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意犹未尽地道再见。

周末,白霖过生日,请了一堆同学和朋友吃饭。

从参会人员的性别比例可以看出,白霖这人的异性缘不佳,除了同班那几个男生,外来异性就只有李师兄,而且李师兄还是在白霖为了帮助我的目的要求下才被加进来的。

吃饭的时候,李师兄被白霖特地安排在我旁边,坐下去之前,白霖还朝我抛了个媚眼。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她想将自己的老相好介绍给我。

和李师兄拉家常没到五句,我就将话题转移到慕承和身上。

5

可是,关于慕承和这人,李师兄只知道一些不得要领的事情,无非是他在学术方面的消息,什么听说慕承和最近挺忙的,还要去西南小镇做风洞试验。

“风洞?”我纳闷。

“是啊。”李师兄神秘地说:“我也是听一个跟着慕承和的学长无意间讲的,他说他们老板大概要去做西南做试验。他这种人去西南能做什么试验啊,肯定就是风洞,那里有我们亚洲最大的航空风洞试验中心。”

“风洞?”我继续纳闷,“风洞是什么?”

“飞行器研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啊,风洞试验中可以模拟出气流对物体作用的各种数据。”

“我们学校这么强,老师还能去那种地方?”我不解。

“一个学校怎么搞的出来,肯定是军方的项目。”李师兄带着一种崇拜的语气更正我说。

军方……

我开始有点晕了。

难不成还能造一个隐形战斗机?或者国产大飞机?

正如李师兄所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果然就没了慕承和的消息,MSN的头像也总是灰色的。后来,我无意间打开那个雅虎的邮箱,才发现,原来他当天晚上早就将我的求职信改好,回发给我了。

气温逐渐升高。我趁着周末,从家里拿了些薄衣服到学校,在从小区去车站的路上路过一家咖啡馆。我这人平时路过橱窗的时候,喜欢看自己在玻璃上影出的若隐若现的侧影,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朝里面看。

那家咖啡店很大,据白霖说是一个美国的连锁品牌。有时候,会看到一些打扮很时髦的年轻男女或者聊天,或者摆弄膝上笔记本电脑。我唯一一次推门而入,不是喝咖啡,是陪着白霖去借厕所。

而此刻,我在靠着玻璃墙的那张圆桌前看到了宋琪琪。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桌子上摆着两个白色的马克杯。两个人正在聊天。只需要一眼我就能看出来,宋琪琪已经坠入爱河了,因为她说话的时候,嘴角扬起来,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和平时那个勤奋好学、沉默谦虚的宋琪琪有些不一样。

里面光线不强,加上玻璃有些反光,瞧不仔细那男人的模样。不过,如今除了慕承和,我对任何男人的长相都没啥兴趣。我想到上次赵晓棠说起有个男人送宋琪琪回家这事儿,肯定就是这男人了。我恶作剧般地躲在外面给宋琪琪打电话。

“你在哪儿呢?”我明知故问。

“我……”宋琪琪接起我电话,看了对面男人一眼,不自然地说:“我在跟人家补课。”

“呸呸呸。琪琪,你就骗我吧。你现在在星巴克,和一个穿着细条绒西装的男人在一起。”

“你在哪儿?”她尴尬地站起来,拿着手机四处看。

我走到玻璃外,冲着她傻乐。她看到我,瞪大眼睛,然后对男人说了几句话,就拿着手袋跑出来。男人的视线也转向我这边,还朝我礼貌地点点头。这下,我倒不知道咋办了,只好学着白霖平时的狗腿样,将右手举到脸边摆了一摆。

我对异性的年龄不太有判断力,我只能看出来他比我们年长,大概和慕承和年纪差不多,不会超过三十岁的样子。

宋琪琪出来一把拉住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住在附近啊,你不是去过么。”

“走吧。坐车。”她说。

“啊?”我惊讶,“你走了?”

“和你一起回学校。”

“不是吧,你们继续啊,我不是来搅局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宋琪琪急忙解释。

“你咋知道我咋想的?”我反问。

“我……”她语结,随即脸就红了,和我跟白霖的性格不同,完全不爱和人贫嘴。

回去的路上,我俩坐在公交上,宋琪琪一直没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谁啊?”

“我老乡。”

“只是老乡?”

宋琪琪点头。

“你在我们系至少有一打以上老乡,都没见你那么热情过,还喝星巴克。上次赵晓棠说送你回学校的男人也是他吧?”我说。

她又点头。

“那为什么赵晓棠跟我们上次提到他,你要生气呢?”赵晓棠和我们不一样,为此还和宋琪琪冷战了好久,直到这学期才开始解冻。

宋琪琪又不说话了,转脸看向窗外。

星期天下午五点多,是交通的高峰期。

公交车上不停地人上人下,我俩坐在车子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宋琪琪靠窗,我在旁边,挨着我的是一位中年大婶膝盖上抱着着一包超市购得日用品,在大声地和前面的同伴用方言回顾刚才的购物经历。

过了好一会儿,在我认为宋琪琪会继续对那男人的事缄默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

“他叫肖正,不但是我老乡,还是我高中时的老师。”宋琪琪一边说,一边回头。

CHAPTER 7 心的墙

1

“那真巧啊,和家乡隔这么远,都还能遇到,真是缘分。”我不禁感叹。

没想到,宋琪琪却平静地说:“不是缘分。我为了他才不远千里考到这里的。”

“啊?”

“我高二那年,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好看的新老师,很受学生们欢迎,他就是肖正。那个时候,他刚好从省城的师大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教语文,但是并不得志。后来教了一年书,就考了公务员,他到了A城市,我也为此考了A大。”

我强忍住惊讶,以前千猜万猜,都没料到宋琪琪选择A大是这个原因。为了爱,平时内向含羞的她,会有这么强大的勇气。

我说:“那现在你终于熬到头了。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白霖和赵晓棠么?”我这人藏不住秘密。但是又不确定她想让第三个知道。

“没事儿,好姐妹嘛。你说吧,我无所谓。”宋琪琪说。

后来,她就没再说话,我也就沉默了。

4月10日星期日晴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宋琪琪和肖正面对面坐着,你一句我一句,显得那么和谐又幸福。真是惹人眼红。

那么,之于慕承和,薛桐这个人又算什么呢?

五月到了实习期,大伙儿各奔东西了。

上学期就安排好了,我是留校实习。几天实践下来,发现自己的实习的任务便是继续在外语学院的党办守着电脑,给人打下手,每天对着打印机和复印机发愣,唯一的消遣是可以听到平时那些遥不可及的老师们相互八卦。

老师甲突然对乙老师说:“你猜我周末在街上遇见谁了?”

老师乙说:“谁啊?”

老师甲:“就是你们法语班一年级那个个子挺高的女生,叫王颖是吧?”

老师乙:“是叫王颖。”

老师甲:“她居然和一个当兵的在街上逛街,我瞅着那人特别像她们军训那会儿的教官。”

老师乙愣了下:“是么?”然后没了下面的言论。

老师甲滔滔不绝地说:“我当时和你一起带他们去军训的,错不了。没想到居然凑成一对了。”

另外一位老师丙,将椅子转过来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啊,都是这样。其实那哪儿是什么爱情,只是三分钟热度。”

老师甲也点头:“我觉得也是。”

老师丙说:“你们说这个我想起去年我教的那个年级的事儿。”这位老师是专职辅导员的,所以对学生工作更有经验。

“新生军训一个月,那些孩子开始挺恨教官的,结果走的时候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拉住教官的袖子,说什么也舍不得。但是他们军营里管的挺严的,不许教官们给任何同学联系方式。然后女生们还求着我,跟某个教官要了电话号码。说的是,这位教官十月底就退役了,她们想去火车站给他送行。”

老师丙继续说:“见她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也就同意了。一堆人还说,要是那天有课的话,还我准她们的假。结果,回来以后,过了三个星期等那教官真走的时候,这些小姑娘早把人家忘得一干而尽了。”

三个老师都一起笑了。

“所以说三分钟热度。”老师甲总结,“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对特定的人有一种崇拜的感情。他们自己小,不明白,就盲目地把这种崇拜幻想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爱情。”

我埋着头,默默地在报纸上假装写东西,没说话。

这时候,正好陈廷进来拿东西。

老师甲恰好拿他当话题:“军训教官也好,学校老师也好,都是一样。就拿小陈来说,也是挺危险的。人年轻,又长的好,师生年龄差距不大,很容易被女学生当成目光的焦点。”

老师丙哈哈笑说:“陈老师,你小心了。”

陈廷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被笑得弄糊涂了,纳闷地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也跟着笑了笑,虽然笑得很心虚。

如果用彭羽的话来讲,我和陈廷也不是一国的。

实习时,白霖的爸爸在城西给她物色了一处房产,说是房价涨得厉害,先给她置业,然后才有落脚点让她无后顾之忧地打拼天下。

然后,白霖让我们去一起参谋下那房子如何。

小区不在闹市区,周边还有待开发,但是那个架势完全是本市高档住宅。

赵晓棠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男人,而是有钱的爹。”

白霖一个白眼朝她横过去。

过了会儿,白霖在车里用一种不确定的询问口气问我说:“小桐,你是本地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啊,真的。虽然有点贵,但是周边环境不错,肯定能升值。”

“你还觉得不错啊。我就觉得离市中心太远了,没整体开发出来之前,真冷清。”宽阔的马路边全是待建的住宅,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烟,也鲜有看到生活气息。唯一的商业店铺,都是名车的4S店。

所以白霖又唠叨:“你们看,买什么都不方便。”

我指着车窗外的一家鲜丽的4S店,很诚恳地说:“怎么说什么都不方便呢。买保时捷不是就挺方便的么。”

白霖:“……”

宋琪琪:“……”

2

有一次,终于耐不住相思,壮着胆拨了他的号码。我正忐忑地琢磨自己开场白要怎么说的时候,才发现另一头迎接我的居然是那个用户关机的提示音。

后来多试几次,听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复。于是,渐渐地将拨他电话这个事情,当成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工具。

六月下旬,这个城市突然就像进入三伏天一样,据说全城的空调都脱销了。

周五的下午,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从六点多一直下到半夜,才终于消去了部分暑气。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阳台上畅快地呼吸着凉快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然后就去上厕所。

一蹲下去,发现手机在裤袋里,于是取出来拿在手中把玩。

然后,翻开通话记录,看到慕承和的名字,随手就拨了出去。没想到那个习以为常的关机提示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有节奏的响铃声。

我的脑子,倏地就懵了,在我还没有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时候,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慕承和说。

于是,我终于听到了那个在我的世界中消失了接近三个月的声音。

在这三个月我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彩排过,要是电话突然通了,我该如何措辞才显得不唐突。可是我千猜万想,却没料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场景——我蹲在厕所里,手上拿着手机,然后另一头的慕承和说话了。

“呃——”我冒了一个含糊的音,只觉得天气又猛地燥热起来,额头在滴汗。

“是薛桐么?”慕承和问。

“嗯。是我,慕老师。”

“好久不见,”他说,“我前段时间出差去了,没想到一回来就接到你电话。”

“嘿嘿。”我傻笑。

“你在哪儿?”

“我……”我只能撒谎说,“我在教室。”

我一边起身回答他,一边单手提起裤子,然后习惯性地转身按下水冲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才惊觉接下来的响动会让他充分地感受到,我肯定不是在教室。

一秒钟后,水箱无可挽回地“哗啦——”一下,发出巨大的水声……

我尴尬地咳了两下,然后转移话题。

“呃——今天天气挺凉快的,你既然才回来,我替你接风吧。”

“你准备怎么给我接风?”他语气中带着笑意问我。

“以前都是你请我,本来应该我请你的。但是我现在还没开始挣钱,所以请你继续请我吧。”我厚着脸皮说。

“好。”慕承和笑。

我们约好十二点在市政广场的西边见面。

因为进城的校车半路坏了,害得我在马路上等到第二趟才挤上去,于是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

我急急忙忙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慕承和正在那边的树荫下。

他坐在花台的边沿,两条修长的腿正好折成九十度,上身穿了件非常普通的白色短袖T恤衫。他嘴角微扬,在听着他前面,三米远的一个男孩拉二胡。

那男孩我以前经常在这个广场附近见到他。他家里似乎经济很困难,就出来摆个卖艺的小摊,想凑点生活费和学费。男孩的二胡拉得很好,能把一些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该成二胡独奏,经常惹人驻足聆听。

只是今天,大概因为是中午,听众就只有慕承和一个。

我偷偷地绕到慕承和的后面,然后叫了一声:“慕老师。”

他回头,看到我,就笑了。

慕承和第一次来给我们代课是秋天,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年初一。所以我从没见过他夏天的样子。没想到就是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很简单的打扮,完全没有学者的样子,反倒像一个学生。

头发理得比平时短些,露出耳后浅色的皮肤。

人也显得比以前要瘦一些。

慕承和开着车,在城里找了一家他熟悉的中餐馆。

此刻,已经是正午,原本因为昨日的大雨而消逝的热气又席卷而来。开门下车,明晃晃的烈日和热浪袭来的瞬间,慕承和的眉头蹙成一团,然后带着我,迅速地穿过停车场走到餐馆的冷气下。

“你很怕热?”坐下来后,我忍不住问。

“还好。”他嘴硬地说。

可是鼻尖冒出的那些蒙蒙的细汗却背叛了他。

我忍不住偷偷地乐了,没想到他是个这么怕热的人。

随即,我想起刚才他在外边还等了我接近半个小时,有些懊恼地说:“那你刚才等我的时候,怎么不找个凉快的地方。”

“我正好可以听会儿二胡。”

“你对二胡有兴趣?”

“我对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有兴趣。”他笑。

就在这个时候,慕承和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说了寒暄,大概是对方问他在干嘛。

他说:“在外面吃饭。你一起来吃吧。还有你们班薛桐。”

我听到这句,心里咯吱一下,立刻猜出来电话这人是谁。

慕承和收起手机说:“是你们陈老师,他一会儿就来。”

“嗯。”我不自然地点点头。

一刻钟以后,陈廷出现。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三人谈话。

我真的失落极了。吃过饭,他们要送我回学校,我坚持自己坐车。慕承和看着我上了公交,转身和陈廷一起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除了沮丧,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以为,就算是带着对我的同情,至少在他眼中,我肯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也就是这种心里优势让我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我却发现,他关心我是真的。不过,每当我进一步,他就会退后一步,无形地在我们之间竖起一堵墙。

就像今天,难道他不知道我是那么想念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可是,他却让第三个人出现在我们之间。

3

到女生院门口,正巧遇见刘启。

他笑嘻嘻地迎面走来:“怎么了?薛桐,闷闷不乐的。”

我怕他继续问,便随口说:“我肚子疼。”

他问:“去看了吗?”神色有些着急。

我说:“没有,我回去休息下就行。”我三两句就打发他,然后撇下他就走了。

回到宿舍,宋琪琪说:“你可回来了。刘启给你送水果来,结果我们宿舍一个人没有,他就等在楼下,我刚回来看到他,才帮你把东西提上来了。”她说完,指了指桌子上我最爱的西瓜。

“呃?”

“你刚才没看到他?”

“看到了……”

晚上,我在msn上遇见了慕承和。我想了很久,还是发了对话过去。

Po3a:白天忘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慕承和:前天。

Po3a:你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被外星人掳走了一样。

慕承和:现在,外星人发现我居然是个平淡无奇的人类,于是又放我回来了。

Po3a:你才不是平淡无奇的人类呢,他们说你IQ有两百多。

慕承和:你确定他们不是说我智商250?

Po3a:嘿嘿嘿嘿。

我忍不住笑了,可是笑过之后,却敛起神色,看了下桌面上原封不动的西瓜,朝着键盘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Po3a:慕老师,你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谈恋爱合适吗?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一条不如以前回复地那么快。

慕承和:怎么,小朋友也要谈恋爱了?

我吸了口气又写:是个和我同年级的男生,不是我们系的。

然后,时间静止了。

我看到自己鼠标的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就像我那忐忑不安的心跳。

对话框里显示出,对方的对话状态是“正在输入”,持续了几秒钟以后,那个“正在输入”没有了。

他似乎停顿了下。

于是,我的心也跟着停了下来。

那一个停顿,或许对他只是一个转瞬,但是之于我,却是一个漫长的煎熬,我甚至有关掉电脑夺门而出的冲动。

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慕承和一个简单的停顿,也许他是刚才写了什么,却发现有错字了,倒回去删除。

然后,他给了我一行长长地回答:你们这个年纪的爱情总是最美的,好好把握,但是注意不要让自己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