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有老油条要求观赏副总太太尊容,何之轩也不生气,就把钱包里的照片抽出来给他们看。菲利普拿过来看一看,眉头蹙了一蹙,马上放开,笑道:“哦,是方记者。”

老陈乐呵道:“原来一家门。”

杨筱光凑一凑热闹,但热闹始终是人家的,她还是很快远离人群了,离去之前,她想起了什么事,对何之轩说:“领导,你要买的音响,我知道一家小店里有,那间小店叫‘午后红茶’,不过他们肯不肯卖给你,我就不知道了。”

何之轩道了声谢,认真记下“午后红茶”老板的电话。

下班之前,杨筱光接到了方竹的电话,方竹问她:“我终于回来了,今晚聚会不?”

这是当然要聚的。杨筱光说:“感谢您把时间从领导那里分给了朋友。”

杨筱光说好,吸吸鼻子,莫名情绪先压下来。

这晚就是纯粹的好友聚会了,地点定在最近走红的“代官山”。这里处处是光亮的玻璃,照得里头人山人海,繁华人世间,个人立刻变渺小。

杨筱光是迟到大王,她到达时,方竹和林暖暖都等了半个小时。三个人都饿了,可是菜色并不理想,色拉太冷、牛肉丸太淡、猪扒饭太软、鸡翅最后没有上。

杨筱光直接抱怨:“啧啧,竟然还能这么火,一堆败絮在其中。”

林暖暖点了“黄山”,鲜黄的芒果冰沙垒成的山,方竹笑她:“你还吃甜品?不是一直在为婚礼节食?”

林暖暖说:“哪里忍得住?这是口腹之欲。”

杨筱光瞅瞅大幢的“黄山”看着就累,吃的更加无精打采。

方竹说:“你的状态没有调整到正常频道。”

杨筱光勉强挥舞银匙:“我在学习做个冰山美人。”

“你又何必呢?让自己这么辛苦。”方竹对住她叹气。

杨筱光埋头在“冰山”下,周围太嘈杂,她想装作听不清。有个成语叫作“一语中的”,杨筱光努力要在两位好事近的好友面前保持一向的喜庆气质,可是对着好友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忍不住酸了。

林暖暖递过来一张纸巾,让杨筱光捏成了一朵绢花,吸了泪,揉成团,像她自己湿润的心。

杨筱光说:“我从没这样过,真的,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方竹又要了一包餐巾纸,说:“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你知道自己多失礼。”

杨筱光又胡乱擦了脸:“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东西有多难吃嘛!你们的老公怎么就不给你们多一点花用,咱们好去金钱豹或者喜多屋吃海胆啊!你们都有人养了,不能带我去高级点的地方啊!”

好吧!一出悲剧变喜剧。两个好友都没有忍住,林暖暖要捏她的脸,方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后来是好友们一致要先送她回家,在她的家门口,林暖暖说:“阿光,你是个痛快的人。”方竹说:“我想我之前不该和你说的多的,但是你真得放开一点,别把自己收太紧了,你不是为其他人活着。”

杨筱光心里充满感激,拼命点头,与好友道别。她在小区里静静走了几圈,心中爽净了些,才回到家里。

杨妈正在看娱乐新闻,她回来的当口,看见了电视里放到潘以伦的身影。杨妈来不及换台,见杨筱光迟疑又勉强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她也只好勉强说:“这孩子确实长得好。”

电视里的潘以伦正在泰国赶拍那则广告,记者去探班,问他是不是会压力很大。他说,就想快点拍完,可以早点回医院照顾妈妈。

杨妈再叹:“确实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是看了那期VCR了的。

杨筱光终是背着杨妈进了卫生间,用笑嘻嘻的声音道:“老妈我要吃水果。”

等杨筱光梳洗完毕,杨妈将削好的梨摆在客厅的饭桌上。杨筱光信手捞了两片丢进嘴里,甜汁流到心里。杨爸杨妈锁起了房门,在里头窃窃私语。

她不打搅父母隐私,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开电脑。

最近她都不上公众论坛,就在小说网站乱晃,看一堆现代言情小说,感受一下让人七痨八伤的言情世界,把餐巾纸哭掉两大包,还无聊地搜索出作者的博客,匿名留言大叫“后妈无良,实在可恶”。

终于识得爱滋味

之后的半个月,杨筱光在公司里不停开会,大多属于庆功会。

“云腾”的销售网站上线后,业绩一片飘红,项目组里人人拿项目费拿到眉开眼笑。各同事的身份也略有变动,老陈荣任创意总监,何之轩转正成为“君远”总经理,企划一部的头头变相升为项目经理,梅丽如愿以偿做了“君远”下级影视制作公司的艺员管理部经理。

一切都挺好的。

何之轩最近不太忙,经常早退,大家能理解他新婚急着装修房子。

杨筱光问方竹:“你们领证了?”

彼时方竹已经复职,专心调入社会版,她回答她:“还没有,等房子装修好。”

杨筱光笑:“那我可以去你的新家了。”

方竹说:“可不是,这一天真不容易。”

可不是?真不容易。

当年的方竹和何之轩结婚多艰难?一个小亭子间才九个平方米,朋友们来吃个火锅都能拥挤成一团。时间是时代变迁的最佳良药。

最近朋友们常常伴着她逛街,林暖暖和方竹正向住家妇女靠拢,逛百货公司不是看男士用品就是看床上用品,看得杨筱光百无聊赖,只好用手机打俄罗斯方块。

有一次在按摩器柜台旁,三个人竟然遇见了菲利普。杨筱光诧异,向这位又失踪许久的老总打招呼。他正在挑选合适的按摩椅,看见了她们,客气地笑笑,说:“你们看看哪一部比较好用,以后我有时间长用。”

方竹也笑笑,大约是最近看多了这类家庭用品,倒还真说的出几分名堂,和菲利普简短交流了几句,推荐了几个牌子,菲利普笑:“我快要回香港了,恐怕吃不了你和何先生的喜酒了。”

方竹说:“没关系,我们给您寄喜糖。”

菲利普走后,杨筱光说:“领导把他们的关系处理得真漂亮。”

她和方竹相视而笑,何之轩处理得漂亮的又何止只有这一层关系。

方竹想要说什么,叫她一声“阿光”,后来想想,又不说了。

菲利普是过了两天才回了一趟公司,这一次穿着绅士又体面,一套意大利的手工西服,怎么看都是利落的。他先去他的旧办公室收拾他的物件。一只大纸箱子里装了陈年旧物,要一同和他退出这里。

然后又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向大家道别。每个人都客气又热络,仿佛十分难舍,但是待菲利普背影消失后,又迅速做回自己的事。

老陈整理了物品,准备搬进何之轩原来的办公室,何之轩则迁入菲利普办公室。一切就是如此简单,又恢复了平静。

杨筱光帮着老陈捧文件,老陈讲:“每个人都会跌倒,跌倒之后只有自己才能帮自己爬起来。老菲走的委屈,赚的可不委屈,另立一座好山头。”

杨筱光一下融会贯通,把点点滴滴的讯息排列组合起来。

“老总开公司了?”

“算小何厚道,给他介绍了好生意,帮上头的董事会送走了他,公司省了一笔补偿金。”

“他为公司服务多年,何至于此。”

“时也势也。”老陈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姑娘,你的同情心真的别乱用。你以为你和潘以伦那点芝麻大的事是谁暗地里传给媒体?无巧不成书,他把稿子挂到何太太手里去。大家都说他为公司服务十几年,老东家易主要换将无可厚非,他临了做事不干净,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杨筱光冥想很久,才说:“每个人都有难处。”

老陈拍拍她的肩,看起来憨头憨脑的老实样子,已稳稳当当坐进了总监办公室了。

回家的路上,杨筱光觉得腿脚不够灵便,抬不起来似的。走过淮海路的路口,原本放金城武碧欧泉广告的大屏幕换了新片子。那也是她的工作成果之一,清晨的黄浦江边,运动的男生,飘逸的白衬衫。

路人驻足在看,说:“帅。”

她想,前途无量。

这幅画面上有风平浪静的黄浦江面,她看一看,实际上她的心里波涛汹涌。

红灯灭,绿灯亮,人群热热闹闹川流,她这边却寂冷。

舍和得,犹如辩证题。

他们都在舍,他们为了得。来来回回,并没有弄清楚,什么是“舍得”。

明明是不舍得。

她想,也许我们都懦弱,我们都怕受伤害。抬头走过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发觉简直锐利得超乎想象,钢筋水泥下的感情,飘渺得近乎模糊。

杨筱光的心里起了一点锐利的痛,向尖顶的城市建筑,扎向天空。

她的生活就此渐渐一团糟,如果这样无言地分手,也许正是都市人感情的正确归宿。她太需要勇气了。

杨筱光再一次去见了潘母,这一回是老李来诚意邀请的。他说:“以伦妈妈说要谢谢你的照顾,你们单位对以伦老好的。”

杨筱光意识到些什么,她想她大约是要去面对的。

潘母又迁到更安静和隐秘的病房里,有两个护工轮流照顾。听说医院对肾源正在积极联系中,颇有些眉目。

这样很好,操劳的母亲需要妥善的照顾。

杨筱光走进病房时,有点踌躇。但潘母已经看到了她,第一句话就是:“杨小姐,请你不要怪以伦。”

杨筱光笑:“阿姨,您好。”

潘母指挥着身边的护工给她泡了一杯菊花茶,菊花大约是杭白菊,又白又香。杨筱光就说:“好香。”

“以前在家里自己晒的菊花,比外面买的干净些。”

“阿姨你如果开茶馆,一定生意不错。”杨筱光笑着说。

潘母也笑:“我以前做过小生意的,以伦放学以后也常常来帮忙。”

乍一听到他的名字,杨筱光只是沉默不语。她擦着白瓷杯子,热的水气,凉的杯子,节奏不同,不合衬。

潘母又说:“以伦做的不好。我希望以伦没有影响到你,他也不应该影响你。你什么都好,不该受到影响。”

杨筱光喝了茶,热的,身体暖了点,随意地笑笑:“阿姨,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其实没有什么的。”

潘母诚恳说道:“他以前不学好,念初中时就经常打架斗殴,还交了不好的朋友,在公安局没少留案底。这一次比赛有惊无险,是你们帮忙的。”

杨筱光听到这样的话题,一阵黯然。

“阿姨,以伦会越来越好,他懂得分寸,对朋友也好。好人有好报。”

潘母就笑了:“是啊,得来赚钱快的工作费了他九牛二虎的气力。他最近忙,公司限制也多,没有以前自由,做什么都不容易。他现在自己心里也清楚了。人的力量才多大?处处给人限制罢了。人在屋檐下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头。”

杨筱光暗叹,这位母亲这么自卑,生生划开一道鸿沟,她黯然说道:“我知道的。”

回家的路上,杨筱光一直在忏悔,她人品积攒得不够好,谈个小恋爱竟然还有那么多不安定因素,赛过樱木花道的篮板球。

她突然就害怕,害怕也许就此没了后来,一切就此终止,成为她人生的一个片段,她的廊桥遗梦。

可是潘以伦怎么想的?他都没有短信。

杨筱光回到家里,从衣架上翻出潘以伦很久以前给她披挂的那件西服。那晚很尴尬,他的西服遮盖了她的尴尬,她把西服一直留着,之前是忘记还给他,如今是睹物思人。

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潘以伦:“正太,你倒是给我个定讯儿。”

让爱成全你和我

杨筱光还是带好一脸的灿烂笑容回家,到了家里,杨妈惯例做了好菜招呼着。最近她像一只锯嘴的葫芦,不像其他日子那么叽叽喳喳。

一家三口吃饭,难得沉默是金。

晚饭结束,杨妈嗫嚅着想要说什么,被杨爸一把拉住了。

杨筱光心里内疚,帮着杨妈收拾了碗筷,并洗了碗。杨妈站在一边瞅着,纳罕:“最近做家务手势不错啊?”

杨筱光说:“那是,都奔三的人了,哪能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杨妈听了唏嘘,没有接口。

做完了家务,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看特别正经的财经台。杨筱光说:“我们副总,不,我们老总上广告人谈话节目了。”

杨妈问:“就是方竹以前那老公?”

杨筱光点头,杨妈差点就说,别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被杨爸一个眼神给制止。

杨筱光其实在想,竹子等了这几年,偶然皆为必然。

上节目的何之轩收拾得自己山青水绿,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他和煦而有度地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说到他的生活,他这样讲:“年轻的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那不一定正确。人生是不断前进不断调整方向,如果你身边的人能够包容并且等待,总有一天你会选到正确的方向。婚姻也是如此。”

主持人听了很动容,说:“那么何先生的太太一定选到最正确的方向。”

何之轩含笑,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对生活最佳的诠释。”

杨筱光听了怅怅地,看着父母也是听住了样子。她悄悄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开了电脑,上论坛看帖子。论坛有人发短信发短信给她。

“潘以伦的专属论坛成立了,欢迎轮胎们捧场。”下面附了一个地址,原来是潘以伦的粉丝发来的。或许因为她顶过好几张关于潘以伦的帖子,资料就这样被筛出来。

杨筱光点去了那个网站,门户上是用他的靓图做的flash,灵动的英俊男子,各种不同的角度。她贪看了够,才找到“enter”键。这个小论坛叫做“幸福摩天轮”,人还不多,她是第18个注册的,赶了个早。

她想,太早,是幸运,但会不会是不幸?

注册完毕,去报到帖子里还有礼物发,是做粉丝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跑去泰国私下拍的探班照。他披着外套,坐在沙滩的荒漠处,乘着短暂的间隙闭目养神。角度很好,阳光打下来,是他最英俊的侧面。

杨筱光想,粉丝比自己有行动力,至少她不能追到泰国问他一个究竟。

她保存好照片,又拿出自己同他的一次性成像的相片,对比一下,低呼:“原来正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比较丑。”

人有许多面,杨筱光想,她还不够能完全了解他。

她的手机上,依旧没有他的短讯,而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自己的心情了。

但日子仍要过下去,让杨筱光稍微开心的一点的事情还是有的。她的工资单上面的数字有了调整,她揣好工资单,莫名想起一句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这句话立刻被人证实,设计部小王打趣:“恭喜发财,存好嫁妆好嫁人。”

她也立刻被得罪了,脸一沉:“男人嘴跟饭泡粥似的。”

林暖暖的婚期定下来,方竹通知她晚上一同陪林暖暖挑婚纱。杨筱光问她:“你的新房子我也要看。”

方竹说:“我自己还没去看过。”

“简单,问领导拿钥匙呗!”

她才说完,看见门口浩浩荡荡走进来一群人。被人围在中间的那一个,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杨筱光有些恍惚,以为发了白日梦。

潘以伦在很多人的中间,众星拱月似地走进来。他的外形经过打理,星味益重,有了雷厉风行的气势。以往的他,固然俊美,但眉宇之间的郁郁总是在的。男人得了事业,就会有些许改变。

杨筱光仿佛不太认识他了。他就这样消失了这一个月,长得似乎有一年。结果又这样出其不意,丝毫没有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气闷,还有委屈。狠狠瞪他。

潘以伦看见了她,她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不曾有丝毫改变。

这一个月他就是忙,忙着拍广告,忙着和公司周旋。母亲的肾源有了着落,公司压着广告款没有一次下发。

他处处被掣肘,母亲说:“你没有能力让人家女孩子安心,干脆就放手。”

这一条路,他不可再退。

她告发了翟鸣,对他这样内疚。他与她之间,隔着这么多的琐碎。

母亲简单直接,说:“你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他想她在她的父母那头,必然也是得到同样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