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他叹了又叹,“嚯嚯!”
宗兆槐一推他肩膀,“走吧走吧。”
“这姑娘怎么大变样了?”叶南还沉浸在惊奇之中,“我敢打赌她最近肯定那什么过…”他快速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瞧她那儿,都快涌出来啦!”
宗兆槐不理他,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去。
叶南很快追上来。
“她有男朋友了吧?”他颇遗憾,口气同情但仍坚持客观态度,“而且男朋友肯定不是你!”
餐厅里,好多人围着刘晓茹,她失恋了,平时与她走得近的同事都觉得有义务安慰她。
“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刘晓茹神色克制,“性格不匹配,我们都不是容易让步的人。”
郗萦问:“谁先提出来的?”
“我们讨论过,彼此都觉得不合适。”
“总得有个人先提出来吧?”郗萦咬住不放,“他先提的?”
刘晓茹勉强点了点头。
郗萦笑道:“我看他八成是找到更满意的了。”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戚芳尤其尴尬,郗萦目光扫向她时,她立刻转开了脸。
其他人都缩着脖子默默吃饭,换个人也许早被反驳了,但她们要么不愿要么不屑跟郗萦翻脸。刘晓茹不想亵渎这段逝去的感情,独自捍卫说:“他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真了解他?”
“反正他不会。”泪水已在刘晓茹眼眶里打转。
郗萦笑笑,“女人就是这么傻,被人蹬了还不忘给他涂脂抹粉。”
刘晓茹眼泪汪汪地嘟哝,“小郗姐,你何必这么刻薄呢!”
郗萦不打算道歉,说:“别这么脆弱,你又不是生活在童话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很残酷。早点搞明白对你没坏处。”
午休后,郗萦走出办公室,冯晓琪一直留意着她,见她提了坤包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立刻蹦过来,“郗经理,你要出去?”
“嗯,跟王总约好下午谈点事。”
“我跟你一块儿去!”
“没你什么事,在公司待着吧。”
郗萦先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直接走侧首楼梯下到一楼,再转至大门口,她申请的奥迪车已等在那儿,冯晓琪两手空空侯在车旁,像个小杂役。
郗萦气乐:“你想怎么着?”
“我得陪你一块儿去。”冯晓琪低声说,但很坚持。
郗萦白他一眼,想一想,又无奈地叹口气,“会开车吗你?”
“会!”
司机正看好戏,郗萦俯身对他说:“谭师傅,您能不能下来,这车让小冯开一趟?”
冯晓琪三个月前刚拿到驾照,开车很小心,没有路怒症,一般都是他让别人。
郗萦奚落他,“宗先生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听他的话?”
“没给什么,但我不能让你出事。”
郗萦嗤一声,“我能出什么事?”
“…像昨晚那样。”
郗萦这才想起来问:“对了,昨晚后来怎么样?王总没为难你吧?”
冯晓琪脸忽然有点红,吃吃艾艾解释,“他本来挺生气的,后来我跟他说,宗先生是,是你男朋友。他好像有点害怕了。”
郗萦大笑。
冯晓琪讷讷,“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他虽然有些慌张,但转弯时仍然很小心,切着弧度慢慢开,一丝不乱。郗萦忽然觉得他有点像宗兆槐——也许那混蛋年轻时就是冯晓琪这样的。
“郗经理…王总将来会和宗先生见面吗?”
“你怕谎言被戳穿?”
冯晓琪尴尬地笑笑。
“哼,这张单子没那么大份量,用不着宗先生抛头露面。”
“哦。”他松了口气。
郗萦渐渐止住笑,有点惆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那种人人都看不起的坏女人?”
“不是......但有些事不能做,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冯晓琪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宗先生是为你好。”
郗萦冷笑。
他们沉默了一阵,郗萦回眸时看见冯晓琪绷直的腰杆,一个还没被现实打击过的年轻人的腰杆,她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
“你让我想起刚毕业那阵。”她说了这一句,再也想不出下面该说什么,很多心绪,宁愿散入风中,也不愿道出口。
“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她恢复了平时那种带点玩世的口吻,“我又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有些事我比你明白,我掐着分寸呢!”
冯晓琪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他问不出口,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管郗萦是敷衍自己还是出自真心。
郗萦看看手表,如果是谭师傅开车,这会儿她都坐王总办公室了。她摊了下手,听天由命,“得,等着迟到吧!”
手机铃声响,她一边在包里翻腾,一边嘀咕,“准是来催了!”
结果不是王总打来的,是母亲,问她周末回不回家吃饭。
郗萦很久没回过家了,上次她闹脾气离开后,母亲一直跟她冷战,过去,母亲经常用这招逼她认错或者就范。
电话里,母亲声音温和,不过仍能听出一丝僵硬,她还没从委屈里彻底走出来。郗萦顿生歉疚,如果这回母亲不主动打电话过来,郗萦都快忘了与她之间的不愉快了。母亲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最多只占一小部分。
她答应星期天回去,母亲高高兴兴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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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安室做过登记后,冯晓琪陪郗萦一起往行政主楼走,上台阶时,楼里出来俩人,胸前也挂着访客牌,年纪大点的男人冲郗萦直乐,“听说郗小姐天天来报到啊!王总真该给你在办公室加个专座!”
郗萦也笑着回敬:“我要真有这么个座儿,就没你刘经理什么事啦!”
等他们过去,冯晓琪问郗萦那俩人是谁。
“华星的销售代表,华星你听说过吧,永辉的竞争对手之一。我们三天两头在这儿碰面,比情人约会还勤快!”
郗萦让冯晓琪在一楼待客区等她,冯晓琪却坚持要陪她上楼见王总,郗萦拿眼睛瞪他,“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冯晓琪不敢跟她争,红头涨脸找了张沙发坐下,心里甭提多憋屈了。
这一等就是两小时,冯晓琪把什么可能性都想过来了,他几次想往楼上冲,但楼里严肃的工作气氛阻止了他。过一会儿,猜疑再起,他一阵儿一阵儿地脸红脖子粗,前台负责接电话的女孩几次看他,眼神颇担忧,怕他突然急病发作。
王总亲自送郗萦下楼,两人谈笑风生,冯晓琪仔细打量郗萦,但见她衣衫整洁,发髻纹丝不乱,没什么异常。他缓了缓劲儿,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T 恤衫后背汗涔涔的。
王总见了他,想起昨晚的事,难免尴尬,打完招呼转身就上了楼。冯晓琪陪郗萦走出来,追着问情况。
“让咱们回去准备方案。”郗萦说着,叹一口气,“你们干的好事,我费多大口舌才把事情给圆回来。”
姚乐纯说,热爱美食者必热爱生活。郗萦的母亲对烹饪一向并无爱好,她家餐桌上的主旋律永远是简单。不是因为穷,是母亲没心情。
而当郗萦看到母亲整治出来的一桌菜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母亲不是突然爱上生活了,而是在向自己示好。
菜色并无多少可取之处,其中还不乏外购的现成熟食,但郗萦的心还是软了。
面前这个女人,终归是自己的妈妈。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迎接她,笑容比平时多了些,言语也很温和,郗萦热情地叫了妈妈,搜肠刮肚找轻松的话题跟母亲聊。母亲热汤时,郗萦就帮着盛饭,都是好兆头。但她俩对这种新的相处模式都有些不适应,尽管彼此都尽了最大努力去讨好对方。
饭吃到一半,两人的精神都有些松懈,也许是演戏演得累了,终至故态复萌,她们在一件小事上各执己见,和谐的局面到底还是给打破了。
母亲愤怒地撂下饭碗,“我要你回家不是为了让你气我的!”说完,她起身,气鼓鼓地进了房间。
郗萦呆呆地坐着,在道歉与不理会之间摇摆不定,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难道她就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了?难道和母亲意见相左就是对她的不敬?
她决定不妥协,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已经稀里糊涂妥协过很多次了。
郗萦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走到母亲的房间门口,语气还算柔和,“妈,我还有点事,得立刻赶回去,就不在家住了。”
母亲僵直的背影坐在床沿上,纹丝不动,郗萦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逃一般离开了家。她真怕自己还没出家门,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逃离,似乎是每个不快乐孩子青春期的主题,郗萦也没少幻想过,但她从未付诸实施,因为不敢。家虽然有时令她觉得压抑,甚至怨恨,但终究也是她的庇护之所,离开这里,她还能上哪儿呢?即使现在,她有能力离开了,可精神的一部分仍然对这个家恋恋不舍,她紧张惶遽的少女时代,枯燥乏味的青春期,贫瘠却是她无法割舍的回忆。
郗萦走在人行道上,内心充满愤愤,觉得自己被驱逐了。她所幻想的与她实际得到的永远是两回事,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我觉得母女天生就是敌人,当然你和你妈妈是例外。”她在电话里对姚乐纯抱怨,“我们已经没办法坐在一块儿吃完一顿饭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单位的某某被要求提前退休,她觉得那样不公平。我就说了句,领导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她就不高兴了!那人跟她又不熟!”
姚乐纯温柔地解释,“也许你妈妈担心自己会步那个人的后尘呢!”
郗萦静默,然后问:“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有点。”姚乐纯实事求是,但声音依旧柔柔的,毫无责备之意,“不过我可以理解,你这应该算一种反弹吧,觉得你妈妈说什么都不对,只不过你以前不敢反驳,现在敢了。郗郗,年纪大的人经常会感到孤独,不管以前多坚强,你最好多回去看看你妈妈,别跟她争,现在是你哄她的时候了。”
郗萦倔强地咬着嘴唇,思量,最后说:“可我做不到。”
“我有时也会这么想,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从小就在哄她高兴,可我委屈的时候,她怎么从来不晓得哄哄我?!”郗萦哽咽着,说不下去。
“郗郗,你......”
郗萦迅速挂机,捂着嘴巴,把眼泪使劲咽回去,姚乐纯的电话很快又打来。
“郗郗,你没事吧?”她很担心。
郗萦努力平复心情,“没事。”
“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喜欢吃的清蒸多宝鱼,吃完饭咱们好好聊聊。”
“谢谢,可我今天没心情,就想一个人呆着。”
傍晚四点,郗萦走进一家茶餐厅,点了一碗鲜虾云吞面和一个菠萝包,她不饿,但总得吃点什么。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毫无新意,这景象可以是五年前,也可以是十年前,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她也一样,都三十了,还在为一点琐事跟母亲怄气,永远也跳不出那个狭窄的圈子。究竟是什么把她囚禁在了同一个环境里?
有段时间她特别讨厌别人说她像爸爸,觉得爸爸做的事丢人。她努力模仿母亲的严肃,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说她像母亲她会很高兴。
爸爸其实是个很和善的男人,远比母亲得人心。他唯一做错的那件事,郗萦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完全是他的错。而她一直被母亲的言论所误导,努力憎恨着父亲。
她忽然惶恐起来,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而且永远回不了头。一向很喜爱的云吞面也失去了鲜甜的滋味。
别想了。她勒令自己,何必给自己平添那么多负担,有些负担,她或许一辈子都承受不起,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抛开。
吃菠萝包时,她接到冯晓琪的电话,给王总的方案做好了。郗萦本想让他直接发出去,又担心不保险。
“算了,你发我邮箱吧,等我看过之后再发。”
从餐馆出来,时间尚早,郗萦决定回一趟公司。
处理完邮件,郗萦关了电脑准备回公寓——如今,只有在那间 60 平米的租房内,她才是真正自由的,放松的。
星期天的办公大厅里静悄悄的,任何一点小动静都逃不过耳朵。
郗萦等感觉到那人已近眼前时,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此前她一直假装埋首抽屉前,寻找一个印象中的移动硬盘。
宗兆槐双手都插在裤兜里,神情保守而谨慎,仿佛随时可能遭到攻击似的。
“找什么呢,丢东西了?”他口气很友好。
“移动硬盘,我记得放在这儿的。”郗萦关上一个抽屉,又拉开另一个。
“急着用吗?我那儿有,给你拿一个过来?”
郗萦笑,“干嘛对我这么好,心虚啊?”
宗兆槐也露出笑容,这一笑他放松多了,“别找了,我有多的,跟我过去拿吧。”
“不去!”
郗萦推上抽屉,拍拍手,仿佛沾了灰尘似的,然后扬起眉毛问:“找我有事?我要回去了。”
宗兆槐颇费思量地盯着她,似乎很想找个由头把她留下来,郗萦感觉到了,她利索地锁了抽屉,把背包挎在肩上,钥匙绕在食指上晃着圈,一副随时会离开的架势。
“还真有个事。”宗兆槐伸出手指勾了勾鼻侧,“叶南办了个酒会,下周三晚上,他想,咳,邀请你去。”
郗萦盯住宗兆槐,露出惊诧的神色,“他邀请我?”
“嗯。”宗兆槐转开脸,打量着墙上一幅平淡无奇的静物图,“你有兴趣吗?”
郗萦眯着眼,饶有兴致地琢磨了他一会儿,很干脆地问:“我可不可以带朋友?”
宗兆槐倏地把目光调回来,大约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明显有点猝不及防。
“都是叶南自己圈子里的人吧?”郗萦煞有介事地解释,“我又不认识,如果不能带朋友我就不去了。”
“…可以。”他终于说。
宗兆槐忘带请柬了,叶南亲自到书院门口来迎接,看到他身后跟着两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叶南错愕得都快找不着词了,当然那只是一瞬的事儿。
“郗小姐,真高兴你能赏光,也不知道是我面子大,还是你们宗先生的面子大?”他快活地开着玩笑。
郗萦说:“我是宗先生的员工,他叫我来,我不敢不来。叶先生是宗先生的贵人,叶先生邀请宗先生,他再讨厌应酬也必须来,这道理是一样的。”
叶南哈哈大笑:“原来郗小姐这么了解你家老板啊!”他把目光转到姚乐纯身上,“这位是?”
姚乐纯没有像郗萦那样盛装出场,她穿了件白色无袖连衣裙,下摆遮到脚跟,露出水银色的尖头高跟鞋。她妆化得很淡,也自然,没有佩戴过多的首饰,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副圆形耳环,夸张地在耳边晃荡,这样一个集端庄与纯美于一身的女子,很难不引起叶南的注意。
郗萦为他介绍:“这是我朋友姚乐纯。”
叶南向姚乐纯伸出手,姚乐纯大大方方接了,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让叶南久久挪不开目光,刚才对着郗萦时的讨好和夸张有所收敛,他恢复了绅士风度,“很高兴认识你,姚小姐!希望今天能玩得尽兴!”
姚乐纯笑着表示感谢,“我一直好奇这种私人酒会是什么样的,听小郗说叶先生也在办,我就说一定要过来看看。”
郗萦向叶南解释,姚乐纯是专栏作家,对烹饪、服饰都很感兴趣。
“她想来看看酒会上的女孩子都是怎么穿衣打扮的。”
叶南笑声朗朗,“欢迎欢迎!你们随便参观!”
酒会安排在一组中式庭院内,跟某个书画院租的,进门就是个开阔的露天院落,四周一圈走廊,檐下点缀着宫灯,假山旁和亭台楼阁间,但凡是空地,都被摆上长桌,各种食物琳琅满目,宾客盈门,欢声笑语不断。
宗兆槐问叶南,“这地方挺有意思,你们怎么找到的?”
“嗨,现在不是什么都讲创意嘛!我们就来它个中西合璧,在有中国特色的房子里品洋酒!而且,越是谈生意这种俗气的玩意儿,越得找高雅的地方,沾点儿文明的气息,哈哈!”
他扭头去打量那两位女士时,正撞见姚乐纯朝郗萦在做鬼脸。
叶南靠近宗兆槐,低声说:“你可以嘛!原来跟我说一个都带不来,谁知道一下带来俩!能耐了啊!知道我最近空窗期,你想羡慕死我是不是?”
宗兆槐尴尬,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回以调侃,“这两位,都是能看不能碰。”
他原先担心郗萦会恶作剧地带个男性朋友过来,这样他的处境会相当尴尬,幸好没有。
书院很大,走过露天中庭,便进入主厅堂,原先的屏风被拆除了,改成一个舞池,边上放着沙发、茶几等家具,几位调酒师正置备酒水,动作麻利而夸张。
叶南告诉他们,“等下这儿有舞会。”再往后,是个面积略小的院落,许多人围在那里谈笑。
“里面大概还有两间厅房,两边也有些小房间,你们随便转着玩,不过有些地方存了书画院的东西,被锁起来了。”
叶南很忙,不断有人来请示问询,等他跑开一阵后再回来,发现只有宗兆槐坐在正厅沙发里喝饮料,郗萦和姚乐纯不知去向。
“两位美女呢,怎么把你一人丢这儿啦?”
宗兆槐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叶南从桌上取了杯刚调好的潘趣酒——一种混合了果汁和葡萄酒的调味饮料——在宗兆槐身边坐下,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还在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