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钱够花能保证活着就行,最重要的是认真念书,不能因打工荒废了光阴。于是余皓不再把太多的时间花在做兼职与追求物质享受上,把身为学生的本职做好。成绩好了,面对薛隆也可以理直气壮些,不会被学院里的老师与同学们瞧不起。

一年的时光近乎转瞬而过,在余皓的劝说下,周昇把他的澳大利亚双人游兑成了奖金,机票没法再退只能改签,酒店费用暂时留着补贴家用。周昇拗不过余皓,最后只得就范。

“你这么聪明,”余皓朝周昇说,“完全可以念下商科。”

“别给我提商科。”周昇有点烦躁,余皓不知道商科怎么他了,周昇的数学非常厉害,余皓有时感觉他甚至比陈烨凯还略胜一筹,可周昇既不想当程序员去学编程,更不可能潜下心来搞什么学术研究,余皓想来想去,唯有商科最适合他。

但每次提到让周昇读点金融时,周昇便相当抗拒,余皓只得不去催他。最后周昇自己选了门英语,准备把英语补一下,再进阶学下商务英语。理由是以后方便带余皓出去环游世界…

家外行人道上的银杏树绿了又黄,梨花谢了又开,傅立群过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与岑珊联系了,双方都以“朋友的关系”,偶尔见见面,吃个饭,也不去开房。

双方都没提复合,也没彻底断掉联系。余皓心想这算啥关系?但归根到底恋爱是傅立群自己的事,他与周昇也不好说什么。

余皓知道傅立群一定仍爱着岑珊,双方应当也谈成了某些条件,互相屈服一段时间。

傅立群平时与李阳明玩得很好,偶尔也不与周昇、余皓一起行动,时间算三七开的话,倒把三成分给了李阳明,时不时还带着他出去吃饭逛街。

余皓明白傅立群是不想太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周昇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也不去勉强傅立群时时与他们一起行动。反正晚上睡觉时傅立群就会回来了。

到得又一年七夕,余皓去年给周昇买了一套电子烟当生日礼物,让他戒烟,周昇则给余皓买了个游戏机,余皓心想你这生日礼物真的不是自己想玩吗!

今年余皓准备好了,要给傅立群与周昇一起买生日礼物。大家嘴上几乎不说,心里却知道,大三结束后步入大四,也许将是他们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年了。

“今年课业多不?”岑珊过来给他们庆生,笑道,“大个子说你们天天在家,打算考研么?”

大三一年课业繁重,体育班稍微好点,余皓真是把所有精力全花在了应付课程上才勉强在年级里排得上名。他越是认真念,就越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反而是周昇随随便便看看书就能学得很好。人与人的智商真是有区别的。

“不考了吧?”余皓也有点迷茫,事实上大三一结束,来到暑假里,所有人都在讨论毕业以后去哪的问题,毕竟暑假一结束就是大四,大伙儿都得去找实习,准备出社会工作了。

他也想像陈烨凯,考研究生,做学问养活自己,但余皓不得不承认,人与人无法生来平等,这种不平等在最根源处体现在与生俱来的智商不平等上。

“那…姐去问下,给你们找个实习?”岑珊又问。

傅立群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明白,真要靠家里,周昇家直接就能解决,没必要岑珊帮忙张罗。

余皓说:“我们先自己找。”

周来春整整一年多里,没有给周昇打过电话,周母却依旧按以前的频率,每周一次与余皓通电话,余皓还是叫她“阿姨”,周母则叫他“皓皓”,双方心有灵犀,默认那个除夕夜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傅立群手腕上戴着余皓编的幸运绳,余皓又给岑珊手腕比画,一人买了一枚纯金的转运珠,周昇连着金乌轮串一起戴着,余皓也给傅立群与岑珊各编了条,岑珊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岑珊伸出手腕让试,笑着说:“那你们接下来有啥打算?”

傅立群随口道:“没啥打算,不知道干吗去。”

岑珊皱眉,拍了下傅立群的脑袋,傅立群笑呵呵地,看了岑珊一眼,说:“我都想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一顿饭气氛吃得有点诡异,余皓敏感地察觉到傅立群与岑珊之间一定有些问题还没解决。岑珊识趣地避开了开学以后的打算,周昇也绝口不提家里的情况。晚饭后,岑珊家里司机过来接,余皓道:“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不住吗?”

岑珊道:“下回吧,明天得去老师那儿。”

周昇正收餐桌上盘子,朝傅立群道:“你不送嫂子下去?”

傅立群拿了钥匙,把岑珊送下楼,岑珊在门口回头,朝余皓笑道:“睫毛宝宝,姐姐这就走啦。”

岑珊那笑容实在很令人怦然心动,有时余皓身为一个gay都会招架不住,但就在今夜,余皓隐约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怎么今天感觉怪怪的?”

周昇在厨房里洗碗,余皓在旁拿着干毛巾擦盘子,说:“他俩总是这么怪怪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昇道:“嫂子要出国深造去了。”

余皓:“去多久?”

周昇:“三年,去维也纳进修音乐指挥。”

余皓心想这专业听起来实在是太高大上了,又问:“那哥哥跟着去么?”

“你觉得呢?”周昇笑了起来。

余皓才知道今天岑珊来吃饭,相当于是告别了,又问:“几月入学?”

“十月份。”周昇说,“到那时候咱们都该实习去了吧,不好约人,就提前来说声拜拜。”

余皓心里有点失落,这么一来,傅立群若是不跟着岑珊走,他们就彻底异国了,虽然岑珊有假期还是会回来,见面机会只会比现在更少——三年时间,让他与周昇分开三年,自己不知道得怎么过。

余皓想起与周昇正式相爱,并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年而已。却不知为何似乎已过了很久很久了。

“哥哥其实可以跟着去啊。”余皓说,“去学点别的,当滑雪教练也挺好。”

“说得容易。”周昇道,“人生地不熟的,你别看嫂子活得小资精致,学指挥很苦的,每天一大堆课。”

余皓一想也是,周昇又道:“嫂子的爸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想拆散他俩,人与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距离会越拉越开,异国他乡又寂寞…”

余皓说:“他俩都不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

周昇“嗯”了声,答道:“所以,看这道考验能不能过吧。”

余皓擦完所有盘子,周昇收拾了灶台,两人站着,周昇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余皓笑着像每天吃过他做的饭一样,亲了他下以示满意,周昇便开冰箱拿水果给他吃。

“毕业是道坎。”周昇有时非常理性与冷静,“这房子的主人就是毕业分的手。”

余皓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觉得同性恋情有时也挺好,毕竟父母与家庭这么大的阻力都挺过来了,现实里还有什么挫折能分开他们么?

余皓说:“我觉得关键在哥哥身上吧,他急需解决自己的未来,只要对以后的路信念坚定…”

钥匙开门声响,两人便不说话了,傅立群回来,看了他们一眼。

周昇:“送走了?”

傅立群道:“她爸亲自来接的人。”

一句话里蕴含了海量的信息,余皓一时甚至无法推断出傅立群此刻的心情。周昇起身拿了两听冰啤酒,递给傅立群一听,傅立群到沙发上躺下,一脚抵着余皓的腰,把他保持平行推到沙发另一头。

余皓:“…”

周昇也不说话,懒懒横躺在单人沙发上,像只快睡觉却随时保持警惕的猎犬。客厅里就这么保持着安静,空调房外,树上的蝉叫个不停,时而突然一下全静了,时而又如海潮般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傅立群:“你说这些蝉,天天这么叫不累么?”

余皓说:“在自然界里,求偶是件很艰难的事,体量一下别的族群吧。”

傅立群与周昇都笑了起来,余皓选修了梁金敏的课,知道作为动物,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进食与求偶,有时进食甚至还不如求偶重要,蝉们卖力地叫,鸟儿辛辛苦苦搭建漂亮的巢穴,企鹅到处寻找漂亮的石头,都是为了向雌性求爱,获得心上人的肯定。

“今儿几号了?”傅立群突然说。

周昇随口道:“一周后开学,明天得回学院去拿实习表。”

傅立群沉默片刻,余皓洗过澡出来,头发还湿着,低头看手机发短信。

“少奶奶真是个美人儿。”傅立群端详余皓。

余皓道:“嫂子才是美人儿呢。”

傅立群逗余皓就像周昇逗岑珊一样,总喜欢让对方男朋友尴尬一下,余皓一瞥周昇,看他打算怎么反击傅立群,旋即周昇诚恳地说:“哥哥过誉了,余皓算什么美人儿?他和嫂子加起来,都不比咱们阳明兄一根手指头,阳明哥哥才是美人!”

余皓顿时不受控制地狂笑起来,傅立群恼羞成怒:“哎!”

余皓与周昇击掌,笑得快要不能自理,傅立群确实和李阳明走得很近,李阳明也很听傅立群的话,简直是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但傅立群明显没那意思,就是照顾照顾自己室友的感觉。

余皓与李阳明私下谈过,重点不在于傅立群直不直,而是他有女朋友。没女朋友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李阳明朝余皓担保,绝没有其他的意思,余皓也就不再在意了。

傅立群喝着啤酒,说:“少爷,还记得两年前你过生日的时候么?”

周昇道:“记得,那会儿我俩还没在一起呐,谢谢你,哥哥。”

傅立群说:“不客气,那天我就在想,再过两三年,咱们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一眨眼就过去了。弟兄们…”说着傅立群坐了起来,想了想,说:“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余皓并不意外,周昇似乎也料到了这点,说:“怎么?哥哥,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有话请直说。”

傅立群手里捏着喝空的啤酒易拉罐,沉默良久,突然朝周昇问:“今年你想上哪儿实习?听薛隆安排?”

周昇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他不会给咱们安排正常的实习工作,都要把他得罪光了。”

余皓:“薛隆除了让咱们去搬砖还能干吗?”

傅立群“嗯”了声,又问:“找凯凯?”

周昇又是一口回绝:“不想欠他人情,他的实习岗位都是学术性的,也不适合咱们。”

余皓想过找陈烨凯或梁金敏,给他们介绍个实习工作,但这份实习工作适合他余皓,不适合好动的周昇与傅立群,实习方向如果与毕业后的就业方向不一样,也没什么意义。

“你呢?”傅立群朝余皓说,“少奶奶,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是个强大的家伙。”

余皓道:“我先听听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这种事最应该的是找父母商量,但余皓孤身一人,周昇也不可能朝家里说,上次周母给余皓打电话时提过,让周昇去报培训班学个服装设计——自从她知道周昇性向后便把他想象成翘着兰花指的时尚gay,也不知道这印象从哪儿来的。周昇审美虽然不错,却并不想和时装打什么交道。

傅立群说:“我问过我爸,我爸说给我介绍去朋友的公司,做后勤,当行政。”

余皓知道傅立群肯定不会去。

“我妈跟她儿媳妇说,”周昇道,“让我去报个缝纫班坐着绣花。”

傅立群顿时爆笑,周昇一脸无奈,摊手。

“学服装设计不错啊。”余皓道,“只是因为你不喜欢,你妈的店开得也挺好,最近还开网店了。”

周昇说:“哦,后爸去深圳进货,我在家里帮她打包九十九包邮么?你可以当客服和顾客吵架,一家人开个小作坊挺好。”

余皓心想确实是挺好…曾经经历过高中毕业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相当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哪可能每个人都过得上光鲜亮丽、天凉王破的成功日子?能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112章 谈判

傅立群说:“我不想当行政,也当不了。阳明家里给他找了个实习, 是去当HR。学心理的, 勉强算一点点对口, 我想, 要么…”

傅立群沉默了很久, 周昇眉头微皱了起来。

“…咱们仨合伙做点什么?”傅立群带着期望, 画了个圈, 圈了自己与周昇、余皓,眼里带着少许恳切。

余皓明白傅立群的意思, 但他与周昇都没有回答,余皓虽然有心仪的职业,在人生大事上却一向听周昇的,周昇点头他就可以。

于是他望向周昇, 示意交给你了, 你答应就行。

周昇却没有回答, 在这静默里,傅立群有点不安,片刻后又补充道:“你嫂子说, 等我三年。算上实习这一年,我有四年的时间,想来我再怎么样,也得在这四年里混出点样子…”

“…当然了, 咱们也不可能一毕业就年薪百万。”傅立群又解释道, “只要朝她爸, 朝我爸妈,朝你爸…证明咱们‘上进’。毕竟年龄摆在这儿,要当什么CEO也不可能…”

余皓看得出傅立群有点紧张,尤其在他不停地补充自己的意图时,事实上这对于周昇来说也是一块心病,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好好计划下。

“周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傅立群说,“你再怎么折腾,最后还是会回家,接你爸的公司,置这气没必要,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知道这也是你常常想的,你只要朝你爸证明,你能接过他的公司,你想和谁在一起都不是问题…”

“哥哥想做什么?”周昇打断道,“校门口卖奶茶?”

傅立群摊手,看着周昇,周昇又陷入了思索中,他没想清楚的事从来不会随便答应人,但既然没有一口回绝,傅立群便知道周昇是在认真考虑的。

“让我想几天。”周昇道。

“少奶奶还没说想做什么呢。”傅立群问。

周昇道:“我说啥他就听啥,他没意见。”

余皓笑了起来,到餐桌前去给他们冲奶茶。

“少奶奶,”傅立群有点疑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成天都在想啥?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像你嫂子了,你看我俩,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很幼稚?”

余皓认真道:“真没有。”

傅立群说:“那你告诉我,实习你想去哪儿?”

红茶的香气飘满了客厅,余皓朝里头加了少许奶,从架子上把方糖拿下来。餐厅搁瓶瓶罐罐的架子下拉了根绳子,绳子上夹着几张照片。

天青山餐厅里周昇吐舌头,余皓在背景里的一张自拍;

游乐场里施坭的笑容;

陈烨凯从奇琴伊察里醒来后余皓拍的早餐餐盘;

梁金敏深夜课堂里周昇举起手机的照片;

寒冬时欧启航笑着朝余皓比了个“耶”;

以及学院庆汇演后台,那张周昇霸气十足坐在沙发中间,六名超级帅哥如杂志封面,在后台灯光下的合影。

“我想去当个记者。”余皓朝傅立群说,“把这世界上一切的混蛋事统统给捅出来。”

“WOW——!”周昇马上用力鼓掌。

傅立群无奈点点头,说:“那你当记者吧,你真的适合,我不拖你下水。”

入夜后余皓盘膝坐在床上,周昇躺着看他,像两个小孩儿一般。

“看什么看?”余皓努力地想把洗澡时进耳朵里的水弄出来,它在那儿一晚上了。

“美人儿。”周昇说,“你比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更帅了。”

余皓从前总饿着,跟了周昇以后吃得好了,皮肤也好,又不怎么晒太阳,每天傍晚玩玩滑板,皮肤又白五官又精致漂亮,跟花美男似的,带着周昇一个大大咧咧的运动系男出门,就像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在遛狼狗,常在街上被人偷拍又容易被女孩搭讪。幸而护食的周昇一看就生人勿近,竖着耳朵随时准备狂吠外加咬人,替他挡掉了不少麻烦。

周昇拿了根棉签给余皓掏耳朵里的水,余皓乖乖地侧着头不敢动,说:“你想和哥哥去卖奶茶么?”

周昇笑道:“你想去装垫儿台么?”

余皓:“哈哈哈…”

周昇:“别笑。”

余皓:“你先逗我笑!”

“好了。”周昇带着英俊的笑容,他们在一起后,只要是单独相处时,周昇就会看着余皓笑,余皓开始还笑话他傻,后来习惯了也对着他笑,两人笑着互相看,能对看一天。

“一百个创业九十九个死。”周昇扔了棉签,躺下说,“不想打击哥哥,我觉得不现实。你倒是可以努力一把进装垫儿台。”

余皓一听到周昇耍滑就想笑,说:“要么咱俩一起去报社实习吧。”

“我再想想吧。”周昇出神地说。

翌日,周昇陪傅立群出去“逛逛”,余皓便知道周昇有点动心了——两人离开家,到市中心区去随便逛,也即是考察。之前他们带李阳明,一寝室人出去玩时,偶尔也会在小吃街外捧着酸辣粉,讨论一碗酸辣粉赚多少钱租金门面人工,每天能卖几碗…诸如此类。

余皓在最穷的时候,打过几乎所有的工,他自然知道实业是怎么运转的,从奶茶店开张到和房东交涉吵架,进货买奶茶粉压榨员工人力成本,酸辣粉登记叫号,咖啡厅与餐厅怎么防收银员贪污,娃娃机占地成本,家教培训中心运营…说到社会底层与实业,他全部一清二楚,周昇说得对,如果只有周昇、傅立群去创业,那他们铁定会赔钱。

但有余皓在,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让他们的项目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暑假将近结束,酷热令整个校园仿佛着了火,山里没有一丝风,余皓贴着阴凉地段走,回学校领他与周昇、傅立群的实习表。薛隆正在夸夸其谈地打电话,数出三张表扔给余皓,余皓贴照片,开学后要把它交到实习单位去,为期三个月的实习结束后再领回来上交学院。

大三一结束进入大四,整个学院诞生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上半学期课程全没了,学校变成了旅社,学生全变了过客,大伙儿不是天天打游戏就是等放假般混日子。学生阶层终于在这一年里,产生了明显的分化,就业与工作这道坎,轻松扒掉了所有人的伪装,让他们现出了原形。

有关系的学生天天醉生梦死,反正家里安排好了;没关系的穷学生,则努力隐藏着脸上的焦虑。

余皓等公交车时站着直喘气,热得像条礼貌的萨摩,一辆豪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开,里头是周昇家的司机。

余皓心想终于来了,他始终有种预感,毕业前这一年,周来春一定会私底下找他。

先前他还哈哈哈地与陈烨凯模拟过这个场景,想象周来春问出那句经典的“你要多少钱才离开我儿子”,陈烨凯最后教他的是:“找他要一亿,外加百分之七的股份,我去替你运作下,融资加杠杆,反过来收购他公司。”

余皓当时简直要被陈烨凯笑死,出柜一年半以后,周来春终于准备与他谈判了。

“余…先生?”司机说。

“叫少奶奶。”余皓越来越彪悍了。

司机:“…”

余皓不等他问,自己拉开车门,司机忙下来关门,余皓往后座一坐,说:“走呗。”

司机从倒后镜里不住看余皓,显然周来春叮嘱的话都没起效果,余皓居然这么识趣,大出意料。

“专心开车。”余皓耐心说。

余皓那口气像极了周昇,司机马上注意前方。豪车开往云顶山脚下,在那家小炒店前停了下来。

余皓随手摔上车门,心情却十分复杂,周来春选了这儿与他碰面?这意味着什么?

小炒店既旧又小,空调却开得很足,周来春背对门口,独自吃一盘熘肝尖与泡椒兔肉,手边放着一瓶啤酒、两个一次性塑料杯。余皓吃过这家无数次,却永远不会腻,闻到老板在里头炒菜的香气就饿了。

余皓拉过椅子,坐在周来春对面,拿了筷子,说:“谁请?”

周来春答道:“我请,上次那事后,还没好好和你吃过饭呢。”

余皓掰开筷子,周来春又给他倒啤酒,余皓说:“我酒量不好。”

周来春答道:“我酒量也不好,喝点,没事。”

周昇给余皓发了个微信消息,让他去市中心找他与傅立群吃晚饭,余皓看了眼,没有回,周来春也看见了,弹出来的消息提醒里,周昇叫余皓“老婆”。

“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一直记得离婚那天。”周来春说,“我净身出户,跟他妈妈办完离婚证,回家收了个书包,装了两条内裤,就走了。”

余皓没有打断他,只安静地听周来春说话。

周来春道:“昇儿那天站在房间的门边上看我,就这么大。”说着比画了个手势:“我说‘过来,爸有话跟你说’,他就来了,我正想告诉他,爸会回来的,结果他抽了我一巴掌,哈哈哈哈哈!”

周来春涨红了脸,笑得不住咳,端详余皓,自言自语:“那真是狠狠的一耳光,打得我差点脑充血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自己儿子抽在我脸上的那一耳光。应该是他妈教的。”

余皓喝了口啤酒,想了想,说:“你当时在想什么?”

周来春说:“我想,等我赚钱了,就回来接你,让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过怎么过。”

余皓沉默了,周来春又问:“你们一起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打架不?”

“从来不打。”余皓答道。

周来春说:“欧伟红那事儿时,我看你吼他,一句他就静下来了,心想哟,终于有人降得住他了,那会儿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可没细想,后来你们辅导员告诉我了…”

老板把一盘回锅肉、一碗番茄蛋花汤端过来,放在桌上,用围裙擦擦手,进去看电视了。

“你信了。”余皓说。

“信。”周来春说,“怎么不信?我的儿子,我心里最清楚。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不怕我就算了,也不怕他妈。”

“你没有发现一件事么?”余皓突然说。

周来春眉头深锁,余皓想了想,说:“你们都想控制他,控制你们这个唯一的儿子,通过你们对他的控制权,来朝对方昭示自己的力量。但阿姨虽然念他,一旦念不通,就随他去了,这也是一种尊重,她不像你,不达到目的就不会死心。”

余皓通过与周昇父母的接触,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周昇老妈骂归骂,嘴上说得也很难听,但一旦发现说不通,便只会恨恨收尾,只对他进行精神攻击,却不会通过一系列其他手段来按着周昇,必须得达到她的预期为止。

就像她曾经催周昇找女朋友,周昇不想找,她只会骂他,却不会给他胡乱安排相亲;她铁定不愿意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因为这会让她被亲戚们嘲笑,她却不会不择手段地来让他们分手。

周来春说:“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对他的感情。余皓,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余皓曾经听周昇也这么说过,心想你们父子俩在性格上,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相似点。

周来春又说:“你知道这么多年里,每次我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上床,都会记得戴套么?”

余皓端详周来春,上一次见到他时,周来春虽年近五旬,却还很有风度,也很精神,时隔年余,周来春竟像老了许多,白头发多了,表情也带着些许颓然。

“和他妈妈离婚以后,我再没有儿子女儿。”周来春诚恳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皓答道:“你想把你所有的东西,你的钱、你的产业,都留给周昇。”

“是的。”周来春双掌合十,朝余皓客客气气地说,“请你高抬贵手,好吗,余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余皓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

“我想好好培养他。”周来春道,“一直到他上高中,我都在起早摸黑地拿命换钱,他妈不让我探望他,我想等上了大学,他就渐渐懂了。我想送他出国,修个商学位…”

余皓终于明白提到商科时,周昇的反应与态度了。

“他不去。”周来春说,“甚至也不找我提任何条件。我心想你肯定不会让他拒绝…”

“那是的。”余皓说,“他根本没告诉过我,要说了,我铁定让他去。这不算什么,两三年而已,我们不会被异地分开的。我有信心,什么考验都可以。”

这下轮到周来春不说话了,他沉默地注视余皓,余皓道:“所以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说吧。”

周来春说:“虽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想要多少钱?”

余皓心想终于来了。

“一亿外加云来春百分之七的股份。”余皓按着陈烨凯教的,朝周来春礼貌地说。

余皓原本以为周来春的表情会很精彩,已经准备欣赏了,周来春却道:“股份不行,叔叔给你三千万。”

余皓:“!!!”

余皓心道好险!周来春居然愿意为了拆散他们,出三千万?

“那就免谈了。”余皓笑道。

周来春认真道:“四千五百万?再送你一家公司?我在上海有家公司…”

余皓预感不对,改口道:“我就开个玩笑的,叔叔,我现在知道你很爱他了。”

周来春仍不放弃,说:“云来春的股份是给我儿子的,除此之外,别的都好说,你…”

余皓道:“我真的只是开玩笑,叔叔,我不要一分钱,也不要你们的股份,我爱他。”

周来春一笑道:“世间万物都有明码标价。连人命都有价,这话就不要在叔叔面前说了。”

“好吧。”余皓说,“大家价值观不同,不讨论了。”

周来春打开手包,取东西,余皓想了想,又说:“我们的感情比你想象中的,要深很多。在我放弃一切的时候,他救过我的性命,所以这世上唯一能让我放手的,只有他自己的意愿,换句话说…”

“…促使我们分手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在某天不爱我了。”余皓又说,“除此之外,我不会和他分手。”

“行,行。”周来春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当年我也以为自己很爱周昇的妈妈…”

余皓不想再说下去了,接着,周来春又取出了那张一年多前退回去的银行卡。

“周昇的实习还没找好是不是?”周来春说,“你们仨的实习表都给我,我去盖个印。”

余皓道:“现在不用,我们先想办法。”

周来春与余皓对视,周来春没再坚持,把卡放在实习表上,余皓抖了几下实习表,想把卡抖下来,周来春那表情似乎带着点怒意,极力控制自己。

“拿着先花吧。”周来春说,“你要是不在乎,就让他到云来春来,经历的事多了,心境也许就会有些改变…”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余皓突然说,“叔叔,我就好奇问一下,我要给你多少钱,你才让我和你儿子在一起?”

周来春注视余皓,片刻后说:“你如果愿意去变个性,也不是不能考虑…但你不能和他结婚。”

余皓:“…”

周来春十分疲惫,既然已把话挑开了,索性道:“但既然周昇喜欢男的,你去做个变性手术也没有用。我的意思是,他一定得和女孩子结婚,这个女孩子需要对他的事业、人生有帮助,不能像我和他妈妈。结婚以后,他想怎么谈,是他的事,只要家里能哄好…”

余皓小声而神秘地说:“你想让他找个有势力能扶他的老婆,这种女孩子怎么能容许他一边骗婚,一边又在外头搞男小三?”

“对。”周来春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嘛,你知道我的难处了。”

“你太不要脸了。”余皓发自内心地说,“叔叔。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周来春说:“做不到这么不要脸,我能爬到今天这位置?余皓,你们不会长久的。何不把现在这种记忆保留一辈子,当作最美好的回忆呢?非要等到为了柴米油盐吵架的那天,吵得赤脸白眼的,留下的全是恶心。余皓,你再好好考虑下…”

周来春把两人的酒杯斟满,耐心地说:“五千万现金,余皓,一周到账,不能再多了。你回去想想吧,真要拒绝了,以后的某一天,你铁定会后悔。”

第113章 麻烦

周来春说着拈起一次性杯, 与余皓干杯, 余皓喝完以后把杯底一亮, 说:“如果我有儿子,我一定不会像你这样, 辛辛苦苦忙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自己最爱的孩子能不用去考虑许多事,做自己想做的事, 爱自己想爱的人么?”

“自由是相对的。”周来春说, “哪怕奋斗成了皇帝,生个太子,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过呢。你太天真了。”

余皓继而收起实习表, 想了想,把银行卡揣回去, 说:“谢谢叔叔请吃饭。”

余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被“变性手术”激怒了,而且变性的结果只是“不是不能考虑”, 这令他想趁着干杯的时候把啤酒泼周来春脸上, 一定相当滑稽, 说不定以周来春的脾气, 还会哈哈大笑几声, 但毕竟是周昇的老爸, 这样太不给面子了。

余皓沿着云顶山下的公园外围慢慢地走,周昇已经来了一大堆消息, 余皓低头回了, 正要去找他们会合, 肖玉君的电话又来了。

“余皓,空了找家咖啡馆坐坐?”肖玉君说,“我刚下班。”

余皓在暑假开始时,就找肖玉君打听过去报社实习的事,开始肖玉君很爽快,一口答应了,态度更是“求之不得”,有余皓在可以帮她不少忙。

但直到暑假快结束,肖玉君也没通知他什么时候过去报到,就像忘了这事儿。余皓问过周昇意见,想再催下肖玉君,周昇却让他别催,肖玉君不会忘的。

余皓与肖玉君约了报社附近的餐厅,前去坐地铁,并让周昇与傅立群先吃晚饭,别再等他了。入夜时两人在餐厅外头等位置,肖玉君挽着余皓的手,一脸无奈道:“前几天刚来这儿相亲。”

“结果如何?”余皓说。

“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肖玉君悲伤地说,“姐姐铁定就结婚了。”

余皓:“…”

肖玉君又说:“你们陈老师到底还有没有希望,你就帮姐姐争取下吧。”

“别想了。”余皓说。

肖玉君又道:“颜控的痛苦,你懂吗?”

余皓:“懂,懂。”

餐厅里叫号,余皓说:“今天我来请吧。”他决定不帮周来春省钱了,待会儿就刷他的卡。

两人点完菜,肖玉君说:“嗯…确实有点像。”

“像?”余皓眉头微皱,“像谁?”

“像我的一个师兄。”肖玉君说,“今天中午还说起你呢。”

余皓起初还以为自己的妈不知道在哪儿给他生了个弟弟,被肖玉君见着了,既然是“师兄”,应该就没关系了。

“长得像么?”余皓道。

“气质有点像。”肖玉君说,“你们实习表发下来了么?”

余皓拿出折好的实习表,递给肖玉君,肖玉君却不接,歉疚地说:“对不起,余皓,我请示过领导了,开始流程都顺顺当当的…”

余皓一听就懂了,肖玉君的单位不要他,马上说:“没关系,我再去找找,找不到学院还给安排呢,陈老师也问过我,他最近和梁老师去日本开学术会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