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二狗很少来这种场所,所以颇有点不适应:“为啥带我来这里啊?”

“我最爱来这!”老刀指着眼前那群穿着统一的绿色浴衣的客人说:“你看看,多壮观,人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甭管他在外面是大老板还是送快递的,甭管他在外面穿阿玛尼还是10块钱的T恤,只要进了这个洗浴中心,就都得换成一样。到了这,谁也甭觉得自己比谁高贵,谁也甭觉得自己比谁低贱。进来都得穿这身衣服。人人平等。”

“你是有钱人,有钱人非要跟他们平等干嘛?”

“有钱人?呵呵,曾经算是有钱人,现在,早不算了。再说,有钱人又怎么样?当了这么多年庄家,你不知道我见到过多少个有钱人输成了个瘪三,你不知道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足球,消灭掉了上海滩多少大亨!”

老刀抿了口茶接着说:“我说着,你听着!你把它写出来!只要别让公安找到我,怎么都行。”

一席谈话开始了,一场场由赌博引发的血雨腥风被老刀那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出来,别有一番感觉。尽管二狗曾听说过无数因为赌球家破人亡的案例,但是听到老刀说的这些故事,还是震惊不已。由于这个故事里的一些人二狗都认识,只所以更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由于事件中很多人的对话都是由老刀或者故事中的人的转述,为了更直接明了,所以二狗也会以对话的形式呈现出来。

赌博,是穷人头上的税

第一章赌就一个字,死

老刀说:越穷的人越喜欢赌,结果就是越赌越穷。越是暴发户越喜欢赌,最后钱都会落到庄家的口袋里。

老刀并非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他也曾经仁义过,比如2006年春夏之交发生在他朋友大华身上的事儿就能看出。

大华是从小就和老刀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不过所谓朋友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因为俩人只有混得差不得才能称之为朋友,如果两个人的差距实在太大,那么就很难称之为朋友。老刀虽然服过12年的大刑,但是出来以后做了球盘,虽然谈不上飞黄腾达但起码也是每天山珍海味,身前身后一大群小兄弟。而大华则混得平平淡淡,37、8岁的时候就下岗,他也没像别人一样去开个出租之类的再就业,而是呆在家吃起了低保。他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政府补贴和把自己家门口的一个不到八平米的又脏又破的门面房子租给大排档的租金收入。这两部分收入,加在一起大概1800块,但这1800块还不够他喝老酒的。

上海有个唱滑稽戏的,叫陈国庆,这陈国庆尖嘴猴腮外加一双金鱼眼,有段时间还经常在上海电视台的一个什么“阿庆讲故事”节目中看到他,絮絮叨叨,让人不胜其烦。据说这大华长得救跟这陈国庆一模一样,走在街上,挺多市民会把大华认成陈国庆。

大华自从下岗,就又染上了酒瘾。据说,他心里也有些不平衡。当年老刀等人玩得还不如他,成天跟在他后面混,包括最后老刀在虹镇老街差点被人打死,最后也是他帮忙报的仇。可是,老刀出来以后摇身一变成了做球盘的庄家,他却错过了机会成了下岗工人。现在,连老刀的那些小兄弟都脖子上挂个金链子,可大华却连银链子都戴不起。不过,话说回来,大华每次见到老刀,还是一如20多年前般的颐指气使,毕竟老刀当年得听他的,而且现在,他也不用老刀帮什么忙。

大华每天晚上在他出租出去的大排档里喝酒,一盘螺蛳、一盘毛豆、一盘糟凤爪再加两瓶黄酒落肚以后,大华就开始跟在大排档吃饭的一些20来岁的小打工仔吹嘘他当年的经历,言语中还颇多对这些外地来沪的打工仔的鄙夷。人家这些打工仔看着穿着拖鞋和廉价牛仔裤和T恤的大华,也都看得出他混得其实比自己还落魄,但是人家来这吃顿饭,没必要跟大华闹什么别扭,所以多数听听大华的经历也都是笑笑,没人爱搭理他。有次大华喝得太多说了太不好听的,人家打工仔反驳几句,结果打了起来,据说那个打工仔顶多也就1米55,而大华身高接近175,但毕竟大华岁数大了而且终日不是劳作,所以体力自然也就不行了,居然惨败给了这个打工仔,他那价值15块钱的T恤被打工仔撕得稀烂,又黑又瘦的脸上也被打工仔挠出了几道血道子,就连他那标志性金鱼眼也被打得“封”了起来,肿了小半个月。

此次事件以后,大华平日在大排档嚣张跋扈的气焰被灭掉不少,但是嘴却依然很硬:要是再让我看见那小子,我非捅死他。大排档的小老板快烦死大华了,但是没办法,毕竟租着人家的房子,而且,有时候大华还装作大哥的样子为他出头。大华的老婆和女儿在他下岗第三年就和他彻底断绝了关系,大华是真正的光棍一个,街坊们不是怕他厉害,而是怕他耍无赖。其实人们都知道,大华每天虽然表面这么嚣张跋扈,其实心里面其实比谁都苦。他最爱打麻将,但是只能打两块、一块的。人家老刀他们打200、100的麻将都嫌小。

在那段时间里,连大华自己都认命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老天真的是给所有人机会,在2006年初,大华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所居住的棚户区就要拆迁啦!大华一夜之间,就得到了70万!

70万呐!大华这辈子什么时候见过70万?!就算是7万他也没见过。

上海有句俗话说得好:穷人翻身靠拆迁。几乎所有上海住在棚户区的穷人都在等着拆迁那一天,有了这笔拆迁款,10来平米的棚户区的房子就会变成百八十万的现金,有这百八十万的现金,可以搬到亮亮堂堂的现代公寓去,也可以去拿这笔钱做事业的启动资金做点生意。

大华的街坊们拿到钱以后,几乎全都买了新房子搬到了新家。可大华,拿到钱以后开始尽情的享受。大华虽然生在上海,可真正上海的真正高消费场所他也不知道,他能知道的,无非也就是家附近几条弄堂里的所谓“好饭店”和几间他成天路过但以前没钱进去的容留低档妓女的发廊。那段时间,大华胳膊下面夹个包,里面全是一扎一扎的百元现金,在那有些脏旧的餐馆里大肆的点海鲜吃,吃得连服务员都瞠目结舌:他们这档次的饭店,从来没接到过如此的“豪客”,而且,这些服务员还基本都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小费”,20块、30块的找零,大华从来都直接甩给服务员。中国人普遍不够绅士,没给小费的习惯,但是人家大华现在有着习惯。话说回来,这些服务员也够缺德的,拿着大华的“小费”还说大华傻。以往大华不敢去消费的地方现在也敢去了,据说他那时经常去上岛咖啡消费,而且在上岛咖啡里消费最多的居然是圣代,真不知道这50多岁的老爷们儿是怎么想的。

既然有了70万,那么大华不可能再打1、2块钱的麻将了。大华开始去老刀那里打牌了,上涨了100倍。老刀是真心真意的对大华好,毕竟那么多年的交情在那摆着呢。可人家现在大华正是混得有点风生水起的时候,这样的话哪儿能听得进去?

更可怕的是,大华在老刀的棋牌室里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赌球这么回事儿,当他看到和他一起打牌的人一个礼拜赢了7、8万以后,大华是完全心动了,开始跟老刀要皇冠信用网的账号。

老刀当时说:“人家都是用网络下注,你会用吗?”

大华说:“怎么不会?!我还不会学吗?”

“咱们几十年的朋友,我劝你一句,球赌到最后,就是一个字:死。就是死。”

第二章大学生

“我赌还没赌呢,你就说这样的话。”

“那你就去赌好了。”

“给我个账号。”

“球这东西,输起来没边儿的。”老刀还在苦劝。

“你给我还是不给我?不给我跟别人要了,现在我跟谁要谁都给我。”

“给你可以,输了你别付不出。”

“你还拿以前的看法看我?!”腰包里有了70万的大华明显有了底气。

老刀没再说话,习惯性的咯吱咯吱磨了磨牙,转身走了。十几分钟以后,老刀用手机发给了大华一个皇冠账号。

半年后,曾经有人这样问过老刀:“你和大华这么多年的关系,你怎么能发给他账号害他?!”

老刀说:“我不发给他账号,也有别人发给他账号,我发给他账号,还能让他拖一拖,还能给他免掉一些,还能让人不去逼他的命。”

想赌博的人,如果你去劝他别赌,那他认为你是在害他,不可能听得进去。尤其是像大华这样平平庸庸数十载却一朝得志,正是自信满满的时候,更不可能听得进去。

果然不出老刀所料,大华就是不会用电脑,怎么都登陆不了。无奈,老刀只能派一个绰号叫“大学生”的手下去网吧教他赌球。据说大华这人从小就笨,什么都学不会。但是学赌球却是一教就会,“大学生”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他完全教会了。

这个“大学生”也是老刀手下的代理之一。老刀的皇冠代理级别是“登2”。皇冠的代理级别分三种“登1”、“登2”、“登3”。所谓“登1”就是最高级,需要给皇冠公司交上几百万的押金才能开的管理网,通常“登1”的代理已经是公司了。“登1”可以继续开“登2”的管理网,“登2”可以开“登3”的管理网,而“登3”就可以给赌徒发账号。老刀做“登2”的管理网。这个“大学生”就是老刀这“登2”下的“登3”,属于代理中最低级的一种。二狗曾咨询过:上海有多少个“登1”?这个问题即使是做了很多年球盘的人也答不上来,有人说最多10多个,有人说至少30个。这每一个“登1”就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下面都无数个“登2”,“登2”下面又有无数个“登3”,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吞噬着上海人民的血汗钱。据二狗了解,截至目前,上海也只打掉了几个“登1”而已。

“大学生”叫黄飞,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学生。当今社会中似乎遍地都是大学生,大学生一点儿都不足为奇,但是代理球盘的人里面,大学生还真是凤毛麟角。因为初做球盘的人,多数都是根本无法生活下去的人,当然,很多人做了球盘以后几乎是一夜暴富,但是开始只要是有活路的人,通常都不会选择做球盘。毕竟做球盘是违法的勾当,尽管咱们人民警察一直是对这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犯事儿,那肯定是要吃几年的官司。正经八本读过大学的有几个愿意担这风险?再说,球帐这东西,可真不是谁都能收得上来的,得有那本事,真碰到不要脸不要命的茬子,一般人还真啃不下来。书读的多的人,性格普遍偏软。黄飞长得斯白白净净斯文文,谈吐也比较斯文,身材有些消瘦,每天穿得干干净净。一个书生,站在一群莽汉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他说话的音量大概是其它球盘代理的几分之一,而且,也很少说脏话。赌球这产业很奇怪,做庄和做“水线”的人通常都是文化素质不高、社会地位不高甚至有些还吃过官司坐过牢,但是参与赌球的人却不乏高素质、高收入、高社会地位的人。而且,赌到了最后,总是这些没文化、没地位的人成了债主,而这些有素质、有社会地位的人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穷瘪三。

老刀让大学生去和大华接头是有原因的,毕竟大华是“自己人”,一旦大华在结账时出现了什么问题,大学生毕竟文明,不至于把大华怎么样,再说,就大华这赌球水平,输是肯定的,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大学生带来的人在老刀这里输了不少,老刀怎么也得让大学生赚点钱。

大学生倒不愿意赚这个钱,因为他觉得这大华也不可能有什么钱。当大学生把大华教完回到老刀的棋牌室以后,还忍不住跟老刀念叨。

大学生挺不耐烦的说:“把大华的账户放在我的平台上,我就得吃两成,他要是赢了还行,他要是输了,能付得出吗?”

老刀把双手一摊,说:“他不是刚刚有一笔拆迁款么,想拦都拦不住,非要赌,你说咋办?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我不给他?”

“就他那样的,早晚得输死。”

“怎么呢?”

“他连尤文图斯都不认识,问我龙文图斯厉害么?龙文图斯,你听说过么?”

老刀也乐了:“他就那样,你有什么办法?我都拿他没办法。”

“我一说尤文图斯厉害,他马上就押了一万尤文图斯。你见过这样的吗?”

“你管他怎么押,输了结账给你就行了呗!”

“我是不担心他开始时结不出,我担心他赌到后来结不出,就他那赌法,一晚上输20万都有可能。到时候他把那笔拆迁款输光了,怎么办。”