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又问:“凶手将伤害陈教授的利器带走,也就是说,凶手在行凶过程中没戴手套?”

“很有可能。”

虽然推理出凶手没戴手套,但钟旭心里明白,即使是这样,以凶手的狡猾程度,一定细心地将现场所有触碰过的地方都用抹布或者衣物擦拭了一遍。

“报告徐队长,尸体转椅右下方的地板上,发现了一支钢笔。可是没有发现任何纸张,会不会是死者留下的线索?”

徐建国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先拍几张照片,把这支钢笔带回去。”

在经过地毯式搜索后,警队基本上可以“鸣金收兵”了。陈教授的尸体已经被运往别处,钟旭走之前,发现办公室的日光灯竟然开着。他走到门口,按下了电灯的开关,可灯没有灭,还是亮着。钟旭找来了大楼管理员,问他这开关是不是坏了。管理员告诉钟旭,这开关必须一直按着两三秒钟,灯才会灭。这个灯是德国进口的,复杂得很。

这个小插曲,钟旭并没有在意。直到最后案件告破后他才回想起来,如果当时自己注意到这个情况,或许当时就能破案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钟旭都在忙陈教授的案子。局里对这个杀人案非常重视,成立了专案组,钟旭也是专案组的一员。由于被害人的特殊身份,警方首先怀疑是仇杀,所以派出许多警员专门调查那些在陈教授协助下抓获的罪犯。

这天下午,钟旭想再去F大了解一下情况。他上了813路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可能是公交车脱班,车厢里挤满了乘客。他注意到身边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他披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连帽卫衣,下身套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白色的耐克板鞋。让钟旭感兴趣的,并不是他普通的穿着,而是他手里的那本书,一本名叫《反三段论》的书。

那男孩仿佛注意到有人正在观察自己,便抬起头,瞥了一眼钟旭,随后又兀自看起书来。

这个时候,钟旭才看清他的相貌。他留着一头中长的头发,部分的刘海盖住了眼睛,鬓角的长度超过了耳朵。他的面色很苍白,看上去没有血色,尖尖的下巴,脸颊也很消瘦。他的眉毛很浓,两条剑眉下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特别是这双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般尖锐。

这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钟旭把头别了过去,看着窗外的景色。关于陈教授的死,他越发觉得奇怪,凶手既然已经杀死了陈教授,又何必再给他加上几刀呢?要知道,当时可是下午,行凶过程很可能被别人发现。案子查到这个份上,似乎又陷入了停顿状态。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解决的话,要破案恐怕很难。本来徐队长就对这次的案子特别重视,加上那个好管闲事的张副局长在一边煽风点火,钟旭即使是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一句表扬。就在上次大会上,张副局长就站出来发表看法,建议钟旭对这一阶段的工作好好总结一下。所谓总结,就是要钟旭自我检讨。钟旭只得站起来,对自己批评了一番,并且发誓一定竭尽全力,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可是,现在别提破案,就连个嫌疑人都找不到。

“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不见了!”

就在公交车驶离国定路站的时候,忽然有个女人在车厢里大叫起来。上天仿佛觉得陈教授的案子还不够,又给钟旭找来了一些麻烦。

钟旭起身往前看了看,只见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妇在车厢里叫喊。周围的乘客都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我是警察,发生什么事了?”钟旭勉强从人群中挤了过去,对着少妇先出示了证件然后问道。

那少妇见公交车上有警察,一把握住钟旭的双手,激动道:“我的钱包不见了,里面现金倒不是问题,就是很多证件和银行卡都在里面。这下被偷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钟旭安慰道:“你别急,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发现钱包不见的?”

少妇哭丧着脸说:“在上一站车停的时候,我拿手机看了一条短信,那个时候钱包还在。现在就没了……”

也就是说,在国定路站的时候,这少妇的钱包还在包里。现在还未到下一站,那么,偷钱包的小偷应该还在这辆公交车上。钟旭看了看到处挤满了人的公交车,心想,这么多人,哪个才是小偷呢?难道真要把车开到公安局,一个一个搜身吗?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一定抓不到小偷的。

钟旭让少妇把包给他看一下。

那是一款LV包,从色泽和做工上可以看出,是假货。包里有手机、化妆品等女性用品。包的侧面有一条长约十五厘米的口子,可见,小偷是先用刀片划开少妇的皮包,然后再将手伸入偷取钱包的。不过,在公交车上抓小偷,简直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就连钟旭自己都被小偷偷过好几次手机和钱包。上大学的时候,他还因此去公安局报过案。

“师傅,直接开到派出所去。”钟旭的语气很坚定。

“啊?”司机仿佛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般,问道,“你说什么?”

钟旭一字字地说道:“直接开到派出所去,听清楚了吗?”

他这么一说,车厢里众乘客仿佛炸开了锅,集体抗议起来。看上去除了那少妇,其他人都不怎么愿意去派出所跑一趟。司机见对方是警察,也无可奈何,只得照办。实际上,钟旭也很无奈,他不可能一个个去搜车上乘客的身,这样也不合法。

就在司机摇摆不定,众乘客威胁钟旭要投诉的时候,刚才坐在钟旭身旁的男孩站了起来。他走到钟旭面前,对他说了四个字——我要下车。

钟旭有些哭笑不得,他对那个男孩摇了摇头,说:“我让你下车,那其他人肯定不愿意。再说,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小偷呢?”

男孩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不是小偷,从你上车开始,我就一直坐你边上。那小姐说,她的钱包是在国定路站之后不见的,那个时候你坐在我旁边,所以你可以证明我不是小偷。”

钟旭被他这么一说,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依然坚持原则,“不行,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是我不能放你下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小偷的同伙?”最后一句是钟旭临时瞎编的,他知道,要是放这男孩下车,会有更多人要求下车。

男孩面无表情地说:“我必须现在下车,待会儿我要考试的,不能耽误。”

在这里下车,又要考试,钟旭知道这一定是F大学的学生。钟旭有些为难,但他继续装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对男孩摇头。车厢里有许多人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为那个男孩说话,有的说人家考试要紧,你先把他放下去吧;有的说,我们也考试,一起放我们走吧;还有的甚至说,我家着火了,我媳妇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救火,你耽误得起吗?钟旭告诉他,你媳妇可以打119报火警。那人竟然说,我媳妇和我打完电话后,手机就没电了。钟旭又说,你的手机不是有电吗,你打呀。那人无赖道,现在没电了。钟旭建议道,你问车厢里别人借吧。不料此刻,车厢里所有人都表示,手机没电了。

钟旭一脸无奈,对他们毫无办法。

那男孩走到少妇身旁,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她的仿LV皮包。他先用食指摸了摸皮包的口子,然后放在鼻子下方闻了一下。

他的这个古怪行为让钟旭十分不解,便问道:“你干什么?”

男孩站了起来,对钟旭说:“是不是告诉你谁是小偷,就可以放我下车?”

钟旭有些惊讶,问:“难道你知道谁是小偷了?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难道害怕被小偷报复?”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谁是小偷,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男孩说。

“是谁?”

男孩挤到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喂,你就是小偷吧?快把钱包还给人家。”然后转头对钟旭说,“现在,我可以下车了吗?”

钟旭确定他没有开玩笑后,准备搜夹克男的身。那男子拼命抵抗,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为了能赶快到达目的地,公交车上,警民联手将这个男人制伏,在他身上搜出了少妇的钱包。那少妇一脸感激地看着钟旭,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看救命恩人一样。对于那个男孩,少妇却没给好脸色,她瞪了一眼他,仿佛在责怪他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司机得到钟旭许可后,继续向原路行驶。钟旭给夹克男铐上了手铐,临下车前,他问那个男孩,是怎么知道这人是小偷的。

男孩告诉钟旭,是因为公交车前门位置的扶手上,有机油的痕迹。而少妇皮包的切口,上半部分沾有机油。也就是说,小偷用刀片划开皮包的时候,机油不小心沾了上去。进一步可以得知,小偷一定是握过前面那个扶手的人。少妇的钱包是在国定路站之后被偷的,所以小偷一定是从那个站点上来的某个人。上车的时候,男孩注意到有六个人抓过这个带机油的扶手,但只有四个人从前车厢挤到少妇所在的后车厢。

显然,小偷就在这四个人之中,而这四个人,手上都沾有机油的痕迹。男孩又说,用刀片划开皮包,即使刀刃再锋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用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抓住皮包的一端,然后另一只手拿着刀片,才能划开,靠单手是不可能的。所以,立刻可以排除的就是右手骨折的那个少年和手上拎着塑料袋的阿婆。剩下的就是这个夹克男和另一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经过观察可以发现,那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双手都沾有机油,如果是他划开皮包的话,那么皮包上应该还会留下另一块机油的印记。可是少妇的皮包上却没有,故而排除了这个人的嫌疑,剩下只有穿黑色夹克的男人了。

钟旭又问他是怎么判断少妇皮包上的那一小块机油印记,不是上车时候弄上去的呢。男孩解释说,是因为那块印记只有切口的上边有,而下边没有。印记下半段又犹如尺画出来一样笔直,所以一定是用刀片划开皮包时沾染上去的。

听了男孩的推理,钟旭有些惊讶。这种分析方法不正是陈教授的那套逻辑推理的方法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因为罪犯每一次犯罪都会留下痕迹。而且这个男孩也是F大学的学生,应该认识陈教授吧。或者,他就是陈教授的学生,钟旭这样想。

钟旭下车后,问男孩:“你认识陈志宏教授吗?”

男孩想了想,回答说:“从来没听说过……”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F大学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低危抑郁症

陈教授被杀一案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讨论凶手是谁的问题。张涛被班里几个好事者烦得不行,就借口肚子疼跑回了宿舍。本来下午想窝在宿舍里玩电脑,没想到杜逸凡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推理研究社有特别活动,让他赶快过来,把顾唯佳也叫上。张涛只得把还没吃完的半碗蛋炒饭丢进垃圾桶,往身上套了件运动衫,准备出门。就在他刚想开门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肖晨,你回来啦?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如何,怎么搞得这么晚?”

“啊,刚才公交车上发生了点事情。”肖晨脸色阴沉地走进宿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然后打开电脑,随口答道,“医生说目前问题不大,不过以后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还要回去复诊一次。”

“公交车上?发生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

“好吧,我去推理研究社一趟,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去吃晚饭吧。”说完,张涛就匆匆离开了宿舍。

张涛和肖晨做了一年的舍友,除了张涛,宿舍里其他的人都不怎么理睬肖晨,认为他不近人情。别人问他借东西,基本上都会被回绝,他似乎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张涛试着慢慢了解他,花了半年时间,肖晨才肯和张涛一起去食堂吃饭。

可就算张涛是肖晨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肖晨对张涛还是冷漠的。只不过当张涛有困难的时候,肖晨总会帮助他。在长时间的接触中,张涛也开始知道了一些肖晨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看悬疑电影,肖晨看了开头就会知道结尾。他的知识面也很广,天文地理几乎无所不知,却不知道周杰伦是什么人,这让张涛非常惊讶,幸好肖晨还知道谁是张学友。

说起杜逸凡,那是一个和肖晨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他性格外向,在学校里很张扬,社会上的朋友也很多,几乎学校里所有的男生都会给他面子,没人敢得罪他。他的父亲是个生意人,他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所以他可以开着名车出入学校。

组建推理研究社,也是他想出来的。他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梦想是成为一名侦探。可惜在中国,侦探这个职业是不合法的,所以他只能把一腔热血都寄托在推理小说研究上。其实,这个社团虽然名为推理研究社,实际上也接受一些学生的委托,诸如宿舍楼闹鬼、笔记本电脑被盗之类的。

而杜逸凡就是扮演侦探的那个人物。

虽然只是“玩票”性质,但杜逸凡破获的校园案件还真不少。张涛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虽然这个人太过嚣张,很讨人厌。在陈教授的逻辑课上,他表现得也很活跃,尽管张涛看得出,陈教授也不喜欢这个人,但也阻止不了杜逸凡自称为陈志宏教授门下最好的学生。

十号楼的底层,是推理研究社的活动中心。

张涛一进门就看见杜逸凡站在讲台的位置上,正在对其他人说着什么。看到张涛走了进来,他用眼神示意张涛坐到下面,听他讲话。杜逸凡的相貌英俊,鼻梁挺拔,一双眼睛也很迷人。他身高有一米八五,家里又有钱,所以身边的女朋友从未间断过。

“警方立案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他们去陈教授住处调查了好几次,排查了近百人,可是案件侦破还是毫无进展。我想,如果陈教授自己来侦办这起案件的话,恐怕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告破。我们都是陈教授的学生,他在课堂上已经把他的推理方法教授给了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用陈教授的方法,为他找出凶手,为他报仇!”杜逸凡说到兴头上,挥动起了手臂。

“警察都办不到,我们能行吗?”说话的是个瘦小的男生。

杜逸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警察不行,我们就不行吗?我们可是陈教授的学生。不管怎么样,我是下定决心了,我们推理研究社从今天起正式接手陈教授被杀案,如果有人不想参与,可以退社,我绝不为难你们。”

讲台下一片寂静,刚才发问的那个男生也没有做声。

“没有人反对是吧?很好,我们就当通过了。下一次社团活动开始,你们就把最新调查来的情况汇报给我,我负责推理。接下来是每个人的分工,俞晓俊,你负责去调查那天综合办公楼里,所有老师的不在场证明……”

张涛感觉杜逸凡疯了,或者说这家伙入戏太深,竟真扮演起福尔摩斯来。正想到这里,张涛听见杜逸凡在说:

“……张涛,负责调查一号宿舍楼至六号宿舍楼所有学生的不在场证明。”听到这里,张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两天刘恋发高烧,去医院吊过盐水后,一直在宿舍里休息。顾唯佳一下课就回到宿舍陪着她,这让刘恋非常感动。本来她是想回家养病的,可她的父亲出差,母亲又去欧洲旅游了,所以她只能留在宿舍里。

中午,顾唯佳去食堂打饭,刘恋说没胃口不想吃饭。顾唯佳为她买了点苹果,说是生病的人必须多补充点维生素,对身体有好处。顾唯佳给刘恋洗干净了苹果,放在她的床边。

刘恋半躺在床上,边吃苹果边对顾唯佳说:“刚才是张涛给你打的电话吧?他找你有事的话你就去吧,我这边没什么事,自己看看书也可以。你现在天天在这儿陪我聊天,把张涛都给抛弃了,他要恨死我了。”

顾唯佳说:“他敢?!你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如果我不陪你,谁陪你啊?难道让陶倩雯和谢馨怡陪你吗?她们两个就知道逛街,才不管你死活呢。现在知道什么是好姐妹了吧?”

“嗯,你对我最好了。”刘恋笑嘻嘻地说,“苹果真甜。”

“我都挑个儿大的买,当然甜咯。”顾唯佳在刘恋的桌子上随手拿本《昕薇》杂志,边翻边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真够倒霉的。要是你不去陈教授的办公室,他的尸体恐怕要等到傍晚五点以后才会被大楼管理员发现。”

听到顾唯佳这么说,刘恋低下了头。她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在床边的饭盒上,没有说话。

见到她这样,顾唯佳心里怪自己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戳到刘恋的心病上。于是她连忙道歉:“刘恋,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刘恋抬起头,对着顾唯佳笑了笑。可那种微笑,看上去非常勉强。刘恋说:“没关系,我总要面对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那么害怕,我到底在害怕什么?”说到这里,刘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唯佳,“我想,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一个这么残忍的凶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种直觉,这个人一定藏在我们学校里……”

顾唯佳放下杂志,坐到刘恋的身边,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是我们学校的人呢?我们这里除了老师就是学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种野蛮残忍的行为,怎么会是文明人做出来的?一定是外来犯罪。”

“我……我真的很害怕……”刘恋一把抱住顾唯佳,抽泣起来。

“不如这样吧。”顾唯佳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自己来找出凶手,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你就不用害怕了!”

“你……你说什么?”刘恋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顾唯佳,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找出凶手啊,我们自己。”顾唯佳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