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办法,”谢麟也不卖关子,“只好请石先生走一遭了。”

“能行吗?”

“当然,我也是诚心想留他们两个下来的,再者赵先生是阿翁的老人了,他与他们并不一样。”

程素素道:“你是说赵先生……”

“大约等我立稳了,他就不想再多事了吧,或许有子孙送过来,又或者要子孙出仕,却是与江先生不是一路了。我倒想他能带一带江先生。”

“你拿得准?”

“赵先生的心呐,有一半儿随着阿翁去了,另一半儿呢变成阿翁的眼睛在我身上。江先生是当局者迷,他有些好强,就容易迷了眼睛。可别忘了,是他将石先生带了来的,上墙抽梯的事情,他总要给一个交代的。”

程素素道:“我看不如你自己去一趟,诚意嘛总是要有的。且江先生不知道赵先生之心,难我们就很明白石先生的想法吗?也只知道他不想再隐居了而已。”

谢麟道:“好,我去。”

昔年往邬州去的时候,谢麟对江先生百依百顺,提什么条件都答应,如今却是宾主易位,江先生一脸的委屈,对谢麟道:“当年老相公也只是要在下襄助您做个知府,如今做到了学士,三年之后一起复,再上一层楼,就不是在下能帮得了的啦。东翁已有智囊相助,在下也就功成身退了吧。”

谢麟奇怪地问道:“怎么是帮不了呢?”

“东翁说笑了,谋划布局,天衣无缝,做得确实比我好么。”

“那就学,我也是学着做官的,先生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江先生却是想要一句实话:“东翁不是有有现成的么?”

谢麟叹道:“赵先生?他是阿翁为先父准备的人,他与孟世叔一定有很多话讲。”

江先生扭扭捏捏地:“他与我差不多年纪呢。”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不是么?”

“咳咳,是在下小人之心啦。”

谢麟不接这个话,也不为赵骞辩解,只说:“你们相处着就知道了,总是远远地看着,能有什么交情呢?”继而话锋一转,说起书院建议的事情来。做这些庶务,江先生就拿手了,给谢麟提了不少建议,又提及在建筑的时候:“在郊外没有挡风的城墙,容易极冷极热,墙壁必要厚实些,万不可为了看着好看要风流雅致而造那薄砖墙。”

赵骞已将书院规划完毕,江先生愿意补其细务,他也乐得轻松。谢丞相身边呆得久了,各种“争宠”的事情他见得多了,江先生所思所为,他洞若观火只是不肯说出来。过不几日,见江先生消停了,便知谢麟将此人留下了,赵骞便知道了自己的定位没有问题。便是谢丞相,身边也不是只有一个谋士的,只是江先生想做“谋主”,还得问问谢麟答应不答应呢。

赵骞摇摇头,将目光投到了谢麟正堂后面,那里有如今的谢府主母,以及她的两个孩子,是老相公很关心的未来。江其真毕竟棋差一步。赵骞摇摇摆摆,先去林老夫人处陪着说话,这个时候,应该是程素素带着孩子见林老夫人的时候了。

侍奉了一个丞相的后半生,再能推他的孙子登上相位,最后培养他的曾孙,赵骞心道,我这一辈子也是很值了的。江其真不必担心自己会去抢他的饭碗,江某人还是没有看明白,谢麟自己会做主,再有“谋主”,应该是他的娘子才是。赵骞不介意帮着娘子拿主意,进而不动声色地推一推谢麟。

在谢丞相身边勾心斗角半辈子,他也累了,懒得再争了。且与谢麟之间的隔阂也是真实存在的,倒是这位娘子,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打起交道来比谢麟要轻松得多与她没有旧日渊源,也就是不沾昔日恩怨。

再说了,他是这位小娘子来谈的薪酬,不是么?

程素素不晓得赵骞已经瞄上了她,在赵骞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回忆完了谢丞相在时的旧事之后,她与赵骞一同出来。客客气气地询问赵骞住得可还习惯之类,赵骞含笑道:“都好。唔,方才看到小郎君和小娘子,长得真不错。”

有人夸自己的孩子,当爹妈的,尤其是新做父母的时候,特别容易放下戒下:“承您吉言。”

“书院建起来,又有那样的父亲,想来读书是不必担心的。”

“有状元徒弟没状元师父,看天份罢了。”程素素谦虚地道。

赵骞道:“是不是状元,也不是特别要紧,除非是像学士那样大的名气,否则三年总有一个,也不是很稀奇。我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什么?”

“做人,”赵骞慢悠悠地道,“为了处事既看天份,也是要学的。到了府上如今的地位,虽老相公不在了,谢氏终是大族,外面围上来的不会少,里面也是仆妇环绕,邹忌讽齐王纳谏讲的道理,放到哪里都差不了太多的,娘子从现在就要开始想一想啦。”

赵骞选了个非常好的切入点:“并非是出身好了,就必会出色。世家子弟,有人杰,也有废物,杰出的得天地造化,愚蠢的也是惊天动地的。芳臣如果没有少年时的波折,恐怕也没有现在这么明白人心。即便如此,他的傲气也很足,过于锋锐,不大瞧得起凡人。”

赵骞知道程素素不是眼高于顶的人,很能虚心,果然是说到了程素素的痒处,两人又聊了许久,渐渐说得投机,见面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谢麟知道了,偶有询问,程素素便如实讲了,谢麟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来。同样的话,赵骞的态度可比谢丞相在世的时候和气得多。

时光便在这样的琐事中飞逝而过,天一阁建了起来,谢氏族中子弟也五日一来,与谢麟讨论个学问。渐渐的,便有京中亲朋托人说情,想叫弟子旁听了。偶一听讲与找到一个靠谱的、长期的老师是有区别的,前者不须很在意,后者就很值得用心思了。

天一阁便不够用了。

到得两个孩子周岁的时候,谢麟做了一个决定地方狭窄,来年春天便将这里扩建成一间书院,到时候会收一些听讲的学生。

沉寂了许久的赵骞在此时站了出来:“若是建书院,恐怕只有学士一人是忙不过来的,还需有二、三讲师常驻,不时邀大儒往来。”至如办书院的手续章程,谢府有的是亲朋故交可以帮忙。

谢麟道:“我这便下帖,邀些朋友。”

常驻的讲师,可以是有名气的学者,他们虽不出仕,却有名望,将他们引了来,便是增加书院与谢麟的名望。而时常往来的“大儒”就有得说道了,通过科考做官的人不少,他们都是熟读经典的,说是大儒,也不算很过份。如此,谢麟即便守孝野居,也不会断了与官场的往来。

名单是谢麟拟的,赵骞与江、石二位参详,程素素只提出了一个人史垣。

谢麟道:“史尚书的文章也是不错的。”当然还可以,不然李丞相也不会让他到自己家里教孩子不是?

江先生犹豫地道:“他是李相公门生,虽不是外人,这个……结交是否有什么忌讳呢?”大家心里明白,这是有点借书院结党了。史垣是李丞相的人,将他拉了过来,算挖墙角吗?

程素素坚定地道:“他本是我的老师,我去对伯父讲明的,我要正正经经地、光明正大地再拜一次师。”

赵骞问道:“果然劝得动?”

“当然可以,必须可以。”

赵骞奇怪地看了看一眼,不太明白这个“本是我的老师”是怎么回事,以及程素素怎么会这么笃定。

谢麟却明白她的心意:“那就去!”

连石先生也奇怪了起来,程、李两家已经亲近到这种程度了吗?

当然没有亲近到可以挖墙角,但是史垣是个例外。程素素道:“我小的时候扮男孩子随他读过书,这件事情却是不能说出来的。如今有这个机会,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的拜见老师,也不能大声对别人讲了。我的老师,当然要光明正大的对他好,忍了这么些年,也是够了。”

赵骞道:“这个人情就大了,我不知知道李相公是否会纵容。然而一个史尚书并不算大事,落在别人眼里,却是……谢、李合流了。”

石先生突然说:“没什么不好。”本来就是,李家视作子侄的女孩子嫁到了谢家,还要怎么不合流?她哥哥还是李家女婿呢。

赵骞想了一下:“也是。”有个丞相罩着,确实没什么不好。

程素素得到了首肯,先去拜见史垣,偶尔出城讲个课,当散心也是给自己刷点声望,叫人别提起他就是个收钱粮管账的。但是公开收个女学生,虽然身份不同了,这个……可得好好演一场戏才行。

史垣也明白这其中的文章,其实心里是愿意的,口上半推半就:“这个恐怕有些不大妥吧?当初是在相府,咳咳,还是要问过李相公的。”

程素素开心地道:“您答应了就成,伯父那里,我去求。”

转头就去了李家。

李六夫妇是极开心她能过来的,热心地问他们什么时候搬回城里住。程素素便说了书院的事情,道是在城外也住得很舒服,李六夫妇这才放心。待到李丞相抽出空来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我看到你便头疼,必是有什么事情了。”

程素素道:“以后怕要不好意思叫伯父了。”

“那叫什么?”李丞相一抖。

程素素羞涩地道:“我想请史先生偶尔去一趟书院的时候,收我做个学生。”

“又出幺蛾子。”

“算是吧,”程素素低下头,“就是不想下一回我生了孩子做满月酒,我的老师只能默默与同僚在一桌,不能被敬在上席而已。孩子现在周岁了,老相公过世了,只怕都没由头给先生下帖子了……”

李丞相危险地看着她:“你晓得这样办会有什么后果么?”

程素素道:“官人答应了。”

李丞相心里过了一遍利弊,竟发现也没有什么弊端,摆手道:“就你们事多,说不让你们就会停手了吗?去吧去吧!”

第182章 水到渠成

十一月廿三, 是谢麟给一双儿女办周岁的日子, 也是赵骞给谢麟谋划好的, 提及创办书院的极好的场合。已经私下筹划了很久,风也吹过了,正式的提出还是需要有一个合适的场景的。

这个场合就很合适。

几人心知肚里,一切都照着这么个标准来。在做周岁之前,谢麟又与族中长者如谢侍郎等再次通气。谢侍郎本就为前番家族盛事不能常有而遗憾, 接到谢麟的书信,登时喜出望外:“这是想到一起去了!”

瞌睡送来了个枕头,谢侍郎憋着股劲儿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这书院有利于家族, 当然也有利于谢麟个人。到了这一步,家族得利是肯定的了, 谢侍郎就想自己也从中得到更大的利益。暗搓搓地将兴建书院所需之财力、物力等等方面都算了一回, 暗中准备了不少财物,预备着等谢麟公开宣布的时候, 自己要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以此分一些名声,也与谢麟的联系更紧密些。

为此, 谢侍郎还准备了一份地契,田地的出息作为维持书院正常运转的资金,使之可以长期发展。甚至还在想,谢麟丁忧总有完结的时候, 谢麟之后, 谁来主持这个书院呢?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谢侍郎笑得很暧昧。

到得谢绍与谢秀周岁这日,谢侍郎不早不晚地着家眷子孙往城外去了。到得别院外面,却见车马相连,谢氏族人到了大半,内里有事先知道消息想躬逢其盛的,也有一些是听过谢麟讲课,必要来给他捧场的。此外又有一些客人,譬如谢麟的舅舅叶宁等人,又有孩子的外祖拖家带口也来了,谢麟故交等都没有嫌地方偏僻,热热闹闹地给谢麟撑场面。

虽在孝中,这件事情上热闹一些却是可以被理解的。只是没有歌舞伎乐等等罢了。

程素素侍奉在林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道:“你忙正事去吧,这里有你两个婶子陪我说话就够啦。”程素素笑嘻嘻地道:“您就是我的正事儿呢。”米氏往她脸上拧了一把:“这小嘴儿,蜜一样的甜。你也夸夸我呀。”

程素素道:“您还用夸吗?照着您的样子说就成啦。”

米氏往林老夫人身上一靠:“阿家看她!太会哄人开心啦。”

林老夫人也笑了起来。

自家人取笑一阵儿,客人也渐渐到了。谢麟与谢涛、谢涟在前面接待男宾,程素素就相帮林老夫人管待女眷。林老夫人上一年纪,喜欢人多热闹,不喜冷清,陪客多了起来,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好。米氏与方氏自打搬到城外,很担心的就是家族的未来,今见依旧热火朝天,脸上心上都舒展了开来。

人一多,程素素也忙了起来,等到李家长媳薛氏到来的时候,人已到了一半,程素素到了要补妆的时候了。

对李丞相说,希望能够明正言顺地接待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时间却终归太紧,程素素也没有着急在抢在此之前就将史先生认下了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对史先生不好。

是以周岁宴的时候,史先生还是不能作为长辈出席,他只能是托李府给捎带了几样礼物。李丞相夫妇也没有亲至,却是命长子长媳同来。

此时谢丞相的周年还没有到却也有几个月了,京城各种新闻层出不穷的地方,在众人心里,事情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谢府又借着这一件事,提醒一下众位亲朋,谢家这个庞然大物依旧在。

程素素与薛氏接触不算多,因两家关系倒也颇为亲近。薛氏拉着她的手道:“平日不像今天这么忙罢?”

“是,都关起门来读书。”

“那便好,趁着这个功夫好好养足了精神。才生育完就忙碌对身体也不算好。”

“大嫂说的是。”

两人又交流了一下信息,薛氏是带着任务来的,指出了单子上哪样是李六夫妇特意准备的,那样是代史垣捎带来的。而李丞相夫妇与他们自己的礼物,却都不提了。程素素暗道,这位大嫂也是个不错的人,引薛氏去看孩子。

周岁宴名义是为谢绍谢秀两个孩子办的,实则他们并不会露什么脸,外面是不要想看到了,女眷也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能看到。用来客的话说就是:“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不要着凉了。”

薛氏对程素素而言又与旁人不同,程素素悄悄引她看了一回。两个孩子正在渴睡的时候,吃过一回奶,又睡了。屋子里木炭烧得足,两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薛氏仔细端详了一回,又看看程素素,道:“有几分像你,另几分是像了咱们姑爷吧?”

程素素笑着说是。薛氏看了一回,便说:“回去阿翁阿婆问起,我也有得说道了,这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二人不能离开太久,又相携回到席上。席上正在说:“今年柴炭耗费得比往年都多,太冷了,哎,城外比城内更冷,老夫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程素素想了一回,心道,这书院的墙一定要修得厚一些才好,要是能做夹墙烟道盘个炕就更好了。晚间要与谢先生提一提,至少得有那么一间屋子冬天好住,郊区没有遮挡,确是比城里要冷不少的。热岛效应嘛。

她脑子里一面想着,一面应酬着,分心二用丝毫不错。正与谢家一位近亲的娘子说儿女经,忽然听到前面嘈杂的声音,心道:来了。

林老夫人也住下话来,问道:“他们怎么了,这么开心?”

程素素起身道:“我这便使人去问。”

不一会儿,张娘子就一脸喜色地道:“老夫人,各位娘子,咱们家学士要办个书院,就在旁边那块地,各家儿郎都能来读书呢。老侍郎还说要捐助……”

程素素心说,聪明人还真是不少。这份捐赠却是不能不收的,只好自家出得多一些,占得份额大一些,免教喧宾夺主了。

林老夫人欢喜地道:“这也是应该做的,他阿翁在世的时候就喜欢他提携后辈。”族内女眷又凑趣,说是一定要让自家儿孙来读书,又有来宾也捧场,也说要来读书。林老夫人笑道:“那叫他们去商量,我只管听着这个消息乐一乐。”

书院还只是划出了一块空地,便已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三元及第的噱头很吸引眼球,但是到了六部九卿这个级别,也只是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而已。须知开山立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个二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自成一派,桃李满天下的。

成体系、分科目,不同老师教不同科目的,官学比较多,私人讲学打孔夫子起,就是一个老师讲全场。比较流行的也是一个大儒,再几个、几十个学生,专治一门学问。

谢麟丁忧三年,能做出什么样子来?大家都是存疑的。是龙是凤,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行。

比较热心的是谢氏族人,他们似乎有一种将族学搬过来的美好愿望。同时还有一些姻亲,也有些到亲戚家的族学里附学的念头。

期望与现实的落差略有那么一点大,谢麟的狗脾气是不可能给别人家当保姆的。好在是书院正在打地基,不用即时就教学生。谢麟聚了族老们商议,退还了大部分对书院的捐赠,且提醒他们:“书院在建,如今子弟们还在族学读书,若人心浮动,反而不利于向学。族学里的先生也要不安心了。”

谢侍郎知晓其意,与他一搭一唱:“这倒也是,子弟这般多,又有附学者,书院一时容不下这么些人,再则芳臣学问深,小学生们未必听得懂,不若取学问有成的过来。”

这才避免了谢麟有可能做幼儿园老师的窘事发生。谢氏族人在甄选弟子,谢家有一个通病好面子,因谢麟说要开书院,学生便不止是姓谢,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持住自家的面子,从旧年十一月廿四开始,直到第二年春天,谢丞相周年祭的时候,通过各种考试终于精选出十人。

此时,书院也初具规模了,匾额是牌坊上的字是谢麟自己写的,并不用请任何人来题字。谢麟将他的印章大大方方地扣在了匾的左下角:“难道我还写不得一个书院的名字?”

好好好,你行的,惹不起,随便你。

其次便是学制,谢麟拿出了自己读书时的劲头,将学生的功课排得满满的。学生们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循循善诱,深入浅出,风趣可爱的族叔/族兄了,而是一位严师,顿时觉得以前遇到了一个假的谢麟。

谢麟耐着性子,与他们从日出到日落,每门功课都盯着,一直盯了一个月。课表也从谢麟擅长的部分,讲到了律法等等,谢麟便将舅舅叶宁给请来,给弟子讲一课。叶宁顺手将儿子也带了来听讲,又听谢麟听一回,便将叶斐留下来听课了:“芳臣讲得更好些,你也来入这书院里吧。”

叶宁这个身份,也有荫生的名额,他儿孙也是不少,便遇到了“不可能每个人都入国子监”的情况,叶斐放到谢麟这里看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令人放心的。

天一书院第一个不姓谢的学生出现了。

有一便有二,因一开始谢氏择选子弟的标准就高,此后入学学生的标准也被提高了。入学便要先考试,考过了谢麟出的题目,才准许入学。

学生渐多,谢麟便开始广邀大儒来讲课,史垣自然而然地便被请到了书院。天一书院本是在谢府别院的地皮上建的,府里人也常有出入,程素素假意去听讲,听到史先生讲课时,赞叹一句:“真先生!”

自此水到渠成,拜了这位“真先生”做老师。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程素素以谢家妇的身份拜李丞相的学生做先生,与她尚在闺中之时娘家与李家结为通家之好,情况是不同的。这代表着谢麟认可了这层关系。

落入旁人眼中,又是一番计较。

程素素不管这些,她名正言顺多了个老师,多了处可以明着走动的关系,走路都带着点小细风。趁着这股高兴的劲儿,程素素问赵骞:“老梅还能快活几天?”

彼时二人自林老夫人处离开,如今程素素主管家务,而赵骞因与谢丞相的旧日关系,与谢麟若即若离,府中上下都知道的是,娘子是学士与赵先生之间一根绳子,将二人给拧在一起。

赵骞好笑地问:“娘子就这般着急?”

“水到渠成,谈不上急吧?”

“李相公在找机会。”

“咱们送过去的,还不是机会吗?”

“是,但是要怎么使呢?就送到陛下面前?怎么送,是门学问。”

程素素仰起脸来:“要不要与伯父通个气?”

赵骞的兴趣来了,一直以来,他听到程素素不少事迹,但是在谢丞相面前、在京里,程素素总是装老实,赵骞也很想知道她能做些什么:“娘子有主意了?也不必事事都问李相公,自家没有主见,如何能让人看得起呢?不投到水里,永远不会游。”

程素素眉毛一挑,打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来:“先生看。”

赵骞接起来一看,唇角微翘:“娘子想好了派谁去操办吗?许多事情办不好,不是因为主意不对,而是因为做事的人不够妥当。”

这是一封勒索信,写给梅丞相的勒索信,信尾附了一小段当年梅丞相给古老太师拍马屁的信件的节选。

相当的精彩!

第183章 文弱得紧

就是想问问你可行不可行, 顺便探探你有没有别的门道。

程素素趁势问赵骞:“先生的意思是?”

赵骞对程素素的做法不置可否,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做过的也不少,现在只想看看程素素会怎么办。赵骞并不想程素素手段太阴暗, 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可不小。

要试探一下, 赵骞用一种见多识广的平静口气问:“娘子是想现在就做吗?”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

赵骞回忆了一下李、梅之争,又想一想程家在这里面的无妄之灾,昔年程素素下大理寺狱的时候, 谢丞相也是知道的,回来曾向赵骞感慨过:“大理寺卿真是什么人都能做了, 但凡多读两本书, 都该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了。”

但是谢丞相还是很欣赏这种套路的, 套路并没有阻碍他同意了谢麟与程家结亲。且能等上十年, 握住这样一个机会, 也是很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 赵骞就不觉得程素素阴暗了, 口气里也添了一丝亲切:“既然是这样, 就要筹划妥当。只有这么一页纸是不行的。”

程素素道:“不过是衙门清理旧书文, 将过期了的字纸贱价卖掉……”

很多公文最后的归宿都是这样的, 字纸珍贵,对衙门来说,没有更多的房舍存放过期的文件, 就将一些非机密的字纸低价卖掉, 或者改作他用。商人买去包裹东西、糊盒子、做鞭炮……等等等等。大部分公文只写一面, 纸略厚些就会被二次利用,拿它的反而来练字、抄经等等练个手之类。【1】

其中杂夹一点没有被筛拣出来的重要信息,或者对一部分人来看无关紧要、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又至关重要的内容,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样一份证据当初被忽略掉了,如今被误卖给了哪个识货的人。无论是不是拿去向梅丞相示好,梅丞相都会将它视作是一种威胁。此后梅丞相会做什么,反正不会是向皇帝自首。他要自首了,程素素认栽。

赵骞频频点头,又问:“娘子与学士商议过了吗?”

程素素微微一笑:“我先请教先生,先生点头了,再问他去。若先生以为不可行,必是有缘由的,也就不必拿去烦他了。先生刚才不是说,凡事总要自己试一试才知道深浅吗?”

赵骞肯定地说:“办法很好,还要看做事的人。反噬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做这样的事,是要没有痕迹才好,绝不能令人联想到府里。”

程素素道:“这是自然的。寻一个想钱想疯了的烂赌鬼,还是很容易的。”自到京城,她就授意高英将那一套“商业评估系统”给慢慢理起来。做成个情报机构,现在还是个大饼,但是收集到的一些街头巷尾的杂谈,还是很有用的。京城什么地方有地下的赌场朝廷并不支持开设赌坊,绝大部分的赌场都是非法的她就摸得很清楚了。

从这里面找出几个疯子来,推他一把,事了拂衣去,包管没有人能够查得到。

赵骞道:“娘子想办成这件事情,在下必鼎力相助。”

程素素笑道:“那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梅丞相今天早起的时候心情很不错,他与李丞相斗了许多年,如今李丞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虽然借着大理寺卿家里与古老太师的余孽一同逃回的事情被上了一把眼药,但是连皇帝生过一回气之后也没有怪到梅丞相的头上。

明知道自己已老,李丞相有的是在他身后清算的机会,梅丞相也不是没有后手。他向皇帝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东宫无嗣是个大问题,是否采选淑女?为太子身体着想,不需要多,有那么两、三个就得了,但是一定要有。

这话说到皇帝的心坎上了,皇帝看他的眼神也显得很温情。

关心皇嗣的延续,与村口大妈家长里短讲谁家没有儿子,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国家大事,后者……爱谁谁吧,不缺你们家一个。

梅丞相琢磨着,虽说是不靠外戚上位,但是能诞育皇嗣,确实是一重保障的。实例请参考吴太后,那个婆娘的脑子比芝麻还小,可是却造就、护佑了一门外戚。甚至不需要太子的宠爱,只要能生,就可以了。李福遇还能灭他满门不成?只要不能,总有一朝翻身的时候。

梅丞相含了口参茶,眯起眼睛来看着梅外的梅树。因姓梅,人们总将他与这梅花联系起来,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喜欢养个梅树了,府里就数梅树多。看着梅树虬结的枝干,梅丞相考虑着该如何下手。不指望这一着就能保佑满门,至少是一道保险不是?谁要将宝都押在一处,那他一定当不了这个丞相。

咽下参茶,梅丞相挑起下巴,用力抻了抻脖颈。便在此时,一个颇被他重视的文书叫孙格的跑了过来,他做事很靠得住,被梅丞相安排来做筛选名贴的工作。相府每天都能收到雪片一样的拜帖,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哪些是紧急……都由他条理分明地分好。多少年来,从未误事。

“慌慌张张的,不像个样子!”梅丞相斥了一句。

孙格打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出来,双手递了过去:“老师,您看。”

这是一份奇怪的拜帖,它是由两片铜片钻了孔,拿细铜丝拧起来的活页,在诸多拜帖里很抢眼,不至于被相府塞进灶间引火。打开来便见一片铜片上用细铜丝钉了一张纸,只扫一眼,梅丞相的脸上就变了颜色:“人呢?”

孙格脸色不好地答道:“不知道,留下帖子就走了。门上一天不知道收多少帖子,不是特别出挑的人,没人记得……”

“谁问你这个了?!”梅丞相暴怒,“这等肖小!混帐!讹诈到我头上来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总有人记得的!去门上,挨个儿问……等等,等等!”不能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