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楚天瑛琢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你是说杀害钱承?”

“对啊,刚才咱们看的新闻发布会现场视频,当钱承倒下去的一瞬间,蕾蓉那么快地冲上去,为什么?”

这一次,刘晓红的反应倒很快:“为了能掌握尸检的主动权!”

“没错。”凝点了点头:“蕾蓉的计划本来是杀死钱承后,马上离开会场,她是国内一流的法医,她制造的杀人方法,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恐怕其他法医很难发现,按照警方的工作习惯,最终会将钱承的尸体送到研究中心来,请蕾蓉做终极尸检,到那时蕾蓉只要消除杀人痕迹,然后对外说是做了个‘阴性解剖’,查不出死因,那么钱承之死必然会不了了之——但这一切计划却被打乱了,因为目睹马笑中杀人没有举报而被撤职,蕾蓉失去了从容抽身的机会,她必须在钱承倒下的第一时间,上去消除杀人痕迹,以确保万无一失。”

“那她为什么还要投递第三个包裹?”楚天瑛问。

凝毫不犹豫地说:“她的目的,就是从各个角度给警方施压:钱承命案没有破,连续杀人案又出现新的、更加惨烈的情况,这就迫使警方‘不得不’尽快将她请回研究所,一来她可以恢复权力和地位,二来毕竟夜长梦多,早一点给钱承验尸,才能更加彻底地消除杀人的痕迹。”她突然若有所悟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蕾蓉杀死钱承后,虽然冲上去假装尸检,却并没有处理得干净彻底…”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刘晓红说,“蕾蓉投递的那些恐怖的人骨和躯干都是哪里来的?你还说她仅仅是为了杀钱承而造的假象,我看她就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凝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了一句呼延云对蕾蓉讲过的类似的话——“并不是每个尸骸后面都有一个受害者。”

“啊?”这可让一屋子的人真的一头雾水了。

“尸骸就是尸骸,尸骸代表着死人,但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可就说不定了。”凝对王文勇说,“你们研究所地下一层是冷冻库吧?里面存放着各种待检的尸体吧?蕾蓉要是想做顿人肉叉烧包,材料都是现成的吧?”

“这不可能!”

高大伦突然说话了,他干瘪的嘴唇倔强地向上翘着:“你不要小看我们研究中心,我们这里是有制度的。尸体运进来,每具都要拍照、记录尸况,存档,任何人想从冷冻库里将尸体调出做尸检,都要经过包括蕾蓉在内的两人以上签字,所以根本没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他突然激动起来:“而且,我们法医不是虐尸狂,损害尸体违背法医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的!如果你不信,可以到冷冻库去查验,看看有没有尸体被切了脑袋或截取了躯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长得像兵马俑一样土里土气的人,让凝有点敬畏,也许是他脸上凸出的颧骨格外的刚硬吧,凝没有接他的话。

高大伦倒来了劲,愤怒地指着凝的鼻子说:“你们从傍晚折腾到现在,弄一个谁也看不明白的幻灯来,居然指认蕾蓉是快递那些尸骨的人,还说是她杀害了钱承,简直胡说八道!你说蕾蓉是为了保住职位和杀人不被发现才这么干,放屁!你知道蕾蓉是什么样的人吗?你让她为了救人让出职位,她毫不犹豫,可你给她一个亿让她杀条狗,她都不会!平白冤枉好人,还有没有天理了?陷害人也是要坐牢的,你这个小姑娘应该把心思放正些!”

这么摆出一副臭脸来训斥爱新觉罗·凝,连楚天瑛都吓了一跳,然而凝竟不生气,看了高大伦一眼说:“你刚才提到蕾蓉干这一系列事情的动机,其实我听过一个传说,足以证明蕾蓉就是本案的真凶,只是这传说过于离奇和惊悚,还是不和你说罢…”

高大伦正要继续争,郭炜上前对凝说:“下一步该怎么办,你早点拿个主意的好。”

此时此刻,凝的心中也是起伏不定,她相信“弧矢七”的分析结果,觉得应该马上缉捕蕾蓉,但是心理分析在国内还当不了法庭证据,何况蕾蓉在警界的名气实在太大,一旦弄错了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她有勇气指认蕾蓉,却没有胆量承担后果…看着地上那块被高大伦扯掉的幕布,她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的分析有没有错误。

这时,刘晓红指着桌子上那一堆手机说:“我…我能打个电话吗?”

刚才,凝已经命令把研究所里所有人的手机都收缴上来,堆在桌子上,连自己的也放在里面,这是为了防止任何人给蕾蓉通风报信。现在刘晓红要打电话做什么?凝想了一想,点点头说:“打吧,就在这里打。”

刘晓红拿起手机就打,给自己的老公汇报了一下今晚的事情经过,然后挂上电话。没过三分钟,手机响了,刘晓红一接听,直接递给楚天瑛。

楚天瑛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接,把手机放在耳边,话筒里立刻传来一个声音:“我叫胡佳,四处内检二科副科长,编号10830417,那个蕾蓉是我们重点调查对象,你可以先行抓捕,我马上和上级汇报,出了任何事情由我来承担。”

四处威名赫赫,饶是楚天瑛也要缩一缩脖子,可他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胡科长,我觉得抓捕蕾蓉的证据不足——”

“咔嚓”一声,那边的电话已经挂上了。

看着楚天瑛闭上双眼的绝望表情,凝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然后对郭炜斩钉截铁地说:“奉上级指示,立刻逮捕蕾蓉!”

郭炜带领的小队,在半个小时以后赶到蕾蓉家的楼下,黑黢黢的夜色宛如泼了墨一般,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十一点了。有人提出是不是要按照习惯,在楼下布置一道岗,以便蕾蓉逃跑时抓捕,郭炜道:“我先把话说清楚,今天咱们来,不是抓人,是请客,明白吗?蕾蓉是国内大名鼎鼎的法医,咱们是请她回去协助调查,所以,都给我放恭敬点儿。”

不过,郭炜还是让那个警员在楼下盯住蕾蓉家的后窗。

一行人登上二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他们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郭炜犹豫了片刻,果断地说:“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

门开了,黑洞洞的房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独居女子特有的香气,然而郭炜也明显感觉到,这是一所空宅子。

难道蕾蓉没有回家?

警员们把各个房间都打开看了一看,包括可以藏人的角落、衣柜、床下,都空空如也。郭炜来到阳台,发现推拉窗是从里面反扣的,打开扣锁,探出头去问了问在下面蹲守的警员,那警员说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

也就是说,蕾蓉确实是没有回家。

她去了哪里?

按照凝的指示,两个警员戴上手套,把屋子里做了一遍“无痕搜索”,这种搜索是警方内部掌握的一门沿袭了几十年的技术,搜索十分细致,然而又像微风拂过一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没有发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证物。

郭炜叹了口气:“咱们先撤吧,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守着,等蕾蓉回来再请她过去就行了。”说罢拔腿就往外走,经过客厅时,小茶几上一只小瓷碗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更准确的说,是小瓷碗里还剩下半碗的、没有喝干净的牛奶。

郭炜端起碗,看了看,伸出右手食指探进去,然后把沾着牛奶的手指伸进嘴里,用舌头舔了一下。

温的!

他像一只嗅到了特殊味道的警犬,猛地抬起头,两道尖利的目光立刻将整个房间仔细地扫描了一番:房间里的一切井然有序,呈现出女主人爱好整洁、一丝不苟的生活习惯,但是有个地方明显反常:摆放整齐的鞋架旁边,一双拖鞋一只底朝上,另一只甩在门后的墙角,这分明是因为匆匆离开,情急之下顾不得收拾造成的!

“坏了!”他不由得叫了出来,“蕾蓉逃跑了!”

出租车在市第一医院门口停下,蕾蓉下了车,看着茫茫的夜色,不禁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她想用疼痛来分辨自己是行走在现实还是幻梦中。

今晚,本来难得的闲逸。以往总是忙碌到很晚才下班的她,突然清闲下来,却感到百无聊赖,想着钱承的死,以及唐小糖提醒自己小心刘晓红陷害,有些心神不定。唐小糖说让她保持手机开机,以便随时联系,她想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突发事件,索性把手机关了,上网看了看刚刚更新的美剧《双面法医》。睡觉前她有个习惯,就是上床前要喝一杯热牛奶,这样又能安眠又能润肤。等她把牛奶沏好了,不知心里哪条虫虫作祟,竟把手机打开了,很快就收到了一条短信,发短信的号码完全陌生,短信上只有四个字——

“快走,往南。”

蕾蓉大吃一惊!

她不知道发短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提醒自己提防谁,因为连日来遭遇的种种,让她既看不清敌人,也搞不清有多少敌人,宛如走在大雾里,冷不丁就会被一支冷箭射中…但短信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尽快逃走,而且发短信的人指出的路向无疑是正确的:往南。就是让她回到无锡或苏州去,那里是溪香舍的大本营,以溪香舍的强大实力,不管是谁,也休想伤害自己分毫!

情势,真的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啜了几口牛奶,蕾蓉下定了决心:走!而且要快!发短信的人既然能说出“往南”二字,无疑是了解她的,而且也知道哪里对她最安全。

她收拾了一下,就匆匆下了楼,本来想马上离开,又觉得这么走太窝囊了,至少也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要害她,以及害她的到底是哪一股力量吧!于是她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个隐蔽而又视角很好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自己家的楼门,当看到大批警员涌进楼道的时候,她全身的血都凉了。

这么说,竟是自己一直为之默默奉献的公安事业,掉转头来反噬自己!她差点想走上前去投案,堂堂正正地接受调查。可是一想到胡佳对自己的构陷,以及马笑中现在身陷囹圄,她又悄悄地离开了小区。

她想,离开本市前应该办两件事,一是和呼延云打个招呼,拜托他营救马笑中,二是去看一下姥姥…谁知道这一别会不会成永诀呢。她想给呼延云打个电话,看看他在不在医院,这样两件事情可以合成一件办,但是考虑到自己逃走后,按照警方的工作习惯,第一要做的必定是监控她的手机,所以她不但不敢打电话,还把手机卡取出,掰坏后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打车来到了市第一医院。

昨天她托付在医院院办工作的老同学给姥姥找个床位,老同学很给力,已经将姥姥从急诊大厅迁到了住院部二楼的病房里,这时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只要有陪床的家属在,打个招呼就还能进去,恰好,呼延云的大舅正在楼道里抽烟,看见蕾蓉,就把她迎了进去。

“姥姥的情况怎么样?”蕾蓉问道。

大舅的双眼红通通的,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今天上午突然拉血,医生说得输血,不然人扛不住,可是输血之后,她浑身起了好多荨麻疹一样的疙瘩,瘙痒得不行,医生又不敢随便给用抗过敏的药,折腾了一晚上才刚刚睡下——老太太这次可遭老罪了。”

蕾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问道:“呼延不在吗?”

“他和他妈昨天陪床整整一夜,今天接着在医院待了大半天,我怕他们这样下去也会熬出病来,让他们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过来。”

蕾蓉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姥姥吧。”

大舅一指左边的病房:“进去吧,在最里面那个床上,轻点儿,千万别再吵醒她。”

蕾蓉慢慢地走进了病房。早已熄灯的房间里黑黢黢的,约略能看出并排摆放着四张病床,一股酸奶和消毒水掺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充入鼻孔。她摸索着来到姥姥的病床前,借着一注月光,她看到姥姥那张脱了相的脸蛋上,腮帮子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也许是输血后过敏的瘙痒难忍吧,她那皮包骨头的右手还停在左手手背上,保持着搔抓的样子…病痛的折磨让她在睡梦中也皱紧了眉毛,呼吸声像在“哟,哟”的呻吟,听在耳中,揪心一样疼。

姥姥,蓉蓉要走了,你还能像许多年前那样,站在胡同口,悄悄地目送我离去吗…

蕾蓉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面颊,为了不发出哭声,她把悲伤使劲吞咽着,肩膀颤抖得像在寒风之中。

忽然,一双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身,泪光中,依稀可见的是郭小芬那美丽而忧伤的面容。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走出了病房。

在楼道里,蕾蓉擦干了泪水,又恢复成往日端庄沉静的模样:“小郭,你怎么来了?”

“最近出了好多的事情,我心里很乱,想找呼延聊聊,听说他姥姥病了,他陪她在这里住院,就赶了过来,谁知他不在,倒是碰上了你。”郭小芬苦笑了一下说,“姐姐你还好吧,我看这几天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净是攻击你的文章,说你涉嫌杀人被停职审查、还指使人殴打记者什么的,今天上午,逐高集团总裁钱承猝死,有些报纸说你也在场,说你成了‘富豪保健医生’…”

对钱承的死,蕾蓉不想说什么:“老马有什么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