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男人蜂拥而上,为首有两个青衣男子,功夫倒是不差,不顾廉耻以多欺少打了起来,顿时场面混乱。不多会,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有人跑去报官,有人在旁助阵,后方酒楼老板出来了,跟着叫唤,“莫打了,叫人怎么做生意哦……”

他还没叫完,一个喽啰从混乱中被扔了出来,直接砸在了他身上,好不惨烈。

身为没有武功的炮灰,花逸极有自觉,一见大家撸袖子开架,就远远站到了外面,生怕被殃及。眼见那两个女仆落了下风,她没那本事帮忙,寻思着应该回去叫滕风远来助阵,连忙朝客栈方向跑去。

跑出人群百步远,忽然一拍大腿,脑子秀逗了吧,干嘛还去找滕风远啊?

没人看住她,她身上还有不少银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此念一起,花逸随即向旁边的小巷窜去,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解蛊毒的事与其靠滕风远,还不如靠自己,花逸跑得贼快,半刻钟已经跑到城西,见着街边有一家尚在营业的裁缝铺,连忙进去买了一套男装换上,将头发打散,梳了个男子发髻,出铺子时,已经变成一位翩翩佳公子,还不忘在路边买把纸扇装风雅。

你以为花逸要赶紧跑路,错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现在才不跑。

她摇着纸扇直接去了余汤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寻了座气派的妓馆,大摇大摆往里面走。老鸨迎了上来,嗲着嗓子叫唤,“哎哟,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老鸨凑到身前,眸色微变,凭她风尘里打滚的火眼金睛,哪里看不出这是个女人?不过,这年头,有钱就是爷,管你是男人还女人,见花逸递了一大锭银子过来,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位公子,我是了解你的,给你叫两个清雅秀丽的姑娘,如何?”

花逸点头,“找个文静会唱小曲的就行,安排个僻静的屋子。”

“好嘞。”

进了屋子,香薰袅袅,花逸唤人端来水洗脸洗脚,外面进来个姑娘朝她矮身作了礼,花逸道:“弹几首曲子来听听,不要多说废话打扰我。”

琴声缓缓而起,如涓涓细流,房中只留了一盏蜡烛,花逸脱了鞋躺在床上闭目小憩,滕风远再聪明也不会来妓院找她,再说,那厮还忙着去拿神功秘籍,今晚找不到她,明天肯定走人。她先在此躲两天,风头过后自己去趟苗疆找人解蛊毒。

花逸想得正美,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忽然“砰”的一声,如平地惊雷乍起,花逸立时惊醒,只见墙塌了一半,一个人形物正滚在地上。

弹琴的美女比她更有炮灰自觉,一溜风跑了,花逸还没来及跑,那人形物已经爬起来挡在门道上,扔了屋中桌子朝破墙那头打去,那头站着一名锦衣公子,一踢一踹,木片横飞。

人形物继续操起屋中的凳子,椅子,衣服架子,拿起什么直接就砸过去,对面的锦衣公子手上拿了一把剑,来椅子砍椅子,来凳子砍凳子……人形物再砸,结果手边没摸到东西,直接捞过刚爬起来的花逸,准备当麻包一样扔出去。

花逸“啊”地叫了一声,朝着对面道:“聂大公子,别别别……别砍……”

说着她已经被扔出去做平抛运动,聂弘归一听有人在叫自己,剑挥了一半强势收了回来,顺手捞了花逸一把,免去花逸像个烂西瓜一样摔在地上的命运。

落地时花逸出于本能,顺手拽住了他的衣服,这么一来聂弘归动作慢了半招,对面的人借着这个空当捂着胸口从窗外跳了出去,等聂弘归追到窗前时,对方已经逃之夭夭。

聂弘归气愤不已,回头一看,原以为是哪位红粉知己,仔细一瞧,其实是个没交情的女人,他顿时咬牙切齿道:“梁花逸,我差点就抓到盗了枭阳派宝物的江洋大盗,全都被你坏了事!”

人在床上睡,货从天上来,花逸十分无辜,“对不起,对不起。”

聂弘归个子很高,他眉眼倒不是有多好看,但生得气势十足,面相看起来有点凶,此时脸上满是怒气,“你竟然在妓院?原来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你今日坏了本公子的好事,自然要赔偿。可你已经是个妓-女……”他在考虑怎么让花逸赔偿,似乎想到了好主意,嘴角带着一抹邪邪的笑意,“我想这家妓馆不适合你,我替你再寻一家。”

说着便拎着花逸出了青楼,正好遇上追上来的几个护卫,他把花逸扔给对方,“今日真是晦气,全被这个女人坏了事,找家最下等妓院,把她扔进去赎罪。”

花逸打心底里鄙视他,男人就是这样,自己本事不够抓不到贼,便把过错怪到女人身上,但此时花逸只能服软,“聂大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这回。”

聂弘归无心再理她,提步就要走,花逸知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忙道:“且慢,不就是跑了一个贼吗?大不了让你弟弟帮你抓回来,他现在也在余汤城,武功又好,还带了护法,我去求他帮你抓贼……”

聂弘归停步转身,“他来了余汤城?”

“对对对。”花逸忙不迭道,“我是你弟弟的人,他今晚不在客栈,我疑心他来了妓院,才来抓奸,你看我穿的男装对不对?因为我是来抓奸的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你也顾忌点兄弟情分。”

千万不要把她扔到下等妓馆里去,听说,那里很恐怖,逃都逃不出来。

比春风楼楼下的蛇坑还恐怖。

聂弘归看着打扮怪异的梁花逸,他还未作答,“嗖”地一声,一把飞刀在空中划过,聂弘归侧身闪开,飞刀险险划过他的身侧,袖子上被划开一道口子,听人在暗夜中喝道:“把人放开!”

花逸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喜,哎呀,肖承,从来没有觉得你这么可爱。

肖承站在巷口处,一把剑横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聂弘归,那目光,跟平时瞪梁花逸完全不一样,真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肖承武功大有精进。”聂弘归笑了,那笑声带了几分轻蔑之意,“难道你还想杀我?也不想想你是吃哪家饭长大的。”

肖承冷冷重复,“叫你的人把梁花逸放开。”

聂弘归回头看一眼梁花逸,“看来你果然是二弟的人,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当年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求父亲让他娶你进门,没想到过了这几年,他还旧情难忘,把你带到穿云教去了。”

花逸不知道他所说的旧情是什么,只笑道:“是啊,你弟弟一向比你更懂得什么叫情义,哪像聂大公子,连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能诬蔑。”

反正肖承来了,花逸知道自己肯定会得救。

聂弘归双目如剑,“胡说八道。”

肖承在三丈之外怒视着他,“聂弘归,再不放人我就对你不客气。”

肖承开始聚敛真气,手中剑发出低低的鸣响,花逸双目一紧,肖承,我还是人质,你别真打啊!

“肖承,退下。”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如金属敲击般冷凛干脆,花逸抬头一看,一人出现在房顶之上,黑袍在夜风中猎猎飞动。

滕风远居高临下看着聂弘归,周身寒气逼人,他冷冷道:“放开她。”

花逸心中石头落地,应该没事了。

聂弘归抬头笑,“长久不见,二弟见到为兄都不打个招呼,就只关心女人。”

“我不是你二弟。”滕风远垂袖,双手微抬似乎随时准备出手,“把人放开。”

聂弘归朝身后护卫递了个眼神,护卫一松手,花逸连忙朝肖承那头跑去。听到背后的聂弘归道:“你的女人在青楼差点被杀了,我顺道救下,你不当我是大哥,我依旧会当你是二弟,这点情分还是要念的。”

花逸打断他,“别听他瞎说,就他看我不顺眼想杀我。”

“梁花逸,你害我追丢了大盗陈飞,我枭阳派的玉观音无法追回,现在又来挑拨我们兄弟感情。”聂弘归转向滕风远,“二弟,我真搞不明白你的眼光。”

滕风远沉面,“陈飞,我替你抓。”

“不用劳烦二弟,区区一个贼,为兄还是能追到。”聂弘归不紧不慢道,“余汤城是通往布火城的要道,二弟此番该是为了通衍心经的拍卖会而来,为兄也想去凑个热闹。惦记通衍心经的人应该不少,不若我们兄弟联手合作。”

“不用。”滕风远直接拒绝,“我做何事,与你无关。”

说完,他从房顶飘落而下,从肖承身边拎起花逸就走。

街上行人不多,对这个带着面具的人瞟上一两眼,倒也没有多的关注,这年头,奇装异服的多的是。花逸被滕风远拽着,手腕被被他拽得有些疼,可花逸不敢吱声,她感觉到,滕风远目前心情极度不好。

肖承追上来,瞟了一眼梁花逸,“擅自逃逸,害得我们到处找人,最轻该打折了腿。”

花逸知滕风远心情不好,赶紧去扯他的袖子,“尊主,人家是迷路,后来又被聂弘归抓了。我还要去修谷解毒,有什么好逃的?”

她的辩驳十分无力,滕风远戳破她,“换了衣服去青楼?一般人还真想不到。”

花逸知能当上教主的人手段都不会弱,怕滕风远真把她腿给打折,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求饶,“尊主,我只是怕你忙着去抢秘笈,不带我去解毒,才一时鬼迷心窍,哦不,是一时犯了糊涂,尊主不要罚我,人家还病着,身体这么虚,会死的……”

肖承撇过脸,不想再看了,每回都这样无节操,就某些人吃这一套。

滕风远驻足,“给你的钱袋呢?”

花逸连忙掏出来,双手奉上。

“下不为例。”滕风远收回钱袋,还把她脖子上的项链也拽走了。

花逸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堂堂教主至于这么扣吗?连项链都拽,她就这点值钱的东西。

滕风远面色淡淡,有些女人就是不能有钱,一有钱转身就会跑。就像她当年和他一起回了布火城,他从泰记钱庄取了银票出来,数了好几张给她,她高兴得眉眼笑得弯弯。

他那时正好遇到聂弘归,跑上就说了两句话,等他回头,她已经走了,连个再见都没有说。

他身上没有能留住她的东西,她随时都会毫不犹豫转身,不带走一片云彩。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晚了。留言君,你们都去哪里了?

14修谷

修谷位于群山之中,山中气温较低,春日也退得迟,谷中依然遍地野花,一派春意盎然的欣欣向荣之态。

谷主姓须,单名一个贯,年逾七旬,须发全白,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他前些日子就接到了滕风远的拜帖,大开谷门,听闻客人到达时还亲自出来迎接,谦逊有礼风范有加。滕风远也拱手说了两句客套话,他带来了两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做诊金,须谷主倒没客气,只道:“容老夫先行诊脉,若老夫有把握治好,再收诊金;若老夫能力有限,滕教主还要另请高明。”

对于医者,滕风远说话也客气,“若是须谷主都治不好,恐怕天下已经无人能治,还请谷主多费心。”

须贯忙将人迎进谷中小院,院内遍植花草,蜂蝶成群,还隐隐传来刀剑相击之音,寻声一望,西南面的竹林前,两名青年正在你一刀我一剑切磋武艺,须贯朝那边唤了一声,“须鸣,快过来拜见滕教主。”

正在缠斗的两人立即分开,收了兵器,朝这边走过来,其中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着麦芒色衣衫,脸上笑意泛泛,朝滕风远拱了拱手,“久闻滕教主威名。”

滕风远微微颔首,须贯在旁道:“这是老夫的小儿子须鸣,今年十九,成天舞刀弄枪,可惜武艺不精,若滕教主有空,不妨指点一二。”

滕风远平时话不多,但如今有求于人,自不能拂了须贯的意,道:“令郎刀法使得不错,可惜过于花哨,繁杂的招式越多,破绽越多,若真是对敌,恐怕要吃亏。我擅长用剑,路回头擅使刀,如若谷主不嫌弃,可让路回头教他一套刀法。”

要路回头教刀法,前提是先得把人治好。

须贯淡笑,又简单介绍站在须鸣身边的男子,“这位是秋星河,我儿的朋友。”

秋星河身穿青锦长衫,系暗金色腰带,生了一对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滕风远一行人。他亦拱手朝对方作礼,滕风远倒没什么表示。

须贯也知他急于治病之事,不再耽误,领着人朝里屋走,进屋后,对着花逸和燕菡一番望闻问切,一个字没说就踱了出去,和滕风远到外面窃窃私语去了,花逸急了,刚想去问个明白却被肖承拦住,肖承板着一张脸,“你们倆都是尊主的侍妾,须谷主自然和尊主商量具体治法。”

花逸不甘,“我有权知道。”

肖承不屑,“是你付的诊金吗?”

“你……”花逸无语,果然有钱的才是大爷。

“梁姑娘放宽心,祸害遗千年,你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肖承阴阳怪气道,低声埋怨,“真是可惜了两箱金银。”

花逸气得直咬牙。不多会须贯回来了,笑容可掬,说晚上给她们熬点药,今晚好生歇息,待休息好以后再替她们解蛊毒,花逸才放下一颗心。

谷中太阳落山早,夜幕早早张开黑色羽翼,晚饭时花逸称赞谷内饭菜做得好,比前两日多吃了两碗,肚子吃得滚圆,饭后自然要去散步消食,夜晚气温降得快,她在竹林外面亭中坐下,忙叫身后的女仆回房给她拿件外衫。

女仆刚走,亭中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语带埋怨,“以前让我帮忙的时候,叫我玉树临风美男子;现在傍上了滕风远这个大树,竟然装不认识,叫我好生伤心。”

花逸头也不回,吐了一个字,“滚。”

秋星河从亭柱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嬉皮笑脸道:“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成了滕风远的侍妾?”

“被梁家送过去的。”花逸低声道。

“梁家还能勉强你?你不是很能跑吗?”

花逸幽怨,“我没真气了,年前去了撩西寨,不幸被那几个老怪物抓住,要不是我主动妥协愿意把真气传给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可惜啊,可惜。”秋星河怨叹两声,“那你以后岂不是追不上我了?”见花逸瞪他,又问,“你去撩西寨做什么?难道想去偷朱果。”

花逸眼眸投下半片阴影,她的确想去偷朱果。撩西寨处于深山,机关重重,但在寨子深处有一棵朱果树,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是强身健体的奇果,据说这株朱果树十年前曾经结了果子,撩西寨的人将其摘下储藏于寒玉盒中。花逸倒不是自己想要,司空骞的父亲不喜欢她,一直想要朱果,花逸便想去偷一颗,讨好一下司空骞的家人,也免得他那么为难。

结果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不想再提此事,问秋星河:“你怎么来了修谷?”

秋星河也幽怨起来,“前些日子去偷骆家的玉观音,那帮人竟然在刀上淬毒,不幸挨了一刀,前来解毒。”

花逸知修谷谷主不仅擅蛊,也擅医术,看他目前还能活蹦乱跳,就知毒已经解得七七八八。秋星河是个无业游民,有时客串大盗,有时变身为采花贼,花逸和他不打不相识,关系倒是不错,关切问了一句:“没事了吧?”

“没事,准备过两天就走。”

“别,”花逸跟他说正事,“你等我解了蛊毒,找个机会带我一起走。”

“不行啊,那样的话滕风远不会放过我。我去年见过他和漠北四老过招,我肯定打不过他。”秋星河一脸惶恐,为难道:“而且他是一教之主,我要是敢掳你,肯定会被穿云教追杀,跑都跑不掉。万一他仗着有钱,再去江湖上发个悬赏令,我就死定了。”

“贪生怕死。”花逸鄙弃。

秋星河不生气反倒呵呵笑两声,“咱俩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如果秋星河指望不上,那花逸更指望不上别人带她脱离穿云教,威胁道:“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办法。不然待会我就去跟滕风远说你今晚调戏我,他一样会追杀你。”

“哎哟,我的姑奶奶诶,你还真是把人逼上绝路。”秋星河叫苦,又正经问道:“你怎么不让司空骞来救你?他武功好,势力大,不怕滕风远找他麻烦。”

一提司空骞花逸就郁闷,手中的帕子被她揪得不成形,“他都快和狄千霜成亲,我和他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是不愿再麻烦他。”

“我来修谷之前听到消息,说他把和狄千霜的婚期无缘无故往后延,还不肯给个准确日期,狄家现在非常不高兴。”

花逸心头微动,有些自作多情地想是否与她有关。可是目前,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正沉默着,瞥见那名拿着衣服的女仆正朝这边走来,忙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那我还是跟司空骞报个信,让他速来救你。”说着秋星河身影一跃,遁入竹林之中。

女仆拿了一件披风过来,没瞧出异样,委婉提醒谷中夜凉,让花逸早些回房。花逸点了点头,站起身又问:“尊主还在须谷主那里吗?”

女仆说是,还道:“今晚须谷主先替路护卫解蛊,尊主体恤下属,在旁守着以防有意外。”

花逸“哦”了一声,外头本来就凉,她已经联系上秋星河,无其他事,便裹紧了披风回房。时间尚早,她没有睡意,便寻了个话本子看。

谷内深处的院子里,滕风远坐在外间,双眼微阖,听到旁边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他倏然睁开双眼,须贯从屋内出来,朝他摆手:“路护卫已无大碍。”

滕风远道了一声谢,听须贯又道:“迷心蛊下蛊麻烦,但解蛊不难,不过路护卫受过伤,老夫再开几剂药,助他复原身体即可,至于滕教主的两位侍妾要麻烦得多,她们不是习武之人,最怕身体承受不住。”

“还要请谷主多费心。”

“要万无一失,恐怕要费些时日。”须贯看着滕风远,又道:“她们的情况虽麻烦,但至少还是有解。滕教主,你的情况恐怕要糟得多。”

滕风远怔了一瞬,又风轻云淡道:“我很好。”

“当初你还年幼时,也随聂老爷来过修谷几次,记得当时你也就我胸口这么高。十几年就这样恍眼而过,老夫也没想到你有一天会当上穿云教的教主。”须贯回忆起往事,颇有些感概,又语重心长道:“穿云教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教中多高手,尤其是数位已故教主,武艺傲世,但穿云教有个怪异之处,就是教主皆短命,正当三四十岁的盛年,却突然暴毙,老夫实在是匪夷所思。老夫观察你半日,虽体格强健,但恐怕你……”

须贯欲言又止。

“无妨。”滕风远道,“人活一世,不在乎长,在乎是否值得。”

“老夫若是没记错,三年前你体内无半点真气,在短短三年时间进步如此之快,实在令人称奇。听说九罗紫金石有辅助真气的功效,但世间万物,有利必有害,老夫不知这九罗紫金石是否与几位教主的早逝有关……”

“此乃穿云教内部事务,”滕风远打断他,“须谷主医术超群,若能帮教中人解毒,滕某感激不尽。”

须贯不好多说,准备离开时温言劝了一句,“滕教主,练功无须急切,世间名利皆浮云,身体最重要。”

滕风远见此处无其他事,便准备回房睡了。夜色阑珊,谷中已起了青雾,吸进肺中的空气带着凉意,他回屋望着跳动的烛火,心头微湿,像极了这弥漫着轻雾的清冷夜晚,洗漱之后,毫无睡意,便悄悄去了花逸的房间。

房门掩着,外头的女仆说她还没睡,他便推门而入,屋内仅有两盏烛火,花逸倚在躺椅之上,有人进屋她却毫无反应,走进一看,原来花逸已经睡了过去,下半身搭了一条薄毯,薄毯上还放着一册话本子,一只手虚虚地捏着。

滕风远抽了她的话本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花逸,起来去床上睡。”

花逸睡意正浓,脑袋偏向另一侧,毫无反应。

跳动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好看的剪影,闭阖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着,柔绵温软,像极了冬日的阳光,荡漾着温暖与祥和。

他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安静的样子,花逸是好动的女子,记忆中她总是跑得很快,他那时候不习武,自然追不上她,好几次他想好好和她说话,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倏然又跑了,她追逐着司空骞的脚步,远远地把他抛在了身后,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以至于他偶尔会怨愤地想,花逸要是没有真气就好了。

如今她倒是真没了真气,他又担心起来,解蛊毒到底有风险,若她还有真气定然保险一些。

夜深露寒,滕风远又唤了她一声,她口中模模糊糊嘟囔一声,似乎极为不满,仍是没醒过来。滕风远见她睡得安然,不想将她从睡梦中叫醒,俯身将她抱起,朝里屋走去,花逸无知无觉,她还动了动脑袋,在他怀中顺着本能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温和地依赖他,不会满面厌恶地对他吼:“聂风远,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我。”

“我才不要嫁给你这样的人,你有点脑子好不好?那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

“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来缠着我做什么?”

她那种不耐烦的表情,想一想心就会抽痛。

她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就跑了。

她也不会知道,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变成今天的样子,让她想跑都跑不掉。

滕风远把她放在床上,取了她头上的簪子,出来叫外面的女仆送点热水进来,放在外间即可。女仆动作很快,不多会就拎了热水进屋,见里屋房门紧闭,她知滕风远和梁花逸在里面,自然不敢多逗留,出门时不忘把门带上。

滕风远看了她一会,把热水拎起里屋,拧了毛巾替她擦脸,又给她脱了鞋袜,她的双脚生得精致白皙,滕风远用布巾挨着每个脚趾细细擦过,动作轻柔,花逸除了偶尔嘤咛一声,毫无醒转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