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红茶”里正在做打烊准备,老板见到潘以伦进来,笑眯眯招呼一声:“怎么这时候才来?哦,对了,白天会被记者盯梢。”

潘以伦也笑:“上回的师傅搞定了FM Acoustic吧?”

老板翘大拇指:“没说的,技术棒。我这机子算是低价淘了来,本来以为坏了要花血本修,没想到你小子路道倒是宽广。上次师傅丢了一个工具在这儿,你给带回去啊!”他一转眼,看见了杨筱光,就笑得暧昧了,“怎么,还带女朋友来和我告别?”

杨筱光大惊失色,忙要摇手,谁知潘以伦一把牵住她的手:“看演唱会晚了,有点儿饿,要问你借厨房。”

他扭头看住她,真像问女朋友似的:“你说你想吃什么?”

老板笑起来:“没问题,所有原料我请客。丢了你这样一个好员工是我的损失,改明天拿你照片一百张替我签了名送过来。”

潘以伦也笑,不过没答。

杨筱光就琢磨着要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琢磨着这玩笑开大了,该怎么同这位毫不相识的路人甲解释,一时半会,心慌意乱。

老板真把他们是要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做完打烊的活儿就偕几位伙计撤退了,临走还叮嘱潘以伦:“后面有间客房啊!”

这下杨筱光的面孔真是涨成猪肝色了,她要解释,老板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她说:“哎,正太,这可不行,怎么随随便便就传了绯闻出去?”

潘以伦只是问她:“你想吃什么?”他打开冰箱,一眼就瞧见火腿和鸡蛋,便又说,“做三明治吧?”

杨筱光想,有些误会可得说清楚,她是不好轻易传绯闻的,便道:“这店里老板怎么这么三八?以后我可没脸再来吃东西了。”

潘以伦又找了切片面包出来,他说:“那挺好,你不用再和乱七八糟的人在这里相亲了。”

这叫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杨筱光气结,只好往沙发上一坐,又想,事已至此,只好随他们去说,她怎么能阻止的了别人狂飙的想象力呢?

潘以伦已经开了烤炉和煎锅,一会儿就传出诱人的香气。

杨筱光咽了咽口水,她凑到操作台去。

潘以伦干活儿的动作是真的麻利又流畅,左手煎蛋右手烤火腿,信手加了芝士,间隙还把三明治放进了烘箱。

杨筱光喃喃:“好像上海男人都比女人能干家务。”

潘以伦听到了,没有回头,随口说:“小时候我妈妈在学校门口卖三明治,这一手并不难学,我常帮忙。”

杨筱光“啊”了一声,低低的,没让他听到。原来是穷人孩子早当家。

等潘以伦再转身过来,三明治已经做好了,摆在杨筱光的面前,令她馋涎欲滴。

潘以伦说:“面包应该用冷的会比较正宗,不过天气凉,我想你还是吃热的好。”

也真细心的。

杨筱光饿的紧,先拿起一块咬一口,七分熟的蛋,烘得透底的火腿,芝士的香和生菜的香,让她觉得饥饿瞬间得到了补偿。

她嚷:“正太,你手艺没的说,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潘以伦在做饮料,做出来的是大麦茶,递到杨筱光手里:“当夜里消火,吃太多有害健康。”

杨筱光想起他以前推销过这种健康茶,她还说这种健康难捱,但此时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不过她说:“我念书时候最喜欢吃烘烤的面包,一下课就光顾学校外面的黑暗料理街,还有热巧克力,绝对能令我捱到晚自习结束。”

潘以伦微笑:“我知道。”

杨筱光听到了,问:“你知道什么?”

潘以伦低头喝茶,接着再说:“明天我就要去郊区集训了。”

“快到决赛了,你可得保证状态,别太累。”

“还好,梅丽照支薪水,也是拿钱干活儿。”

杨筱光望潘以伦一眼,他又低了头,头发刚才被她扯了垂下来,眉梢鼻尖,微染光晕,无时无刻都是赏心悦目的。

她看得有点呆怔,脸一红,也低头喝茶。大麦茶很烫口,她撮着嘴,轻喝一小口,缩着舌头直吸气。

潘以伦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头,看着,唇角微微斜,还是在笑。把自己面前另一块三明治一切二,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顿夜宵,杨筱光吃的相当满足。潘以伦收拾好店里的家什,关好门,送她出来。

夜风微凉的夜,人稀少,车也稀少。

他们暂时招不到出租车,只好一起走在夜风里。梧桐抽了新枝,生机很蓬勃。路灯星星点点,世界静谧得好像只剩两个人。

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杨筱光看那影子,叹气感慨:“正太,年轻可多好,二十出头的郎当岁,青春正盛。我可奔三了,想想真气馁。”

“你没那么老。”

“跟你一比就老了。”

他说:“不过三岁而已。”

杨筱光哈哈笑:“用我们前辈的话说,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可是正太没有笑,她就不自然了。和她并肩的潘以伦,仿佛依旧放不下很多心事,眉头聚拢,渐显老成。她就说:“如果你压根不想红,最好不要进这个圈子。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会比较痛苦。”

风呼呼起来,原来有车开过来,速度还很飞快。杨筱光没有察觉到,反越走越靠外。

潘以伦将她拉进人行道的里处,他说:“杨筱光,你老这样心不在焉可不行。”

杨筱光吐吐舌头,暗想,怎么会被他的情绪感染到自己都失神?

潘以伦在噪音过去之后,又缓缓说:“有一些人的选择是身不由己的。我小时候学习不好,你做认真读书郎的时候,我在荒废好时光。当真正需要我发奋时,发觉时光已逝,很多事情来不及做。”他转过头,看牢她,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那么只得付出代价了。”

他这样开诚布公,还有淡淡的忧郁,和淡淡的洒脱。杨筱光反倒无话可说,只能说:“加油!明天会更好。”她猜测,他到底有怎样的压力?

这时终于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被潘以伦拦住,他为她开车门。

“但是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我可以不用做服务生,也不用去做host。”

杨筱光摆手同他告别,她说:“正太,如果你最终这样选择,那么就全力以赴去做吧!”

潘以伦点点头。车动人也动,他的影子慢慢淡入夜色。

杨筱光心情惆怅,在车里长吁短叹。司机看见了,调侃:“才和男朋友分开了就开始想了?赶紧打个电话吧!”

这是第二次误会,杨筱光觉着跳到黄浦江也洗不清,便也懒得多解释了。只是手边的手机适时响起来。她一瞧,是潘以伦,有点儿奇怪。

“正太,什么事儿?”

她问,可潘以伦在那头没有答,只是良久的沉默,她便陪着。

过了一会儿,他说:“杨筱光,我喜欢你。”

杨筱光的第二次被人示爱,在电话里。

这完全是在计划外,她也完全没有经验,一下发懵,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答。

潘以伦问:“杨筱光,你在听吗?”

杨筱光努力找回自己的思路和声音:“正太,别——开玩笑,我会发心脏病。”

那边的他低低笑了一下,说:“我没开玩笑,杨筱光,你也没梦游。”

杨筱光想,如果真是梦游就好了。

潘以伦继续说:“明天就要集训了,我想我得先向你预约好。好吧,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先这样,等我们都有空了再说。”

他挂断了电话。

他让她的脑筋被原子弹给轰住之后,竟然挂了电话?

杨筱光的脑海心头似一片平原被无数闪电劈过,炸成响雷,在耳边“嗡嗡”,刺激住脑神经。

原子弹的威力也不外如是。

平地又是风波起

第二天,杨筱光额头的伤几乎看不见了,用遮瑕膏一涂,彻底消失无痕。可是,昨晚的风还停在心头,她怅怅地,有种不知所措的感怀。

到了公司,同事们看到她的眼神奇特,不住窃窃私语。杨筱光纳闷,拿镜子照脸,一切良好。

老陈把晨报拿过来,为她解惑:“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狗仔队拍到了。”

杨筱光抓过报纸。

――“选秀新人也是乐队粉丝,携圈外神秘女友现身演唱会现场”

篇幅不大,四分之一,照片靓丽,正是潘以伦在现场拉着她的那幕,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相片对焦精准,潘以伦的脸清晰可辨,她的脸模糊不清。好歹没有曝光到底。

她眼角一扫,看到“本报记者”那一栏,怒火就腾腾烧起来。先顾不上不理会老陈,拿起电话就拨给了方竹。

“我说你这厮怎么能这样?人家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为旧情人插朋友两刀。”

那厢的方竹似乎早就在等她电话的样子,口气也很愤懑,说:“要杀要剐随便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晚上出来吃饭再说。”

杨筱光语塞,方竹既然这样说,她也就不好再穷追猛打,只能如坐针毡地等下班。

午饭之际,她忽而瞅见何之轩竟然和菲利普坐在一起,着实一惊。

何之轩抬头看到她,说:“别在意。”

原来领导也关心了。

菲利普关心的是别的方面:“男朋友不会误会吧?”

男朋友?杨筱光脑子转过来,想起他提的应该是莫北。她笑得勉强:“哪有男朋友?”

菲利普讪讪的,何之轩又望了一望她。

杨筱光只觉得头疼欲裂,这辈子都没遇到这这么接二连三的难题。她连吃两个苹果都镇定不了,等了下班就赶紧敲卡去赴方竹的晚饭了。

他们约在靠近黄浦江的一间本帮菜餐厅,这地方可选的好,杨筱光坐在窗边看黄浦江,心里想的是这次真的好算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方竹比她先到,摆的是赔罪的态度,也有一脸的郁闷。她说:“今早我才发现这条新闻挂了我的名字。”

“怎么回事儿?” 杨筱光低呼。

“老编背着我接了这条软文,没同我说过,就署了我的名。”

“太没有人权了!”杨筱光愤慨,“你们领导怎么能这样对你?你又不做娱乐版。”

“主编说发新闻的人告诉他,我们报社他就认识我,希望这个红包给我赚。顺手推一个人情过来,坑死我了。”

杨筱光捂住胸口,皱眉,说:“难道是我们领导?”

方竹当下便说:“当然不会是何之轩。他没这么笨,知道潘以伦的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还冒胡乱炒作的风险。”

这句话让杨筱光听上了心,且心口就“突突”跳起来,她问:“什么叫做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他在古北那边打过工,可现在也不做了呀!”

“这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十五岁时进过少教所,后来因为表现好,在里面救人立了功,从五年减到两年。这种案底一查就清楚了。”

杨筱光手里的筷子就停在凉菜苦瓜之上,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可是又问:“你为什么查他?”

方竹替她夹了菜,但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们做记者的,怎么可以这样?”于是杨筱光又说。

方竹说:“真抱歉,阿光。”她顿一顿,“自从做了记者,我想要一切凭自己的实力。这些年来,我起早贪黑,抢新闻做报道,还要进修课程。我不吸烟,不喝酒,不吸毒,我不收红包做软文,也不挂靠广告部捞外快。我想要光明正大,公平公正干这行,可千防万防,还会出这样的事,不管怎样,我的名字挂在这篇报导旁边,是我对不住你。”

方竹苦笑,说:“这么多年,我已经我百毒不侵炼成精,可一个不小心还是湿了鞋,还拖累老友。”她要叫服务生拿啤酒,可有人走过来制止。

“别想遇到困难就借酒消愁。”

是莫北,方竹倒是把他也叫来了。他坐下来,杨筱光望望他,不知为何脸孔有些烧,心里有点不是味道。她瞥方竹一眼,方竹解释:“莫大律师今天不用加班,大家难得为这样郁闷的事情可以坐到一起聚聚。”

“算了算了。”杨筱光叹气,“现实非我们能掌握的。”

莫北笑:“好了,你的朋友没有怪你。”又对杨筱光讲,“你挺上镜的,身材不错。”

杨筱光想扔筷子过去。

莫北望一眼他们点的菜,看见苦瓜,摇头,叫来服务生点一道新的冷菜。上来的是“红梅含瑞”,又给杨筱光和方竹各舀了一调羹红枣儿放到小碟子里,说,“先苦后甜。”

可不就应该先苦后甜?

杨筱光口里的苦瓜没有磨碎,红枣又不够甜,满腔说不出来的苦恼,她连话都少了。

方竹也苦恼,闷闷不乐。只有莫北插科打诨,说:“这条绯闻没什么不好,新人适当曝光,容易蹿红。娱乐圈常用的惯技罢了。”

杨筱光对这样的八卦话题意外没接口,只顾着自己吃东西,方竹倒是有了点儿反应,欲言又止,看杨筱光一眼,没说出口。

这顿饭在不在状态中结束了,莫北做了柴可夫,先后送方竹和杨筱光回家,先到杨筱光的家。

杨筱光这才精神好了些,想要活跃气氛,就说:“愉快的晚餐,体贴的朋友,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大伙放轻松。”

莫北和方竹都笑,莫北说:“小心撞门板。”

“不会不会。”杨筱光傻笑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方竹说:“那事儿别多想了,花样边角料,没几天大众就忘了。”

杨筱光点头,向他们挥手道别。

方竹转头对莫北说:“真不好,你应该最后送她回家。”又问,“我这个媒人还算合格吧?”

莫北托一托眼镜,说:“八字的一撇得问她。”

方竹几许失望:“你们真不在状态。”

莫北说:“我们是合适的相亲对象,但确实缺点儿油。”

方竹说:“那你得加油。”

莫北说:“方竹,你介绍的不错,我在尝试。这样的女孩,耿直又可爱,一张白纸,自惭形秽的那个倒是我。”

方竹劝道:“莫北你不要这样讲。”

莫北耸一耸肩:“我这个人的好处在于往事随风,我把灰尘擦干净,过去也就过去了。前几天约了田西夫妇吃了一顿饭,往后她儿子得叫我干爹。”

不等方竹答他,他又问,“你今天约我过来,不单单是给我多一个和阿光相处的机会吧?”

方竹只好坦率地点头:“我们主编以为让我赚些外快我会领情,但对我来说就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我想知道送山芋的那个人是谁。”

莫北失笑:“就猜到你不省油。”

方竹认真起来,正色:“莫北。”

莫北说她:“你真是上辈子欠了何之轩,至于做到现在这样嘛!”

方竹默默低头,又说:“莫北,你真是上辈子欠了我爸的。”她抬起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刚进报社那会儿,是你去打了招呼,让我轻松不少。”

“多大的事儿,记得这么清。”莫北说,“你回去看看你爸,往后我就轻松了。我爸看不得老战友郁闷,不逼着我这当儿子的做些事儿不甘心。你说我容易嘛!”

“别同我说这个。”

“又别扭了。”莫北也正色,“我今天找你,还真不是就为了请你们吃顿饭。这两年你爸爸身体越来越不好,前几天北京回来以后就住了医院。”

方竹轻轻搓了搓手,指节骨泛白,她咬咬唇,忍住不说话。

莫北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刚打开盒盖子,忍住没拿出来,他说:“凡事都得有个什么结果吧!一家人老这么耗着没意思。‘小猪’回去看看你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