根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蹿上前大声地说:“将军,小的送您下去,给您指路!”

迟幸:……

迟幸依旧是从云梯下去,落在马上还要往城上看,程素素往下摆了摆手便即退后转身。虽是高据故意引了人来打破,一战之后事情委实不少,都要安排。

转身看到江先生表情复杂的一张脸,程素素竖起食指压在唇上,江先生跟着她直到进了府衙才问:“娘子,这个小冠军……”

“他比前几年好多了。”

江先生低声问道:“东翁与他交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