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你个头啊。”周昇道。

妹子说:“亲一下,我请你们吃午饭。来哟,大家火箭刷起来,来来来——”

“大家火箭刷起来!别墅刷起来哟!”周昇马上朝着屏幕说,“看清楚啦!午饭靠你们了!”

接着周昇一手快速滑到余皓腰上,把他一按。

“你要干吗?!”余皓顿时叫道。

妹子当机立断,手持手机,朝向后排,周昇凑过来,余皓朝反方向躲,躲不过周昇,两人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后排同学!”老师的声音道。

最后三排一起哄笑,余皓狼狈不堪,满脸通红,从桌子底下爬上来,周昇则大大咧咧坐起,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装作若无其事。

“倒数第三排最右边那位同学,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

后头顿时哄笑,余皓只得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走上讲台,开始做题。

周昇伸长脖子张望,朝后排问:“他做对了没有?”

幸而余皓题目做对了,周昇才放下了心。

下课后,周昇去上体育理论,余皓则去上心理学。

恰好这节心理学课提到了“梦中的情感”,并以梦中出现的强盗进行举例,在精神上评价情感时,情感的产生常与观念材料联系在一起,譬如强盗出现时必定伴随着恐惧。

但事实上,梦里出现的情境,却经常与情感效果毫无关系,比方看见持刀的强盗不仅不会产生恐惧感,反而会觉得十分滑稽。同样的看见明亮的颜色,兴许会让人感觉到毫无来由的恐惧。

听到这里时,余皓突然隐约明白了更多,同时老师对此给出了解释,因为事件被梦境重新包装了。就像一个实例里,一个女孩看见红色的气球,继而号啕大哭,正因她在不久前看了一场电影,电影中的一家人坐在红色的轿车上并酿成了车祸。

那么,黑龙代表了什么呢?

余皓突然想起了五岁时,被母亲带去的那个水库。也许龙象征了潜伏在水中的生物,也即是他记忆中被遗弃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剖析自己内心时,他感觉到一股愤怒、战栗与不甘相混杂的情绪。

水库

上午放学时,余皓刚离开教室,却见周昇在楼梯口处等着他,并招了招手里的饭卡,说:“吃饭。”

那妹子在周昇的软磨硬泡下交出了饭卡,理由是“火箭也有我的一份”,于是周昇作出承诺,只吃二十块钱的冒菜,便来领余皓去教师食堂。恰好辅导员薛隆与新班主任陈烨凯就在隔壁桌,正争论着什么,余皓坐下后,两人便短暂地停下了交谈。

一定在说我的事,余皓心想。

“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一趟。”陈烨凯朝余皓说,薛隆则一声不吭,端着碗直接走了。

余皓有点不安,陈烨凯却朝他点点头,示意放轻松点。

“哟,凯凯!”周昇端着冒菜回来,朝陈烨凯自来熟地打招呼。

陈烨凯心事重重地“嗯”了声,也起身走了。

周昇目送他离开,随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余皓说:“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处理我。”

周昇说:“你又没做亏心事,怕啥?吃吧。薛隆找你,你就说啊,说实话,别闷声不吭,吃哑巴亏。”

余皓回答道:“要据理力争,我知道了。”

周昇有点意外,赞许地点头,说:“对。”

余皓想了想,突然说:“有什么办法,能战胜自己对一些东西的恐惧吗?”

周昇:“???”

余皓又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在想黑龙与水库之间的联系。

周昇说:“揍上去,打一架就好了。小时候我被我爸打得没办法,终于和他干了一场,就再也不怕他了。”

余皓:“我不能去揍一个水库啊。”

周昇:“水库?”继而想起昨夜听过余皓的往事,说:“哦,这样啊。”

周昇学体育教育系,专选课也有心理学,虽然没有余皓的课本难,但基础原理还是懂一点的。

周昇把荤菜给余皓夹了点,所谓荤菜,也只是掺了很多粉的丸子,他扒了点饭,想了想,说:“有几个办法,一,亲眼看着水库被填。”

余皓心想对哦,都这么多年了,要是被填了呢?

周昇:“二,下去游一遭,说不定再也不怕…你会游泳么?可千万别自己去。三,说服自己,你妈…嗯…”他没再说下去了。

余皓自己心里最清楚,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亲口问一句母亲,并且说服自己,真相是…她爱他,并从未有过这念头。

吃过后,余皓先回,周昇还在一脸无聊地翻手机,一句“去吧”就打发了他。

余皓回到寝室里,把周昇的外套放在盆里,帮他洗衣服,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的手通红。

应该加点热水,余皓心想。便去找热水壶,壶里还有点前天打的水,浇进去后,周昇的运动服像是都一礼拜没洗了,按一下就冒出脏水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太抗拒交朋友了,至少不抗拒周昇这个自来熟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周昇的言谈举止十分随意,能很轻松地消除他的拘束感。

余皓洗完晾好,试着在床上午睡会儿,室友们还集体睡着没起床。他实在睡不着,想到下午得去薛隆办公室又有点紧张,在心里反反复复模拟要说的话,时间到了,他悄悄起来,推开了寝室的门。

教导主任、辅导员薛隆、班主任陈烨凯都在,负责这案子的警察也来了,正摘下警帽捋头发。这警察很年轻,看上去和陈烨凯差不多年纪,皮肤黑黝黝的,瘦。

陈烨凯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动过他的表。”

警察朝余皓点点头,余皓满腹说辞,一下全忘了。

“我真的没碰过他们家的书柜。”余皓朝那警察说,“有指纹吗?”

教导主任正在看警察的警|官|证,警察姓黄,名唤黄霆,话比余皓还少,礼拜六见他时,他与余皓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余皓一度以为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自己是小偷了,昨夜陈烨凯给他听过微信语音后,扭转了他对他的印象。

“报案之前,他们家的阿姨就已经打扫过清洁了。”黄霆说,“柜子被擦过一次,录不了指纹。”

余皓又看教导主任,教导主任则狐疑地从眼镜后瞥他。薛隆脸色则不大好看,似乎因为陈烨凯与他中午的那一番争执使然。

“你要大伙儿相信你的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薛隆无奈地说,“法治社会,口说无凭。”

“他们不也口说无凭?”余皓想起了薛隆被大象踩住的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他们有证据!”教导主任说,“表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就是证据!”

“那是我自己拿出来的。”余皓认真说,“我一直在寻找失主,这孩子说谎陷害我,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可以去调查一下她的前几个家庭老师,她不想补课,想把我赶走,才想的这办法…”

说到这里,余皓想了想,补了一句:“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陈烨凯哭笑不得道:“你还同情起她来了?这事儿给咱们学院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余皓瞬间对陈烨凯有了不一样的印象,仿佛因为他,今天薛隆的态度便明显有了区别,而且陈烨凯话中之意,居然是连消带打,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坑他的那名小学生。在场的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明显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陈烨凯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一个突破口,证明你没有偷东西,你好好想想,先从行为动机开始,找失主这件事,有人知道么?”

“失物招领的内容算么?”余皓马上说,“我邮箱里有个失物招领通知,是在网吧写好发到自己邮箱,准备在打印室里下载,再打印出来张贴的。”

“调出来。”陈烨凯说。

黄霆不以为意地说:“起不了太大作用。”但目光仍随着余皓的动作挪过去,余皓到陈烨凯的电脑上去操作,陈烨凯突然想起什么,正要关上网页,但余皓已经不小心看见了。

那是个危机干预的网站。

余皓突然鼻子有点发酸,不敢看陈烨凯,登录了邮箱,黄霆示意他稍等,用录像机录了下邮箱里的日期、附件,以及余皓打开附件的整个过程,并特地拍了失物招领通知的电子档。

陈烨凯接管了电脑,余皓没有再多看,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洗脱冤屈。

半小时后,陈烨凯与余皓将黄霆送出学院,黄霆说:“我会和对方沟通下,争取明天,后天,把你们约到一起谈谈,这段录像,应该可以打消他对你的偏见。”

余皓正想开口,陈烨凯示意他不要说话,交给自己。

“行,最好能让余皓和孩子单独谈谈。”陈烨凯如是说。

黄霆又摘下警帽,摸了下自己的头发。

“我尽量争取吧。”黄霆答道,“实在不行,就用调解的方式。”

“我是希望能还他个清白。”陈烨凯说。

黄霆看看陈烨凯,又看余皓。黄霆颧骨高,眼眶深,五官轮廓分明而凌厉,浓眉大眼的,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余皓的内心。

“有时候,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相信你,就够了。”黄霆这句话是朝余皓说的。

余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黄霆朝陈烨凯点点头,上了车,把车开走了。陈烨凯示意他到办公楼内的落地玻璃窗前,两人看着外头的雨。

余皓透过玻璃窗看着陈烨凯的倒影,昨夜在病房里灯光惨白且昏暗,自己状态又不好,没怎么注意陈烨凯。今天他穿了身修身的黑毛衣,黑西裤,帅得简简单单,且让人惊艳,结合昨天周昇说的,陈烨凯这一身,就像韩剧里的男主角,兴许贵得令余皓无法想象。

余皓感觉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就像个又土又傻的乡巴佬。

陈烨凯在玻璃倒影里朝余皓笑了笑:“你有什么想说的?”

余皓沉吟良久,说:“我觉得她的爸爸,不会承认。”

“嗯。”陈烨凯出神地答道,“大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但黄霆会搞定他,警察有警察的办法。多少嫌犯,公安一开始办案也没证据,打打心理战,对方自己就承认了,你要乐观点。”

余皓说:“陈老师。”

陈烨凯眉头稍稍一扬,侧头看他。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余皓说,“别再担心我,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陈烨凯笑着说。

余皓离开学院,面朝回宿舍的路,沉默片刻,出了学校大门。

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周昇正在买烟,见余皓走过去,“哎”了声。然而大路太吵了,余皓没听见。周昇跟了过来,见余皓上了一辆公交车,他满脸疑惑地去看站牌。

“这小子…”周昇赶紧出去拦出租车。

一个小时后,余皓在阴雨连绵的近郊,冻得直哆嗦,走下水库堤坝前的一片草地。

他边走边心想,自己可千万别出什么三长两短,否则陈烨凯得被他活活气死。中午刚说“好好活下去”,第二天就被从水库里捞出来。

他已经快打消这个念头了——比起五岁来的那天,水库杂草快长到齐腰深,梯子锈迹斑驳,通往一个水泥浅坡。

“你搞什么啊?”一个声音突然在水坝上响起,余皓顿时大叫一声,差点从草坡上滑下去。

周昇扔了手里烟头,一个侧身,从水坝上滑了下来,怒道:“你有病啊!”

余皓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废话!”周昇说,“这区就一个水库,不来这儿还有别的地方?”

“可是…”余皓还想问,周昇却双手揣在兜里,狠狠踹了他一脚,说:“不是说别一个人来吗?”

余皓傻乎乎地站在雨里,周昇又怒道:“把帽子戴上!”

两人戴着兜帽,天色一片昏黑。

周昇在雨里等了将近半小时,一身快湿透,打了个喷嚏,余皓说:“我就是来看看,没打算下水。”

周昇没回答,拿着手机照明,走在前面,回头道:“到了地方你就说声。”

“就这儿。”余皓答道。

“你确定?”周昇在桥洞下问。

余皓说:“非常确定,我记得那个‘禁止垂钓’。”

他还记得当年来时,母亲就在禁止垂钓的牌子下看着他,让他去挖螺蛳,十四年过去,水库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有草长高了些。

“我先下去。”周昇说,“你等着吧。”

“不不。”余皓说,“我去。”

周昇也是个不怕死的,说:“那你抓住我的手,不管怎么,都别放。”

余皓望向那漆黑的水面,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恐惧,当年尚且不察,过后越是想起,就越觉得不是滋味,面前隐隐约约浮现出黑龙的双眼,正在水底下凝视着自己。

那是恐惧,是死亡,是他铭刻在骨子里的,如影随形的绝望。

余皓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周昇,一片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手掌中传来周昇灼热的体温,在这个黑夜里,他想,这一生他记得最清楚的,也许就是周昇的手。

“去吧。”周昇说,“别怕。”

余皓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周昇又说:“我觉得你有病。”

余皓在黑暗里答道:“我也觉得我有病,不然怎么会自杀?”

周昇:“别这样,我就随口说说。”

余皓站在齐膝深的水里,很久没有说话。

周昇道:“怎么?下啊,我不放手。”

余皓:“水不深…”

周昇:“…”

周昇也下来了,这里的水非常浅,余皓一米七五,水只到他膝盖。周昇一米八,腿又长,水连膝盖都没到。

周昇挠挠头,说:“游几圈?我给你拍张照。”

余皓:“…”

余皓突然在这黑暗的水面上哈哈地笑了起来,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周昇走了几步,试探周遭水深,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余皓也涉水走了几步,心里突然如释重负,那个小时候的自己仍在这里挖螺蛳,但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从外头看不出水有多深…”

“哎!”周昇瞬间大叫一声,接着是夸张的落水声,余皓被这么一吓不得了,瞬间喊道:“周昇!”继而朝他扑了过去,周昇一把抓住他,两人全身是水。周昇滑倒了,狼狈地坐在水里,但没几下就站了起来,说:“这是什么?”继而从水里提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垃圾袋。

余皓:“…”

周昇:“完了,这会儿你心理阴影的面积估计还得再扩大点,别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又一个小时之后,余皓与周昇在郢口区钟山四路派出所,朝警察解释这个塑料袋的来历,陈烨凯在旁听得嘴角抽搐。

余皓原本看见塑料袋,就想起什么碎尸案,周昇那胆子却是他见过最大的,直接就当场拆开了。黄霆正在给两人做笔录,垃圾袋敞着,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二捆新钱,每张一百,底下还压了两块砖头。

陈烨凯:“…”

拾金

“一叠十万。”余皓朝黄霆道,“一百二十万。”

余皓暑假把房子卖了二十四万,去银行取了现金交欠下的医药费,十万一捆,就是这规格。

周昇朝黄霆说:“谁在水库里头放这么多钱?”

整个派出所都轰动了,出来看俩人捡到的这一袋钱。

黄霆说:“你们俩跑到钟山水库去做什么?”

余皓:“呃…”

周昇挑衅地看着黄霆:“这跟你们有关系?”

“当然有。”黄霆道,“大晚上的,两个大学生去水库?”

“我教他游泳不行啊。”周昇说。

陈烨凯道:“说实话!余皓,你自己说清楚。”

余皓只得把实话说了,当然黑龙的梦一句也没提,只是说在课本上学到,要克服心里的恐惧,黄霆看看周昇,又看余皓。

“我猜这钱呢,一定是哪个贪官家里的啦!”周昇又说,“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新闻上不是总说么?说不定能牵出一只大老虎呢。这是立功啊!还不赶紧谢谢咱们?”

陈烨凯有时候那表情,简直想求周昇别说话了,没想到余皓也说:“很有可能,这案子得好好查查。”

“这就和你们没关系了。”黄霆做完笔录,合上笔记本,“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哟!所长?”

所长接了电话,晚饭吃到一半赶紧过来,众人起身与所长握手,所长拍拍余皓与周昇的肩膀,着实嘉奖了一番,无非是“年轻人能抵御诱惑不容易”之类,陈烨凯灵机一动,顺着说:“能不能给余皓同学一面锦旗?”

“这个…现在还没找到失主。”所长犹豫道,“用什么名义呢?我看要不…”

周昇突然说:“以‘人民的名义’啊!话说拾金不昧,是不是约定俗成的,都会给拾获人一成的答谢?”

所长马上答道:“这个锦旗是应该要有的。”

“我自己做个。”陈烨凯马上说,“署咱们所的名就行。”说着看了周昇一眼,赶紧补充道:“你俩写一起。”

黄霆也帮着补充,朝所长解释道:“这孩子刚被人冤枉,有个锦旗,可以扭转学院领导对他的印象。余皓同学是个诚实的人…当然,这位红…黄…染了头发的同学你也一样。”大伙儿都不敢惹周昇,免得又被他奚落,连忙又朝周昇补了句。

余皓顿时心里给陈烨凯和黄霆疯狂鼓掌。

离开派出所,陈烨凯叫了个车,在前座刷淘宝,说:“怎么想到来钟山派出所报案?”

“我就知道这间派出所地址。”周昇望向窗外,满不在乎地说。

“给你点个赞。”陈烨凯在网上找了家同城做锦旗的,让加急明天就送过来,说着回头又看了余皓一眼,说,“你也挺好,不受金钱诱惑。”

“我倒是没想这么多。”余皓道,“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不过不是我的,就不该我得。”

周昇正色道:“陈老师,你还让人做什么锦旗。这锦旗一做,别人不就知道派出所捡了钱么?咱们就该什么话都别说,把钱放下,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反正也是贪官的赃款,上缴给国家,充了国库,最后还得养贪官。”

“派出所拿了,还能给咱们人民警察改善改善生活…年底每人发个五万十万,皆大欢喜…”

余皓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所长打开塑料袋,目现精光的场面。

周昇:“开个玩笑,黄霆呢,是个好警察。不过我说一句,那个所长不是好东西。”

余皓:“为什么?”

周昇:“我不好说,总之他是个烂人。这事儿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

陈烨凯简直拿周昇没辙,说:“话别乱说,一百二十万,这点钱够做什么的?不要把我们的李所长说得这么虚伪、这么猥琐好不?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点钱?这点钱!”周昇一拍大腿道,“我要有一百二十万,我还读什么书?”

陈烨凯正色道:“你这一辈子,何止赚这百来万?真这么想就完了,换了是我,我当然也上交国家。周昇呐,你这人怎么总是心口不一?能不能真诚一点?”

周昇果断道:“那是,咱们陈老师一条围巾就两万四,当然看不上这么区区…”

余皓:“…”

陈烨凯马上截住周昇话头:“这话千万、千万不能在学院里说!”

陈烨凯那天接了薛隆电话,赶着来医院看余皓,一时忘了把围巾取下来,周昇眼尖,一眼就瞥见了,没想到这就被抓住了把柄,班主任这么炫富,影响实在不好。

“一百二十万。”滴滴司机把着方向盘,说,“我要有一百二十万,我还开什么滴滴?”

陈烨凯:“…”

周昇一阵爆笑,把余皓按在自己怀里捏,陈烨凯一脸无奈,到了学院后又再三耳提面命,勒令周昇绝不能把围巾的事说出去,才放两人走了。

一百二十万…余皓已经忘了这几天里几乎所有的事,脑海里全是捡到钱的一幕。

【怎么就不是捡到一百呢?】

Q|Q上,周昇朝他发了个消息。

余皓:【捡到一百说不定真的不会交了,毕竟也没法找失主。】

周昇:【(撇嘴)五十也好啊。】

余皓:【十块也不错。】

周昇:【十块够吃个毛!改天一起打工去。我突然想起,那家长是不是欠你家教费还没结呢?】

余皓:【不送我去坐牢就不错了,还结钱?】

周昇:【他来了我陪你去,把钱要回来,你请我吃饭。自助餐,一百六十八的。】

余皓:【没问题。】

余皓关了手机,今天是他这辈子与人打交道最多的一天,也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天,他疲惫得无以复加,今天室友没再去通宵了,隔壁床在打呼噜,上铺还抖个不停,于是他伸脚踹了两下床板,不想再惯着上铺的。

“睡觉了!”余皓简单粗暴,不耐烦地喝道,“打飞机去厕所打!”

寝室内响起一阵笑声,余皓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不那么包子了。然而上铺消停,余皓戴上耳机,挡住了鼾声,沉沉睡去。

音乐响起,犹如大海潮水,下一刻,他在千军万马中睁开了双眼!耳畔传来将军的怒吼。

“打架怎么还带BGM的?!”

“我刚睡着!在听歌!”余皓一摆手里晾衣叉,只见骑兵朝他们冲来,敌方带兵的将领,浑身铠甲,赫然正是他初中的班主任。

“干翻他!”余皓喊道。

将军抡起大剑,吼道:“你倒是动手啊!”

天音震响,在那磅礴的音乐中,余皓双手持晾衣叉,那晾衣叉如同得到感应,刹那爆发出金光,紧接着雷霆迸射!

余皓在那光辉中悬浮起来,诧异地发现自己变了一身模样,一袭开襟短袍刷然抖开,袍上绣有雷电纹样,如黑衣王袍内衬着雪白衬衣,手中晾衣叉则金光万道,从连接处断开,流动光线重构为两把青铜质地的长刀!

余皓一声唿哨,双手各执短刀,如二刀流战士,落地时一躬身,短刀前推,刀尖绽放出潮线般的雷电,就像天神双翼般展开,朝骑兵前锋疾撞而去!

将军大声喝彩,抡起大剑,紧随其后,那闪电与雷鸣四处迸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两人冲进了战阵,在柔和的音乐中,将骑兵阵强行撕开一个缺口,不断推进,将军喝道:“把首领解决了!”

初中班主任凶神恶煞,身披甲胄朝他们冲来,手持斩|马|刀,顷刻间已冲到了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将军把阔剑一横,余皓踩着阔剑,几步踏空,在空中一个翻身。

将军抽剑,横过身,强行与那将领的战马一撞,只见战马前足腾空而起,带着马上首领被抬高。

“死吧!”余皓在空中垫步,一翻身,两手短刀同时挥出,一瞬间将那首领的头斩了下来。

黑气瞬间爆发,骑兵队伍哗然四散。

余皓落地,转头看将军,将军打量四周,两人突破宫殿后门,潜入了内部。

门后面是条漆黑的走廊。

“有火么?”将军说。

“没有。”余皓老实答道,“你什么时候进我梦里来的?”

“和你几乎同时。”将军在黑暗里回答,伴随着行走发出的铠甲声响,解释道:“当你结束做梦时,外来者也会弹出梦境。”

“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儿孤军奋战。”余皓说,“等我一会儿。”他正尝试着将两把短刀拼接在一起。

将军停下脚步,答道:“那我就完蛋了。”

余皓在黑暗里说:“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

将军说:“你是梦境的主人,死去后会回到图腾主宰面前,失去所有的力量,被它彻底控制,放逐出边界,扔进意识边界外的潜意识世界里,坠入黑暗,永远流浪,再也没法回来。意味着你的某个‘自我’在内心里,已彻底消失。在现实里则…”

将军思考片刻,说:“也许会再一次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好说。至于我…嗯…算了,不要刨根究底。”

余皓心中一动,这番话也即意味着,将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个人?

“你在现实里也会死,是不是?”余皓又问。

将军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又说:“但你现在力量恢复得可以,咱们应该能赢。”

所以你来长城救我,自己也面临着危险。余皓心想,你在现实里是谁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认识你。

但无论将军是谁,一旦确定了他是人类,也就确认了另一件事:他拥有穿越梦境的本领,这是一种超能力?余皓大约明白了,将军为什么不愿说得太多,想必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有这种能力。

一个问题的推断,引出了更多问题。将军为什么会拥有这种能力?

余皓将两把短直刀拼接在一起,光芒一闪,晾衣叉恢复了法杖形状,较之在奶奶手里金碧辉煌的模样不同,到了余皓手中,则变成了一把青铜质地的长杖。

杖头现出一只造型夸张,眼睛圆圆的鸟儿。

法杖亮起光芒,照亮了黑暗。

将军:“这是…”

余皓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天生就会用法术。”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着源源不绝的力量,正在血管中流动,稍一注入法杖中,杖身便亮起光芒。

“法术你自然就会了,因为这是你的世界。我奇怪的是,这只鸟…”将军转过身,一手按在头盔上,像是想揭起头盔的罩栏,认真看个仔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余皓道:“我怎么感觉没见过它,不过许多东西,我总以为没见过,实际上都是见过的。”

“你去过三星堆么?”将军问,并用手指弹了弹那鸟儿。

余皓被这么一提醒就想起来了,说:“杂志上!《中华遗产》!以前我家订过。可是为什么和三星堆有关呢?”

将军摆手,说:“走。”

余皓举起法杖,照亮了长廊,进了宫殿内部,通道错综复杂,余皓全凭直觉在走,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儿,重重楼梯与长廊之间,他总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我感觉到图腾了。”余皓说。

就在不远处,有一件东西,正在朝他发出强烈的召唤。

将军自从看见三星堆的青铜鸟后便陷入了沉默,余皓又说:“将军?”

将军:“嗯…”

余皓说:“到图腾最后的这一段路,让我自己走吧。”

将军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余皓朝将军认真说:“这应该是我的一个人的战斗。”

将军说:“你不希望有谁来,替你见证么?”

余皓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其实是怕将军会有危险,无论他隐瞒了自己什么,在别人的梦里死了,一定不会轻描淡写,多半有严重的后果。如果将军是个人,那么送他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我不动手,在旁边看着。”将军说,“你得学会接受别人对你的好。别总觉得欠人的情。”

余皓有点伤感地笑了笑,说:“我确实很介意。”

将军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推,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说说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事吧。”将军说,“大事小事,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