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皓:“…”

“滚!”周昇跷着脚,怒斥道。

办公室的门打开,黄霆与陈烨凯走出来,还有个不认识的女生,陈烨凯拿着个文件夹,说:“都到齐了,去会议室吧。他俩是来陪你的。”

坐进会议室前的一刻,余皓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其他人也没有与他说话。但就在坐下去的瞬间,看见那小女孩,余皓突然就仿佛有许多话,控制不住地想说出来。

陈烨凯先和施先生握手,自我介绍了一番,余皓这边坐了四个人,施先生一边两个人,女儿还背着书包,警察坐中间。

施先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西装,把车钥匙放在长桌上,一旁搁着电子烟。

“稍等下,我们还有个记者采访。”陈烨凯朝施先生说,“不超过十分钟。”

施先生瞬间就傻了,说:“采访?谁决定的?”

“跟您这边没关系。”黄霆摘下警帽,捋了下头发,说,“余皓和朋友捡了一笔钱,一百二十万,交给我们派出所了,所里决定写封表扬信,帮他们报道一下,传播正能量。”

施先生:“…”

“朋友”不乐意了:“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

陈烨凯忙朝记者说:“他叫周昇。”

余皓说:“是我们一起捡到的,其实是他踩到那笔钱才发现的。”

“你们填写的访谈我都收到了。”女记者道,“过程写得很清楚,没有问题,就补充几个小点,很快。”

“派出所的锦旗下午才送过来。”黄霆朝那记者说,“到时他们学院会拍了发你。”

女记者问了几个问题,周昇搭着余皓肩膀,挪到会议桌边上,一一作答。余皓侧头看周昇,又看记者,想了想,最后说:“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拿的。我觉得,这个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他们没有机会捡到这么多钱罢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典型,就是刚好碰上。”

女记者:“这很不容易了。”

“不算正能量。”余皓诚恳地说,“应该的。一个人,愿意在另一个人陷入危难、冤屈时伸出援手,相信他,帮助他,不计回报地将他拉出泥潭,让他重见光明,这才是正能量。”

女记者突然笑了起来,说:“这是在说谁?啊?”

余皓说这话时,想起了梦里的“将军”,女记者却转头一瞥,瞥向陈烨凯,又怀疑地看黄霆,看傅立群,再看周昇。

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儿奇怪,似笑非笑的,更带着点儿不好意思。

周昇突然就红了脸,说:“他应该是在说我。”

众人:“…”

余皓道:“嗯…我是说…大家,谢谢你们。”

周昇:“不是说我么?”

余皓示意他别说了,周昇转移了话题,朝女记者认真地道:“我还有个独家猛料…你知道吗?余皓同学,还被人陷害了!”

“这样就可以了!”陈烨凯当机立断,过来送记者离开。

“周昇,这是我名片…”女记者越过陈烨凯,把名片递给周昇,“我们空了详细聊一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周昇要起身去接,傅立群马上扯住他裤子,余皓会意前去接过。

陈烨凯把她送走以后,果断把名片从余皓手里夺走,放进自己西装口袋里。

面谈

记者走后,会议室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安静。

“有话就说吧。”施先生带着嘲讽的笑容,说,“坭坭下午还要上学。”

黄霆慢条斯理地说:“今天主要想让你们双方谈谈,解开这个误会。”

余皓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施坭身上,施坭从记者进来到离开,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手机。

施先生道:“我不知道这个误会是什么,现在你们派出所的意思,是想息事宁人了?”

黄霆说:“余同学拾金不昧的事迹,施先生您也听见了。他不大会动别人的东西。”

陈烨凯说:“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误解,余皓平时不太擅于表达自己,应该不是双方的错,说开了就好了。”

余皓听陈烨凯与黄霆一唱一和,突然有种直觉,他们是不是在这之前就认识?

施先生说:“我们是法治社会,不能唯心论,是要讲证据的。对不对,黄警官?”

黄霆又重复了摘警帽、戴警帽的过程,若有所思地说:“所以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认为余皓拿了您的东西。”

“这还不算证据?”施先生哑然笑道。

“但您也看到了。”陈烨凯拿出余皓的失物招领通知,“他确实是不知情,会不会是无意中掉进包里的?”

这时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

“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谈了。”施先生说,“太浪费时间了,我以为今天他是来承认错误的,如果认错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不起诉他,现在这样…”

余皓突然开口道:“我可以和坭坭谈谈么?”

施先生顿时就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

陈烨凯与黄霆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场众人心下了然。

黄霆说:“配合一下调查吧,让双方沟通一下,也许有助于解除误会。”

“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施先生说。

黄霆只看着施先生,施先生怒气冲冲地对视,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施先生。

施先生又说:“谈什么?”

没有人开口,会议室里所有人一致心想,你跟我们学心理的玩?

施先生等不到回答,又说:“坭坭,你愿意和他谈么?”

施坭沉默,施先生又朝他们说:“你看?坭坭根本不想理他。”

还是没人回答。

最后施先生说:“行,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以后不会再答应你们的任何请求。”

会议室里所有人集体起身,打开门出去,留下了余皓与施坭。余皓心想这真是心理学在实践上的胜利——谈判时报过价,再注视你的对手,这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果然,施先生败下阵来。

他只有五分钟时间,余皓注意到,陈烨凯和周昇的手机都留在了会议室里,应当都开了录音。

“坭坭。”余皓朝施坭说。

施坭坐在余皓的正对面,低头看手机屏幕,“嗯”了声。

余皓说:“我原谅你,这是我们对话的前提。”

施坭突然变了脸色,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又没做错事,用得着谁来原谅?”

余皓说:“你把表放在我的包里,我都看见了,那天你趁着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踩着我的椅子上去开的表盒。你本来想拿另一块表,对不对?其他的表上,留下了你的指纹。”

施坭抬头看了余皓一眼,刹那就震惊了。

施坭一时方寸大乱,她爸爸有十一块手表,全收在一个大的木表盒里,表盒搁在书柜中。余皓走后,施坭特地用纸巾擦过柜门,却忘了她在挑选表塞进去时,也会留下指纹。

而保洁阿姨只会擦拭书柜,是不会替施先生去擦表的。

“指纹的事,我让他们别告诉你爸爸。”余皓耐心地说,“咱们一起想个办法,帮你瞒过去,好么?老师保证不让你挨骂,可你也别再冤枉我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你爸爸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强迫你…”

施坭眼中现出无以伦比的恐惧与绝望,余皓刚说到一半,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但事实已来不及让他细想,施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余皓正要安慰她时,会议室外却响起怒吼声。

“你不要吓她!”施先生一直透过小窗,紧紧盯着里头,施坭一哭,他顿时冲了进来。

“哎!”周昇怒道,“还没到五分钟呢?!”

周昇紧随其后,要将施先生拖出去,余皓心想糟了,这么一哭起来,自己原本还有话想说,却不得不被这突发事故中断。

“再给我两分钟时间!”

“坭坭!”施先生怒道,“跟爸爸走!”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施坭起身后,却不住往会议室另一头躲,余皓见周昇拖着施先生,忙道:“有话好说,别动手!”

施先生被周昇一把拽住,顿时大怒,转身一巴掌扇出,咬牙切齿道:“垃圾混混…”

孰料周昇只是后仰一避,便轻巧避过,紧接着出拳!

那一瞬间,余皓被骤然出现的两个大字砸中——完了。

周昇一拳下去,会议室门口顿时陷入混乱,施先生狂吼一声,扑上前要去周昇扭打,傅立群却道:“别打架!有话好说!”说着把施先生一把从背后抱住。

“嘿嘿——”

周昇旋即弹跳两下,双手握拳,竟是将施先生当作靶子,迎面又是一拳过去,施先生顿时哑火,满脸鲜血,“砰”的一声飞溅出来。

“给我住手!”陈烨凯终于带着黄霆警官回来了,声音如雷霆,学院里上课的学生轰然而至,将走廊挤了个水泄不通。场面一度混乱无法控制,余皓却无意中注意到躲在桌子下,探出头观察的施坭。

“都给我等着!这次不搞死你们!我就不姓施!”

施先生最后气急败坏地吼道。

“太恶劣了!”教导主任几乎是怒吼道,“性质太恶劣了!”

半小时后,院长结束了会议,匆忙赶回学院,院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会议室里,板着脸翻看报告。余皓、周昇、陈烨凯、傅立群在对面站成一排,背着手挨骂。

“一个学生抓着她的爸爸。”教导主任朝院长说,一手指着对面,解释道,“拉偏架拉偏架!我亲眼看见的!另一个学生跳来跳去,把人当沙包打!我们学院怎么有这样的学生,简直是…”

“余皓同学。”院长一开口,教导主任顿时闭嘴了。

余皓正低着头,看周昇手上的血,眼中带着询问神色,周昇示意没事。被叫到时,余皓便抬起头,直视院长双目。

“先前你们辅导员薛老师,提交过一次劝退你的申请。”院长说,“但是前天晚上,快十二点了,你们的陈老师还赶到我家,找我谈了足足两个小时。”

余皓沉吟不语,院长突然把材料摔在桌上,怒道:“你们就是这么处理事情的?!简直荒唐!”

院长嘴角带着两道法令纹,陈烨凯本想解释,一被凶,瞬间也不说话了。

“是我动的手。”周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关他的事,你要劝退就劝退我。你劝吧,劝了我就退。”

傅立群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会议室内顿时尴尬起来。

“不关他们的事!”余皓马上说,“都是我叫他们来帮忙的!而且是施先生先动手的,我们可以调监控。”

那老院长姓宁,在司法界曾经很有点名头,提前退休后被聘到学院,看似不管事,实则心里门儿清。她毕竟接触过大大小小凶杀、犯罪案件后,对余皓这点小事,简直一眼就能看出内情。外加前天夜里,睡觉前穿着睡衣,听陈烨凯说了半天余皓,心里已差不多有数。

“是我的问题。”陈烨凯朝宁院长鞠躬,答道,“我去处理吧。”

宁院长急匆匆回来,到得院门口时,恰好碰上扬长而去的施先生,施先生满脸血,在一群学生的嘲笑声中出来,一见老太太顿时按捺不住地破口大骂,不理会她的致歉,直接开车走了。

“周昇留校察看。”宁院长冷冷道,“余皓严重警告,下周一召集学生开会,让余皓在会议上做检讨。烨凯,这件事你给我想想清楚,不要葬送了几个学生的前途。”

这话说得相当重,陈烨凯马上应声,宁院长怒气冲冲,起身走了。

出得学院,余皓沉默片刻,要往走廊里去,被陈烨凯一把拽住,陈烨凯说:“你又做什么?”

“我找院长。”余皓说,“我害了周昇!”

“没关系。”周昇满不在乎道,继而与陈烨凯一起,将余皓给拖走了。

“余皓,你不用被劝退了?”傅立群突然说。

周昇想起来了,说:“对哦,不是说要劝退你吗?”

陈烨凯终于忍无可忍,在学院外怒吼道:“所以现在你们还捡便宜了?!”

陈烨凯原本已经找了院长,阐述清楚其中缘由,更有拾金不昧的事实,院长对余皓形成了良好的印象。打算今天与当事人谈完,和和气气地解决掉,就息事宁人了。余皓与周昇捡钱后那天夜里,院长对两名学生充满了赞许,况且施先生把矛头指向了学院,这就令人很不爽了。

所以院长的意思是,对方不愿意和解,我们也不怕他。陈烨凯才如此地底气充足,没想到今天节外生枝,周昇又挥出了历史性的一拳。

幸亏傅立群没被牵扯进去。

“去食堂加餐吧,你带饭卡了没有?”周昇又无所谓地朝傅立群说。

“都给我滚回寝室去!”陈烨凯终于失去了理智,朝三人怒吼,余皓张了张嘴,说:“陈老师…”

陈烨凯抬起手,扬手竟是要打余皓,余皓下意识低头,闭眼。

“我对你太失望了。”陈烨凯说完也走了。

余皓怔怔站着,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周昇两手揣在兜里,将余皓的寝室门一脚踹开,室友们吓了一跳。

“开会了啊。”周昇道,“借个地方用用。”

众人:“…”

“别别。”余皓忙拉着周昇,毕竟是他的寝室,但傅立群、周昇一进来,几个室友们仿佛见了鬼一样,纷纷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周昇搬了张椅子坐下,傅立群直接就躺余皓床上了,余皓去把周昇的衣服收了给他,周昇“唔”了声接过,只是埋头发Q|Q消息。

余皓内心是十分愧疚的,把大家牵扯进来,还这么折腾。

傅立群说:“你问出什么了没有?”

周昇看了余皓一眼,拿起手机,凑到耳畔听语音。

余皓说:“差一点点就诈出来了。”

傅立群又说:“他爸警惕得很,生怕女儿被你套出话,凯凯陪那个警察在外面抽烟,警察突然被一个电话给叫走了,他要是在,姓施的也不敢进去。”

余皓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施坭,像有什么话想说。”

傅立群道:“要么咱们明天上她学校去等?你知道她在哪儿上学么?”

余皓自然是知道的,就在市中心的一所重点小学,但出了这事儿,施先生一定会非常警惕,说不定会亲自接送,自己几个人,有很大可能接近不了他女儿。他瞥周昇,周昇奇怪地始终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吭声。

“红毛。”傅立群说,“别聊了,想想办法。”

余皓看了眼周昇手机,只见上面是大段大段的消息,聊天的人是陈烨凯,陈烨凯则发了一大堆语音,全是六十秒的。

“你别再气他。”余皓忙道,“我太对不起他了,周昇!”

周昇道:“我得给他说清楚!对你失望什么?!人是我揍的,关你屁事!”

余皓简直一团乱麻,换了从前,根本不敢想自己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了。”周昇把手机揣兜里,朝余皓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余皓黯然道,“害你挨处分了。”

周昇马上说:“那你帮我把脏衣服都洗了吧。”

余皓:“好的。”

傅立群道:“我总感觉周昇得挨个处分,现在好了,心里终于踏实了。”

余皓:“…”

周昇说:“你刚刚说那小女孩,是什么情况?”

余皓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施坭的哭不像是害怕的哭,而是憋了很久,一种委屈难过、宣泄式的哭。但自己与施先生无冤无仇,对方根本没有目的指使女儿来陷害自己。

三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其间,寝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余皓去接了,恰好是陈烨凯。

陈烨凯气消了,打电话来给余皓道歉,在电话里说道:“刚刚我失去理智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都是周昇那混球,咱俩都是受害人。让他们滚回自己寝室去,别再惹事了,你把检讨做一下。”

余皓偷看了两人一眼,傅立群蒙着头在余皓床上睡觉,周昇则连着余皓寝室的Wi-Fi打游戏,跟没事人一样。

余皓一直说“好的”“好的”,最后把电话挂了。

“让你们回去。”余皓把傅立群叫醒,傅立群睡眼惺忪地下来,周昇道:“吃饭去吧。”

周昇的日常总是与吃结伴,余皓带上饭卡,要请他们吃饭,饭卡里还剩着点儿钱,家教的薪水也没要回来,但这顿饭余皓是一定要付的。晚饭后,周昇递给他一大堆衣服。

余皓戴着耳机,从八点一直洗到关灯,还泡着一桶。外套T恤也就算了,还有周昇的袜子和内裤…余皓第一次给人洗袜子内裤,一时心情相当复杂。换了在高中认识周昇,说不定自己都把他当作男朋友了。

可是余皓对周昇这种类型的男生不算一见钟情似的来电,他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也许因为周昇虽然处处护着自己,这种“护着”的表现却太直男了。他既对他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告诉自己,禁止喜欢上他。自己性取向的问题千万不能被周昇知道,否则他说不定会觉得他恶心。

那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刘鹏轩那样的么?余皓想起大门前充满仇恨的刘鹏轩,又有点诧异,我曾经居然会喜欢上他?他有什么好的?

洗着周昇的衣服,余皓又突然想到,周昇有女朋友么?他忍不住地想谈一场恋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期许爱情。但也许这一生,已经有一个“人”,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一席之地——将军在哪里,他过得还好么?如果可以,他说不定想请求将军,去施坭的梦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洗不完了——啊啊啊——

要关灯了,周昇的衣服还剩下一大桶泡着,余皓一晚上什么也没做,光洗衣服了,明天还得再洗一天,他只得无奈地上床睡觉去。

施坭

周昇的衣服花了三天才晾干,其间这家伙对余皓的检讨表现了出离的愤怒。

“检讨什么?”周昇说,“怎么检讨?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检讨也是我检讨。”

余皓认真地写了检讨书发给陈烨凯,并将周昇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心想也许只要检讨做得诚恳,院长说不定会收回周昇的留校察看。

但他的愿望很快就破灭了,陈烨凯通知他,12月30日,元旦放假前,学院会下通知。

“姓施的联系了媒体。”周昇刷着手机,上面是自己与余皓拾金不昧的专题稿,又说,“准备报道咱们偷东西又打人的事了。”

余皓说:“会有什么结果?”

“网上会挨骂吧。”周昇随口道,“无所谓啊。”

余皓正思考时,周昇又说:“姓施的要告咱们故意伤害罪和告你偷窃。”

余皓:“什么时候?”

周昇没回答,只翻手机看新闻。

“我要去找施坭。”余皓突然说,“三十号之前,必须和她谈谈,我自己去谈。”

周昇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到余皓的脸上。

那天是个周五,余皓在年级大会上,在全年级面前做了检讨。结束的时候,最后几排的体育班突然一起鼓掌,紧接着带动了整个年级的学生一起拍桌子、鼓掌、喧哗。

辅导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班主任陈烨凯马上起身,怒视后排,正打算开口训斥,结果迎上了半个教室的手机摄像头和女生们的小声尖叫,顿时出师未捷,涨红了脸,鸣金收兵,火速在哄笑背景音中坐下。

“施先生一家不接受民事调解,元旦后学院打算帮你们找好律师。”开完会后,陈烨凯在会场外叫住了余皓与周昇,解释道,“同时负责余皓的案件,和周昇的故意伤害行为。”

余皓说:“我自己来吧,我去法律援助中心填表申请。”

陈烨凯摆手,喝了点水,眉头深锁,朝余皓说:“这件事现在院长很关注,已经不是你们的个人问题了,欺负到咱们学院头上,院长的意思是,既然不愿意好好说话,就绝不姑息。”

余皓十分意外,陈烨凯又说:“摊上这事,谁也不想,前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接下来得还有一阵子,你们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陈烨凯一连好几天没有再找过余皓,仿佛冷淡了些,余皓几次想找陈烨凯聊聊,但陈烨凯总没理他,今天对话后,余皓一颗心便落了地。

周昇这次也老实了,说:“对不起,陈老师。”

陈烨凯看看周昇,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帮我个忙,人情就算还清了。”

余皓马上说:“好的!”

“期末考别被影响了,千万不要挂科,尤其也别作弊。”陈烨凯手指点点周昇,说,“这和我的工作有很大关系,周昇,你们班上我就担心你。”

周昇:“…”

正要离开时,陈烨凯突然又说:“你们捡到的一百二十万,大概有线索了,那天黄霆被叫回去,就是查这件事。”

余皓十分惊讶,正要再问时,陈烨凯却告诉他们暂时只能保密,具体他也不清楚,转身离开。

这天是周五,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学校里到了下午三点就一副冷清萧瑟的景象。余皓把自己最后的三百块钱家当揣在兜里,准备今天顺便去找份日结的兼职,赚个一两百,吃到期末。

傅立群去见女朋友了,满大街全是情侣,周昇在地铁上瞥来瞥去,周围全是抱在一起的小情侣,无奈:“唉,年年圣诞节都这样,不给单身狗活路了。”

“你谈过女朋友吗?”余皓忍不住问。

周昇勉强回答道:“算吧,反正被嫌弃了。”说着又打起精神,凑过来朝余皓说:“那妹子腿真长,看见没有?”

这证实了余皓的猜测,周昇果然是个宁折不弯的直男。

余皓看了眼,说:“确实很美。”

他虽然喜欢男生,却也能理解男生为什么喜欢漂亮的女孩,许多女孩,只要认真收拾了自己,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就像个恬静的港湾。在她的身边再没有风雨也不必去心烦,多少惊涛骇浪,尽化作两个人、一个家,里头承载着的是鸡毛蒜皮的小烦恼与小幸福。

市中心,万达广场立着一个大圣诞树,商家几乎全在疯狂打折促销,人来人往。余皓等在一家花房咖啡外,周昇怀疑地说:“你确定她们会来?”

余皓点点头,说:“我给施坭补课时,她和同学经常发语音,她们很喜欢来这家店里。”距离上次周昇把施先生揍得满脸血已过了一周,对方的警惕心应该小了些,余皓便想着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上。

天色渐黑,余皓带着学生证,先去一家披萨店里问了下,得到一份派传单的工作,恰好店长在,给了他张名片,明天让他直接过来领传单,周昇一脸“这都可以”的表情。

“就行了?”周昇难以置信问。

“对啊。”余皓答道,“就是钱太少了,一天就四十。”

周昇没打过工,看着余皓简简单单找到了兼职,余皓说:“真的很少,你算算,做满三十天也就一千两百块钱。”

余皓得在寒风里站一整天,从早上十点派到天黑,赚回来的钱只够买杯咖啡。而郢市今年的人均收入是三千五。周昇突然动了动余皓,示意他看,花房咖啡里,施坭和一帮同学果然来了。

余皓忙示意周昇别管,低头想给施坭发消息,发现被拉黑了。

他推开门进去,到收银台前,抬头看甜品,买了两份施坭喜欢的提拉米苏,这花掉了他不小的一笔钱,再让服务员送过去,自己则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施坭正与另一个女生说话,提拉米苏上来以后,两人便发现了余皓。

两个小学生都穿着校服,余皓摊开一本杂志,喝着免费的白水,并未抬头看她们。

“坭坭问你,到底想干吗?”另一个小学生过来,坐在余皓对面。

余皓注视那小学生,六年级已经算得上“少年”了。

“我想和她聊聊。”余皓说,“没别的事。”

“我知道你。”那小学生说,“你是她的英语老师,她让我向你私底下道歉。”

余皓听到这话时震惊了,那女孩快速地说:“我叫潇潇,蛋糕的钱,我微信转给你。”

说着女孩掏出手机,要给余皓转钱,余皓拒绝了,又问:“坭坭她还好吗?”

“不要问了。”潇潇说,“她快被她爸…算了,反正…”

她看着余皓,说:“我们走了,你别再跟着她。”

“我走。”余皓起身道,“你们继续玩吧。”

潇潇抬头看着余皓,突然问:“你要和她爸爸打官司吗?”

余皓迟疑道:“我不想打,但是没办法,必须打,我走了。”

潇潇朝余皓说:“还是加个联系方式吧。”

余皓主动加了潇潇Q|Q,潇潇又说:“我再给你留个电话。”

他离开花房咖啡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施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吧,有收获,这一趟没白跑。”

“嗯,是个突破口。”

余皓与周昇叼着筷子,在美食汇里等麻辣香锅,周昇翻看潇潇的Q|Q空间,听过余皓的转述,说:“我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余皓道:“是吧,我最开始就觉得。”

余皓总觉得那天回去后,施坭就挨她爸的打了,而且从第一天上课开始,他就发现这孩子注意力不大集中,且不喜欢说话,像极了自己初高中的时候。

“她爸妈不知道是不是老吵架。”余皓回忆施坭家里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保姆,施先生很少出现,而且施坭的妈妈,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过。

麻辣香锅上来了,周昇说:“夫妻打架家里长大的小孩,应该像我这样才对。”

余皓:“…”

周昇满不在乎地说:“攻击性强。我爸我妈从我小时候就打架,不要命地打,互殴不算,还要打我,拿皮带像抽陀螺一样地抽我…笑?笑毛啊!”

余皓听到周昇这生动的比喻,脑海中就出现他爸把他像陀螺一样抽得转起来的画面,实在忍不住。

“我既围观,又挨打,害我长大以后也喜欢打人。”

余皓万万没想到,周昇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起过去。

“所以我去学拳击,想揍死我爸,后来他俩总算离婚了。”周昇说,“谢天谢地,不用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所以你得克制一下。”余皓说,“有时候你确实有一点冲动了。”

“道理谁不知道?”周昇说,“就忍不住啊,习惯了,大家也都不喜欢我。”

余皓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周昇脸红了,示意余皓吃吧吃吧。

当夜周昇又给了余皓一大堆衣服,今天是周末,室友们要么找女朋友去开房,要么上游戏参加圣诞活动。余皓只得在寝室里洗衣服,心想要么自己开个宿舍人工洗衣店,帮同学洗衣服赚生活费也是个出路。学费要一万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过完元旦以后到春节这段期间怎么活,还没着落呢。

本来就穷,还不得不出卖时间换钱,真是人穷志短…余皓十分羡慕那些不用打工的同学,他们衣食无忧,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学习知识,拓充自己的眼界。而他就得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打工回来累成狗,再也没有力气学习和参加课外活动增长见识。

长此以往,就像个恶性循环,有钱人花钱买时间,进步越来越大,人生越过越好;穷人则拿时间换钱,在泥潭里挣扎越陷越深,麻烦越来越多。余皓一直在想摆脱这个境地的办法,否则自己会一步步地被这个泥潭给吸进去。而首先就要把自己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工赚生活费学费里,解脱出来。

怎么这么冷?余皓的被子不知道被谁扯走了,紧接着一道金光,梦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不由己地冲向了太阳。太阳越来越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强行地扯进了太阳里,面前景象刹那转化为一片黑暗。

再下一刻,无数黏滑的触角缠住了他。

“放开我——!”余皓大喊,“这是什么?!”

蓦然间狂风大作,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地勒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无法呼吸,并将他扯进了冰冷的雪地中。

“揍它的…连接处…”一个声音虚弱道。

余皓辨不出方位,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余皓便猛然想起来了!

将军?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