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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他一剑刚要刺向李寻欢咽喉,便发现李寻欢身子在向左转,他剑锋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李寻欢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剑虽然剑剑都是致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后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地全都变成了虚招。

  游龙生咬紧牙关,一剑向李寻欢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李寻欢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游龙生名家之子,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多么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李寻欢的当,空白刺出数十剑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李寻欢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般直刺李寻欢胸膛。 

  谁知这次李寻欢身子竟真的向右一转,游龙生的剑便擦着李寻欢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等他发觉招已用老,再想变招已来不及了,只听“呛”的一声龙吟,李寻欢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剑脊上轻轻一弹!

  游龙生只觉虎口一震,半边身子都发了麻,掌中剑再也把持不住,龙吟之声未绝,长剑已闪电般穿窗而出!穿人竹林,在夜色中一闪就瞧不见了。

  李寻欢还是站在那里,两只脚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

  游龙生但觉全身热血一下子全都冲上头顶,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脚底,他全身都发起冷来。

  李寻欢微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淡淡道:“夺情剑非凡品,快去捡回来吧。”

  游龙生跺了跺脚,转身冲出,冲到门口,又停下脚步,颤声道:“你……你若有种,就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誓复此仇。”

  李寻欢道:“一年?一年只怕不够。”

  他缓缓接着道:“你天资本不错,剑法也不弱,只可惜心气太浮,是以出剑杂而不纯,急而不厉,而且太躁进求功,是以一但遇着比你强的对手,你自己先就乱了,其实你若沉得住气,今日也未必不能伤我。”

  游龙生眼睛一亮,还未说话,李寻欢却又已接着道:“但这‘沉得住气’四个字,说来不难,做来却谈何容易,所以你若想胜我,至少要先苦练七年练气的功夫!”

  游龙生面上阵青阵白,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李寻欢一笑道:“你去吧,只要我能再活七年,只管来找我复仇就是,七年并不算长,何况君子复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间又恢复了静寂,竹涛仍带着幽痴。

  李寻欢望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地伫立了许久,叹息着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实我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儿纠缠下去,这一生只怕就算完了。”

  他拂了拂衣上的尘土,正要往外走。

  他知道林仙儿现在必定已在等着他,而且必定已准备好了钓钩,但他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觉得很有趣。

  鱼太大了,钓鱼的人只怕反而要被钓。

  李寻欢微笑着,喃喃道:“我倒想看看她钓钩上的饵是什么?”

  游龙生临走的时候,已没有他平时那么高傲,那么冷漠,他忽然冲动了起来,向李寻欢嘶声道:“你若真的喜欢林仙儿迟早会后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要拾我的破靴子。”

  但李寻欢却只是淡淡笑道:“旧靴子穿起来,总比新靴子舒服合脚的。”

  想起游龙生那时的表情,李寻欢就觉得又可怜,又可笑——但林仙儿真是他说的那种女孩子么?

  男人追不到一个女人时,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和那女人有了某种特别的交情,聊以自慰,也聊以解嘲。

  这是大多数男人都有的劣根性,实在很可怜,也很可笑。

  李寻欢缓缓走出门,忽然发现有灯光穿林而来。

  两个青衣小鬟,提着两盏青纱灯笼,正在悄悄地说,偷偷地笑,一瞧见李寻欢,就说也不说,笑也不笑了。

  李寻欢反而微笑起来,道:“是林姑娘要你们来接我的?”

  左面的青衣鬟年纪较大,身材较高,垂首作礼道:“是夫人叫我们来请李相公去……”

  李寻欢失声道:“夫人?”

  他忽然紧张起来,追问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们庄主只有一位夫人。”

  右面的青衣鬟抢着道:“夫人知道李相公受不了那些俗客的喧扰,是以特地在内堂准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请李相公去小酌叙话。”

  李寻欢木立在那里,神思似已飞越过竹林,飞上了那小楼……

  十年前,那小楼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记得那张铺着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总是摆好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小菜。

  他记得用蜜炙的云腿必定是摆在淡青色的碟子里,但盛醉鸡和青莴苣的碟子,就一定要用玛瑙色的。

  桌子后有道门,在夏天门上挂的是湘妃竹帘,在冬天门上的帘子大多是她自己编的,有时也用珠串。

  帘子后面,就是她的闺房。

  他记得她自帘子后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一种淡淡的梅香,就像是梅花的精灵,天上的仙子。

  十年来,他从不敢再想这地方,他觉得自己若是想了,无论对她,对龙啸云,都是种不可宽谅的冒昧。

  李寻欢茫然走着,猛抬头,已到了小楼下。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看来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连窗棂上的积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样洁白可爱。

  但十年毕竟已过去了。

  这漫长的十年时光,无论谁也追不回来。

  李寻欢踟蹰着,实在没有勇气踏上这小楼。

  在发生过昨天的那些事之后,他猜不透她今日为何要找他到这里来,他实在有些不敢见她。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找他,他都没有理由推却。

  大理石的桌面上,已摆好几碟精致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里的是蜜炙云腿,琥珀色碟子里的是白玉般的冻鸡。

  李寻欢刚踏上小楼,就骤然呆住。

  漫长的十年,似已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着那静垂着的珠帘,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来,跳得就像是个正坠人初恋的少年——十年前的温柔、十年前的旧梦……

  李寻欢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对不住龙啸云,也对不住自己,他几乎忍不住要转身逃走。

  但这时珠帘内已传出她的声音,道:“请坐。”

  这声音仍和十年前同样柔美,但却显得那么生疏,那么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几样菜,他实难相信帘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旧友。

  他只有坐下来,道:“多谢。”

  珠帘掀起,一个人走了出来。

  李寻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但走出来的却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着鲜红的衣服,脸色却苍白如纸。

  她仍留在帘后,只是沉声道:“莫要忘记娘方才对你说的话,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红孩儿道:“是。”

  他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垂着头道:“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但求李大叔莫要记在心上,李大叔对我们龙家恩重如山,就算杀了侄儿,也是应该的。”

  李寻欢的心似已绞住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算他明知自己绝没有做错,此刻望着这孩子苍白的脸,心里仍不禁有种犯罪的感觉。

  “诗音,诗音,你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要如此折磨我?”

  这种酒他怎么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这已不是酒,只是生命的苦杯,他活着,他就得接受。

  红孩儿道:“侄儿以后虽已不能练武,但男子汉总也不能终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传授给侄儿一样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儿日后受人欺负。”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手伸出来,指尖已挟着柄小刀。

  林诗音在帘后道:“李大叔从未将飞刀传人,有了这柄刀,你就有了护身符,还不快多谢李大叔。”

  红孩儿果然拜倒在地,道:“多谢李大叔。”

  李寻欢笑了笑,暗中却叹息忖道:“母亲的爱子之心,实是无微不至,但儿子对母亲又如何呢?……”

  沉闷,闷得令人痛苦。

  青衣鬟已带着那孩子走了,但林诗音犹在帘后,却还是不让李寻欢走。

  她为何要将他留在这里?

  李寻欢本不是个拘谨的人,但在这里,他忽然发觉自己已变得像个呆子般手足失措。

  爱情,实在是最奇妙的,“它”有时能令最愚笨的人变得极聪明,有时却能令最聪明的人变成呆子。

  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